六
颜汐语只好请假在医院陪着女儿。
昨天下午,接近放学了,她还在团委办公室,说是研究工作。她心里想,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你大小也是一名干部,那样失态,不怕丢人,我平头百姓一个,还怕什么呢?心底里有种报复的愿望,强烈的愿望,强烈得折磨着她。这么多天了,她还后悔,后悔那天晚上没能彻底报复李文革。小汐时常回忆,我才知道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女儿一起吃完六一节晚饭,她出去了,直接到卿子迁家。中午卿子迁就打手机告诉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他说,“很后悔又让你受到伤害,可是李书记也太冲动了吧,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羞辱你。女人的面子最要紧,男人嘛什么都应该承受。我宁愿他揍我一顿,也不愿看到他那样对你。希望你不要生气,既然他不包容你,你就包容他,今天是儿童节,千万别吵架,一家人和和气气过个儿童节。你要实在气不过,吃完晚饭出来散散心,因为不能吵架,都闷在心里,会伤身体的。”
他买好饮料,切好了大芒果,还有几样瓜子,等着她呢。
“先喝杯水,温温的。”递给她,见她喝得急,忙说,“慢点,别呛着。”
“吃点芒果吧。”他用水果叉子叉一小碟,给她。
“子迁,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芒果的?”她看到家里的芒果,知道是李文革买给她的,但是一点吃的欲望没有,端着小碟,叉着送到嘴里,香甜可口,一会儿一小碟吃光了。
“小汐,我有时会想,我要是早几年见到你,我的人生可能会大不一样。你不仅美丽,善良,还能干,贤惠,真可以说是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的女子,通情达理。可我,娟娟,唉——”他摇头蹙眉,“不说了。”
“文革过去不是这样的。”她不是想为丈夫辩解,而是觉得一开始就说丈夫不好,会给子迁留下不好的印象。现在她特别在意自己在子迁心目的形象,但是心里憋得慌,还是说了,“这几年变了,而且是变本加厉,不可理喻!”
“他在外人面前的形象还是很好的。”
“那是装的。他虚伪,我们吵架,他就会把门窗全部关死,就怕被人听见,破坏了他在人们中的形象。”
“男人吗,在外面难免要装一些,可是在家里应该是真诚的,也许你是错觉,李书记不是那样的人。”
“你能比我更非了解他吗?”她露出一丝讥讽。
“那倒是,也许他有我们大家都不了解的一面,只有你知道了,你受的委屈,我们无法知晓。不过——小汐,我说了,你别生气,只是连续几次对我们的误解,他的做法,一般来说,不止我,恐怕大家都不敢苟同,忒小人了吧。这也许是他不为人知,甚至不为你知的另一面吧。”
“就是嘛,子迁,你知道他……”
“别说他了,越发让你生气。”他打断她的话,“说说我吧,分散你的注意力,不生气,好吧。再生气,眼角可要出现皱纹了,我们青春靓丽的小汐就会成为资深美女了。”
她看着他,只是笑。
“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你听听我的原名就知道了。噢,你的名字那么美好,谁给起的?”
“我妈妈。妈妈也是老师。”
“了不起的妈妈。培养了了不起的女儿,虽然只有十年,要是培养到现在,我怕见只能在电视上见到你了。”
“就你会说。”
“我叫卿三蛋,排行老三。农村的吧。上中学,我自己改了,意思是你要搬走,走得远远的。你看,我这是离家数千里了,真好,碰到了你,咱们小汐。”他看看小汐,满脸幸福,继续说,“其实,娟娟上大学时很孤独,一是因为她爸爸是个大企业家,别人不敢攀;一是因为她孤傲,甚至有些孤僻。我看到形单影只的她,很是同情,有意识拉她参加各种活动,帮助她摆脱孤独,一来二去,她看上我了,我想拒绝,又不忍心她流泪,唉——就成了一家。我越来越发现她大小姐脾气严重,我忍着,我让着,我包容着,她再怎么无理取闹,我都不忍心说她半个不字,谁让我是她丈夫的?丈夫要无原则地呵护妻子。但是,我苦啊,苦还无法诉说。”他说着说着掩面而哭,两肩一耸一耸,接着竟大放悲声。
她不知如何是好,扯几张餐巾纸,塞给他,他却不接,捂着脸哭。
“娟娟要是有你一半好,不,十分之一贤惠,我就心满意足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小汐,我亲爱的汐,我苦啊,我苦啊!”
她也流泪了,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肩头,却被他一把搂进怀里,她挣扎,可是越挣扎,他搂得越紧,容不得她有丝毫动弹。突然,他的嘴唇覆住她得嘴唇,她摇头,他的大手一把扣住她的脑袋。
她觉得他的嘴唇甘甜,芬芳了她的嘴,牙齿,口腔,喉咙,全身;他的嘴唇火热,燃烧了她的嘴唇,燃烧了她的脸,燃烧了她的大脑,燃烧了她的心脏,燃烧了她的全身;他的身体,热烈,蓬勃,动人,诱惑着她的身子。她浑身颤抖着,内心狂野着,眼睛闭着,大脑空空,任由他撬开牙齿,咬着舌头,她也回咬他的舌头,接着,他亲她的耳朵,亲她的脖子。她的身体里窜出一种感觉——如饥似渴,她的心里上蹿下跳着一种感觉,也叫如饥似渴。她任由他的手放肆地摸,摸过胸口,摸过乳房,摸向大腿,头脑突然有人影闪过,李文革,去他的!又闪过一个男人,父亲,闪过母亲。她突然爆发,猛地将他推开,他跌倒在沙发上,她则转身就跑,她知道他眼里的烈火能把她烧成灰,她知道他眼里的欲望能把她淹死,她知道他眼里的失望和不甘能让她心碎,她不敢看他,她怕一看,自己就彻底沉沦,万劫不复了。
接下来,她怕他找她,又急切地盼望他找她,可是,他竟然再也没找她,她一会儿庆幸,然而庆幸转瞬即逝,她更加后悔,后悔那晚上自己狠心跑出他的家门。
听到丈夫打电话说小瑾发高烧,刚刚送医院了,她才慌张从团委跑出来,骑着车子奔向医院。到了医院,女儿已经住院了,急性流感,呼吸道感染。
冲进病房,女儿正在输液,小脸红红的,爸爸在讲故事,左手端着杯子,右手拿着棉签,蘸着水,轻轻擦拭女儿的嘴唇。
“妈妈。”小瑾首先看到颜汐语。
丈夫也转过头来,看着她,轻声说,“流感,大夫说挂挂水就好了。别紧张。”
她本来准备接受李文革的斥骂的,因为,连续几天,自己不太着家,回家也也没心思好好做饭,都是丈夫接送女儿,买菜做饭。
今天丈夫上课开会,只好她请假陪着女儿。女儿睡着了,她才有空闲梳理一下自己。一梳理,才发现自己多么不称职。当年妈妈受着爸爸的气,却从来没有疏忽过女儿,疏忽女儿的都是爸爸。现在呢,自己哪像个妈妈?倒是李文革,从来没有失去做父亲的职责。
“小瑾,妈妈对不起你。都是妈妈的错,妈妈错了。妈妈没有好好照顾你,妈妈要是好好照顾你,你不会生病的。”女儿从小很少生病,身体结实的呢。看着依然被烧得红红的小脸,看着细皮嫩肉的小手扎着针头,青瘀了一片,眼泪滚落,心里拧着麻花似的痛。这痛里还有一种撕拉感,后悔自己差点酿成大错,那样将永远无颜面对女儿,也永远不会得到女儿的原谅,就像自己不原谅父亲一样;还有一种遗憾,一种没有报复成功的遗憾和自觉对不住子迁的愧疚。就像两个小鬼钻进自己的身体,互相厮打,一定要将自己扯成两半才肯罢休。
女儿的病三天以后就好了。颜汐语和李文革没有吵架,倒像客人,尤其是李文革不开口便罢,一开口,都是疑问语气,比如做好饭后,他会说,“汐语,咱们吃饭好吗?”比如下午放学他有事,他一定亲自到她办公室,“汐语,我开会,你去接小瑾好吗?”她听着也觉得别扭,心想,又在装,不由地在心里冷笑。然后又想,颜汐语啊颜汐语,你就不能往好里想他吗?他曾经那样宠着自己的啊。她也不再动不动往团委办公室跑了,子迁也还是那样,绅士的样子,有时候看到他的绅士样子,她想笑,那晚上怎么那样不绅士?接着就心疼,原来他也是个苦命人,原来我们前生就注定同病相怜。
虽然还时刻想着子迁,但是,强烈的报复李文革的念头却一天一天淡远,要不是丈夫小人兮兮地污蔑子迁,她也许再也不会萌生报复他地念头了。
一天晚上,把女儿哄睡了,两人坐沙发上看电视,其实谁也没看进去,只是开着,避免相互尴尬。
“汐语,我和你说几句话,好吗?”
“随便。”
“你别生气,静心听听,也许有好处。”
“……”
“你知道这次张书记提议谁成为重点培养对象吗?是卿子迁。”
“卿子迁怎么啦?他不能入党?”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听吗,我不是小人。”
“难道卿子迁是小人?我看你就是小人,就是看见我和他好,来挑拨离间。”她说着就起身。
李文革也不再说什么。可是第二天晚上,床头上有张纸,是李文革写的,字迹工整。他出差了,是故意的吧。她想一把撕碎,转念一想,看看这个小人会编排些什么。于是看到下面的内容。
汐语:
卿子迁善于巴结,在大学里瞅准张晓娟的家庭,想方设法追求张晓娟,所以才能一进学校就当团委书记。在家,他极尽委屈,什么活都干,百般娇纵妻子,自己言听计从,可是在外面又不检点,一进学校就和当时的团委副书记、学生会主席孙骁潇暧昧起来,被人撞见,我们校长知道,给压下来,现在还和孙骁潇没断关系。
他很会投张书记所好,在张书记面前的表演我们都看不下去,但是张书记喜欢,所以他就被定为重点培养对象。你知道在他之前的教务处于主任,政教处阚主任,还有教科室王军,都比他早作为发展对象,但是张书记非要把他提到这些人前面。那天,他在张书记办公室,开玩笑地拉着书记的手,唱着《抱一抱》,尤其是反复唱“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抱着我的妹妹上花轿”,逗得书记笑得合不拢嘴。你也知道,张书记是看脸的,喜欢帅小伙儿,还喜欢帅小伙儿围着自己转。你不记得吗?教务处于主任还和书记是亲戚呢,就因为于主任长得不帅气,还不会投其所好,书记不管老于在学校里的贡献,将他往后排。
对了,还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出差,晚上没事,我说看电影吧,他说有事,我就自己去看,可是我到电影院里却发现他左抱右搂两个女孩,我就觉得此人非同一般。
鉴于他的表现,我坚决不同意将它作为重点培养对象,总支委五人三个支持我的建议,少数服从多数,结果,他仍然被作为一般发展对象。
我说这些,还是想提醒你注意,我怕你吃亏。天地良心。请你三思!
“去你妈的天地良心吧!”看完留言,颜汐语怒火中烧了。真是个小人!公报私仇的小人!她瞪圆眼睛,牙咬得咯嘣咯嘣响,要是李文革在跟前,她真的会上去咬他一口。
对不起,子迁,是我连累了你。马上拨打手机,她想向他道歉,她想安慰他。然而,手机关机,子迁,别生气,我会叫他加倍偿还的!她想了想,给子迁发了个短信:子迁,不要生那个小人的气,我想你那么优秀,他不会永远压制你入党的。
然后她尽最大努力忍着,开始对李文革说的一条一条地分析。
说实在的,他说的张书记确是那样的人,但是她那么老了,子迁会喜欢她?子迁那么优秀,还是团委书记,提到前面,有什么不可?还有,子迁的老丈人有那么大本事,一句话,张书记也得办。诬陷,纯粹诬陷!
关于子迁找张晓娟,子迁说的恰恰相反,你看那天晚上他说得那样子,哭得那样子,能假?还是挑拨。小人,李文革,真是小人!我怎么没早看出来?不过你弄巧成拙了。
还有那个孙骁潇的事,虽然她也耳闻过,但是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谁看见了?他对他妻子不要太好了,别的不说,光是前年元旦,她和李文革带着女儿在饭店吃饭,席间她去卫生间,恰好看到子迁领着妻子进入里面的一个包厢,一进包厢,他马上拉开靠里面的椅子,让他的娟娟坐下,又把妻子的外套取下,挂到衣服架上,她看呆了,李文革啥时这样绅士过?于是她躲在一边继续看,他给妻子倒水,然后点菜,点完后给妻子看看,柔声问道,“亲爱的,合适吗?有不喜欢的,再改。”娟娟一笑,点头。要是外面有人,他会那样对妻子好?想起自己的爸爸,就是外面有人,所以不爱妈妈,动不动拳脚相加。优秀总是招人妒忌的,所以无中生有去诬陷,李文革就是其中一个小人。
她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并为自己能想出这个念头而骄傲——就算是真的,也只能说明子迁太优秀了,优秀的人就是会招很多异性去爱的,被爱没有罪!对,子迁优秀,被很多女性爱慕,合情合理。她的脸忽然红了,心砰砰直跳,像少女想到了梦中白马王子。可是,父亲呢?“唉——”长叹一气,人和人不一样。
她还想到自己也很优秀,子迁多次赞美自己,还有上大学时也有那么多的男生追求自己,是的,优秀就是用来被更多异性追求的。
她又想到妈妈,妈妈也很优秀,却太软弱,所以一直受爸爸的欺负,而自己呢,不也是软弱吗?小时候挨爸爸打,不敢反抗;后来到姑妈家,被姑父打骂,不敢反抗;被表弟表妹欺负,不敢反抗;结婚了,为了丈夫的事业,自己也是忍辱负重,就说和子迁的事吧,他想当然地污蔑自己,当着子迁的面,不顾她的面子又拉又甩,欺负完,再来一句“我爱你,但是我不会爱”就搪塞过去,是吃定了自己不会拿他怎么样。软硬兼施,还使出小人伎俩,诬陷子迁,蒙骗自己。伪君子!卑鄙小人!
她将那张纸撕成两半,再撕,越撕越快,撕得粉碎,她的牙也差点咬得粉碎。
我觉得小汐越来越危险,因为我从她的眼里看出了由不屑、仇恨、愤怒凝结而成的决绝,这是我过去未曾见过的,她走火入魔了。我为文革捏一把汗:你没想到吧,你怕小汐知道你不同意那个人入党会生气,想解释清楚,可是,你的文字不仅没把妻子拉回来,却把小汐往外推了一把,重重推了一把。
眼看着已经十点半了,颜汐语才回到家里,身上还有点酒气。
“汐语,怎么这么晚?去哪儿?我给你热饭,好吗?”李文革尽量柔和地说。说实在的,出差回来,发现妻子变本加厉,对待自己总是仇人一样,动不动就骂自己“伪君子”“小人”,他心里也窝着火气,他尽量克制着。
“李副书记,需要和你汇报吗?”声音不由得高了。
“汐语,小声点,小瑾刚睡了。我没什么恶意。”
“哼,你还没恶意?”她声音明显小了,“你没恶意,居然两次阻挠子迁入党,不就是因为他对我好吗?不就是因为我和他走得近吗?”她想起子迁第二天回的短信——前年他就阻挠过一次了,我习惯了,不生气,不跟他一般见识。至少他还是你丈夫,不看僧面看佛面吗——气就不打一处来。
“汐语,我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支委多数人都对他有看法。”李文革耐住性子解释。
“李文革,我告诉你,你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和他好。你知道我今晚干什么了吗,我去子迁家了,他妻子调走了,家里没人给收拾打扫,放学后,我去给做饭,洗衣,把屋子彻底打扫一遍。哟,你不知道,子迁在外面穿的光鲜亮丽的,家里乱的跟猪窝一样,差点没把我累死。”
我不明白小汐为什么说谎,她是和几个女伴去吃饭了,吃完后又去歌厅唱歌,喝了点啤酒。而小汐却不是这样想,她感觉到仇恨是有重量的,日积月累,压得自己步履蹒跚,她一直寻找机会去把这重量给释放出去;今天喝了点酒,又觉得仇恨有形,是块冰疙瘩,被酒一浇,没有化掉,反而冰住,更大更硬,堵在自己的心里,再不发泄出去,自己非给胀死不可。
李文革的脸色变红,腮帮子鼓起,眼睛瞪着颜汐语,好像不认识似的,喉结急速地滑动着,硬憋住,没说话。
颜汐语看着李文革愤怒的样子,心底里产生了无比的快感,嘴角上扬,“李文革,不信你去看看,子迁家里现在一尘不染。”
李文革的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黑,再由黑变白,灯光下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他胸脯剧烈起伏着,慢慢举起右手。
颜汐语笑意更浓了,内心期待着,竟然有点欢呼雀跃,她想,只要你那一巴掌下来,自己就再也没有顾虑了。“吃饭时,我和子迁还小酌几杯,这不,现在还有酒气。”
李文革的巴掌举在颜汐语的头上,没有落下,落下的是沉重得声音,“颜汐语,你怎么这么贱?怎么这么脏?你有廉耻吗?你配做妈妈吗?”声音很低,却冰冷,冷得将颜汐语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颜汐语看到李文革脸上的愤怒是兴奋的,可是那愤怒却变成满脸的不屑,那眼神就像看到一堆垃圾,厌弃,这又深深打击了她,她转身就走。
“你去哪?!”
“我他妈的今晚要不做点什么,就辜负了你对我的评价!”颜汐语甩门而去。
出了门,她就哭了,怕影响别人,压抑着声音,跌跌撞撞,居然真的跑到卿子迁家门口。从门缝里看看,院子的灯还亮着,卧室亮着昏暗的灯。敲门,好一阵子,子迁才边穿外套边出堂屋的门,顺手把院子里的灯关灭。
“谁啊?”
“子迁,你开门。”颜汐语明显的哭腔。
卿子迁打开大门,惊讶地看着披头散发的她,“小汐?”
“子迁——”颜汐语一下子扑到卿子迁的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哭出声来。
几乎同时,卿子迁右手揽住她的腰,往外跨一步,将她推出门外,左手将门拉上。
“你怎不早来几年?你为什么又来了?他骂我贱,骂我脏,你知道的,我还没脏到那个份上,我还没贱到那个地步,你别嫌弃我,我今晚……”
“汐,别说了。”卿子迁发现院子灯亮了,立马紧张起来。
“我,我今晚……”小汐当然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的灯又亮了。
“迁,谁在哭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然砸向他们。
“同事喝醉了,潇潇,别出来,我就回。”卿子迁一把推开同样紧张的颜汐语,“快走。”
颜汐语转身就跑,她害怕极了,一口气跑过几道巷子,才停下,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他老婆不是调走了吗?他不是说今天老婆不回来吗?”颜汐语自言自语,“等等,他喊潇潇,不是娟娟,那是谁啊?是不是我听错了?”
她掏衣袋,想看看手机上有没有子迁的短信,他俩有个约定,如果碰到有人不便于说话,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短信解释。可是没有手机,从家走时,气得忘了带手机。
怎么办呢?家是不能回了,快十二点了,去谁家都不合适,住宾馆,没带钱和身份证。坐吧,坐死便罢,反正从小就没人疼。可是小瑾怎么办?心揪疼。
虽然是六月下旬,但是夜间这北方还有些冷。颜汐语抱着膀子,瑟缩着。怎么过夜?过去和李文革吵过架,自己也会赌气出去,但不论到哪里,他都会找到,把自己哄回家,这次不会了。嗤,这次他哄自己也不回,跪着求,也不回!
路灯昏昏然,无精打采,道旁的杨树孤零零站着,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好在这里的夏天没蚊子。
颜汐语头倚着墙,昏昏欲睡了,一个身影远远伸过来,吓了她一跳,什么人?
“喂,这是谁?大半夜不回家干什么?”
声音很熟,好像是张梅,还推着自行车。她简直喜出望外了,“是张梅吗?”
“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我是颜汐语。”
“颜汐语?我的妈呀,我还以为是谁呢?看这有个人影,过来看一看。没想到是你。你呆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能去你家吗?”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文革正在给女儿做早点,颜汐语进家了。
“乐不思蜀,还回来干什么?”李文革压低声音,却散发着醋味。
“回来告诉你,我没辜负你对我的评价,我们俩飘飘欲仙。”
“嗤——投怀送抱,可惜被人家女人给吓得落荒而逃。”
“你跟踪我?无耻!”
“准确说,不是跟踪,而是担心,担心一个女人深更半夜在外面无人照顾。”
“张梅?她是你叫的?”
“不然呢?你难道就在那块石头上坐一夜吗?还不谢谢?”
“谢你个狼心狗肺!”
“汐语,手机充好电了,在书桌上。”李文革语气一下子诚恳起来,再也没有刚才的揶揄,“咱们别再互相伤害了,行吧?求你了,就算为了小瑾。汐语,你说,我们曾经那么相爱,我们干嘛要这样?这是为啥?到底为啥?他妈的啥也不为个啥!他妈的啥也不算个啥!”说着抽泣了,一边翻着饼子。
“你才他妈的呢!”
“汐语,我没骂你,真的不是骂你。我就是不会——不会表达。”他把饼锅里的饼子铲出来,已经厚厚一摞了。“汐语,你在家吃吗?都做好了。不想在家吃,你去早点铺吃。”
颜汐语没有说话,独自洗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