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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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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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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玉坠》连载

第一十一章

十一

李瑾不知道自己怎样离开龙华寺的,迷迷糊糊地被丈夫半抱半拥,回到车上。她怎么也想不通,那么疼爱自己的老爸为什么就是不回头呢?

他们一早跑到寺庙,山门还没开,他们等到八点,第一个冲进山门,奔向大雄宝殿,发现僧人们都穿便袍和便鞋,在跑,他们跑成几个向右绕的圆圈,有的僧人手里举着竹棒边跑边敲打地面。李瑾当然不知道这是跑香。之后僧众们落座,两眼注视不远于第三排不近于第二排的砖上,脊柱保持平直,控制着呼吸。为保持肃静,绝对禁止讲话,如果有人出声,就会有僧人用香板打他,不重,算是提醒吧。整个场面很静,没有一点嘈杂声,李瑾也不敢出声,只是站在远远地看,一个一个看,那么多僧人,穿的衣服一样,实在难以辨认。

“瑾瑾,你看第五排左数第八个。”邱君实拉住妻子,悄悄耳语。顺着丈夫所说看去,那位僧人的两张大耳朵尤其与众不同,那不是老爸还能是谁呢?而且剃光了头发,他的耳朵更显得大了。想起自己小时候骑在老爸的脖子上,抓住老爸那双大耳朵,再用力往外拉,边拉边说“耳大命大,耳长福长”,难道这就是他“福长”吗?还有一点与众不同,那些老僧人头上多有戒疤,而爸爸没有,是没来得及剃度,还是老爸还没下决心?她心里一喜,要是没剃度就好了,今天就把老爸领回家。还有一点,老爸的脸黑了,黑瘦黑瘦,上个月见到时,他还白白净净,也没这么瘦,看着她心疼。她不知道,老爸五天前接完她的电话,又给校长写封辞职信,就背着一个包袱走了,日夜兼程,步行五百里,前天晚上才赶到寺里。

好不容易等到坐禅结束,君实护着妻子奔跑着挤过众僧,冲到李文革跟前,李文革一愣,随即双手合十,闭目诵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爸爸,瑾瑾终于找到你了,你终于让瑾瑾找到了。”李瑾抱住老爸的右臂就哭,君实拉着他的左臂。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李文革嘴唇哆嗦着。

“爸爸,你不要瑾瑾了。瑾瑾没有妈妈,瑾瑾只剩下爸爸了,你不能不要瑾瑾。”李瑾摇晃着爸爸的手,哭喊着,也不顾周围人们的眼光。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李文革依然嘴唇哆嗦,泪水流出眼睛,滚过脸颊。

“爸爸,瑾瑾告诉你,我怀孕了,你就要当外公了,你回去,退休后给我带宝宝。你就住在我们家,我们再换套大房子,我们一直住在一起。爸爸,你答应过我的,永远不离开瑾瑾的。爸爸,爸爸——”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女施主,请回吧,我是了真法师。阿弥陀佛。”了真法师说完要转身。

“爸爸,你忍心抛下女儿?女儿就成孤儿了,爸爸——”李瑾抱住爸爸的手臂不放。

“爸爸,您不能抛下瑾瑾,您知道,这几天瑾瑾怎么过来的吗?她真的不能没有你。爸爸,我和瑾瑾求您了。”一直没说话的邱君实流着泪说。

“佛祖保佑,阿弥陀佛。”了真法师的泪水不断滚落,然后狠心甩手,挣脱了李瑾夫妇,“二位施主请回,阿弥陀佛。”不给他们再次抓住自己的机会,大步进入内殿。

李瑾捂着嘴哭着蹲下。邱君实也蹲下,揽着妻子。

车子在高速上奔驰,哭累了的李瑾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梦见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去公园玩,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片蝴蝶花,红红粉粉,黄黄绿绿的蝴蝶翩翩起舞,她喊爸爸和自己站在一起,“咱们比赛,谁先跑到蝴蝶花跟前,谁就赢了。”她还让妈妈做裁判,妈妈说“预备跑”,她撒腿就跑,可没有看到爸爸,回头看,爸爸还在站原地,原来爸爸是等自己跑远了再跑,她不愿意,自尊心受到打击,又跑回来,非让爸爸一起跑不可,在妈妈的号令下,他们一起跑,前面的爸爸很快就要跑到蝴蝶花地,忽然一阵黑风,打着旋,扑向爸爸,一转脸,爸爸被黑风捆绑着,升上天空,她哭喊着追,可是,越追爸爸越远,然后看不见了。她才想起妈妈,回过头来,发现妈妈被一只漂亮的老虎一口咬住,叼着跑远了。“妈妈——”她醒了。

君实一只手拍拍她的头,“瑾瑾,醒了?再睡一会儿,我们就下高速了。”

“不睡了。”李瑾发现丈夫眼里有了血丝,才想起他好久没睡觉了,“君实,我开,你睡会。”

君实摇头。“放个音乐,行吗?”君实感到车里的气氛太压抑,提议道。

“好的。”李瑾也怕丈夫犯困。

一首又一首歌曲。一个又一个路牌。两边的树木楼房田地争先恐后往后奔跑。

“君实,你这是去哪?”李瑾忽然想起丈夫还有投标书要准备。

“去三河市。”

“别,我现在不想去。咱们回家吧。”

“听你的。现在下高速,然后再转高速。”邱君实一直宠着妻子,虽然不会甜言蜜语。

“我有一个爱我的爸爸,他有一双大大的手,总能稳稳地牵着我,从跌跌撞撞直到大步向前走。他的背影又高又大,有他在什么都不怕,遇到困难他总是有办法。他说话声音很温柔,讲故事总是很生动,听完后就能做一个甜甜的梦……”甜甜的童音,让刚刚平复的李瑾又哭出声来,君实的眼睛也蒙上薄雾,他连忙将车靠边停下,打开双跳,拿着纸巾给妻子轻轻擦泪,也给自己擦。

“关掉。”李瑾轻轻说。

君实关掉音乐,给妻子倒杯水,“瑾瑾,喝点水,不哭,至少咱爸还在,我们还能经常去看他,不是吗,瑾瑾?”

李瑾点头,渐渐停止哭泣,“走吧,早点到家,你还得忙工作呢。”

车子在312省道上奔驰,李瑾又将音乐打开了,童音再次响起:“这就是我爱的爸爸,全世界最棒的爸爸,多想牵着你的手永远长不大。这就是我最骄傲的爸爸。”

手机铃声,李瑾含着泪水的眼睛没有看清就接起来,“喂——”

“瑾瑾,爸爸找到了吗?”是颜汐语。

“找到了,”李瑾突然提高了声音,把君实吓了一跳,“我爸出家了。颜汐语,你开心了吧?你这个女人,你终于将我爸爸气走了。你还我爸爸!你还我爸爸!”她歇斯底里地喊叫。

“瑾瑾,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对不起你!”

“颜汐语,我再不认你了!我结婚的时候,坚决不告诉你,爸爸还开导我,让我生了孩子一定告诉你。你等吧,你不配!我没有妈妈!只有爸爸!”她憋住不哭,关掉手机的一刹那,她又哭得无以自已。

邱君实又将车靠边停下,哄妻子,“瑾瑾,不哭啊不哭。我觉得,爸爸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李瑾边擦泪边疑惑地看着丈夫。

“你想吧,老爸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却又无法向人们倾诉,憋在心里,时间长了,闹出个抑郁症,那可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如今,进了寺庙,诵经忏悔,抛开尘世的是是非非,忘记人间的烦烦恼恼,就不会出什么意外事故,你可以永远见到他,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颜汐语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女儿骂成“你这个女人”,放下电话就哭了。泪眼朦胧中,十岁的女儿扑到自己的怀里,“妈妈,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带我?”哭着搂住自己的脖子,就是不放手。那是她去北京购买图书,来回才五天,就把她想得再也舍不得放手,好像一松手,妈妈就会消失了似的。都上大学了,放假回来,前两个晚上,一定要把爸爸赶走,睡在父母的床上,搂着自己的脖子,腻在自己怀里,就像个小孩子。可是,现在却一口一个“颜汐语”,要么“你这个女人”,仿佛自己十恶不赦。

扪心自问,自己确实对不起女儿,有辱妈妈的称号。女儿四年级就为自己与卿子迁的出格和六年级的男生打架,哭着回家责问自己,问得自己恨无地缝可钻,幸亏李文革给解了围。那是自己那天中午没有按照卿子迁的约定去锦绣楼大饭店的“缘再来”包厢,而是到医院西边的清心亭,坐在和李文革经常坐的长条木椅上,回忆着和李文革在这里的点点滴滴,两人的对话萦绕在耳畔,“文革,你躺下,让我看看,你看我的时候是近还是远”,“我看什么都远,尤其是看别的女人更远,唯有看颜汐语最近,近在我的眼珠里,进到我的心头里。所以,我的眼珠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文革,你不能抛弃我,你要是抛弃我,我这一辈子就太不幸了”,“颜汐语,我到死都不会放弃你的”……“文革,你这个傻瓜,我也不会放弃你和小瑾的。”她不由得自言自语。然而,下一秒,却落进一个怀抱,特有的薄荷清香味道,接着,他的舌头就舔住她的泪眼,然后覆盖住她的小嘴,一只手揽住挣扎的她,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揉搓着她的乳房,她的腹部。“卿子迁,你疯了?”在他松开口喘息的机会,她嗔怒道。然而,他没有给她继续责问的机会,也没有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一把将她按在长条椅上,再次覆盖她的小嘴,掠夺性地搜刮着她嘴里的清香,她软了,双手搂抱着他的脖子,回吻着他,身子剧烈颤抖,热烈燃烧,大脑空空,什么丈夫,什么女儿,早已忘在九霄云外。他开始解她的裤带,她也撕扯他的衣服。“嗨,你看那亭子上有人。”她一听猛地推他,他却抱得更紧了,三个六七岁的小孩笑着围上来,“叔叔阿姨,你们干嘛?”她羞死了,恨无地缝可钻,狠命一推,将他推开,自己坐起,低头整理衣服,逃也似的,跑向医院,她看到那三个小孩,就想到女儿瑾瑾。卿子迁怎么打电话她也不接,最后,是他将粥送到医院,由护士送给颜汐语。没想到,就这一次,好多年后,那几个小孩居然还认识自己,居然还说给小瑾!

“他们说你和一位叔叔在亭子上搂抱亲嘴,妈妈,那不是你吧?”女儿的那次问话如针刺,一直扎在她地心上,她对自己发誓,为了女儿,绝不出格,再说,卿子迁已经调到县里,离得远,所以,她虽然依旧和卿子迁联系,还会听他诱人的话语,却再也没有给他轻薄自己的机会。

后来女儿上初二,李文革在报纸上看到三河市的招聘广告,投递资料,然后试讲,被录取,她也可以随丈夫调到三河市一初中任教。到最后,李文革请她决定,“汐语,你决定吧,你说去,咱就走;你说不去,咱谁也不说,就当作没这回事。”“那——你不当领导了?”“嗨,那算什么?只要咱们过得好,又到了发达地区,给小瑾创造好的学习就业机会,这才重要。”“你真这样想,我同意去。”她知道丈夫非要离开的原因,自己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就是离开卿子迁,离得越远越好。到了三河市,换了手机号,她也没有告诉卿子迁,心里非常不舍,但还是想就此再不联系。日子又仿佛回到了刚结婚时候,和谐,甜美,李文革也比过去更用心家庭生活,虽然还是不会浪漫,没有情调,但她知足了。

然而,好景不长,卿子迁的电话来了,他想知道自己的电话当然不费事,因为自己和扎和中学的几个好姐妹都有联系。他的电话一如既往的甜蜜,她享受着,心想,反正这么远,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没关系。却不知,这一放松,自己就再也回不到纯粹的从前了。他知道自己在另一所学校,中午不回家,于是,中午的时间几乎都被他占领,“亲爱的汐,想你让我忘记了吃午饭,我也不想吃,因为你就是我最美的精神食粮”,“我挚爱的女神,没有你,我的天空再也没有阳光”,“美丽的女神,想你想得我都描绘不出你的模样,我真想长上翅膀,飞到你的头顶,闻着你头发的清香”,“汐,给爱一个机会,给我一次重生吧”……甜美的语言,诗意的表达,不时从短信的文字和电话的声音中输入到她的心田,使得她每一天都充满了甜蜜和诱惑,而且,他临末还不忘提醒一句“消除痕迹”。周末,仅仅两天,他们无法互通心曲,她便心急火燎,盼着周一的到来。

她一边享受着,一边惭愧着,因为文革对自己越来越好,再也没有提自己的过往,好像从没发生什么一样,即使见到自己和卿子迁的电话联系,也不说什么,可能他想,离开这么远,不会再生出什么事,也许是谨守自己的承诺,不干涉。记得有一次,自己刚刚发过一条微信给丈夫,请他给取一个快递,丈夫几乎秒回“OK”,可是下一秒,自己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误将发给卿子迁的微信发到丈夫微信上,“我一分钟想你66秒”,虽然马上撤回,却不能保证丈夫没看到,然而晚上回家,丈夫依然做好饭等着,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再有一次,就是丈夫出车祸的晚上,晚饭后,突然接到卿子迁的电话,她慌忙拿到阳台上接起来,说了半天,以为洗碗的丈夫没听到,可是,一向开车谨慎的丈夫,却突然出了车祸,等到她跑到医院,丈夫的右手臂裹着白纱,是玻璃划伤,缝了八针。丈夫看看自己,没有一点怨怒,只是愧疚,总是说,“汐语,对不起。”事后她想,丈夫可能听到自己和卿子迁的情话,愤怒地开车狂奔,才出了事故。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在过十字子路绿灯时,车速未减,从左边冲过来的电动车撞到他的车头向路右边飞去,而他的车因为躲闪,也向路右边飞去,撞在行道树上,停下,车头毁损。她一下子害怕了,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是在造孽。于是收敛了和卿子迁的联系,故意不接电话,不回短信,虽然他坚持不懈地打电话发微信。

最不该的是,在李文革为了评特级教师,需要个综合荣誉,还有为了多赚钱,还车祸的赔偿的债,去黔西南支教时,一下子寂寞孤独的自己实在无聊,就打电话告诉了卿子迁。卿子迁一听,就批评李文革,“太自私,只为了自己的名与利,只为了多挣点钱,将爱情抛掷一边,将妻子一人丢在他乡,孤零零的,有个头疼脑热咋办,摔着磕着咋办?我就不知道,在他的心里,爱情重要,人重要,家庭重要,还是所谓的事业重要,名声重要?”虽然想为丈夫辩解,可是自己内心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在卿子迁不断关心自己与不断批评丈夫的话语中,自己心里的天平再次完全失衡。夜深人静时,就是二人互诉衷肠时,因为子迁的妻子已经调进省城,他也是孤身一人。后来,瑾瑾那鬼丫头发现了自己的不正常,开玩笑地提醒自己,自己也就改到白天和子迁倾诉思念之情。没想到,在李文革支教第一学期即将结束时,子迁竟然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中午放学,正要去食堂吃饭,子迁的电话来了,“尊贵的女王陛下,中午吃什么饭?需要臣下奉陪吗?”“朕需要。”“喳。奴才在校门口恭候陛下。”她一听,喜出望外,从窗户上往门口一看,一身笔挺的毛呢大衣,帅帅地站在那里,向校园张望着,不是子迁还能是谁呢?她飞奔下楼,出了校门,要不是怕人看见,自己肯定扑上去抱着子迁。吃完午饭,下午没课,子迁领着自己到宾馆,一进房间,他们就忘情了,衣服甩了一地,她终于迈出了无法回头的一步。然后,子迁非要去家过一夜,非要在他们的大床上疯狂不可,这样,他们在家里和宾馆里疯狂两天,才依依不舍告别。丈夫支边的第二学期,子迁又来了四次,最后一次居然把大床中间的牚给弄断了,第二天,子迁找来砖头,用纸包好,一块一块摞上去,将床垫住。李文革回来,发现床牚坏了,没说什么,买了张新床换下。他显然猜出了什么,再也没有和自己做爱,当然自己为了子迁,再也不愿意和李文革同床共枕。

客观地说,在这次背叛中,自己是不可原谅的,对不起瑾瑾,也对不起李文革。可是,再一想,要不是李文革丢下我孤身一人,我怎么能够走到这一步?你明知道我和子迁的联系,为什么不断然命令我拒绝?明知道我们过去差点擦枪走火,你为什么还丢下妻子一人?再说了,你发现了我与子迁的亲密联系,虽然不说什么,可行动上是排斥的,你为什么一两个月不动我一下?是嫌我脏吗?我已经和你说了,我和子迁还没有床笫之欢,你为什么不和我做爱,我才四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是你先把我放弃了,你就别怪我和子迁好了。她这样想,也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但是她只能这样,不然,难道和子迁断了不成?

对于瑾瑾,她还是发自内心愧疚的,自己不就是当年的父亲吗?所以,瑾瑾骂自己,自己也不记恨女儿,自己该骂,我要是有这样的妈妈,我也会那样骂。可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视自己为仇人,心不由得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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