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高翔,是一所大学的老师。2003年从母校毕业,2005年我因婚姻问题跟老家中产生矛盾至今,一直未曾回老家探亲,特别是2006年,本已订好机票的我们又因老家中临时变卦被迫放弃机票。今年春节以来,老家不断传来父亲身体每况愈下的信息,我是家中的独子,妹妹强烈要求我回乡探望父母,而我自己,正经历着而立之年的平淡与挫折:生活上不如意,负债累累,工作上也没有什么建树,日子平平,良心上愧对父母家人,久不能寐。再继续下去,难免落得不忠不孝的骂名,日日煎熬;孩子的母亲林艳,则不以为然,每当问及到这个问题时总会鼓着眼睛张大嘴巴说:我宁愿老死在家中,也不去你们那里,一想起你妈的样子,我就不寒而栗;女儿一天天长大,却认不得自己的祖宗。无数次梦见父亲老死家中,无人问津。良心煎熬,人何以堪!
很早的时候,我就跟老婆商量:老婆,今年我们得利用假期回去一下了!我在这边呆了那么长时间了,女儿也这么大了,爸妈的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你当媳妇的可以这样,可作为儿子,我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假如有一天老人不在了,想哭都哭不出来。
林艳思索良久,睁大了眼睛瞪着我说:你妈会接受我们么?
我为之语塞,不敢答复。幸福的家庭有一样的幸福,不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家庭的不幸源自我的婚姻。
我的婚姻,有着一段曲折的经历。当时,我还没有过多地接触社会,十七年的学生生涯弄得我的思想很单纯,有时甚至很理想化。我跟我老婆林艳,之前就认识,还是比较要好的朋友,也算得上是个过日子的女人,长得还说得过去,但脾气就不行了。我见到她时,她已经是在独自带着小孩生活了。我没有在乎她的过去,也不想去过多地追究。毕竟她是一个农村姑娘,结婚的时候只有19岁,婚后,也履行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在离婚的时候,不管心中有多少恨,她做到了一个母亲所应该做的,离婚后,她没有像烂柿子一样任人采摘,独自依靠着自己的双手承担着不完整的家庭。我们故地重逢,数不清的爱怜升腾在心中,希望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想法蔓延在我的脑际。为此,我不顾众人的反对,宁可跟家里闹翻,也要苦苦求着跟她在一起生活。我们在一起吃了不少苦,经历了人间的风风雨雨,算得上是一对糟糠夫妻了。
我的母亲,曾经在我们结婚之前来过,试图让我们先不要忙着结婚,了解权衡以后,再认真考虑,但最好的办法是能将她认为的不光彩儿媳,扼杀在摇篮之中。为此,她跟我的媳妇结下了怨恨。而在我媳妇即将生产的时候,母亲的一席话又让他们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
我跟她说:你要再这样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你还会返回到老路上去!她语为气塞,无奈地说:让我想想吧!
在劳动节的时候,我已经请求父亲今年暑假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回去。其实,我一定要回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们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虽然每个月领着一份不错的工资,信用卡上的欠款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偿还能力,两个孩子的不懂事和林艳的得过且过行为,生活问题像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且这种日子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正常工作,领导已经多次找我谈过话了。每日都在忙碌中渡过,却不知道忙的是什么。凌晨两点,辗转在床上,失眠……
随着放假日子的临近,林艳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我的工作忙,请不来假,等到春节的时候,我再跟你一起回去吧!
我无话可说,狗屁的工作,工资到手里十天不到就花光了,剩下的还得凑。我心里暗暗骂到,嘴上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要回去了。小孩要见爷爷、奶奶,也要一起回去。大的呢,愿意回去就回去,不愿意就算了。
林艳心里有气,却也不好阻拦,事情终于有了端倪。
回乡就像要嫁闺女一样,只要日子一定,时间就过得飞快。但在高翔的眼里,仿佛度日如年。每一天,我都不停地对女儿说:阿婷,我们终于要回家了,要见到爷爷、奶奶和姑姑了!虽然高林婷只有两岁多一点儿,还无法体会到我的这份欢喜与兴奋,但她一听说要坐火车,整个人都要雀跃起来,每天都嚷嚷着要去看火车;而她的哥哥高林新的眼里流露出无尽的羡慕,说:爸爸,我也要去!我还可以照顾妹妹的。我清楚地知道父亲的允诺,他的话响在我的耳边:当时我说:爸,小孩这么大了,今年得回去一下。父亲高作人说:过不下去了吧,终于想起要回来了,给你说,你们三个可以回来,另外一个不能回来,你叫我们咋说哩?我们丢不起这个人。我不敢直接反抗,就说:爸,我已经订了四张火车票,儿子一直跟着我们生活,所以你看……父亲说:娃,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你现在也已是做爹的人了,我想你应该能体会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和辛酸,可你却体会不到另外一个父亲曾一天为了几块钱而养育三个儿女的风雨。小孩是没有错的,但不是咱自家的,你让我们出去咋给别人说呢!你们三个人能回来,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认了,但那个小孩不能回来。你今天晚上到家,明天全村的人都会知道了,你回来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过段时间拍拍屁股走了,说个不好听话,我们还要在这生活呢!我不断地嗯着,最后不敢吭声了,嘴里嘟囔着说:再看看吧!就挂断电话了。
无论如何,这次不仅要撇下高林新,还有林艳。因为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曾经的孤注一掷,曾经的信誓旦旦,在这一刻变得飘渺起来。
再看看林艳,她盯着高林新,眼里射出不自然的光芒,高林新吓得赶紧把还没有说完的话咽在肚子里。我自言自语地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回去,我鄙视她,可是两个孩子还小,日子还得过下去。
尽管我们的日子很拮据,却不能让女儿穿着旧衣服回去,毕竟是第一次回家,穿的寒碜等于是在伤父母的心,打父母的脸,也会让他们更难心。于是,我狠下心来,用信用卡给他们每个人买了新衣服,新鞋子。尽管价格不高,也比不上孩子的妈妈和舅舅买的那样的名牌,却看起来舒服,两个小孩也高兴了很多天。
临走前的一天,林艳把儿子送到外婆家了,说是要去跟他表哥一起玩。
快要走了,我没有说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五年前,我带着读书时欠下的几万助学贷款,满心欢喜地从大学毕业,孤身一人,满腔热血地来到这片红土高原上。尽管十七年的学生生涯使我远离世俗社会,尽管我思想很单纯,一清二白,什么也没有,但很庆幸地,我还是找到了一份大学教师的工作,又是在这所校园里,碰到了我曾经要好的朋友,很快我们便不顾一切地走到了一起。她离婚了,拥有一套不错的嫁妆,还带着一个孩子。父亲临行前的嘱托,我不顾一切地抛到了脑后,随后,即便有我母亲千辛万苦、撕心裂肺的阻拦,但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接下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家四口人蜗居在城市里,无依无靠,四处流浪。
浓浓的乡情袭来,占领了所有的不快。
终于熬到了这一天,一大清早,我就起来整理东西,不一会儿就收拾妥当了。林艳不知是真的没有醒,还是在装睡,总之是不闻不问。女儿还没有醒,我凑到她跟前,轻轻对她说:阿婷,我们去坐火车了,呜……
女儿忽的一下从被窝里跳起来,嚷着说:爸爸等等我,等等我!火车……呜……
丽江的天气很奇怪,可谓是“一天过四季,时时不同天”。别看白天热的要命,早晚却冷得发抖。我也没有多考虑,给女儿穿好靴子,直接背到后面,又抓起背包,放在前面,手里面拉着箱子。我又看了林艳一眼,还在死猪一样睡着,我跟她说:睡吧,一个人好好地睡吧,我们要走了,阿婷,来给妈妈再见,我们去坐火车了!高林婷伸出头来,摇摇手,嘴里乌拉乌拉地说:妈妈再见!砰地一声,我关上门,仿佛我们已经跟林艳划清了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