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睡梦中,程耀哭喊的声音揪着每一位在场人的心。
“啊耀,乖,明天就能看到妈妈了”大妈安慰着小孩,真不知道,等他们奶孙儿俩真的赶到丽江后,会是怎样的一副情景,“冤孽啊!”大妈眼睛湿润了,一边哄着孙子,一边自责地说。
我的心被揪了一下,痛,钻心的痛。尽管我知道,我的父母绝对不会委屈女儿,但我仍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样的情景:依稀在某个时候,我的女儿哭着喊:“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呢?”爷爷、奶奶就会欺骗她说:“你爸爸、妈妈上班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骗人,奶奶骗人……”实在没有办法了,爷爷奶奶就会狠下心来,说:“爸爸妈妈不要你了!”小家伙失望地哭了起来,一直哭到睡梦中,哭到睡着。小孩子是直线思维,根本想不了太多,只要转移了注意力,过一会儿,就好了。
她会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也会慢慢接受现实,适应生活,开始她自己的路。这一刻,或许是从离开母亲的肚子时就开始了。从第一次挣脱母亲的怀抱,到直挺挺地扶着东西站在地上,到离开父母走进幼儿园,小孩都在不断成长,不断学会适应社会,适应生活。
林艳红着眼睛对我说:“翔,咱们把女儿卖了,卖了……”
我不住地安慰她,说:“女儿也是老高家的骨血,我爸妈会对她好好地,她也会好好成长的!”
程耀奶奶朝我们这边看了看,说:“比起我们家程耀来,你家已经算得上是有福气了!程耀出生不到三月,他爸妈就出去打工了,我一个人一泡屎一泡尿地把他喂大,现在,听说她妈已经去了,他爸还在监狱里,我的这颗心啊!唉,不说了,啥都不说了!”
“大妈,别太担心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林艳安慰道。
“唉,造孽啊!”老太太绝望地说,“不怕你们笑话,像我们这种情况真是少有,少有啊!”
家家有本经,一本难念的经,念不下去的时候,还要念。
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火车终于行进在滇西北的高原上,太阳依旧是那样的清晰,虽然是冬天,但已经是暖洋洋的了,瓦蓝的天空,太阳的轮廓是那样的清晰。
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了,程耀奶孙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就劝她说“身体要紧,娃儿还要你照顾不是?坐了几天的长途,得好好休息一下,一切事儿等明天再说!”安顿了他们奶孙俩并互留了电话后,我们就回来了。
家,依旧是那样,四个人蜗居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屋子里,不过,现在已经只剩下三个人了,女儿在的时候,老是觉得烦,现在都是讲道理的人,家一下子冷清了很多,有种不适应,极端的不适应。儿子很困,倒在床上睡着了,林艳坚持要洗澡,我为她打开厕所里面的淋浴喷头,水哗哗地流着,林艳闭上眼睛,舒服地喊了一声:“终于到家了!”说着,朝淋浴的地方走去。
或许,家对她来说,是一个自由自在不受干扰且习惯了的地方,而对我来说,却是背井离乡,摸爬滚打,养家糊口的地方。
我躺在床上,闭目休息,此刻,家里格外安静,以前女儿在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安静过。
女儿呆在了奶奶家,说实在的,她很小,真的很小,但跟其它小孩相比,她已经算得上是幸福的了。在我们村上,男的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女的在家也闲不住,好歹找点儿事情做,于是,儿女很小的时候就丢给了爷爷或者奶奶,有的家庭子女多,老两就口背一个,抱一个,领一个,不过,他们好的是天天晚上可以见面,而我们,却是路途遥远,情况特殊,想见面的话要等学期结束,换句话说,二十个星期。
女儿坚强的形象露在我面前,她用稚嫩的口气说:“爸爸,我行的,我能行的!”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想打电话问一下,可是不敢,只是发了一条短信,说“爸,妈,我们平安到家了。”
不一会儿,电话打了过来,我赶忙拎起电话,是父亲打过来的。
“到家了!”是父亲深沉的声音。
“恩,妮儿哩,咋样?哭了没有?”我情不自禁地问。
“不在家,跟着高梦和你妈一起出去了。白(不要)担心,挺好的,前两天,只是问了爸爸妈妈呢,我们告诉她上班去了,给阿婷挣大红钱!”
“哦,那我就放心了!爸,你还记得我高中时候的同学金伊么?七里园附近的那个?”我放下心来,转变了话题。
“是不是给你写过信的那个,他有个表哥叫姓黄?”父亲直言不讳地说。
“嗯,爸,你咋知道的比我还清哩!”我疑虑地问道。
“哦,那个姓黄的,就是你大姑她们村子上的,听说是娃娃亲,闹得挺凶的,前几年去了城里,不知把谁戳了一刀,进了派出所,听说那个女孩跟着她爸妈走了,后来出了车祸,就只剩下她一个了,姓黄的就再也没有去纠缠了,你咋问起这事儿来了?”父亲好奇地问道。
“哦,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我高中另外一个同学程伟他妈了,我们是一个班的,后来他们去了湖北做生意,她带着个小男孩,说是她儿子,这位大妈说金伊是被她男人程伟给杀了,现在在丽江被关押着。”我简要地说着。
“哦,有这样的事儿?听你那意思那奶孙俩在丽江?”父亲关切地问。
“嗯!”我点了点头,应声道:“就在我们学校的招待所里。她们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又是老乡,得关照一下他们!”
“哦,这个倒是是应该的,你们先去看一下你那个在监狱里的同学,说不定他还有什么话要跟你说,然后再去把那女孩的骨灰领出来。”父亲淡定地说。
“骨灰,我们见不到人了么?”我惊奇地说。
“应该是的吧!那么长时间不火化的话,早腐烂了!”父亲说。
“哦,好,等明天吧!现在人家都下班了”我失望地对父亲说。
“既然摊上了,你得照顾好那奶孙俩,不然那小孩可怜。有啥事给我们打电话!”父亲劝说道。
“好,爸,放心吧,我会的!”我安慰他说。
“高翔,来帮我搓一下背。”林艳在浴室里大声喊道。
“哦,来了!”我焦头烂额,还得伺候她。夫子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亲之不逊,远之则怨!”
我应着冲进了浴室,我该怎样对待这样的女人呢?粗野、任性蛮不讲理,却又是那样的忠诚、可爱。
我笑了,无奈而又毫不掩饰的笑。
她也笑了,开怀的笑。
我们相拥而眠。
林艳说:我要开始写日记,记录女儿离开的每一天,记录你的“罪行”!
我说:“好,女儿没在了,咱们要撸起袖子加油干,这样才对得起这份别离!等将来有钱了,也要有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你想通了,不回去了,要在丽江定居?”林艳眨着眼睛问到。
“唉,离家那么多年了,魂牵梦绕的,但毕竟是恁久了,只能藏在心里了,父母终有一天要离去,生活还得继续!”我哀叹到!
“好,咱们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林艳坚定地说。
第二天一大早,手机铃声铃突然响起,仔细一看,是学院招待所的号码。
“喂,请问是高老师么?”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急促的声音。
“恩,是的,阿姨,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我们晚上巡查的时候,听到小孩的哭声,你晚上安排过来的两个人都昏倒了,我们已经拨通了120,他们还有没有别的亲人,要是没有,你就赶紧过来一下!”值班阿姨急切地问。
“好,我们马上过来!”我放下电话,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我在家看着孩子,你赶紧过去,多穿点儿衣服,慢一点儿!”林艳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
我骑上电车,朝门外奔去。
“阿姨,咋样了?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
“120已经来了,把她们拉走了。老奶奶估计不行了,小的一直在哭,说是肚子痛。你先去她们房间看一下,看一下有没有她们亲人的联系方式,说不定还得报警,然后你再去医院看一下!”值班阿姨焦急地说。
我们一起上楼,打开了门。门里边没有什么一样,桌子上放着一个空杯子,里面的水已经喝光了,床上放着一个旅行包,打开包一看,里面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一张身份证,一沓现金、一张农行卡和一本记事本。
打开记事本,里面是一些电话号码和类似密码的数字,在最后一页,我们发现里面杂乱无章地记着这样的话:“小高,我们奶孙俩没勇气再活下去了,她妈死了,他爸又杀了他妈,杀人偿命,这混账东西,我这卡里面有些钱,是我们毕生的积蓄,你用它把我们料理吧!”
“这!……”我开始不安起来。
“小高,你先别动,我们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你先去医院,有什么问题,我再让他们去找你!”
我又赶紧朝医院奔去。
命运就是这样,欠的,总归是要还的。程伟走上了刑场,为他的冲动谢罪,临刑前看他的时候,他说对不起家人,并委托我照顾好程耀,临别的时候,他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跟林艳商量,要不我们把程耀领养了吧!
林艳同意了,我父母也同意了。
程耀跟着我们,与高林新一同成长。
我和林艳在上班之余,开了一个水果店,不上班的时候,她守着店,我推着三轮车叫卖,两个小孩相处的还算融洽,不时来店里帮忙。
或许,这就是命,人得认命。
……
若干年后,故乡有了新的规划,成万高铁鱼贯而过,就是从我家老屋门前,高速路也在她附近,故乡还办了很多工厂,人们就在那儿上班。
政府对附近的村民进行了安置,父母住进了新的安置点,高梦出嫁了,就在我们村子附近,政府还给了补偿款,父母把拆迁补偿款全部给了我们,他们说:支持我们在丽江安家,并说:人总得有个趴趴窝,不管在哪儿都一样。
我这个老顽固思想终于解放了,从丽江到南阳,可以朝发夕至。
我们用这几年的积蓄凑在一起,终于在丽江安了一个家。
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变成了记忆,那种浓浓的乡情,一去不复返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