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近年把时间,夏玉蓉才将张林村的亲属关系缕顺:大芹子的父亲张八爷与张三父亲张亮堂共一个爹爹(盐城方言里把祖父辈的称做"爹"、把父亲辈的称做"爷"),大邦子、三安子兄弟的父亲张明堂则与张三父亲共一个老太爷,二梧子的母亲与大邦子父亲是嫡亲兄妹,小三爹与张三父亲共一个老活祖(祖爷爷)……至于与韩六姐、张小芳以妯娌相称无非都姓张而已,并没有血缘关系。
蒋小扣子本来比夏玉蓉矮一辈,蒋小扣子的奶奶与张三父亲平辈,但血缘关系不是太紧,故蒋小扣子随大芹子喊夏玉蓉嫂子。用夏玉蓉婆婆的话说:蒋家辈分爬上来了。
大芹子与蒋小扣子谈恋爱时,八爷死活不同意,源于蒋小扣子家的名声不好听。
关于蒋小扣子一家,夏玉蓉从婆婆那里听到许多,每晚吃过饭,婆婆照例讲一通队里的事情。
婆婆说蒋小扣子她妈李顺英裤腰带太松,李顺英第一胎生的女儿没有留住,第二胎女儿与大邦子他爹张明堂很像,婆婆问:“你没看蒋小扣子二姐与三安子大姐长的很像?”经婆婆这么一问,夏玉蓉点点头:“确实很像,尤其是笑的时候,门牙一模一样。”婆婆又问:“你没发现蒋小扣子与龙堂大爹家的四金牙四大爷很像?”
夏玉蓉记得那晚婆婆讲到蒋小扣子大姐时笑的很暧昧,婆婆猛吸一口烟又缓缓地从鼻孔喷出后压低声音说:“人家都说蒋家大丫头与你大爷长的像。”
这点夏玉蓉倒有点相信,因为经常撞见爹爹与村里平辈的嫂子弟媳开玩笑,偶尔还会遇见他与韩六姐、张小芳等侄儿媳妇开玩笑,有时甚至会动手动脚。
但她难以置信李顺英男人蒋大东子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质疑道:“不会吧?蒋大东子怎么承认呢?蒋小扣子晓得这些事吗?”
昏黄的灯光下,婆婆咧着黑洞洞只剩下两三颗牙齿的嘴笑道:“蒋大东子不生呢,再说杂种不杂姓!”
大芹子在张八爷采取各种手段制止她与蒋小扣子谈恋爱后,干脆直接跑到港西蒋小扣子家里住着不回去了。瘦小的张八婶子跑到蒋小扣子家对大芹子连打带骂,并试着将她拖回去。李顺英拉住张八婶子的胳膊:“八奶奶,咱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张八婶子看弄不回女儿转头啐了李顺英一脸唾沫:“呸!我打我家丫头,关你什么事!”蒋大东子哐当拉开大门站在门口唾沫星子直飞:“要打你回去打,别在我家打!”门口看热闹的蒋姓人家急忙避开。
此后,张八爷宁愿从六队绕行到街上去买东西,走路时也低头含胸,仿佛比平时矮了半截。
张三在又一次听到有人拿大芹子做笑资后去找张八爷:“八爷阿,你不同意也不行了,不如就同意了吧,让蒋家拿出五万块钱订亲。”
骑虎难下的张八爷没好气地说:“不争气的丫头!都跑到人家家里去了,人家还能拿钱出来?!”
张三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至于张三怎么与蒋小扣家交涉的情形大家都不知道,只是大家都被张八爷邀请去喝大芹子与蒋小扣子的订亲喜酒了。
订亲后,大芹子名正言顺地与蒋小扣子同进同出。大芹子为了感谢张三替他撑腰,经常让蒋小扣子拎点鱼肉到张三家一起喝酒。
有次蒋小扣子喝多了,依酒三分醉撒起了酒疯:“大芹子是怎样的人你们张家没数?要不是三哥逼我,我怎么可能与大芹子订亲?!我家生生地被她爸讹走五万块钱,我家钱大水冲来的?我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哎呦!”
酒疯还没撒完,张三跳起来对着蒋小扣子的嘴巴一顿抽,蒋小扣子顺势往地上一瘫:“打吧,反正我一家都被你搧过嘴巴了,不多我一个。”
夏玉蓉与大芹子连拖带哄地将蒋小扣子送回家。
夜里躺在床上,夏玉蓉问张三:“蒋小扣子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我看大芹子蛮好的一个姑娘呀。”
张三躺在床上大腿跷着二腿晃悠道:“不订亲?不拿五万块钱出来我让他家从今以后不准跨过桥一步,而且看到他家一次就打他家一次!他妈想白捡一个媳妇?他妈以为我张家没人?他妈以为我没事去给她说着玩呢?不抽他妈一顿嘴巴子不晓得我张某人的厉害!”
第二天蒋小扣子酒醒像忘记昨晚的事情一样,又拎着两条鱼到张三家:“三哥,我爸下丝网下的鱼,给三嫂子烧汤吃。”
一根雪糕没吃完,只见三三两两的人从小三奶家出来。乡下人没有午睡的习惯,中饭吃过就打麻将,麻将结束后趁早晚凉再做些田里的生活,此时不到下午四点,麻将已经结束。
蒋小扣子挥舞着手臂喊道:“大芹子,大芹子。”
夏玉蓉由衷赞道:“大姑到你家后越来越体面了。”由于天生骨架大,夏玉蓉非常羡慕有着纤细身材的大芹子,更何况大芹子在太阳下更显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大把秀发更是如云。
夏玉蓉将凳子搬到树下:“大姑来坐坐,这里凉快。”
蒋小扣子看着大芹子通红的脸颊:“又输了?”大芹子轻轻捶了一下蒋小扣子的手臂:“都是你阿,人家喊我打麻将的时候你说我头发还没梳!”
夏玉蓉笑了:“麻将输了还怪桌子板凳!”
河东的宋大正蹲在码头边洗手,听到河西说话声甩着手上的水站起来喊道:“蒋小扣子,今晚去斗地主?”
蒋小扣子扭头扯着脖子对河东应答道:“好阿。”随即伏下身子暧昧地龇着一对门牙低声说:“宋大斗地主斗上瘾了。”
大芹子踢了蒋小扣子一脚:“不准去啊! ”蒋小扣子躲避着:“杨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夏玉蓉纳闷了:“你们斗地主,怎么又扯上了杨三?”
蒋小扣子环顾东边路上都没人经过后,继续伏下身子低声说:“前天晚上我与大芹子回她家吃晚饭,吃过大芹子帮她妈理鱼网,我准备回家时路上遇到宋大木匠,他喊我一起到杨三家打牌……”夏玉蓉打断他的话:“你们也真是的,没地方玩呢?到杨三家去打牌。”
杨三是大芹子的闺蜜,她与父母三人住在村东首孤零零的一间丁字房里。所谓的丁字房就是从屋脊处开个门,另外房子矮小逼仄,没有窗户。
夏玉蓉跟大芹子去过杨三家,一进门右边竖摆着一张大床,占据了房间的三分之一,那是杨三与其母亲睡的床,门左边摆了一张吃饭的小方桌,小方桌前就是锅灶,最里面横摆着一张齐膝单人床,是杨三父亲睡的。
房子小归小,被杨三收拾倒也齐整,能插双脚还能多站个把人。
杨三的两个姐姐已嫁人,大姐嫁到另外乡镇上,二姐嫁给隔壁村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诨名叫做麻雀子的人。杨三父亲体弱多病,每天坐在门口编柳条框子,与人讲话时往往先叹口气再慢慢吞吞地说话。她母亲倒和和气气地逢人就点头微笑打招呼,估计是点头太多的缘故,以至于细长的身子有点佝偻。
盐城乡下在订亲的时候女方会问男方要订亲钱,结婚时女方会在订亲钱的基础上再添点钱让女儿带到婆家,所以问男方要订亲钱,也要自己家有足够的底气去要。如果说订亲是震慑,那么陪嫁就是讨好,有家底的父母以这种恩威并施的方式护佑出嫁的女儿让婆家不敢轻举妄动。复杂的婚姻关系实际上就是简单的对等关系。
也有人到杨三家去提亲,相来相去没有合适的人,家庭条件好的人家看不中杨三家,杨三家显然没有底气去要所谓的订亲钱,家庭条件拿不出订亲钱的人家,杨三又不乐意,所以二十大几依然待字闺中,每天在家里帮父母做点田里生活。
蒋小扣子暧昧地笑笑:“你别岔潵,让人把话说完潵……我想着反正大芹子帮她妈理鱼网要个时间呢,我就跟宋大去了。到了杨三家后,宋大直接坐到床上,当时杨三睡在床上,然后我与杨三她爸妈坐在椅子上打牌。”
蒋小扣子吐口唾沫继续讲道:“打着打着宋大脱了鞋子盘腿坐到床上,当时我也没觉得什么,打了十几把?是不到二十把牌结束,一出来宋大就笑个不停,我问他笑啥,他说他坐在床上趁我给杨三她爸妈点烟的功夫把手伸到被窝里摸杨三……”
“啊?!”夏玉蓉惊讶地骂:“真不是个东西!”蒋小扣子腼腆地笑笑:“他还比划说杨三的奶子有这么大……他说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就去摸……”话还没说完,大芹子已经站了起来朝着蒋小扣子的头打去:“你还说?!”
蒋小扣子坐直身子:“所以说杨三也不是个东西呢,谁遇到这事不喊一声啊?她不喊,宋大不认为她同意?”
夏玉蓉叹道:“妈咧,宋大的儿子已结婚了,他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情!这事怎么能怪杨三呢?真不知道出了事你们怎么想到是人家杨三不好,这杨三第一次碰到这事,肯定不知怎么办呢,这明明是宋大在活吃屎呢。”
夏玉蓉一下子接受不了杨三被宋大猥亵的事,又想起今天早上在大邦子家的遭遇,她喃喃地说:“杨三太老实了……女的不能太老实了……杨三还没找婆家呢,蒋小扣子你以后不要与宋大一起去杨三家了……以后下雨天,宋大最好不要出门!”
蒋小扣子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为啥不能出门?”
大芹子握着拳头说:“要遭雷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