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离开家的第二天中午,张为文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地冲到夏玉蓉家门口,他一只脚放在脚踏子上另一只脚撑着地问:“三婶子,三爷没在家?”夏玉蓉放下饭碗:“大爷啊,进来坐坐,张三昨天去看奶奶了,奶奶生病住院了。”
张为文环顾四周低声说:“三婶子,有件事告诉你,你别着急啊,我听人说昨天张三刚到街上就被刑大的人带走了。”
夏玉蓉惊道:“什呢呀?为什呢? ”张为文踏起自行车:“不清楚呢,你赶快打电话给你爹爹,看看什么情况。”
接到夏玉蓉电话后,张亮堂、张亮珍老兄妹俩以及俩个姑姐于第二天中午时分一起回到张林。
夏玉蓉这才知道还是因为去年五月份栽秧过后的事情:张三吃过中饭到河东边与人吃苍蝇(一种扑克牌游戏),为了五毛钱,张三与胡三瞎子争执了起来,张三隔着桌子对着胡三瞎子的眼睛就是一拳:“让你变成真瞎子,吊线省的闭眼睛!”
三十多岁的胡三瞎子是木匠,在一次用电动锯锯木头时,被飞出的木屑击中右眼球,后来一直带着墨镜,渐渐地,人们忘记了他的大名直接叫他胡三瞎子,他也不变恼。
张三与胡三瞎子打架过后的第二天上午,有三、四个男青年闯进夏玉蓉家里问张三去哪儿了,夏玉蓉说到街上买豆饼了,现在蟹塘正是喂料高峰,每天要百十斤饲料投喂。
夏玉蓉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有点担心张三又在外惹什么事情了,就问他们找张三有什么事。其中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将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用手拍着桌子问:“你家张三把我胡三哥眼睛打瞎了,你说怎么办吧?!”
夏玉蓉记得当时听到隔河吵闹声还特意跑到河边看的,确实看到胡三瞎子在对面的码头洗鼻血。
她不卑不亢地说:“胡三瞎子、胡三瞎子,人人都知道他是瞎子,你怎么能赖是我家张三打瞎的呢?”那青年收回腿站好:“你说说吧,赔多少钱?”
夏玉蓉明白了:原来来拿“调解费”的。听说本地很多无业青年都打着“调解”的名堂暗地里在做些两头吃的事情。她继续不卑不亢地说:“问我要钱?我还没说你们来敲诈呢!”另一青年拉住穿白衬衫的青年:“好男不跟女斗,跟一个女人说不出什么深长!”
没曾想事隔半年,倒发生张三被抓的事情,夏玉蓉有点懊悔没有及时问张三与胡三瞎子的事情,但是张三在外惹了什么事情回来也不说啊,即使有乡邻想告诉夏玉蓉些什么,但又怕惹上张三。
张亮珍看着夏玉蓉耷拉的眼睛撇着嘴:“我与你爹爹今天到胡三瞎子家里去了,准备给他一万块钱私了,胡三瞎子的姐姐胡二说给她十万都没有眼瞧,就是要把你男人送下牢!”她看到夏玉蓉低垂的头奚落道:“家有贤妻,丈夫不遭横祸!”
夏玉蓉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奶奶,又低下头心想:真不亏是姑奶奶,你贤你贤,你男人……
小姑爹四十二岁时因车祸离世,留下孤儿寡母度日,也留下一笔数目不小的车祸赔偿金让孤儿寡母衣食无忧。后来听说因赡养费的事情,小姑奶与她公公婆婆打了一场官司后断绝了来往。
老太爷与老太活着的时候,怜惜女儿只有孤儿寡母冷冷清清,节假日就把外孙李洋洋接到乡下住,李洋洋比张三小五岁,张三有什么好吃的也都会留给洋洋。
去年洋洋考到上海的海洋大学,又正逢二十岁生日,小姑奶提前通知亲朋按时去县城参加生日宴与升学宴。实际上洋洋的生日要到农历十月底,小姑奶算算日期,那天不是节假日,洋洋没办法回来过生日,遂将两件事并成一件事并定在开学前办。
升学宴前几天,小彪子来约张三一起到兴化去看看二手铁皮船的生意。夏玉蓉问张三能不能赶回来参加升学宴,张三说肯定能赶回来,就算赶不到家,也会在当天直接赶到宴会现场。
升学宴当天早上,夏玉蓉给镇镇换上新衣服:“镇镇,你今天就可以看到爸爸了。”镇镇一出生就特别粘张三,不会走的时候一听到张三的脚步声就前后转动着眼睛找他爸,等会走了后,更是像个小尾巴根子似的跟在张三后面跑。
爹爹边擦皮鞋边说:“玉蓉,要不一起去?”夏玉蓉将孩子抱给婆婆:“妈,你把镇镇抱着,别让他下地,等会鞋子弄脏了。家里蟹塘要喂呢,你们把镇镇带去,他想他爸了。”
吃中饭前,小三奶来喊夏玉蓉到她家接小姑奶的电话,夏玉蓉拿起话筒:“祝贺小姑奶,祝洋洋大爷生日快乐。”小姑奶没有理会夏玉蓉的话:“三嫂子,你没钱就不来了吗?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没钱呢?”
夏玉蓉有点懵:“小姑奶怎么这么说呢?”小姑奶嚷道“你奶奶说你没钱不来。”
听到通话的小三奶看着郁闷的夏玉蓉有点愤愤不平:“你的什么奶奶哦,有这样说自己媳妇的?不要说孩子在家看蟹塘没时间去,就是真的没钱去,也要替孩子把这钱垫上呢,她以为她踏你的脸啊,她实际上在踏她儿子的脸呢。”
夏玉蓉强打精神解释道:“我妈是在气我前两天买了一套衣服呢。”
张三回来后,夏玉蓉想想心里有点不忿,于是将怒气撒到张三身上,张三弄清原委后叹了口气:“我说你怎么像发神经一样呢……你跟她一个乡下老奶奶计较什么?”
夏玉蓉心想:什么人家啊?遇到这事怎么能怪我呢?你家侄儿、你家儿子什么样的人你们不知道啊?一家子居然没有一个人阻拦小姑奶的话,看来他们也这么认为?
大姐王为红看着夏玉蓉铁青的脸:“三舅妈,你也不要着急,爹爹与二哥都在找人……”她凑到夏玉蓉耳边:“爹爹他们找检察院的人帮忙,你在家不能写写信吗?”
夏玉蓉脸色有点缓和:“写信?写什么信?”
王为红直起身子瞟了一眼爹爹:“给省政法委书记写,妈的,我家三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街上被刑大抓走了,一点手续都没有,要不是你打电话给二哥,一家人都不知道三子哪里去了……你就给李源朝写,他是政法委书记,管公检法呢。”
夏玉蓉迟疑道:“能行吗?”
王为红看她的主意没有人反对,于是提高了声音:“呵!怎么不行?人家好多人都写信伸冤呢,写的有用呢,爹爹他们在外面找人,你在家写信,多写一些,给省委书记、省长都写。”
夏玉蓉嗫嚅道:“可是,可是我都不知道李源朝在哪儿,写信总得有个地址啊。”
王为青拂去挡在眼前的一缕头发:“就写南京省政法委李源朝收,寄挂号信,这样信就能到李源朝手里。”
夏玉蓉看看爹爹,爹爹低下头不置可否。
晚上哄过镇镇睡觉后,夏玉蓉在家里翻找着笔,只在西厢房婆婆床头的抽屉里翻出一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圆珠笔笔芯。夏玉蓉将笔芯处的灰尘扣干净后放在嘴里哈哈气,然后又甩了甩才在纸上试划,划出很多道道后纸上渐渐显示出几条绿色的划线。
绿色象征着希望,夏玉蓉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