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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玉蓉也笑了，她指指旁边另一棵还倒伏在地的杏树说:“也没刮风，这棵杏树就齐根断掉倒了，我心里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想不到应在奶奶身上。”
张三垂下头:“我对不起恩妈……恩妈是被我气死的。 ”张五爹泯了口酒:“回来了就好，就好……以后拳头不要总是往人家身上伸，好好过日子就对得起你家奶奶了。”
夏玉蓉问道:“奶奶怎么吐血了？她究竟什么病？”张三揉揉眼睛:“今天早上，恩妈说嗯嗲（爸爸）不给她看病，让嗯嗲送她到盐城市去看，嗯嗲就打电话给大哥、二哥一起把她送到盐城，到了医院嘴里就开始吐血了……医生一看说肝坏死让赶紧回家。回来的路上车一颠，肚子里的血水就从嘴鼻往外淌……”张三捂住脸极力抑制着不哭出声，肩膀却剧烈地抖动着。
张三擦擦泪:“恩妈的命就丢在我手里了……嗯嗲听说我被送到看守所后，就急的找人。”
夏玉蓉记得最后一次去看婆婆时，婆婆眼里的疑问与担忧。 夏玉蓉把孩子放在大姐家就与大嫂一起到医院看婆婆。婆婆看到夏玉蓉进来后，眼睛仍望着门外，在等了半天没有人进来后，才黯然地说:“张小三子怎么不来？你下次让他来，就说我想他。”夏玉蓉强做欢颜:“家里蟹塘要人看呢，我又不懂…… ”
张五爹瞄瞄四周:“你二哥就没有帮忙？ ”
夏玉蓉还记得那天与大嫂一起看过婆婆后，爹爹带着大、小两个儿媳一起到二儿子家吃中饭，二儿子开会不在家吃，二媳妇周燕请假回来烧中饭。爹爹看到满桌的菜，使劲地往夏玉蓉的碗里夹肉:“宝宝，你要多吃点啊，不能把身体累坏了……家里还有个小的，这里的事情你不操心。”大嫂也说道:“是呢，三妈要放宽心，你操心也没用，反而把自己身体弄垮了。”爹爹看着低头吃饭默不作声的二媳妇，就倚老卖老地涎着笑问道:“周燕阿，你三爷出了这件事，你看看你有什么关系能帮忙？”周燕慢慢吐出嘴里的鱼刺，用眼逡了逡夏玉蓉说:“各房点灯各房亮……谁又顾得了谁啊？”爹爹听了搭下眼皮重重地放下筷子默不作声，大嫂用脚踢了踢夏玉蓉，举起筷子:“爹爹、二妈、三妈，你们慢吃……我得赶紧回家了，要不然等最后一趟班车天就黑了，家里猪还没人喂，估计这会儿饿的要跳出圈了。”
后来听说奶奶出院后就与爹爹另外租房住了，夏玉蓉情愿认为那是奶奶怕把病传染给二儿子一家。
张三继续说道:“嗯嗲白天在外面找人、托关系，晚上就到医院看恩妈。有天嗯嗲躲在被窝里数钱被恩妈听到了，恩妈就跑到嗯嗲面前问哪里来那么多钱？嗯嗲说是准备给她看病的钱，恩妈说每天只是挂水消炎用不了那么多钱，追着问那么多钱是做呢(干什么)地，嗯嗲看隐瞒不了，只好说出我的事情，说那钱准备送给一个检察院的人……恩妈听说后，连夜就要出院，说要把看病钱省下来找人把我弄出来，说我回来她的病就好了。”
张三顿了顿:“这些都是大姐接我的时候告诉我的。”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说道:“今天早上嗯嗲不知我出来，律师办了取保候审的手续打电话给大姐，大姐正准备一起去盐城的，听说我出来就拿了大姐夫的一套衣服去接我，我洗个澡准备与大姐一起去盐城的，没等我们去盐城，二哥就打电话说恩妈不行了，让我们赶紧回来搭老床……恩妈在半路上就断了气哇……”张三再也忍不住就用双臂环抱住双腿，脸趴在膝盖上哭了起来。
夏玉蓉扯起头顶大孝巾的一角递给张三:“别哭了，等会到你妈面前再哭……奶奶的老衣怎么穿白袍子、戴白帽子？”
张五爹说:“你爹爹奶奶信耶稣的，按耶稣那套办的，你看那白帽子上还有个红十字架。”
夏玉蓉仔细想想，好像是有，她问:“奶奶生病信耶稣了？”她知道乡下很多上年纪人生了慢性病不到医院采取正规治疗，而是去信耶稣。
她说:“奶奶的病是正经病，要正经看，怎么能信耶稣那些糊弄人的东西呢？ ”
张五爹一仰头吞掉酒杯里最后一口酒，咂咂嘴说:“宝贝！谁不想看病啊？这世上有钱才有命啊！”
张三抬起头恨恨地说:“等我把恩妈送下田(入土)，再跟他两口子算账！”
夏玉蓉看到那熟悉的阴鸷目光，心想:这半年并没有驯服他骨子里的野性。她瞄瞄张五爹，张五爹半靠在杏树下，头垂着已发出匀称的呼噜声。她说:“你可别瞎说，被人家听到了笑话呢……过年时，二哥看我一个人在家还特意给我送了一个猪坐蹾呢。”
张三斜睨着夏玉蓉:“他家多的吃不完！弟兄三个他最有钱，大哥家里没钱，我又这样，他俩口子居然不给恩妈看病。 ”
夏玉蓉呵斥道:“尽瞎说！你怎么知道二哥没掏钱给奶奶看？再说弟兄三个，应该平摊掏钱给奶奶看病的，凭什么让二哥一个人掏钱？”张三垂下头:“恩妈看病的钱，都是嗯嗲找三舅借的！你懂个啥？！”
夏玉蓉捞起孝巾一角擦擦张三额头的汗水打岔道:“你在里面怎样？他们打你了没有？”
张三黯然道:“才进去几天，有个姓陈的干事用鞋底抽我的这儿……”他用手摸了摸左半边脸:“逼我承认胡三瞎子的眼睛是我打瞎的，打死我也不承认。”他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我这半边脑袋有时候总是嗡嗡响……到了看守所就好了，没人打。”他笑道:“居然好多熟人，李三你还记得啊？ ”
夏玉蓉想起那个不像人型的大烟鬼子，点点头:“记得，郑二银子的表咯(表兄弟)。”她警觉起来:“你以后不要再把他往家里带，吸毒的都不是人！ ”
“哈，你两口子躲在这里呀，找半天找不到”一个青年女子抚掌笑道。
张三站了起来，向着也站起来的夏玉蓉介绍道:“玉蓉，这是四姐。”
夏玉蓉向四姐点点头:“四姐好！总是听张三提到四姐，今天才看到四姐。”四姐伸出双手握住夏玉蓉的手:“三嫂子，听说张三出事了我就想回来，可是走不开，只好托张小五子给你带二百块钱用。”
夏玉蓉晃着张大四子的手连声说:“谢谢四姐，你在苏州还想着我们娘俩，小五爷把钱送给我了。”
张大四子转头对张三说:“你看三嫂子多好啊，你出事了，三嫂子在家一个人带孩子，一点咸言蘸语也没有，你以后要好好对三嫂子。”
张三望望夏玉蓉意味深长地说:“要是有咸言蘸语，我也不要她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