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检回家后,夏玉蓉拿起锄头到蟹塘堆圩上薅草,蟹塘太大了,要提前把堆圩上的草薅干净才不至于耽误点黄豆的季节。
夏玉蓉刚薅了大约二十多米长的距离,就听到小三奶的声音:“三嫂子!玉蓉!”夏玉蓉拎起锄头从家后头绕到前面答应道:“三奶,有事呢?”
小三奶站在家后头朝玉蓉喊道:“刚才你二爷打电话过来了,让你赶紧去医院,还让你带上镇镇立即到盐城第一人民医院。”常年在外跑船且孝顺的大东子给他父母装了一台座机方便联系,周围邻居也方便了许多,不用再跑到大队房接听电话了。
夏玉蓉“啊”地答应道:“好!我换身衣服,直接到幼儿园带镇镇去!”
夏玉蓉把钥匙送到小三奶家:“三奶,我钥匙放你家,二爷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小三奶接过钥匙:“没说其他的,就是让你带着孩子立即去……怕是你奶奶有什呢事?”小三奶迟疑道。
夏玉蓉带着孩子一路辗转终于在十二点前赶到盐城第一人民医院。二姐夫孙大荣正站在医院门口的岗亭里张望,看到她娘俩立即跑出岗亭扔掉手里的烟头:“亲妈咩!你终于来了!现在一起回头!”
看着夏玉蓉疑惑的神情,孙大荣一边抱起镇镇一边朝停靠在马路旁的夏利车走去:“外公、大舅、二舅都回张林了,怕你来扑个空,让我在这里等你!”
夏玉蓉刚坐稳,车子已经向前蹿出好远。
她搂紧镇镇:“二姑伯,奶奶怎样?”孙大荣:“快不行了,也不知赶不赶得上送终呢……哦,三舅出来了。”
夏玉蓉惊喜地声音发抖:“他人呢?”
孙大荣回头看看:“你把孩子抱在腿上坐好,大姨去接三舅的,他俩直接回张林了。”
车子开到四队桥头,孙大荣停了下来:“三舅妈先下去,人多,我这车停到门口碍事,我把车停到龙堂大爹门口就过来。 ”
夏玉蓉抱着孩子一下车,立即听到吹吹子的声音,她看到门口的大场上已搭起灵棚,家里及灵棚下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兀地有个人拦住夏玉蓉:“三嫂子回来了?”夏玉蓉看到是加银三奶,她匆忙点头:“嗯呢”绕过加银三奶快步向家奔去。
加银三奶两只拇指扣住裤口袋,睁着一双烂红眼,絮絮叨叨地追着夏玉蓉说:“你奶奶老了,张三哥回来了……你看啊,张三哥把那纸都扔到港里,你奶奶得了传染病,那纸上都带血呢,今天大潮都漂到我这里来了……”
夏玉蓉知道加银三奶为了省自来水费而在港里淘米洗菜,她回头看着加银三奶泛起白沫的嘴角答应道:“哦,那我回去说一下。”说完牵着孩子一路小跑。
正从灵棚出来的五姨奶看到路上的夏玉蓉娘俩,回头朝屋里喊道:“三嫂子回来了!”
夏玉蓉看到有个敦实的人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朝她微笑,恍惚间她反应过来:是张三!比半年前离家时胖了、白了!青头皮上有刚冒出的头发茬……她推着儿子:“镇镇,快!叫爸爸!”说着一头冲进屋里。
只见明间西侧已搭着老床(盐城方言:死即老,这里指停尸床),头朝南、脚向北躺着一个戴着白帽、身穿着白袍的人。
她扑向老床跪了下来,看到昔日勤劳能干、有着壮实身材的婆婆此时却面色灰黄双颊塌陷一动不动地躺在老床上,嘴角处还有隐隐的血渍。
夏玉蓉伸出手欲擦拭血渍,跟着一起进来的张三伸出手握住夏玉蓉的手低声说:“不能碰。”
夏玉蓉感觉到那熟悉的手掌里传来的温度,一霎时百感交集,平时人前坚持的刚强在这一刻崩溃,遂抽出手抚拍着婆婆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委屈的泪水如决堤般抑制不住。
四姨奶看到夏玉蓉跪趴在老床前哭的喘不上气,过来抚拍着夏玉蓉的背:“三嫂子,别哭了,我们知道你舍不得你奶奶呢。”五姨奶也过来搀夏玉蓉:“三嫂子,起来把孝巾戴上。 ”夏玉蓉顺势站了起来。
东厢房里的床上放了两大筒白布,同村的苗林秀已将自家的缝纫机搬过来帮忙赶制孝服及臂章。
大姨奶一边帮夏玉蓉带孝巾一边说:“三嫂子的孝巾要比二嫂子的短点,大嫂子要最长!三嫂子,在你奶奶下田前,不能洗脸、刷牙、梳头阿,另外得把头发披着,不能扎。记得呢?”
夏玉蓉点点头,想:原来这就是蓬头垢面的来历啊。
大姐到东厢房叫夏玉蓉:“三舅妈,去吃中饭吧,三舅等你一起吃中饭呢。”夏玉蓉出了明间,朝厨房走去,只见厨房里面已经堆满了借来的锅碗瓢盆。
张三在厨房外西山头喊道:“玉蓉,到这里吃。”夏玉蓉走出厨房,看到厨房西侧的杏树下并排摆了两张方凳,凳子有菜有米饭还有酒,张五爹席地而坐正举着酒杯喝酒,看到玉蓉喊道:“三嫂子,快来吃,饿坏了吧?他们都吃过了。 ”夏玉蓉环顾四周:“镇镇呢?镇镇还没有吃中饭。”张五爹说:“你大姐喂他吃过了,这会儿与大伟一起玩去了……三嫂子,你真能哭,就是不会唱着哭。 ”说的夏玉蓉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忸怩地望望脚下,张三已经抱过来一捆稻草铺在夏玉蓉脚下:“你坐在这上面吃。”
待两个人对面坐下时,夏玉蓉不知说什么好,太多的话反而不知道怎么提起,张三笑着:“你的话真灵啊,那天早上我走的时候,你说那里阴死鬼冷的,我真到了一个阴死鬼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