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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小扣子拉过大芹子的手指头把玩着:“三嫂还有钱用啊？”
夏玉蓉回过神来，怎么他也提到这事？难道刚才三安子来的事被他看到了？于是故意装着没好气:“没钱用找任何人借也不找你借！你们蒋家尽放黑利！”
蒋小扣子大笑:“我是一分钱也没有，用一分得问我妈要一分。”他欲言又止道:“三嫂……你看能不能与大芹合伙打麻将？ ”
夏玉蓉惊讶地问:“合伙？怎么合伙？”大芹子将手抽回来:“咱俩一起打麻将，要是坐上下家就放给下家吃牌，要是坐对面就放牌给你碰。”
夏玉蓉迟疑道:“能行吗？要是被相后瘾(旁观麻将者)看出来了呢？再说怎么知道你要什么牌啊？”蒋小扣子又把身子伏下压低嗓音说:“两个人要提前对好暗号，说一句话或是做一个动作就知道要什么牌……左手放在桌上就是要条、右手放在桌上就是要万，两手同时放在桌子上就是要饼。 ”
夏玉蓉用手比划着点点头:“哦哦，左条右万合饼，知道了。”不用算，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口袋里除了三安子刚放下的二百块钱外只有三十七块七毛钱。她每天给儿子一块钱零花钱，其他的能不花钱就不花钱了，她知道要不了二十天娘俩就会面临山穷水尽的地步。
“玉蓉、玉蓉！”南边三安子的房子后面有人在喊。“唉……”夏玉蓉站起来回答道。郑二银子在房子后面扯着脖子喊道:“我去带孩子了，你就不用去了。”夏玉蓉也扯着脖子回应:“好啊……谢谢你喽！”
蒋小扣子看着郑二银子的背影说:“妈的，郑二银子最快活！还是人家三安子有本事，跑到集上动动三根手指头钱就有了。”夏玉蓉扭头看看四周呵斥道:：“活嚼蛆！”然后也低下头轻声叮嘱：“不要在外面乱说，当心被他听到。”
去年年前，张小芳在家蒸馒头，蒸完馒头后就趁蒸锅里的热水洗澡，顺手把脱下的棉袄挂在门口的晾衣绳上。三安子在她妈家掏摸点五花肉经过张小芳门口时，看到摊在门口柴箔子上的馒头喊道“二妈哎，我拿个馒头吃了”。张小芳听到三安子的声音忽然想起棉袄内口袋里还有准备办年货的几百块钱，连洗紧洗穿着秋衣秋裤就跑出门取棉袄，一捏钱没了，张小芳抱着棉袄嚎啕大哭：“只有三大爷从我家门口走过呀。”
这话传来传去不知怎么传到了三安子耳朵，三安子立即冲到张小芳家里一顿砸，直到张小芳跪抱着三安子的腿哀求：“三大爷，我没说是你拿啊，好三大爷，我要是说你拿了钱让我年都过不去，我的钱……我的钱压在枕头底下没丢，哎……”三安子停下手将挡在面前的椅子一脚踢开方气咻咻地离去。张小芳看着收拾好准备过年的堂屋被砸的一片狼藉，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这年咋过呦……”
夏玉蓉忽然觉得口袋里揣着的二百块钱不那么烙大腿了。
夏玉蓉站了起来，进屋抱出一堆蛇皮口袋:“你们来了正好，帮我把麦子收起来。”蒋小扣子拈起脚旁的麦粒放进嘴里咬，嘎嘣一声成两瓣，他吐出麦粒:“嗯，能收了。”待到天上黑影时，几十口袋小麦在蒋小扣子的帮忙下搬进了丁字间。
夏玉蓉拿着淘米篮到西厢房舀米:“你们别走了，我来烧晚饭。”大芹子拍拍裤腿上的灰:“不了，老奶奶还在田里呢，家里也没人烧饭呢。”大芹子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三嫂子，后天与你一起送镇镇后到大队房做孕检？”蒋小扣子笑了：“你这不是骂三嫂么？三哥半年不在家，她跟谁怀孕？你明天找二银子一起去。”
夏玉蓉把米缸放下:“就一起去吧，反正顺路，家里正好洗衣粉用完了，我去领包洗衣粉回来。”
夏玉蓉婆婆在家时，逢到谢明凤来通知夏玉蓉孕检时总会说：“大妈哎，你不能让夏玉蓉每个月去孕检？”谢明凤说：“三婶子养的男孩，再说三婶子又放了环，一个季度孕检一次就行了。”等谢明凤走后，婆婆撇着嘴：“她让她两个弟媳每个月都去孕检，好每个月给她弟媳们一包碱粉（洗衣粉）。”夏玉蓉不想揣摩人性：“他家弟兄三个都是女孩，大队肯定每个月都让她们去孕检的，二银子又不受环。”婆婆扔掉手里的烟头：“明天我与你一起去，多领包碱粉回来用。”第二天婆婆真的与夏玉蓉一起去大队房做孕检，这让夏玉蓉感到很难为情。
大芹子牵住蒋小扣子的手:“那我后天在家等你们……走，咱们也回家烧饭。”
夏玉蓉一边锁门一边说:“你们等等我潵，我到郑二银子家去带镇镇，这细小的放了学也不晓得回家。”已走远的大芹子遥遥地回应道:“不用担心他，他与文文她们玩呢。”
夏玉蓉走到张五爹厨房门口时，看到龙堂大爹、小三爹与张五爹坐在里面喝酒。
夏玉蓉放慢脚步招呼道:“三个爹爹今天晚上怎么想起喝酒了？”龙堂大爹招招手:“三婶子来，进来潵。”夏玉蓉拐进厨房，小三爹站了起来:“五爷，拿双筷子给三嫂子。”夏玉蓉赶紧摇摇手:“你侬坐，我要到二银子家带镇镇呢。”张五爹已经将筷子塞到夏玉蓉手上:“三婶子尝尝我烧的肉。”
张五爹是个厨师，村里有红白喜事时都会请他去烧菜，夏玉蓉结婚时摆的酒席也是请张五爹掌厨的。
夏玉蓉看到桌子上浅浅的一海碗红烧肉，她夹起一小块肉送进嘴里，感觉酥烂香糯而不腻口，她点点头:“好吃……还是五爹会烧菜……这肉好像不是猪肉？”
张五爹笑了:“是的，不是猪肉，是猫肉，家里那猫一天到晚鬼喊，今天把它皮剥了，正好烧一碗。”
夏玉蓉放下筷子:“难怪呢，你们吃，一条猫能有多少肉啊，你们慢慢喝酒，我去带镇镇。”龙堂大爹说:“好，你去吧，一个人在家把孩子带好，有什么事情喊一声。”小三爹本来就小的眼睛此时因两杯酒下肚越发饧涩睁不开，他点点头:“嗯呢，把孩子带好。”
夏玉蓉走到厨房前的草堆处将手指头伸进嗓子眼，想把刚才咽到肚子里的一块猫肉吐出来，可是肚子难得遇到一块肉终不肯放弃，哪里管是猫肉还是什么肉，只引来一阵干呕。
正在三安子门口与文文、楠楠、大伟一起玩耍的张镇看到妈妈走了过来，飞奔到夏玉蓉跟前:“妈妈，妈妈。”夏玉蓉蹲下身子用手插进镇镇衣领:“别疯跑了，身上都是汗。”郑二银子听到夏玉蓉的声音后在厨房里喊道:“玉蓉，玉蓉。 ”
夏玉蓉放开孩子走进厨房:“烧什么呢？”坐在锅灶后面烧火的二银子抬起头:“煮的山芋干粥，还有鱼，三安子从大河边带回来一条大青鱼，等会儿你娘俩就在这儿吃。”东边大河是活水，水生植物与浮游生物众多，极利鱼类繁殖生长，螺蛳青又以肉质细腻弹韧、没有土腥味而深受人们喜欢。
夏玉蓉掀开锅盖，只见半锅鱼还在咕咕嘟嘟地煮。 二银子指着水池旁边砧板上的芫荽:“鱼已经煮好了，你把芫荽放进去，我帮你带晚饭了。”
夏玉蓉在村里只与郑二银子互相叫名字，而不是借用孩子的辈份来称呼对方。辈份固定的血缘关系容易让人产生敬畏，敬畏往往又让人产生疏离感，远没有平等的友谊让人际关系舒适。
夏玉蓉又拿起锅盖上的汤勺扬起粥汤:“锅透了，你不要烧了，浸一会儿就好了。”晚饭上桌后，郑二银子站在门口扯着脖子又喊了起来:“三安子！三子！回来吃饭喽。”孩子们听到吃饭的喊声也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等了一会儿，三安子还没有回家，郑二银子招呼夏玉蓉母子:“我们吃吧，不等那个三砍头的！”清亮的水银灯下，夏玉蓉母子、郑二银母女各据一边桌子开始吃饭。
三安子端着一碗泥螺推开纱门:“一个队里就听到你鬼喊！我到奶奶家要泥螺了。”他把泥螺放在夏玉蓉面前:“三婶子尝尝，这是无沙黄泥螺，已泡过了，晚上没放大蒜只放了酱油，刚才我在路上吃了一个，蹦脆！”
吃过饭趁二银子收拾碗筷到厨房的空隙，三安子凑到正在低头抹桌子的夏玉蓉面前低声说:“三婶子，今夜到你家去怎样？”夏玉蓉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那双眼睛，那双大眼睛眼里看不出任何戏谑的成份，她退后一步:“你别吓我啊，我胆子小。”说胆子小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嗓音打颤。
夏玉蓉听到门口传来郑二银子的脚步嚷道:“二银子，你家三安子夜里要到我家睡。”郑二银子进来笑道:“那我就牺牲一下，你家三爷又不在家，让我家三爷去陪你好了。”三安子听了哈哈大笑，指着郑二银子说:“小心肝哪，从来没有看到你大方过。”
夏玉蓉抱起张镇:“两口子狼狈为奸！镇镇，咱们回家！”
看着落荒而逃的夏玉蓉，三安子双手扒在门框上，头伸出门外喊到:“三婶子，要我送送你啊？ ”郑二银子端着脸盆准备到厨房洗澡，她拍了拍三安子的膀子:“死家来！别挡着门口！”三安子的女儿文文也抱住三安子的腿学舌:“死家来！”三安子送开手抱起文文亲道:“文文，不能这样说爸爸呢。”
郑二银子把文文洗好抱上床，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三安子嗔道:“还不洗洗躺尸？”三安子站起来拍拍肚子:“吃得太饱了，你娘俩先睡不等我了，我出去转转消消食。”
郑二银子拉过薄被盖在文文肚子上:“你把钥匙带着，早点回来。”
郑二银子知道她男人说出去转转的意思，她从不阻拦，也从不过问，每当看到鸡圈里凭空多出来的母鸡与自家圈里的母鸡差别太大时就逮出来杀掉烧汤喝，养的一家三口面色滋润，尤其是把个近而立之年的三安子养的方头大脸、身材健硕，在乌漆嘛黑的村民中尤显出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