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这种白天扮“野兽”晚上变回人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很快,也许是由于模仿能力出众的原因,我并没有像杜灵仙说的那样很快回去。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课程还是有一定好处的。关于意志力有没有增强我不知道,不过年少时务农给我落下的病根倒是治好了,这点我很欣慰。有些难受的是,每天这样清汤寡水的,让人有些营养不良和体力不支,之前的头病因此时常发作。
但马上我就面临了更难受的——即每个月我们可以吃饱两天,而这一天又必须吃到吐,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病态的规定,但本着入乡随俗的念头,我还是决定先克服再说。只是在呕吐了两次之后,我还是没忍住心里想去找杜灵仙出逃的念头......
好在我们组的一位老组员比较照顾我,他们都叫他斌哥。斌哥比杜灵仙大一些,是一个似乎已经快要到“优等生”了的人物。他沉默寡言,但教了我不少他觉得实用的技巧,不知道是不是我初来乍到不懂的原因,我只觉得如何装作吃得多和如何呕吐会舒服一些这两条比较实用。——这样的行为被发现是很严重的,理由是不接受锻炼。因为这里禁止言谈所有负面的话语,尤其是负面情绪与负面行为。当然,关于这些负面举动的标准自然是他们说的算。
在每一个月快要结束的时候,“学校”里会按例开大会,其实无非是一些领导模样的人轮番上去宣说教学理念和项目规划。
大会在三楼召开,这也是每个月唯一一次所有学员都能在场的时候,优等生在最前端,依次而坐。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女子,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一头马尾,神态有些憔悴,那种感觉跟记忆里的阿姊很像,那一瞬间我有些愣神,直到被斌哥用力拉了拉才反应过来。
等我们回到坐的位置上时视野里早已没了她的身影。之后我一直在想着她的模样,但因为只看到了侧脸没有办法确认她是否就是阿姊。
我有些不敢去设想,但又忍不住设想…以至于大会什么内容我一点都没有听进去。斌哥不止一次悄悄地提醒我让我认真听,但我实在无法集中注意力,只知道结束时每个领导从优等班里挑了一些女学员先走。
等大会结束时我才开始后悔,因为事后“家长”们居然还要我们在纸上默写大会的内容,我这才理解了斌哥为什么一直在提醒我。
毫无意外我的分数很差,结果就是受罚一天不能吃饭。其实吃不吃我都已经不在意了,我只在想着那个女子,我不想把她跟阿姊关联起来,但我又无法不把她跟阿姊关联起来,因为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像了,我躺在自己的床铺上越想越激动,以至于恨不得马上去求证。
正在我思考如何才能快速晋级优等生而好接近她时,斌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的身旁,手里遮遮掩掩地递给了我一碗水,我一喝才发现——是一碗汤水。
我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斌哥,而斌哥只是面无表情的作了个嘘声的动作,待我把这碗淡淡的汤水喝完后,斌哥才缓缓开口:
“咋了?被那个妹子迷住了?”
“啊?!”
我下意识的否认。斌哥却不以为然,他看上去跟杜灵仙一样大的年纪,说话却老成许多:
“专心搞项目,锻炼自己,等有钱了就什么都有了。”
我见斌哥说话语气像牛叔一般,一时有些不适应,斌哥看我的样子,反倒以为我听进去了,又对我说道:
“抓紧功课,马上就要接触项目了你,别等下掉到差等班,那你离她就更远了......”
说完,斌哥便拿着碗离开。
……
其实我并不害怕差等班,毕竟连特差生的改造室都去过的人,还怕换个地方学狼叫?不过我确实在担忧,因为我听说优等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被送出去深造,至于送去哪,不得而知。至于还会不会回来,也不得而知。
我有些急迫的想快些晋级。
这个时候,有个“家长”模样的人来拍了拍我,我才意识到——陈哥来送菜了!
不同于刚开始认识陈哥的那份感激之情,我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但具体又说不清楚......只等这个“家长”把我带到了豪宅一楼侧面的库房,我才看到蹲在库房门口抽着烟的陈哥,他的外表很扎眼——蹲下来就像一个肉球一般,块头很大。
似乎是发觉了我走过来的脚步声,此时穿着一件应该是量身订制的米色衬衣的陈哥转过头看了看我,站了起来说道:
“怎么样?还好吧?”
我没回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他边起身走向面包车一边继续道:
“来,给你补补,听说你之前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
“不过现在没事就好,来,拿着。”
陈哥领着我来到不远处的面包车旁,拿出了一只被报纸包裹的烧鸡。
我没有马上接过,看着面前体型壮大的陈沿平,我没有像刚开始那样感到害怕,反而有些不悦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要骗我?”
“啥玩意?”
陈哥听着这话,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眼睛微眯,等待着我的下文。我努力平静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
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已经算是比较委婉,但还是没想到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指责的话反而好像用力的刺痛了他。
陈沿平把报纸包裹着的鸡丢回了车上一反平常和蔼的面容,几乎逐字逐句的压低着声音看着我冰冷冷的说:
“好人......什么算是好人?这话你不觉得很搞笑吗?”
顿了会,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恢复了最开始那般和蔼的语气:
“很多事情是不能看表面的,你刚接触这个社会,对与错,不是一条线就能划明白的。”
我皱了皱眉,明显对他的这段话有些反感。虽然我不清楚他送我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还是退后了两步回道:
“是,我是不太懂这些,可是……”
陈沿平闻即笑了笑,带着一丝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轻蔑讽刺打断我道: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们既然来到这里了,不就是想各取所需?你也不用装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这里四面八方都是路,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走。”
我有些无力反驳,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他在收集这个“学校”教学资料的举动,我隐约猜出来他想做些什么,但又不敢肯定:
“……你真觉得你要做的是一件好事么?你也见过里面是什么样子吧?”
我有些忐忑地看着他说道。任谁都听得出来,气势弱了许多。而陈沿平的脸上已经有了些不耐烦的神色:
“行了,你回去吧!你只需要知道,我会遵守约定就行了,至于你想不想做,都随你。”
“到时候如果你想一起做就跟着我,不想做就拿钱去找你的那个什么姐姐。”
“……”
“就这么简单,懂了吗?”
说罢,陈哥又把那只报纸包裹着的烧鸡塞回到了我的手上,看了我两眼,神态缓和了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早点吃完回去,那个“家长”撑不了多久,我没有骗你,再忍忍吧!”
此刻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真想用力地把这只鸡扔在地上,然而身体的本能反应没有让我这么做,因为这只鸡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末了,陈哥上了车还不忘摇下车窗补充了一句:
“不要想着逃跑,这里离城里远得超乎你的想象,以你在这里的体力是不可能逃到城里的,被抓住只会换来一顿毒打。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听着这话,我真是瞬间一股无名火不知道从哪发。
才想起被打昏带回来后电话就已经被收走,愣了会,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瘪了的气球,向正准备关上车窗的陈哥提了一个最后要求:既然这样,那下次来的时候帮带本名叫《逍遥游》的书。
陈哥听名字愣了愣,回了句尽量吧,随后便发动汽车远去,留下我一个人突兀的站在这片天地间。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江南的天气一句蒙蒙细雨就可以带过,我开始有些想念在“石家庄”里的日子。
这时不知道哪伸出来的一只手飞快地抢走了我手里的烤鸡。我这才发现杜灵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身后。被吓了一跳的我大声怒道:
“你干嘛!”
“……想不到陈沿平还有点良心,这鸡可得不少钱。”
“嘿嘿,咋的,你小子想背着我吃独食?”
“你……”
杜灵仙把鸡抢到手之后瞬间退后了几步边走边说道。随后没管我一脸怒气的表情,直接蹲在屋檐下迫不及待地把报纸撕开,抓起鸡身就啃了起来。我顾不上怒斥,看他一脸饿坏的表情,赶紧追了过去,生怕晚一秒那烤鸡就没了。
就这样,我俩开始享受起这难得的幸福时刻。
“陈沿平到底让你进来干嘛?”
“啊?”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那点心思。”
“……”
“想不到他还挺有耐心。”
杜灵仙不仅说得快吃得也快,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能吃东西说话两不误。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肯定......又也许是我还想着陈哥许诺的报酬,所以有意维护。
将手中鸡腿上的最后一丝肉咬下来后,我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虚伪。
……
两个平时只能吃青菜的人,此时吃起肉来自然是狼吞虎咽。片刻之后,一只完整的鸡连完整的骨架都已经凑不齐。吃完之后,杜灵仙熟练地把残渣包了起来扔到远处,招呼都不打就没影了……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来去自如的,但还没等我纠结是否要追上去一探究竟时,身后便已经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转过身——那个领着我出来的“家长”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这个人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看着他冷漠的眼神,我知道,短暂又难得的“望风”时间结束了。
回到教室,再看到那些人,我瞬间觉得有些乏味,所幸还有斌哥。
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斌哥很照顾我,总跟我分享一些他的经验和心得,也喜欢跟我开一些玩笑,但总是小心翼翼的。也许他不觉得,但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至少在我看来,他的身体里有一个远远超过他实际年龄的灵魂,那不该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该有的。
我不清楚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大概我也是一个比较敏感的人,所以两个人之间的亲近难免隔着一些莫名的客气与谨慎。斌哥身上的这些东西像一面透明的墙,隔绝着所有想要走近他内心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不仅需要完成功课,还需要去完成各自小组里的“项目”,大意就是用电话拉新人入学。
我终于又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幸运又可悲的是,我没有任何人的号码……我从那位“家长”的眼神里看出了明显的嫌弃,那感觉就像上学的孩子没有带书。当然,除了拉人以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自己的积蓄。我自然没有积蓄,我想我总不能把“石家庄”拉进来吧?几乎是瞬间我便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倒不是因为“石家庄”的贵重,而是因为此时此刻,我已经将它当成了我的朋友。
想来有些无奈,曾经阿姊是我与渴望的亲情之间唯一的纽带,而现在,“石家庄”又成了我与阿姊之间唯一的纽带。
而老曹用生命来成就的“意味”,我已不想再尝第二次。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庆幸着自己一直守口如瓶,没让人知道“石家庄”的存在。
……
不过斌哥倒是很熟练。
他看上去是一个很认真而且能吃苦的人。斌哥人身材挺好,人也长得不赖,我常瞄见有几个女学员偷偷议论他。听说他已经把两个朋友拉了进来,而且那两个朋友都晋级到了“优等生”,其中有一个还在前不久被送出去深造。
而斌哥,始终还在普通班。
这让我不得不在想这个是不是也关乎到天赋?
总之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成为了班里最嫌弃的那一部分人中的一员。
(二)
当“家长”们开始让大家自由发挥去完成功课时,我又得以见到了千奇百怪的一幕。
斌哥说他最喜欢这个环节,因为他喜欢模仿一颗树——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我猜想他的大部分骨子里的深沉和忧郁,都是由此而来的。不过我不知道他的这个爱好是来这里之前就有的,还是来到这里之后养成的……
一个人,该以什么样的思想去模仿一棵树?
我在心里不断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想说他们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只是一想到我一但说出口了,他们又会冷着眼反驳道:那你说什么事情有意义?我便会哑口无言。
所以我想其实大家大抵是知道的,只是若是都没有意义了,就一定能找出一个最没有意义的,将其去掉,其余的便勉强算是有意义了。
斌哥总劝我认真一些,因为我的功课真的很烂,我越想快点去优等班去找那个女子,我的功课就越烂。
终于,没过多久,我偿了杜灵仙的愿——因为忍不住指出了一个正在模仿牛的“家长”的低级错误,而被早就看不惯我的人“贬”到了杜灵仙所在的“小黑屋”。
我严重怀疑那个人根本就没有见过牛,怎么会有牛吃一口草还要送一口水来下咽?
但我又是无法辩驳的,这就好比小时候读书时在教室里一位同学闹了笑话,最开始发现的人大声笑了起来,而后其他同学也跟着笑了起来,最后笑到一半大家发现其实也没这么好笑,但是谁也不好意思先停下来。
回到“小黑屋”后不知道为何我反倒觉得自在了些,只是不免有些绝望,因为这样离那个女孩子的距离就变得更加遥远了。
杜灵仙见我被扔进来的时候并不惊讶,只是站起来打量了我两圈,一边戏谑却又装作一本正经地说:
“还以为你还能再待半个月再回来。”
“那你高看我了。”
我没好气的答道,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熟练地打理起自己之前的地铺。此时这个大厕所里的小‘厕所’看起来好像也没这么扎眼了。
躺下来,我望着杜灵仙,他摆了摆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床褥旁有一些熟悉的石子。
“有话就说。”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记不清了,有几年了吧。”
几年?我有些震惊,无法想象在这栋楼里待上几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杜灵仙似乎是看出了我眼神里的惊讶,笑了笑,向我这边挪了挪,小声道:
“其实他们并不是一直待在这里的。”
“嗯?”
“他们有时候会出去一段时间,应该是避风头吧。”
“哦。”
“……”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是因为钱?你好像明明能走,却为什么非要待在这个厕所改造的小黑屋里?”
“你他妈问就问,笑什么?好像你不在这里一样!他妈的。”
杜灵仙见我嘴里有些笑意,有些恼怒。手里把玩石子的动作停了下来,靠在墙边,似乎是很久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了,他把凌乱的头发又绑了一遍,动作之余像在思考着什么。
“……”
“当然也是为了钱。”
他叹了口气回答道。
这个回答让我有些惊讶,却好像又在意料之中。只是我觉得他多多少少都要辩解几句,却没想这么坦诚。
“不过进来没多久我就找到了逃走的方法,而且我是我们那一批里第一个晋升优等生的人。”
说到这里,杜灵仙的神色有些复杂。他的衣服算得上单薄,靠在墙边却也不觉得冷。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没等我开口,他继续说道:
“我不走不是因为我想在这里……其实他们的把戏我到优等班以后就弄明白了,不走是因为想把那些我厌恶的人都弄进来,只不过还差两个。”
“……”
“那现在呢,等那两个人来了之后就走…?”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追问道。
他说这件事情时平淡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此时我们这里唯一的老爷灯泡已经被外面的人熄掉,借着墙壁上的小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难免有些诡异。
“不是。”
杜灵仙瞟着落在自己不远处的月光,语气里竟有些落寞。我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像极了小时候等着姥姥讲睡前故事的样子。
“是因为他们在这里。”
“啊?”
这句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其实我也没那么厌恶他们。”
“所以你现在是又想把他们带出去??”
“……”
突然,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匆匆答了句困了,没等我继续追问就已经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像一只毛毛虫一样躺在自己的床铺上一动不动,片刻之后还发出了呼噜的声音。
我有些无语,脑子里一下转不过来,见他这个样子又不好再追问。我当然知道这呼噜声是装出来的,只好识趣作罢。
在杜灵仙的呼噜声中,我也裹进了自己的被褥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对面墙上窗口照射进来的月光刚好铺在我的脸上。
感受着被云雾遮挡忽明忽暗的月光,不知不觉间我发觉屋子里的呼噜声已经消失,抬起头望向对面的杜灵仙,此时这条“毛毛虫”的壳已经裂开了大半,伴随着他的入眠,我开始有些失眠。
想着“石家庄”此时独自在陌生的道路旁感受着这里时不时的朦胧细雨,我开始有些担忧它是否会因此而生出锈痕。
这种担忧像一根细线,伴随着时有时无的月光牵引着我昏昏睡去。
……
(三)
待在“小黑屋”的日子相对来说其实要比外面舒服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杜灵仙的缘故,时间过得很快。
本来因为吃的少,人应该很需要睡眠,而我却总爱在下雨天的时候失眠。杜灵仙不一样,他似乎天天都好睡,想来应该是习惯了的缘故。后来我几次闲着无聊想要旁敲侧击再听听他讲讲他跟这里的故事,但都被他狡猾的避开了。
虽然杜灵仙狡猾是狡猾了些,但“小黑屋”里无聊的时光确实多亏了他,他好像总有些稀奇古怪又不痛不痒的新鲜玩意讲给我听——比如如何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月亮与云雾来判断第二天的天气,以及如何用那些不起眼的石子推演出下一次门打开的时间。
在两人亲密接触的这段时间里,我发现杜灵仙时常疯疯癫癫的,一开始我总觉得他是装出来的,后来我又觉得那种享受的模样是装不出来的,再后来我索性直接叫他杜半仙,因为那副神态跟以前来到村子里的一个老半仙的神态实在有点相似。
跟斌哥的爱好一样,我不知道他是来到这里之后变成这样的,还是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这样了。如果是前者,不免让我有些担忧。
……
这种奇奇怪怪的日子让我暂时把外面的事都扔在了一边,也许是偶然,又或许是故意的。
直到有一天,我的那位中年女“家长”推门而入,在杜灵仙有些诧异的眼神中把我拎了出去。
我一路上被这位大妈拎得大气不敢出,看得出她好像不是很喜欢这趟差事。我隐约能察觉出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实在想不出我又在哪“惹事”了?
一路被拎着穿过差生班到三楼,直到看见许久没见的斌哥,我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些。斌哥见我来了赶忙走了过来,之前的大房间里此时大家不是在用手机打着电话,就是在看着一本白色的小本本。
到地方一看,原来是我被没收的手机响了!
响了还不止一次,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此时的我也很惊讶,随即明白了我是因为这才能从“小黑屋”里出来,只是我并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牛叔?
我看着手里手机上屏幕显示的陌生电话号码,脑海一时也只能想到牛叔,但一想我又通过邮件的方式往几个阿姊的邮件地址寄过信件,而那上面又都有我的手机号码......是阿姊的消息?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一时拿不准答案,按理来说我应该高兴,但面对此刻周围的几双眼睛,尤其是其中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我不知道此时的这个电话来得是好是坏。
“回打过去啊!想什么?”
此时,那道冷冰冰目光的主人开口了。
“打吧,把握机会说不定你就能回来了。”
此时斌哥也站在一旁劝说道,他眼神里有些担忧又有些高兴,我想起他曾跟我提起过,差等班里的人是无法获得电话的。我想了想原因,也理解。
只是电话接通之后我该说什么呢?说出这里的真相?那我的下场一定会比“小黑屋”严重得多,我不知道杜半仙能不能救得了我。
隐瞒着?可是如果是阿姊的消息呢?他们知道我没有价值之后一定又会把我扔回去,那我下次拿到电话还要等多久?
短短的几秒里我的大脑飞速的转着,可是我连电话对面的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如何应对呢。
也许是因为慌乱又或者是没用惯电话的缘故,我一时忘了来电号码是会显示地址的。
此时我的手已经在旁人的督促下按下了回拨键,我能感觉到自己非常紧张,不清楚周围嘈杂的环境能不能帮我掩盖好心跳声......电话被一个“家长”强制要求扩音。
“喂?你这边是曹维生的家人吗?”
“……”
听到老曹名字的我瞬间一顿,脑子一片空白,林警官?
正在我慌乱的想着应对话语时,电话对面又传来了一声“等会”,随后隐约又听到了叫喊旁人的声音,说联系上了什么的。我只觉得身体有些止不住的发颤,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了一些获救的画面。
约是目标有了,我急中生智,趁着电话那头还没出声赶忙说道:
“表姐!?”
“……”
“呃?”
电话那头发出了一声女人的疑惑声,为了打消周围人的疑虑和进一步确认身份我继续追问说:
“老曹的事情你给办好了吗,表姐?”
我装作很熟的语气,还把“表姐”两个字加重了些,对方还是疑惑了会,不过见我给老曹的称呼和声音,想来是确定了身份:
“是这样的,曹维生的……”
听到这里我已经确定了这就是那个帮助老曹的林警官,也知道她要说什么,此时来不及细想,只能先赶紧打断她:
“姐!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啊?”
“什么?”
我只得尽量使自己的感情真实一些,仿佛电话那头真的就是我亲戚。
“……”
“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不愧是老警察,这时电话那头已经开始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不过语气却没有太大变化。此时我身旁的一位中年男人朝我使了一个略带威胁意味的眼色,而那位大妈家长则拿来了一本周围人人都有的白色本本翻开其中一页放在我的面前。我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本教怎么打电话的书,只能假装会意地点了点头照着上面的意思继续说:
“我在新溪市这边学习,遇到了点情况,你过来一趟行吗?”
“学习?”
“对,这边只要能吃苦就能赚很多钱,你不过来的话到时候我跟老曹赚“一样”的钱的时候你可别羡慕。”
为了更逼真一点我压低了些声音,在“一样”两个字时还换了些腔调。后来想起其实还是很明显,但奇怪又幸运的是周围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
我知道这段话肯定能让林警官会意,只是得委屈下老曹了。
老曹啊老曹,你别见怪……等回到“石家庄”上我一定再给你点根北戴河。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沉默了会,随即语气似乎是为了配合我,反而轻快了些:
“好,你等着,到时候表姐过去找你,跟你一起挣大钱!”
“行,你到了的时候打我电话……”
旁边的大妈家长在我眼前打了个手势,嘴巴小声的念叨提示着我。
“我们到时候会去接你。”
“好的,你照顾好自己。”
“嗯,那我等你电话。”
“……”
电话挂断之后,我心中悬着的石头咣当落下,想着总算没有引起怀疑,之前那个冷冰冰眼神的中年家长此时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很好,你不用待在改造室了,这段时间你就先待在这里吧,不过手机还是要上交。等你表姐来电话了会找你,其他的张妈负责。”
“嗯……”
我点了点头,看向我的“家长”张妈,她的眼神里好像还有些谨慎,等中年男人走了之后才靠到我旁边小声的说了句:别耍花样。
随后没等我辩解便火燎燎地去找她的一个心仪男学员。
一直到跟斌哥坐回我们组的那块靠着墙壁的地盘后我才开始敢大口喘气,心还砰砰跳得厉害。旁边的斌哥看上去倒是挺为我开心,激动的说了句加油之后,留下我一个人瘫坐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加慌乱。
杜灵仙待了几年的地方,陈哥费尽心机想得到的东西,还有斌哥……我看着远处正认真做功课的他......还有他们。
我不知道我的这个行为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正当我准备埋头思考时,房间大门外的走廊上闪过的几道影子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眼睛一撇,没等看仔细走廊便再度空空如也。
让我如此注意的,正是那个我在大会上看到的女孩子。
她怎么会来二楼?
我看他们走去的方向,再熟悉不过。急忙追了上去,却不想在差等生的班级被拦了下来,按理说优等班在三楼是不会无故下来的,我猜她应该是被“贬”下来了。
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原因。
(四)
在电话事件过后,我回到了“普通班”。只是再也无心去配合他们做的功课和项目,就像一个已经玩累了想回家吃饭的小孩。
我想也是出于私心,与那时想去“优等班”的时候不同,此时我只想快点被“贬”,在林警官来之前去见见那个女孩子,其实在走廊时我能隐约察觉出她不是阿姊,虽然她们的感觉很像,但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当然,我也不能肯定记忆里七年前的感觉现如今还能对得上,可是那又能怎样,我还能依靠什么呢......
这样的状态让斌哥时不时向我投来忧心的目光。时间一久,我便开始不知道如何去回应这种目光,只得在第四天上午向斌哥尊敬的抱拳告别,随后在他一脸懵的注视下站了起来,冲着这个我也不知道是大房间还是大厅的“教室”大吼了一通。——其实我只是吼出了一些压在心里不痛不痒的疑问。只不过在我用吼的方式说出来后,好像就成了质问。
对于进“小黑屋”来说,我觉得应该是够了,后面的事实告诉我也确实够了,甚至还多了。
斌哥一定知道我是故意的,我想他很难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而我已无暇顾及,因为我还要赶路。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我想我总归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无法照见阳光的地方。
最终……我如愿以偿地躺进了“小黑屋”,我实在没想到他们会因为几句话下这么狠的手,我甚至觉得有几根骨头已经断了。
但是在我见到那个女孩子之后,我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并没有对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我投来太多目光,只是跟杜半仙一样,各自霸占着一个角落,不同的是杜半仙是自在的,慵懒的......而她是蜷缩的,冷漠的,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
我想没有我他们俩人一定很闷。
杜半仙见我一直盯着别人,帮我涂抹伤口时的力道故意重了些,我横了他一眼,杜半仙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
“嘿!我看你不是春风得意走的,怎么这副瘪样回来?”
我刚想回怼他两句,一想到电话的事,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还好,杜灵仙并不像斌哥一样敏感,这种感觉让我舒服得多。
接下来几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无畏刺激了“校方”,他们决定削减“小黑屋”的伙食和待遇,也许在经过讨论之后发现“小黑屋”好像也没什么伙食和待遇可以削减了,只好把间隔岔开,每天一顿的青菜汤改成了两天一顿……
后来看,这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不过当时倒不以为然,因为杜灵仙的特殊关系总能开些小灶,虽然这小灶里都是一个菜…但至少能保障不被饿昏。而我只想快点去了解同处一室的这个女孩子,其他似乎都不重要了。就是杜灵仙听闻后差点跳了起来,说之前算出的凶卦原来是应在我身上,那副模样恨不得把我吃了。
我自是不想背这个锅,但也无闲暇与他争辩。
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面前这个女孩子身上。“小黑屋”头顶的老灯此刻好像更亮了些,不过碍于我暂时不宜动弹,只能托杜灵仙去帮我打听,而我只得远远观察着她。
可惜的是在这样一个密封的空间里被一个陌生男人一直盯着,必然是让人觉得不适的,所以在她多次投来警告的目光之后,我只好被迫暂时放弃明目张胆的观察。
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确定了——她不是阿姊。
虽然我们之间一句话都没说,虽然七年的时间人的相貌也许会有很大变化,但是我还是能确认。其实仔细看,从相貌上就能区别,只是我更倾向于承认是血液里的感觉。
关于她的信息,还是多亏了杜半仙。我开始觉得他在这里,更像一个牢头。
“差等班”的好处就是,既然大家的“成绩”都没跟上,那八成是心思都放在了别的地方,所以消息总是容易打探一些。
配合杜灵仙在这里的“神通广大”,总算是隔着这扇不透风的门替我艰难的完成了情报工作。
原来她叫杨宛离。
名字有些忧伤,不过也挺好听,这是我听过的女生名字里第二好听的。
结合她这副模样,我不禁默默认同名如其人的说法,就像老师上课时提过的那个红楼梦里的那个……谁来着的我给忘了。给人感觉就是多愁善感,弱不禁风的。可惜这里的条件不允许她打扮一般,不然我一定还可以再多用上几个成语。但我又想,也许是她没化妆的缘故,加上营养不良,脸色惨白惨白的,才让人有这种感觉。
……
(五)
“小黑屋”没有因为多了一个女人而气氛怪异,杜灵仙依旧睡在原来的位置,而因为她把我的位置占了,导致我不得不睡在杜灵仙旁。
杨宛离的眼睛不大也不小,像一片小叶子,我像那应该是丹凤眼。奈何我对女人的研究实在太少,我偷偷地去询问杜灵仙,被骂了句,说那是杏眼。总之她的眼睛很漂亮,我觉得我好像是喜欢上了她......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我想我比大多数人都幸运,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我因何而为她着迷。
可是我又转念一想,如果我只是喜欢她的眼睛呢?
着迷是喜欢吗?
不管结论怎样,这让我的脸颊有些发烫。
最开始来到“小黑屋”的失眠是怎么引起的我已经快忘了,我发现那种感觉是真的深沉和忧郁。而我已无法再去实践找回那种感觉来吸引女孩子的注意了......因身上伤的缘故,只要晚上一个姿势躺舒服了,我便会保持不动赶紧睡去,实在无法人为矫情的再去失眠。
不过有一天晚上,正当我想爬起来走到几米远的厕所方便时,刚从床上睡眼朦胧的抬起头,却意外的看见杨宛离也醒着。那时她就在我曾睡的那个位置,上半身倚靠着墙,两只手环抱着被子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淡淡的月光像一层细面纱盖在她的鼻梁以下,我看不清她的眼睛,但我猜她是在看着我头顶的小窗户。
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借着月光打量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细安静地端详一位女孩子。我觉得她同我一般大,但杜灵仙始终认为是跟她一般大,我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实际上我们也差不了多少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