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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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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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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连载

第一十一章 呆头鹅

(一)

我看着就这样走远的李文静,用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又看了眼旁边冯莉莉吃瘪的模样,不知道是难得从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还是知道寻找阿姊又有了希望,我竟轻松地笑了出来:

“好了,这目的不是达到了嘛。”

“还不去看地上写的是什么?!”

冯莉莉横了我一眼,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我。我不敢再出声,只好悻悻地走到那一行字前蹲下,仔细的将上面写的信息一字不差的记下。

片刻之后,我自信地站了起来:

“走吧!”

“等会。”

“咋了?”

“钱给我!”

“哦哦......哈哈,我给忘了。”

我憨笑着挠了挠头,赶忙把钱交还给了冯莉莉,后者有些幽怨地看了我一眼,一边走一边把钱放进包里,末了竟还有些委屈的小声嘟道:

“你以为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

“好了好了,我先代阿姊谢谢你!”

见我停在身后突然认真的样子,冯莉莉恢复了往常的神情,也停下脚步,用有些嘲讽的口吻答道:

“得了吧,这声谢谢还轮不到你来代。”

“嘿嘿......”

“那莉莉姐我们现在去哪吃河鲜?”

“吃你个头。”

我立马用手托着自己的两边脸,弓到冯莉莉的跟前:

“吃!”

“滚!”

......

在集市的附近吃过饭后,虽然两个人都已经有些倦意,但商量之后,我们还是决定立刻启程。

一路上我的内心都在忐忑不安,不知觉间“石家庄”的方向盘都已经抹上了掌心的汗渍。此时已是中午,道路上的人车渐渐多了起来,天空中凝聚已久的阴云已被风吹散,却又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

“你说她不会骗我们吧?”

“不会吧......她连钱都不要,图什么?”

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问,但冯莉莉还是想了想认真的回答了我。

“万一呢,毕竟你们的关系好像很差......”

“应该不会的,我虽然跟她不对眼,但她到底是个直爽的人,就算不想帮我们,也不会这样做的。”

“可是如果她姐不想帮我们怎么办?”

“......”

“如果她已经不在那里上班了怎么办......”

“......”

道路前方,几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被车辆来往的风带到道路中央,随着渐渐拥堵的车流停停走走。我盯着那几片始终缠绕在一起的叶子,直到气流渐渐将它们引散。冯莉莉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这时我才发觉到自己的失态。

余光中,我看了眼车里的后视镜——老曹的骨灰坛依旧稳稳的立在座椅上,好像外面发生的事情与时间在他那里都只是眨眼一瞬。我又开始为没有让他入土为安的决定而感到后悔,我开始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自私,因为自己的年轻和愚昧的勇气,将本一无所有却还可以心安理得的生活付诸于一场豪赌。我甚至开始怀疑,最初开始这段旅途的初心,到底是因为阿姊,还是因为自己的孤独。又或是,被抛下的不甘心。

而这场任性自私的豪赌,却在无意间牵扯了身边所有人的生活。

我本能的驾驶着“石家庄”,心里下意识的想着如果一开始我听从了牛叔的话——在那个小县城里谋得一份不好不差的工作......我会不会已经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会不会在几年后与一个相互喜欢的姑娘结婚?她会不会梳着一头长发或是短发跟着我去见我在那新认识的朋友?会不会在那个县城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

没有人给我答案......

每当我直视内心的时候,都觉得老曹像一位指引着我的前辈,又觉得他像个斤斤计较的孩子,他那不屑的眼神中似乎早已看到了许多我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清楚的角落。我只觉得他有意无意间给了我一个朦胧的“望远镜”,我不知道他的初衷是想让我去看星辰还是月亮。只是他好像还没教会我如何使用,便已撒手人寰,独剩我时,再看拿在手里的,却剩个”万花筒”。

......

大概是知道了自己已经失去了面对失败的勇气,在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我们才终于找到李文静所说的地方——一个较偏僻的居民区里的幼儿园。

“你确定是这吗?”

冯莉莉下车后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眼幼儿园上的五个大字——“晨心幼儿园”说道。这里周围都是居民楼,不大不小的幼儿园镶在其中很是显眼。我走到了隔壁几栋居民楼前看了看门牌,又走到幼儿园大门口的门牌前看了看,回道:

“没错,是这,晨心幼儿园,门牌号也对得上。”

在冯莉莉跟门卫大叔短暂的交涉后,他终于答应帮我们进去询问,不过前提是我们必须在门外等待。

此时正是幼儿园的午休时间,整个幼儿园内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小朋友吵闹的声音。我和冯莉莉就这样面对着大门默不作声的等待着,彼此都看出了对方心里的焦虑和不安。

时间好像从未如此漫长。

终于,大概过了十分钟,一位休闲装扮扎着马尾的女人跟着门卫大叔走了出来。

我和冯莉莉都悄无声息地舒了口气。直到女人走近,我们才看清楚她的模样,如果不是身高装扮和气质,光看脸的话,很难分清她和李文静之间的区别。

“你们是?”

“我们是李文静的朋友,想找你帮一个忙......”

冯莉莉低着声说道。

谁想女人笑着摇了摇了头:

“她可不像有朋友的人,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但你们找别人吧。”

“我们只是想问一些关于他姐姐的事!”

冯莉莉见状急忙补充道。对方听了迟疑了会,有些不耐烦但又语重心长的对我俩回道:

“我不管是他的姐姐还是你的姐姐,他的弟弟,还是你的弟弟,走丢了,请你们去找警察,懂吗?”

“......”

“诶你别走,我们真是她朋友!”

冯莉莉见对方不相信,又追了一句,语气里显然着急了起来,想要追上去却又被门卫大叔拦在了铁门外。我见状终于按耐不住,大声朝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喊道:

“我们不是她朋友,但确实去找了她,也确实是她告诉我们你在这的!”

“小声一点!小朋友还在睡觉。”

女人见我这么大声,开始有些恼火,但听见我的话,还是转身朝着铁门这边走来。

“你说她叫你们来找我的?”

“是。”

“她不是早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李文燕一只手托着另一边手,边说话边用食指轻轻地挠了挠自己的脖子,有些冷淡的说道。因为身高的原因,我们三不由得有些仰视她。不过她的这个普通的举动,似乎让门卫大叔有些心神荡漾。

“关于你们的事我不清楚,但确实是她让我们来找你的。”

我无奈的老实答道。

“什么事?”

“关于阿姊的,你认识这个人吗?”

“......阿姊?”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名字特别的人,是忠辉的那个小女朋友吧?”

李文燕思考了一会说道。我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下意识的追问道:

“忠辉?是阿姊男人的名字吗?”

不想李文燕一脸不可思议的惊讶道:

“你连你姐男朋友的名字都不知道?!”

“......”

“也难怪,现在连人都找不见。”

“......”

听见这话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这样吧,我还要上班,留个手机号我明天联系你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我们等你下班不行吗?”

我硬着头皮问道。李文燕对着我俩露出了一个很明显的假笑:

“小朋友,下午下班了我还要去当家教。”

“那晚上呢?晚上你总不会上班了吧?我们一直等到你忙完。”

“......”

此时李文燕脸上的假笑也完全消失,冯莉莉忙拉了拉我的衣服,示意我适可而止。我也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我实在不想再等,哪怕是一晚上。心里这样想着,我便看着李文燕,脸上抱着歉意,一副等待回答的表情。我在心里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但没想到她不怒反笑,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说道:

“可以呀,只要你们有耐心,可以一直等到我下班。”

说罢,她便径直地走回了幼儿园的教学楼,门卫大叔见状也回到了门卫室,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继续看他的报纸。大门口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呆站在那里。

“你说,她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我刚想问你......”

我看着那个女人渐渐消失的背影,苦着脸回应了冯莉莉提的这个问题,不想后脑勺突然一痛,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

“你干嘛?!”

“我说你怎么像个呆头鹅?”

说罢冯莉莉的手掌又是一挥,这次我连忙躲开。

“对不起我是心急了一些,一时没忍住情绪......”

“呆头鹅!”

说完冯莉莉又是一巴掌,看样子气得不轻。这次我躲无可躲只好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我不是想快点知道阿姊的消息嘛......”

“放开!”

“那你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赶紧放开。”

“......”

坐回停在路边的“石家庄”上,冯莉莉仍气鼓鼓的质问道:

“那你说,现在是等还是不等?”

“现在也只能等了。”

“......”

“妈的,呆头鹅。”

“......”

“喂,我说你说话就说话你别动手行不行......”

“呆头鹅呆头鹅呆头鹅!真是气死我了!”

“大姐!你动手就动手,轻点行吗?!”

......

(二)

到了下午,冯莉莉虽然嘴上说着不累,但还是靠着座椅睡着了。其实我也有些累了,但又不敢睡去,因为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下班,只好硬着头皮看着窗外的天空打发时间。

自长大后,我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天空了。

看着旁边换了个姿势呼吸渐渐均匀的冯莉莉,我才发现她今天又扎了几个小脏鞭,只是我一直没有注意。

我伸出手把车窗关上,试图让车内更加安静。又把后座老曹的骨灰坛好生的擦了一遍,随后把座椅往后放了放,调整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此时的天空已经放晴,阳光虽然微弱,但还是撒在了每一寸它力所能及的地方。柔柔弱弱的,却也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眼前闪过一些光圈,我似乎又回到了年幼时被姥姥抱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那时候天气也是刚刚放晴,阳光也像今天这样,柔弱又有些刺眼。——记忆里她指着天空用她充满沧桑有些嘶哑的声音对我说,天空就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阴晴不定,它们就像一个碗的正反面......依稀记得我打断姥姥的话问,那我们这有大海吗?姥姥笑了笑,说,没有,但我们以前住的地方有。

也许每个男孩幼年时都会对天空有着天然的憧憬,故我不服气的问姥姥,那你去过天空的尽头吗?姥姥答,没有。我一听,自鸣得意的大笑道,那你怎么知道它们一样大?你肯定是在骗人!肯定是天空大!因为天空没有尽头~

姥姥笑了笑,假装认真的问我,那你有没有去到大海的尽头呀?我一听,下意识的说道,没有。姥姥笑得大声了些,说,那你怎么知道大海有尽头呀?我一听,小脸憋得通红,但我仍坚信着天空是最大的,不服输的喊道,那是我没有见到!如果大海过来,我立马就找到它的尽头给你看!姥姥笑道,傻孩子,哪有大海会过来的道理~

我一脸决绝的说,那我就去找它!马上就去!说着就要挣脱姥姥的手,姥姥见我闹情绪了,忙说,好了好了,姥姥跟你说个秘密。

秘密两个字,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永远都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词汇。

姥姥见我立马乖了下来,便带着笑容缓缓说道——阿玉啊,你知道吗,在大海上,最接近海平线的地方......如果看见天和海都是同一种颜色的话,人就能忘掉所有的烦恼。

我一听,摸着脑袋想了会,不解的问道,可是姥姥,海水不是蓝色的嘛?天空中有太阳呀,太阳公公不是金色的嘛?难道海水也会变成金色?

姥姥笑了笑,没再搭话,只是摇着椅子,把我抱紧了些。随着椅子微微摇摆的节奏,我听见姥姥又唱起了熟悉的歌谣。阳光撒在我和姥姥身上,院子里便只剩下姥姥的歌声,随着风声四散——

西山山边的花嘞,

酒几杯,

裹裹地头儿的土嘞,

堆几堆。

焯火的日头抵不住,

娃儿归。

......

后来我在学校里知道其实大海是有尽头时,还在心里嘲笑过姥姥的无知。现在想想,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我本能的想点根北戴河,却想到此刻车里已不只我一个人,只好又把烟盒塞回口袋。

此时车窗外的阳光早已透过挡风玻璃照进了车内,我看着窗外后视镜里空荡荡的街道,方才想起,那个下午用手帮我挡住阳光哄我睡着的人,早已经不在了......

鼻子一酸,我赶忙闭上眼睛。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我能毫无感觉的卖掉房子,踏上这趟旅途。也许从姥姥安静的躺在那副棺木里的时候,我心里的家便没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相比这副身体,人更需要的是能在心里遮风挡雨的地方。只有满足了这个条件的地方,才被叫做“家”。

只是我已永远无法得知,在姥姥躺进那副棺木前,她的心里是否还有这么一个“家”。

就在我大口的深呼吸时,旁边冯莉莉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连忙拿纸巾擦了擦眼睛,生怕被她察觉。冯莉莉倒是睡得很沉,正在我想着要不要叫醒她时,她终于有了点反应,伸出手摸出电话——只是听了几秒钟,便直接挂了。我看着她把那个号码拉入黑名单,又把手机一扔继续睡去,问:

“怎么了?”

这已经是我不止一次看见她这样做。

“没什么,骚扰电话。”

“......”

被电话吵醒之后的冯莉莉明显已经丧失了睡意,在反复调整睡姿无果后,她闭着眼睛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眼手机。

“四点十分。”

“她几点下班来着?”

“不知道......忘记问了,可能五点吧,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五点放学。”

“......”

“这不怪我,你不也在,不也没问......”

“谁知道你这只呆头鹅非要等人家下班?”

冯莉莉一听这话气得睁开了眼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只能无奈赔笑:

“是是是......怪我。”

(三)

一直到下午六点多小朋友都放学了,我们才看见李文燕从幼儿园的大门走了出来。

我跟在她的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问:

“需要送你吗?”

李文燕头也没回的答道:

“不用,就在这附近。”

走出了几米远,李文燕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我们,突然笑道:

“你们不跟着我,怎么等我?难不成还要我下班后过来找你们吗?”

“哦哦!”

见当事人发话了,我们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在身后。果然,走了没十分钟,李文燕就在一栋居民楼前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带着些不怀好意的笑容,指了指这条路的尽头说道:

“前面右转,有一家面馆还不错。”

“啊?”

“你们还没吃东西吧?”

“......没事,我们不饿,等你下班了一起吃。”

说这话的时候,我隐约觉得旁边的冯莉莉白了我一眼。顿时后脑勺一阵发凉。

“不用,我习惯了晚上不吃东西。”

“......”

“那你们随意吧。”

李文燕耸了耸肩,做了个‘随你们’的表情,随后便走进了楼道里。

后来我才知道,李文燕不只这两份工作,她晚上也根本没有时间吃东西。

家教的工作结束后,已是晚上八点半,我们跟着她走到了她居住的地方,就在离幼儿园不远的一个小区里。

“你们就在门口等我吧。”

说完李文燕便走进了小区,也没有要解释些什么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告诉我们她还有一份工作。

“......”

“她这不是耍我们吗?谁一天干三份活??”

等李文燕走远后,冯莉莉终于发起了牢骚。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好福气?”

我打趣道。心里也是不解,顿时对这个陌生的女人产生了一丝好奇。

“真是个工作狂。”

冯莉莉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不过看样子是下午睡了觉的缘故,倒是精神了许多。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就在我和冯莉莉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蹲在路边比谁数的车多的时候,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停在了我们的面前,随之而来的是扑面的一股香水味:

“这么无聊?”

“啊?”

“走啊。”

“......”

我和冯莉莉满脸疑惑的再三打量了之后,才确定眼前的这个风姿妖娆的女人是刚刚进小区的李文燕。

“你这前后差距也太大了吧?”

即便确定了之后,冯莉莉还是一脸不相信的凑在李文燕的面前看着她说道。因为李文燕本来就比她高,再加上此时穿了高跟鞋,又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带着妹妹逛街的姐姐。

“工作需要。”

李文燕露出了一个明显的假笑,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不开车去吗?”

“不用了,麻烦。”

上车后,坐在副驾驶的李文燕似乎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我们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是解释,又像是自嘲的感慨道:

“这人世间啊,春风吹又生的除了野草,常常还有偏见。”

我看着后视镜里她说这句话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眼神,里面有些傲慢,又好像带着一丝无奈。

“我还有一份酒吧的工作。”

“是......陪酒?”

冯莉莉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只是语气收敛了一些。李文燕微微摇了摇头笑着回答道:

“不是,是跳舞。”

“......”

“无所谓了,反正小时候也有过跳舞的梦想,只是舞台不一样而已......就当是圆梦了呗。”

“你这样不累?你很缺钱吗?”

冯莉莉有些迷惑的继续问道,显然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

“是的,很缺钱,只是这一段时间而已。”

“......”

李文燕说这句话时明显有一丝倦意,不过瞬间又烟消云散,她把车窗开到一半,任风吹在自己的脸上,语气平淡又坚定的说道:

“我还要考研。”

“考研?”

冯莉莉一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你爱人没有钱吗?我听李文静说她是有姐夫的......”

“他是他我是我,而且我们迟早要分开的。”

听见这句话冯莉莉顿时惊讶道:

“为什么?他不是你的爱人吗?!”

李文燕欲言又止地转过头看了看我们,夜幕中前方各式各样的灯光映出了她侧脸的轮廓,有些厚重的眼影下一双眼睛眨了两下,似乎在想一些早已经思考过的问题,只是整个过程里表情异常平静:

“他是我的爱人,跟我们最终需要分开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在合适的时光里彼此相爱,就足够了。对于我来说,这就是爱情的全部。”

“......”

“那他呢?”

“你这是抛弃!”

冯莉莉神情有些激动的质问道。

我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小声的安抚了一下她,劝她不要太激动,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不想她直接无视了我的话,又对着李文燕问道:

“他知道吗?”

“......”

“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拼命吗?就是因为我想要跟现在的生活说再见。关于这点,他一开始就知道。”

“那他呢?他也在你要‘再见’的那一部分里吗?”

李文燕没有再搭话,只是把车窗又开大了些,夜晚的风带着阵阵寒意,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时有时无的风声。

“......”

“你们知道她为什么不认我这个姐姐吗?”

“两年前,我们的父亲病重,一直躺在医院里......那段时间花光了我们家所有的积蓄,可最后他还是昏死在病床上。我们借完了所有亲戚朋友的钱,但还不够,我妈哭着对医生说,还有什么办法吗?医生说了一个成功率渺茫的方案。”

“就这么一个成功率几乎没有的方案,需要花费的却是之前所有治疗费用的总和。”

“后来呢......你父亲好起来了吗?”

我小心翼翼的问道。李文燕望着窗外,风时不时把她的头发吹散开来。

“那时我们唯一还剩下的,就是房子......我没同意,也拒绝了继续治疗。”

“......”

“两个星期后,他就走了。在昏睡中走的,没有留下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动作。葬礼上所有人都说我狼心狗肺,说家里因为供我读书所以才这么穷,结果我却拒绝继续治疗。”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呢!?”

“......”

“她先说的。”

“......”

“她一直认为,我是个极度自私,做事只为自己的人。”

李文燕用手把被风吹散的头发撩到耳后,车外的后视镜里能看到她的眼神有些仿徨。

“所以从那之后她就不认你这个姐姐了?”

安静下来了的冯莉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面前的这个女人,下意识的追问道。

“不只是她,包括我妈,只是明不明显的区别罢了。其实她们有什么好怪罪的呢?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人们需要恨意,来阻绝没有希望的爱。需要那么一个人来为无力抗争的命运买单。而我,不得不来扮演这么一个对象而已。”

“......”

“上大学的生活费是我自己兼职的,他所有的治疗费和欠下的钱,也是我在还......就连葬礼的钱,也是我在想办法。”

“至少她们还能在房子里哭,不是吗?”

“......”

“有些时候正确的选择不一定是合适的,合适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次,轮到冯莉莉沉默。

说话间,车已经开进了一条繁华的大街,周围都是一些商店和小吃店。几分钟后,车子慢悠悠的停在了一家夜店门前。

“......”

“你学的什么专业?”

一直到车停稳,冯莉莉才打破沉默问道。李文燕结了车钱后一边伸手推开车门一边想了想答:

“哲学。”

“这个专业你还要考研?你觉得这个专业出来后能挣多少钱?”

冯莉莉见对方已经下车,又连忙推开车门朝着正走向酒吧的李文燕喊到:

“所以你学的东西就教会了你这些?”

李文燕一听这话,身形一顿。

这个时间似乎还没到生意火爆的时候,酒吧门口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在谈笑,不过大街上也已经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

李文燕站在台阶上转过身,朝着我们露出了一个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假笑:

“如果它被高捧在殿堂上,才是最讽刺的亵渎,我只是在追逐我自己的人生而已,我们可以平庸,但不要热衷于扮演审判者的角色。”

“......”

冯莉莉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李文燕看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叹了口气,又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唉,看看我,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呢。小妹妹,我不清楚你经历过或是正在经历什么,但请你记住,那是你自己的生活。”

我跟在冯莉莉后面下车,她们两人之后的谈话我几乎一句也没听懂,只让我想起老曹。老曹也爱打哑谜,他说过,话说透了,就是另外层意思了。

我不知道她们说没说透,只知道冯莉莉非常反常,我猜可能与那些电话有关,却又没有办法求证。

李文燕说完话便径直地走进了酒吧,冯莉莉反应过来后,有些气冲冲的跟了上去。

“你说谁是小妹妹!”

“喂!”

我见状忙拉住她的手,不想她一把甩开,无奈之下我也只好跟了进去。——酒吧门口进去是一条宽大的走廊,走廊装修得异常奢华,尽头有两条相反方向的路,李文艳朝着右边拐了进去,等我们跟上去才发现是类似是一个更衣室的地方,冯莉莉气冲冲的追到她的跟前,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李文燕旁若无人的把自己的东西放进了一个柜子,脱掉了黑色的大衣,里面穿着暴露得连冯莉莉都有些震惊......我瞬间觉得脸有些发烫,干咳了一声后自觉的退到了门口。打量着通道的另一头闪射出来的五颜六色的灯光,周围都是一些喧闹声和音乐声,我不禁开始好奇这个方向的尽头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

片刻后,身后传来了冯莉莉有些细小的声音:

“你......平时都穿这样的衣服上班吗?”

“是。”

“......”

“很惊讶吗?”

“还好,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会很不屑这样的工作。”

李文燕将黑色大衣折叠好放在一旁,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身子颤了颤,缓缓答道:

“人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总会穿上不同的衣服。有些喜欢,有些不喜欢,有些体面,有些不体面,有些人能挑,有些人不能挑......比如你,就可以挑。”

“但其实都无所谓,只是衣服而已。”

“我......”

“好了,我要上班了,你们不要在这里待太久,不然我要被骂了。”

“......”

“嗯。”

等身后高跟鞋的声音渐渐消散后,我才看见冯莉莉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她的脸色有些古怪,我也没多问,只是好奇道:

“那里面也能通向那边吗?”

“不知道,可能通在一起的吧。”

冯莉莉有些心不在焉的答到,一路走出了酒吧。

......

我和她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大街上,直到她的手机铃声再次打破平静,这次冯莉莉没有再挂断,只是快步地走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我识趣的站在巷子口,没有跟进去。

不一会,里面传出来了一些争吵声。

我有些担心的看着她的背影,但始终没有走过去。

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会来到南京,又为什么要寻找阿姊,其实我心里都不清楚,只是糊里糊涂的,我们便成了同行的人。

我像个哨兵一样站在巷子口,看着街道上的人们,身后时不时传来冯莉莉的声音,似乎争吵得很厉害,至少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激动。

大街上都是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商铺,琳琅满目的灯光和形形色色的人们。以前我一直以为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只有人是不同的,却没想,原来连土地也是有区别的。——年轻的男女有些结伴同行,有些独自行走......他们的脸上看不见忧愁,在这个阳光早已退场的夜晚各自散发着自己的生命力。穿着旗袍端庄得体的母亲牵着她东张西望的儿子边走边与自己的朋友谈笑,好像很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不时街上还会响起几声嬉笑打闹声,那是不知道在附近哪个中学上学的孩子们,他们穿着时髦亮眼的衣服,手里拿着零食,不知是在讨论着游戏,还是哪位同学身上又发生的趣事。

他们眼睛是那么的干净,好像容不下半分烦恼。

入夜的风夹带着树叶清脆的声音,我羡慕它一定已经看过了这条街上每一个人的眼睛。

我裹紧了些衣服,挨着墙边坐了下来。旁边刚从一家店里走出来的小女孩的撒娇声,让我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糖果店旁。一样是在巷子口,只是那家独有的糖果店,此时好像已经长满了街道,而那几盏各占枝头曾经看来夺目耀眼的灯火,现在看来也已经小得可怜。

大约过了十分钟,冯莉莉才走了出来,用手拍了拍我的头,虽然她已经掩盖过,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刚刚哭过的痕迹。不过她还是表现出一副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笑容说道:

“走吧,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好。”

虽然她嘴上说的是带我去吃,但一路上吃的都是她爱吃的。

我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买这买那,有些吃了一口觉得不好吃就扔给我解决。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我既想笑,又有些道不明的心疼,既是心疼她,又心疼阿姊。

我一个男人漂泊在外流落异乡尚且如此,她看见这些繁华时,心里又会在想些什么呢?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既没有杨宛离的洒脱,也没有像李文燕一样读过这么多书,更没有冯莉莉那么有钱......她难过的时候,又会做什么呢?

也是,连李文燕尚且如此,她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深觉自己的能力是多么的微不足道。那一刻,是我第一次下意识的朝着四周观望“石家庄”的身影。我终于发现,当姐姐和姥姥走后,我已经不知该往何处逃避。那些高高的山坡,刺脚的砂砾和袒露着雪白背壁的矿山......当那片高挺的野山楂林再也遮不住我的身影,我能做的,好像就只有关上“石家庄”的车门。

“姐,你走慢点,等等我吧......”

我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前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打量着服装店里服饰的冯莉莉猛地回头:

“你说什么?”

“......”

“没什么,我说你吃慢一点。”

“哦哦。”

“你看这家店的衣服,有点好看。”

“那就进去看看呗。”

“可是我吃着东西......”

冯莉莉思考了一会,露出了一个坏笑,随后把手上的东西递了给我。

“你在附近等我一会哈。”

我笑着接过,没有抗拒地点了点头。

“别走远了!”

“知道了。”

“......”

街道两边是高低不齐的墙壁,有些还有古建筑的模样,上面布满着新旧不一的痕迹。南京的街道跟我见过的其他地方相比有着很大的区别,最直接的,就是这里的小巷子真的很多......多到有些巷子你一眼就能望到尽头,却还是不知道它的尽头有什么,多到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巷子口会不会突然走出一个陌生人,是冷着脸还是笑着说你好......多到你永远无法确定两个往反向走的人是否又会在下一个巷子口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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