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后,我们逐渐与那座小镇告别。
冯莉莉吃完东西后休息了一会,看了眼电话。兴许是觉得无聊,又或是早有所想,指了指后座上阿姊的那些信件向我询问道:
“那些信,我能看看么?”
“可以啊,为什么不能?”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答道。
冯莉莉见得到了允许,迫不及待的把阿姊的信都拿到了大腿上,一张一张的认真看了起来。过了许久,才幽幽的说道:
“哎,真羡慕你们,还能有个写信的人。”
我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冯莉莉把信件工整的放回原位后,又一边拿起了旁边散落的几页逍遥游和那本以人名命名的书随意的说道:
“等见到阿姊了也带我去你们那看看,看看那棵伯嘴树。”
“行。”
“嘿嘿,到时我请你们在树下喝酒,喝个三天三夜,把它喝成酒嘴树!”
冯莉莉一边翻看着一边兴致勃勃的计划道。
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酒鬼树吧。”
“这个名字好!”
冯莉莉猛地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赞同道。又翻了翻那几页逍遥游:
“你还看这些?”
我瞥了一眼,诚实的答:
“不怎么看。”
“你看得懂?”
冯莉莉挥了挥手中的几页纸。我看着道路的前方,依旧诚实的答道:
“你手上的那几页,我看得懂一些。”
“能耐,牛杂店你开的?”
“真的......”
我见她不相信,又把老曹的事说得详细了一些。冯莉莉见捉弄我不成,觉得没劲,便又开始靠着车窗读起了她的故事书。
我望向前方漆黑无比的道路尽头,感受着“石家庄”再一次载着我奔跑在这片大地上。车里只剩下冯莉莉时有时无的读书声。
有那么一瞬间,就在那些漆黑处,我仿佛看见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意义,好像只要拥有一个目的地,那么无论前方是明是暗,都没关系了......
就这样静静开了约两个小时后,静默了许久的冯莉莉再次读出了声:
“......那个困在这副躯壳里的末代皇帝,躲在自心的王座底,安静地看着大殿外的刀光剑影,眼神里好奇又恐惧。”
“换个姿势,用金袍擦了擦脸,阳光渐渐从他的脸上褪去,每当红日黄昏,广场上挥舞的刀剑就会变得柔和,就像小时候娘亲手里的剪影。一阵带着烟火味的腥风吹来,男孩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大殿内只剩下一个和蔼女人在火炉旁为孩子摆弄着剪影的冬天。那些血与恶,终于在那个夜晚被雪藏。”
“......”
“......”
末了,冯莉莉一脸困惑地合上书本,又反复翻了几下。我皱了皱眉,看了几眼她手里的那本故事书,上面严重褪色的封面图像旁边确实有几个儿童读物的字眼:
“你确定这是儿童读物?”
冯莉莉又翻了翻,有些不太确定的回道:
“好像......不是。”
“......”
“我说怎么越到后面越不对劲,原来是盗版。”
“我就说吧。”
冯莉莉露出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并没有与我争论,只是打了个哈欠。
......
行驶到后半夜的时候,冯莉莉早已睡得入迷。这趟路程远比我想的要短得多,我只记得穿过了一条很漫长的大桥,那个夜晚没有月光,除了桥上的灯光,周围都是漆黑的。我半开着车窗吹着风提神,渐渐的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气味。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海水的味道。
当我在车上睡醒后,看见的是冯莉莉皱着眉头的表情。从她的话中我意识到了一个我们之前都没有意识到的问题,那就是舟山有上千座岛屿,而它本身,就是一座大岛。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几乎问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最终让我们停下来的,是一个喧闹的夜晚冯莉莉再次接到的电话。
这次没有争吵,更多的是沉默。
我看着她放下电话后本就疲惫的脸庞又像换了个人一样,这样的变化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冯莉莉插着口袋看着脚下一个个正方形的地砖,问: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上岛去找吧?”
“可是这里有这么多的岛。”
“......”
“......”
“今天的电话也是停机的么......”
“恩。”
“你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先走的,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时间我也大把的是......”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冯莉莉询问道。走在前面的她突然停下脚步,淡淡的回了句:
“我们先在这里分开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怔了怔。
与冯莉莉分别后的我更加漫无目的,下意识的远离人群走上了一条寂静些的小道。道路的一边像是山林,一边是光秃秃的墙壁。最终在有些暗黄的灯光下,我找见了一处楼梯,当我想坐上去休息会的时候,猛然发现上面石头做的围栏里还直直的站着一个人。
等走近看才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寺庙的后门。而那个呆呆站着头上顶着一碗水的,正是一个穿着僧衣的小和尚。
我忍不住好奇,又走了几步,向这个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的小和尚问道:
“你在干嘛?”
“啊?!”
小和尚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两只眼睛立马向上看了看,用手扶了扶头顶的白碗,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嘴里懒洋洋的吐出了两个字:
“坐禅。”
“什么叫坐禅?你分明不就在站着。”
“......”
我见他没有再搭话,笑着摇了摇头,没再理会这个古怪的小和尚。在离他不远处的石阶上坐下来后,我开始揣摩起冯莉莉那通电话里的内容。
过了一会,我便在心里接受了一个假设的可能要发生的事实。
我盘算着时间,想着阿姊留下的最后一封信......感觉自己一股脑的力气全打在了棉花上。我觉得即便是我,也无法了解阿姊到底有多难过,在我的认知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
我把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无意间看见旁边花卉里一枝不知因何正在凋零的花朵——路灯下隐约可见还残留了几片花瓣,我试图望向土壤寻找它凋落下来的花瓣,却不想土壤上干干净净。一想到现在的时节,叹了口气笑着自嘲道:
“能在春天里看到花凋零的,怕也只有我了吧......还真是不遭人待见啊。”
我闭上眼睛,打算什么都不想的磕在膝盖上休息一会,不想旁边突然又冒出了小和尚的声音:
“花不会因为观赏之人的纯洁就提前绽放,也不会因为观赏之人的丑恶而提早凋零。”
“......”
我听着一愣,转过头看向还是之前那副模样的小和尚,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喂,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拐着弯的骂我?”
我见他又不说话,有些不爽,又仔细想了想,跑到他跟前笑道:
“我看你不是在坐什么禅,是在被罚吧?”
小和尚这时终于睁开眼睛,有些不服气地看了看我,我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接着打笑道:
“要不是你就把碗放下,谁大晚上的顶个碗站外面呐?”
“放就放。”
小和尚不服气地伸出手把头顶的白碗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石栏上,这时我才看见里面装满了清水:
“厉害。”
我点了点头,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小和尚放下碗后呼了口气,直接无视了我坐到了台阶上,一边活动着身子苦着脸道:
“累死我了。”
我见这个小我几岁的少年,顿时来了兴致:
“你犯了什么错啊?”
“......”
“不肯说?”
“......”
我见他没理我,也不在意,又问道:
“诶,做和尚好玩吗?”
小和尚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眼神,随后恭敬的念了声阿弥陀佛。我看他这副呆板的模样,感慨道:
“......还是你好啊,做和尚,没烦恼。”
说着阶梯下面的马路上驶过来一辆汽车,一阵强光瞬间照亮了四周,片刻后又随着车辆远去而黯淡。我心里一沉,有些鼻酸的叹起气来:
“也是,外面这个世界有什么好呢。”
“......”
“你知道孙悟空吗?”
小和尚盯着自己的小腿一边揉着一边说道。
我抹了抹鼻子缓解了下情绪有些不屑的反问:
“你当我傻啊?”
“你知道他为什么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却逃不出如来的掌心吗?”
“......为什么?”
“如来即自性,自心即法王。如来的掌心就是他自己的心,一个人如果被自己的心困住了,纵有通天本领也无可奈何的。”
看着他那副稚嫩的面容,我微微皱眉,虽然不是很懂,又觉得挺有道理,却又有些不服气。
“......”
“你你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这些话不是你说的吧?”
小和尚一听,一时不知道答什么,竟好像憋得有些脸红,奈何灯光太暗看不清楚。
“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当然就是我说的。”
“你脸都红了还说是你说的。”
我唬他道,他挠了挠头,又嘿嘿笑道:
“这叫法喜充满!”
“啥玩意?”
正当我想问什么意思的时候,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让人有些惊喜又忐忑,纠结了一会后,我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冯莉莉的声音:
“你还在外面么?还是回旅馆了?”
“在外面,你要过来么?”
“......”
我起身看了看周围,有些含糊地告诉了她一个大概的方向和地标。
“你不是本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
小和尚随口一说,看上去并不奇怪,只见他摊了摊手:
“第一次见有人这么指路。”
“......”
我干笑了两声,想伸手摸摸他的光头,却被他瞬间闪躲开来。
“诶,把头发剪了就真的没烦恼了吗?”
“谁跟你说的?”
“那你也还有烦恼咯。”
“为什么没有?”
小和尚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答道。我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头打量了下他,又认真的问:
“那做和尚干嘛?当神仙?”
小和尚看了我一眼,露出了一副有些无语的表情:
“认清自己。”
“......就为这?”
“就为这。”
小和尚揉完了自己两只腿,打了个哈欠认真的说道:
“完全认清自己便是佛,认清自己的过程便是禅定,寻找认清自己的方法便是修行。”
“......”
“好啦,别这样看着我,师父说的。”
我长长的‘哦’了一声,有种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又伸出手拍了拍身后地板上的尘土,直直地躺了下去,叹息道:
“那看来我是不能了。”
心里又想着,不知道阿姊成佛了吗?
身旁的小和尚看了我一眼,憨厚的表情让我觉得他是想语重心长的安慰下我,不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所以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你......”
被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人用这样的语气训话,我顿时觉得又气又想笑。
“那你当和尚多久了?”
小和尚歪着头想了想:
“两年了吧。”
“......”
“认清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我用手枕着自己的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感叹道。末了,又歪着头看向他问:
“那你花了两年认清了什么?”
小和尚一听,指了指自己屁股下的石板,嘿嘿笑道:
“累了就坐下。”
我猛地抬头愣愣看了他一眼:
“你那是懒好吧?!”
小和尚有些不服气:
“我人懒心不懒。”
“那既然心不懒,又是什么在懒?”
我随意的脱口而出道,余光中小和尚似乎怔了怔,没再说话。
我俩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石梯下传来脚步声,起身一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上来——冯莉莉一脸疑惑地看了看我们俩人,又疑惑地看了看我,一脸正经的问道:
“你要出家?”
我只能回应一个憨笑。随后她目光又落在小和尚身上,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这个小和尚也是奇怪,这么晚了不在寺院,跑出来干嘛?”
“我出来罚站不行啊!”
“......”
“完了!忘记时间了!”
小和尚脸色一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石栏上的碗惊呼了一声。随后站起来拍了拍身子就跑去拿碗,刚走两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着我意味深长的笑道:
“对了!我们寺里有一棵祈愿树喔,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去一趟。”
“噢,还有......下次麻烦你先看清楚再感慨,那支是假花,小朋友来的时候闹着玩插上去的。”
“......”
我呆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小巧的身影依着寺院的红墙远去,突然想起冯莉莉还在身旁,她见我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
我下意识的问道:
“你没回去?”
“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回去?”
“......”
“你以为我走了?”
冯莉莉有些惊讶道。
“没有。”
“......”
冯莉莉背着手一步一步的下着楼梯,跟鞋声嘀嗒了两声之后,她转过身笑道:
“你该不是怕我走了吧?”
“怎么可能。”
“......”
我跟在身后,借着昏暗的灯光努力地看清脚下的石阶。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二)
我拉着冯莉莉来到了那个寺庙。
庙里不是很大,正门与后门的距离不算远。稍微花费了点时间,我们便找到了入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是假期的关系,还是天气不太好,寺院里并没有多少香客。
我一个人走在前面,冯莉莉一路上都是一个表情。
因为小和尚没有告诉我们祈愿树的位置,所以我本能的一直朝里走,直到撞见了一位刚从大殿里走出来的老人家,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在偏殿的一个走廊。
按着老人家的描述,在走错了两次之后,我们终于在一条宽敞的长廊拐角处见到了那棵树——走廊并不在寺院内部,从上往下看有种寺院建在一座山上的感觉。而那棵树陷在地板里,有些歪曲的枝干上挂满了新旧不一的红色祈福丝带。
“你不会想靠这个找她吧?”
冯莉莉走近观察起了那棵大树,一边问一边用手抚摸着上面带有愿词与名字的祈愿带。我尴尬地笑了笑,想起老人家说的,这棵树其实最开始并不是祈愿树,只因不知什么时候有了第一根,于是慢慢的,鲜红色的丝带便挂满了枝头。
“谁知道呢,不过不知道祈愿带去哪里找......”
我看着有些不屑的冯莉莉答道,无奈地看向四周,祈愿树的下方有一张老旧的红漆桌子,不过上面什么都没有。正当我纠结的时候,寺院的钟声突然响起,过了会,一个身影从我们旁边匆匆跑过,我见那身影如此熟悉,赶忙欣喜地喊道:
“小和尚!小和尚!!是我!”
“......“
此时已经跑出去有段距离的小和尚听见声音转了个身,微眯着眼睛看了看,才‘哦’了一声,随后又继续跑了起来。留下我憨站在原地。
“......”
“他怎么不理你了?”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冯莉莉倚靠着走廊边的石栏忍着笑意问道。我抓了抓脑袋,一时也想不明白,心想明明是他叫我来的。
“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吧?你看他跑得这么急......”
我自顾自的圆着场,不过看她还是忍着笑的模样就知道她不相信。我只好又走近看了看那张红漆桌子的抽屉,想着是不是放在里面了。不想过了两三分钟,小和尚又跑了回来,这次我拦住他问道:
“喂,你怎么不理人啊?”
小和尚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特别真诚老实的回答道:
“我理了啊!”
“......”
“这里的祈愿带还有吗?”
小和尚‘哦’了一声看了两眼桌子抽屉。
“已经没了,我看过了。”
“没了吗?”
“那你等等,我现在有要紧事,等我办完帮你拿过来!”
我见他一说完话便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跑去,忍不住追问道:
“什么事?”
小和尚头也没回的扬起了自己的一边手——衣袖垂了下来,露出了手里拿着的碗筷。
“大事!”
“......”
我目瞪口呆的再次憨站在原地,旁边看热闹的冯莉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死我了,这小和尚也太有意思了吧?你们昨晚都是这样聊天的?”
“......”
我没理会冯莉莉的嘲笑,只觉得自己的嘴角有些抽搐,最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他再次走过来时,手里已经捧着一堆鲜红的祈愿带,笑呵呵地冲着我说道:
“你还真来了呀!”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从那红色的一堆里挑出了一根一面印着‘平平安安’字样的祈愿带,想了想,又拿了一根。随后接过小和尚的笔,半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等写完阿姊和牛叔的名字后,我看着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冯莉莉,扬了扬手里的笔,问:
“你不用吗?”
“......”
冯莉莉轻视了我一眼,看上去犹豫了会,随后才低声的问小和尚拿了两根。
我钻进密密麻麻的枝干里寻找一个比较空框的地方,无奈这些祈福带实在太过密集,花了好一会的功夫,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出来。
“你好了吗?”
“等会,你急什么!”
冯莉莉放下手中的笔,盯着手里的祈福带沉默了会,随后看向眼前的大树,眉头皱了起来。我见状笑道:
“去里面那边吧,我刚看见好像还有一个位置可以系。”
冯莉莉看了我一眼,将信将疑地弓着身子钻到了大树里靠红墙的那一边。
等待着冯莉莉的时间,我见小和尚转身便要离开,连忙问道:
“小和尚你去哪?”
“上课。”
小和尚打着哈欠的答道,看上去似乎昨晚没睡好。
“你们还用上课?”
我惊讶的问道。
“为什么不用?”
小和尚惊讶的回道。
“......上完课呢?”
小和尚幽怨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愣了愣,随即忍着笑意道:
“不会又是罚站吧?”
“不用,改跪香了。”
我见他苦着脸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两声。小和尚见状有些生气:
“你还笑!还不是因为你,搞得我把时间都忘了。”
“这也能怨我?”
“不然呢?”
“明明是你自己懒。”
“......”
见小和尚把脸憋得通红,我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收敛了笑容安慰他道:
“没事,你不也是为了开导我嘛!”
“你看,那菩萨不都还要渡人,你为了开导我......怎么着也得算是半个菩萨了吧?哦,对!从现在起你就算是实习菩萨啦!”
“......实习菩萨?”
小和尚听了我的话,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哼了一声,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我见安抚成功,又把目光放在面前这棵不高但是很大的祈愿树上,长呼了口气感慨道:
“希望它能灵验吧!”
“你这样想它就不灵了。”
小和尚附和道。我看了他一眼,惆怅地反驳道:
“要是真能灵验的话,这个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苦难的人了。”
“人间并不苦难,事物遵息生,遵息灭……苦难的是,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在与自己的博弈中夺得上风。但这也不是苦难的根源。”
我转过头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服气的问道:
“那你们的佛又在渡些什么?”
小和尚两只手交叉在胸前,抬头看着我的脸,恨铁不成钢的答道:
“我不是说过了,如来即自性。”
“听不懂。”
“就是......”
小和尚用手指了指我的胸口:
“如来即是自己。”
我听完一脸不屑地把他的手拨开:
“我看你就是会忽悠人。”
“......”
“能长出杂草的,同样也长得出鲜花,承载污水的,同样也承载着大海。”
“听你这么说,那到底是那位见不到的佛在渡我,还是我在渡我自己?”
小和尚见我一副被绕进去了的困惑表情,露出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还重要吗?”
“诶我说你这个小和尚......”
“哈哈哈......”
“我告诉你你这样可不遭人待见!”
“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算是知道你小子为什么你老被你师父罚了。”
小和尚一听‘师父’两个字,收敛了些笑容,一副认真脸道: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
说完,又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老气秋横的继续说道:
“醉酒时重如泰山般的痛苦,也会在清醒后如鸿毛一般轻盈。”
随后又露出了一副有些浮夸的神情,一只手勾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朝着此时正被风吹得满树飘舞的祈愿带笑道:
“你要相信,苦难如风不住~”
“得了吧。”
我一脸嫌弃的再次把他的手拿开,凝视着他那副稚嫩的脸庞。他似乎会意到了什么,露出一副你不要说话的表情,摆了摆手道:
“你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呵呵。”
“你就不能让我安静的体验一回做师父的感觉?”
“你用这些话骗了不少香客吧?”
我假装意味深长的眼神逗他说道。没想他却急得较真了起来,扭着脖子争论道:
“这怎么能叫骗?水有冰有雨,有雪有霜,只要能解渴不就行了!难道师父的水就是甜的,我的就是苦的了?”
我见他有些生气的把脸撇向一边,不想再与他争论下去,赶忙装作认怂道:
“好了好了,你的最甜你的最甜,好了吧?”
见他还是那副表情,我又补充道:
“等会让你师父听见了你可又得跪香了。”
小和尚一听,吓得立马左右环顾了一圈:
“你少拿师父吓唬我!”
我忍着笑容,无辜地摊了摊手。
“......”
“好啦好啦,走吧,我们也还有事。”
“哼。”
这时冯莉莉绕过树干走了过来,一边拍了拍衣服一边有些新奇的说道:
“有个人真奇怪,居然把三根祈愿带连在了一起,我还纳闷怎么有人的祈愿带这么长。”
“连在一起?”
“对呀,不注意都看不出来,一根拴着一根。”
“可能是有什么寓意吧。”
我随口答道。朝着树拐角的圆形拱门走去,拱门的那一边便是偏殿。小和尚跟在我们旁边,听了冯莉莉的话,煞有介事的解释道:
“噢,那个人啊,那个人我有印象,是个姑娘......”
“你又知道了?”
我打趣道。冯莉莉打量了下小和尚,也跟着说道:
“你一个和尚留意人家姑娘干嘛?”
“我......”
小和尚见我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着急的辩解道:
“那是因为她很特别......”
“有多特别?”
冯莉莉听完忍着笑故意问道。
小和尚看了看周围,压低了些声音轻轻答道:
“她好像是个瘾君子。”
“......”
“......”
我和冯莉莉猛地停下脚步,面面相觑了几秒后我立马转身跑回刚刚那棵祈愿树旁,冯莉莉紧跟在我身后。我看着树焦急的问:
“那三根系在一起的祈愿带在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冯莉莉已经弓着身子钻了进去,我急忙跟在身后,顺着冯莉莉指的方向,我看向一条树干边缘处的一个分枝——分枝的尽头光秃秃的,似乎是因为外观看上去不太吉利,这个靠着墙边不起眼的小枝头上只有那么一根中间带着两个结的长长的祈愿带孤零零的吊在那里......
我小心翼翼地把祈愿带取了下来,拿到外面好生的看了起来。小和尚见我们两个这副模样,有些奇怪又有些生气的呵斥道:
“你们怎么能把别人的祈福带取下来呢!”
“......”
过了一会后,见我们神情专注地看着上面的名字,又疑惑的问道:
“你们认识?”
“......”
我盯着手里拉长的祈愿带,有些褪色的三根带子上一共写了三个人的名字——我的,姥姥的,还有阿婆的。因为阿姊也不知道阿婆的名字,所以那根祈愿带上面只有“阿婆”两个字......三根祈愿带的另一面,都是‘平平安安’四个金黄色的大字。
我盯着那熟悉的字体,一时间胸口像鼓着一大团吐不出的气。
随后我们俩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远处的小和尚,小和尚被我们盯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有些紧张的说道: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你怎么知道她是瘾君子?”
“她现在在哪?”
“......”
“很简单啊,她带着口罩,精神又不太好,眼神还老是闪躲......”
“那就不能是生病么,你怎么就知道她是瘾君子?”
冯莉莉有些不相信的皱着眉问道。
“......”
小和尚摸着脑袋回忆了会,有些犹豫的答道:
“一个生病的人为什么不敢进大殿?那天人比往常多一些,只能是有什么怕被人发现的东西咯......”
“......”
“好了。”
我拦住了还想开口的冯莉莉,平复了下心情,但还是觉得身体有些颤抖。
“你们也别太担心,我看她已经戒了,只是一时半会身体上的影响还好不了。”
小和尚又摸了摸头认真的补充道。
我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惊又喜的追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戒了??”
“从她的眼睛里咯。”
“......”
“她的眼神里只是闪躲着周围的人,并没有闪躲自己。”
“......”
小和尚看着半信半疑的我,似乎是见我不信,又说了一遍:
“她的神情虽然有些疲惫,但她的眼睛里并没有闪躲自己的那种眼神......”
说着又摇了摇头:
“这样的人,是不会迷失的。”
见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又说道:
“你放心啦,出家人不打诳语。”
“......”
我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又或许是相信了小和尚的话。转而问起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那你......知道她的去向吗?”
我紧张的轻声问道,心里就像在打鼓一样。
小和尚笑了笑,又露出了之前的轻松表情:
“可能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什么叫可能知道?”
旁边的冯莉莉有些安耐不住的对着小和尚质问道。小和尚被凶了凶,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那天我刚好在整理桌子上被弄乱的祈愿带,见她精神状态不太好,又急急忙忙的样子,有些担忧,就随口问了问她有什么事吗......”
“然后呢?”
“她说她要赶船......”
“去哪里的船?”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我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被提到嗓子眼,又猛的坠了下去。
“不过......”
小和尚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
“那个时间点附近只有一个码头有马上要走的航班,她赶过去的话时间也差不多。”
我一听猛地抬起头抓着小和尚的肩膀焦急问道:
“是去哪里的?”
“你快点说啊!”
小和尚被我晃了几下,说起话来有些吞吞吐吐的。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把两只手拿开。
“那个码头那个时间点只有通往两个岛的航班......”
“两个?”
我听完皱了皱眉,不过转念一想,总比一个个漫无目的地找强得多。小和尚低头想了会,又继续补充道:
“......不过那天因为天气原因,估计只还剩一个岛的航线。”
冯莉莉听完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小和尚,眼神里带着疑惑: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和尚一脸不以为然的答道:
“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
冯莉莉‘哦’了一句,尴尬地笑了笑。
站在一旁的我听罢心里狂喜,情绪激动地追问着小和尚码头和岛的名字。
“你别晃了,我让你晃得更困了......”
小和尚吞吞吐吐地哀求道。
我才反应过来,一脸歉意的说了几声对不起,把手再次拿开。
在得知了想要的信息之后,我便打算直接动身,这时冯莉莉看着手里还拿着的祈福带,有些犹豫的向我问道:
“那这个......我们还拿走吗?”
我愣了愣。
......
最终,我决定把它系回原来的位置。
将阿姊的祈福带好生的系回原位后,我们马不停蹄地向寺院外走去,走远时似乎还听到小和尚在背后叫唤了一声:
“诶!我是猜的啊!”
话尾隐隐约约还跟着一道低沉些的训斥声:
“说了多少次,要叫施主。”
......
走出寺庙后不远,我发现冯莉莉好像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发现她正站在寺庙大门正中央。
“......”
“怎么了?”
我疑惑的问道。她看着我,又回头看了看,若有所思地感叹道:
“你别说,那棵树还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