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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栋高高的百货大楼，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都高——此时大门口正围着一些人，隐约间可以看见一个妇女在跟一个男人拉扯。打开车窗依稀还能听见一些争吵声。
“等等。”
“怎么了？”
我放缓了车速，扭过头看了眼冯莉莉，我觉得她不像是喜欢管这些事的人。
“停下！”
“干嘛？”
“我说停下，快点！”
我无奈地踩了踩刹车转到路边，这样的突然举动立马引来了后车的一阵长笛。
这时车窗正对着百货商场的大门，已经可以清晰看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中年男人在拉扯着一个穿着老气的妇女，妇女正委屈地朝着周围的人们大喊，激动的神情使她有些脏乱的头发挡住了一边的眼睛。
原来男人是周围摆卖旧书的摊贩，而女人在翻看了一些故事书后，男人发现那些故事书里的内容都开始散落或是被撕掉，于是要求女人把破损的那些书买走。双方各执一词，便吵了起来，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我远远的打量着那个女人，一时撕心裂肺，痛哭流涕；一下又面露狰狞破口大骂。刚想对冯莉莉说些什么，却不想她已经冲了出去。
“你干嘛？！”
“你等我一下！”
冯莉莉头也没回的喊道，我看着她的身影，欲言又止的闭上了嘴巴。
我知道她肯定不会听我的话，只是想不通她要去做什么。那些旧书铺在不知道已经用了多久的旧报纸上，就这样堆在地上，明显已经摆卖了很多次，像这些小商贩基本不大可能会玩这些小把戏......何况他们的四周，多的是比我们年长得多的人。
此时女人见穿着一身白色新衣服的冯莉莉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没被中年男人抓住的那只手立马像钳子一样拉住了冯莉莉的衣服。
因为离得有点远，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女人的神色平静了些，又从惊讶变成欣喜。而那个原本喋喋不休死不放手的中年男人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我不得不钦佩她和事佬的能力，想着如果能把她带回我们那，村子里也能少些腥风血雨。
等她回到“石家庄”上时，已然一副凯旋归来的将军模样。
就在我询问她如何打赢这场“胜仗”的时候，她的回答使我刚想踩油门的脚又踩向刹车。
“喂！你发什么神经？”
“......”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我说，我把书全买了，都给她了。”
“......”
我顿时感觉自己的嘴角有些抽搐，情不自禁地朝冯莉莉竖了个大拇指，松开了刹车，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继续说道：
“你不觉得那个女人有问题吗？”
“她能有什么问题？她只是想给自己女儿买几本故事书。”
“买故事书能把书买坏买得吵起来？”
“人家就多翻翻怎么了？再说了那些破书都这么旧了，翻几下就坏不也正常吗？”
“......”
“而且我看就是那个黑心老板故意把一些书撕了，想要讹钱。”
我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反驳道：
“说不定她帮女儿买书都是编的，博取同情的幌子罢了，你怎么就肯定她说的是真的？”
“喂，我说你有必要心理这么阴暗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冯莉莉翻了个白眼，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较真的继续说道：
“如果她是个坏人，这样的恶意能改变她吗？什么都没变，结果不过是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份恶意。”
“可如果她不是，这样的恶意又是因为什么而存在？因为自己的愤怒吗？还是因为自己的偏见需要一个发泄口？”
“......”
我打直方向盘，瞟了眼百货大楼的方向，此时门口早已看不出刚刚上演的那出闹剧的痕迹。
“所以不管她是个好人还是坏人，这个世界都可以避免那么一份恶意。即便要有，也不要让这坨屎粘在自己身上，是这个意思吗？”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鄙？我只是实事求是。”
“我本来就没读什么书。”
“你姐有少给你寄一分钱吗？”
冯莉莉似乎有些生气。
“你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我没有任何语气的答道，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出了烟盒，却不想被冯莉莉一掌拍掉：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像什么样子？”
“我还能是什么样子？我不过就是一个被抛弃的人，一个抛弃的人还能有什么样子？啊？你跟我说说我他妈的还能是什么样子？”
“我看你是疯了，阿姊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下车。”
“你说什么？”
“我说，你回家吧。”
“你什么意思？”
“我们姐弟俩不是你消遣的玩具，懂了吗？”
“......”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下——车。”
“你再说一遍。”
“下——车！”
......
当车门被狠狠关上的声音传到耳里时，我渐渐从自己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在勉强又往前漫无目的地开了一段路后，才随处找了个位置停车。
我拾起被冯莉莉拍落的烟盒，脑袋里一片空白。随后，一种淡淡的慌乱感逐渐爬满了我的全身。这种慌乱，一半源于对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情绪的陌生。
我不知道我在车上呆坐了多久，一直到一位交警敲打车窗，我才让“石家庄”又艰难地爬动起来。
我开始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么的粗鲁和没有礼貌，却也绝不敢奢望本就萍水相逢的她会在原地等我。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回到了原地。
如我所料。
我只好又像之前一样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游荡，直到夜幕快要降临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开往李姨家。也似乎就在这时，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坚定了回家的决定。
我开始回想起这一路——从石家庄的秋天到济南的冬天再到南京的春天，从遇见老曹到杜半仙他们还有淮隠书屋......以及那些只见过寥寥几面的人，他们现在又在做什么呢？想到这里，我又从车里的后视镜看了眼老曹。这段时间我几乎就没有再看过他。不知道是不敢，还是愧疚，又或是难过。
“老曹......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棵树，那一棵树，它确实无用，却又为何困苦？”
只是，无论我在心里再怎么发问，那个稀奇古怪的老头都不会再回答我了。
又或许，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
（二）
驶进李姨家的这片街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的南京天黑得早，街道两旁的路灯还在静默着。
打开车窗，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气，时不时还会飘来几句小孩子跟大人顶嘴的声音；周围只有居民房里微弱的灯光——白色的，黄色的......不论哪一种颜色，此刻都如此温暖，仿佛只需要置身光影下，就能驱散满身的疲惫。
就在思绪将要随着那些菜香味飘散远去之际，前方的一阵鸣笛声将我拉回了现实，此时“石家庄”的大灯已将面前梧桐树的身躯照得一清二楚，我惊出一身冷汗，忙打方向盘。修正车轨后，我的背后还是一阵发凉。盯着“石家庄”的大灯所及之处，既庆幸又悲凉。
总算，至少还有那么两盏自己的灯。
......
让我意外的是，就在我站在李姨家门口想着不再打扰李姨，只是再看看阿姊曾经住过的地方就走的时候，李姨家院子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一个垃圾袋走了出来，对方在看到我的时候明显也愣了一下，随后脸色一变，直接把垃圾丢到我脚下便转身回去。
“冯莉莉......”
我急忙追了上去，不想她关门的力气实在大，我拦门的手腕被夹得生疼。
“你来干什么？”
冯莉莉见我闷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不过手却从门上放了下来。我扭曲着脸苦笑道：
“来找你赔罪。”
不想她放下的手突然又抬了起来，趁我手还没有缩回去猛的又推了一下门。
“嘶！断了断了真的断了！姑奶奶！”
“该。”
见我这副模样冯莉莉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马上又被掩盖了去，这时屋子里传来了李姨的声音——
“莉莉，怎么啦？”
“没事阿姨，夹着了只狗。”
“你！”
我脸色一沉，却又被冯莉莉一眼瞪得心虚，只能敢怒不敢言。后者随即又指了指地上的垃圾：
“把垃圾扔了。”
“你什么时候跟李姨这么熟了？”
冯莉莉并没有搭理我的意思，直接转身对着里面喊道：
“阿姨您别动，我来收拾！”
说完便直接进了屋。我看着她背着手三步并两步的悠哉样子，只能咬着牙把手伸向了地面上的垃圾袋。
等我推开李姨家的门进去时，冯莉莉已经坐在了那张沙发上撘着二郎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
此时饭桌上还留有一些剩菜，李姨见到我有些惊讶又惊喜：
“诶呀，我还说阿姨做的菜不和胃口咯，都不见你来了。”
“你也真是的，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莉莉也没跟我说，阿姨再帮你煮点！”
“没有没有，不用了阿姨，真的，我吃这些就够了！”
我看着李姨站起来就准备往厨房钻，赶忙拿起饭桌上一副没动过的碗筷吃了起来。主要肚子确实也饿了，我边往嘴里塞菜一边朝着阿姨憨笑道：
“阿姨......好吃！”
“出息。”
冯莉莉在一边吐着瓜子皮冷不丁的哼了句。
“好吃就好哈哈哈，诶呀阿姨之前还怕莉莉找不着你咧！怎么样了你们，找了你姐姐了没？”
听着李姨这话，我只觉得喉咙一堵，余光中似乎看到冯莉莉剥瓜子的速度也慢了些。
我不敢说慌，只能把事情和想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李姨听着一时摇头，一时叹气，时不时地提问，我也只能勉强笑着着作答......
李姨听完后，长叹了口气，用了一句他们这的方言说道：
“唉呀，侬看看，真是镜花水月不捞还有个看头，一捞就剩几瓣白水纹喽！”
“......”
因为李姨一激动起来口音就特别重语速也特别快的缘故，有很多话我都没听清，只知道她是在安慰我，我也只能一味傻笑着回应。
只记得那天晚上的剩菜特别香，可以说是到了南京后最安心的一个夜晚。
在我吃饱喝足之后，本不想再打扰李姨太多，继续回到“石家庄”上将就一晚，却不想是不是冯莉莉多嘴，李姨竟硬生生将我从“石家庄”里拽了回来，说现在外面不知道谁家养了几只狗又搬走了，那些狗成了流浪狗，不安全。我想着哪家的流浪狗还能扒开车门？不想李姨还是训道：
“你看看你之前那个流浪汉的样子，阿姨这里是没有房间嘛？肯定就是住车里搞的，现在的样子多好多精神！听阿姨的话以后不准住车里了！那是住人的不，真的是！”
“......”
到最后准备休息了，李姨还不忘抱怨两句胡同里的流浪狗带来的困扰，冯莉莉在旁边冷不丁不失时宜的掺和两句。
我知道她在拐着弯的骂我不是人，但想着毕竟自己理亏在先，也没敢搭话，不过最终我还是拒绝了李姨让我睡她儿子房间的好意，执意在沙发上将就一晚。我看着冯莉莉扶着李姨上楼的样子，尤其是她们那些谈话的氛围，一时间有些走神，仿佛那就是姥姥和阿姊......直到两人上楼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我才回过神来，熄了客厅的灯，就这样睡了这半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的起来把“石家庄”开到了李姨家门口，不想冯莉莉只是打开车门却没有上车，而是等跟李姨告别了之后又把“石家庄”的车门一甩，直接往胡同外走。我一看只好立马下车跟在身后：
“......朋友一场，你要去哪我送送你？”
“可别，哪敢劳您大驾。”
“而且......”
冯莉莉脚步一顿，回头一脸不屑地看着我继续说道：
“谁跟你是朋友？别以为自己有辆破车就了不起。”
“我跟你姐是朋友，论辈分你还得叫我声姐，跟谁朋友呢你？走开！”
“得得得莉莉姐，莉莉姐好吧，行了吗？我送送你吧......”
我的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但还是用几乎祈求的语气说道。见冯莉莉仍然不为所动，我又恳求道:
“行吗？”
“......”
“学两声狗叫。”
“你......”
“叫不叫？”
“......”
“切，爱叫不叫。”
“冯莉莉你别太过分了！”
“不叫拉倒。”
“你！”
“......”
“汪！”
“还差一声。”
“他姥姥的......”
“你说什么？？”
“......”
“汪汪！”
当“石家庄”再次行驶在道路上时，车速慢得有些令人发指，因为我也不知道该去哪，也不敢问。余光中，冯莉莉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还是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一些失落。之前我就隐约猜想过，她来到南京，寻找阿姊，肯定不是主要的原因......至少，一定不是全部的原因。
只是现在的我已经渐渐明白了，人之常情的背后，往往跟着的是难言之隐。
“喂，你还能开得再慢点吗？”
“......”
“刚刚这个已经是第五辆超过我们的脚踏车了，怎么了，手夹废了？”
“不是，你也没跟我说你要去哪个火车站啊！”
我看着冯莉莉一脸无语和不耐烦的表情苦笑着答道。
“唉，来都来了，带我去吃一顿河鲜吧。”
“啊？哦哦......行！”
......
约十来分钟后，“石家庄”停在了路边。
“你干嘛？”
“我不知道哪里有吃河鲜的馆子啊......”
“大哥，你知道河鲜的‘鲜’字怎么读吗？”
“......”
“前面直走第三个路口右转，那边有一个河鲜集市。”
“你还要现杀？”
冯莉莉朝我翻了一个白眼，看向正前方没再说话，显然没有再搭理我的打算。我理亏在先，现在只好唯命是从。
在前往河鲜集市的途中，碰巧又路过了之前百货大楼的那条街，因为之前的事情的缘故，我下意识的多看了几眼百货大楼，却没想在下一个路口看见了那位闹剧中的女人。——此时她刚好从路口拐角的摊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几米外的一家文具店，对着透明的玻璃窗里的文具发起了呆。
因为车速不快，我多看了两眼那个摊位——正是冯莉莉掏钱帮她买下的那些书，此时正原封不动的摆在地上，连垫的报纸都没换。
我下意识地踩了踩油门，不想冯莉莉似乎还是发现了，只见她迟疑了一下转过头询问我道：
“刚刚站在那家文具店门口的......是那个阿姨吗？”
“嗯......好像是吧。”
“哦。”
“......”
“她在那干嘛呢？”
“我怎么知道，不过看那个样子，应该是在给她的孩子挑文具吧。”
“喔......”
“嗯哼~我就说吧。”
冯莉莉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胜利者的笑容，两只手撑着座椅调整了下姿势，看上去心情好了许多。我没有再接话，只是淡淡一笑。没想过了片刻，冯莉莉又惊呼道：
“哎呀！”
“你又怎么了？”
“我的故事书忘在阿姨家里了......”
“你还给自己买了故事书？”
“诶呀，留个纪念嘛，这下好了，就剩这一本了。”
冯莉莉一脸遗憾，同时晃了晃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一本故事书——那书并不是很厚，封面是一只穿戴着粉红色头冠绿衣裳的精灵，正与一只蝴蝶在一棵树下嬉戏，因为老旧的缘故，上面的颜色已经严重褪色，只有仔细看才能稍微看清楚些。
“这是儿童读物吧？”
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封面上的文字问道。冯莉莉哼了一声，把书像宝贝一样又放回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新包包里。
“哎，可惜了，原本有上下册，现在就只有上册了。”
我虽然不是很理解她的这种行为，但也不是很奇怪。看着前方路口出现一辆停在路边的水产运输车，我询问道：
“是这个路口吗？”
“嗯，就是这。”
“好，我找位置停车。”
......
（二）
“怎么了？”
“你知道吗，以前她特别喜欢吃我妈做的碧螺虾仁。”
“......”
“我妈其实特懒，因为阿姊在，又会帮她剥虾，做这道菜才勤了些......”
进入集市后，冯莉莉停在了一家摆放着许多虾蟹的水产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的水池缓缓说道。
“你不会帮她剥吗？”
“会，但其实跟虾的关系不大......”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本想靠近些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不想脚下却溅起了水花。在我下意识地退一步后才发现这家店门口还淌着一条充满污垢的水流，水里鱼的鲜血让这条“河流”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而一双白色的女士皮鞋，已然站在中间多时。
我轻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走吧。”
“......”
过了不知道多久，冯莉莉才转过身，再次走到了我的前面，继续着之前东张西望的模样。我静静地跟在她身后，没再去想她在转身前发出的那声叹息。
此时已是上午十点多，集市里还算热闹。
周围充斥着人们讨价还价和刀砍在木板上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明显的鱼腥味和淡淡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想加快脚步。而冯莉莉始终是只看不买。直到我们快走到集市的尽头时，她才放慢了脚步，平着我走：
“我知道你现在状态不好，我可以理解。但我觉得你可以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只要你肯想，总会有办法的......”
我看了眼身边平着我肩膀的冯莉莉——也不知道是没有画妆还是昨晚上没睡好的原因，她的面容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疲倦。也许是察觉到我在看她的缘故，她转过头，有些仰视地盯着我的眼睛。
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近到已足够让我清楚地看到她眼睛上的每一根睫毛。
“我在跟你说话呢。”
“......”
这一刻，不知为何我想到了杨宛离。
她们似乎是两个完全不相同的人，杨宛离给人一种扑朔迷离的柔弱和坚韧。只是她的那种坚韧底子里透露着一种让人无法言喻的自卑。这样的自卑总会让发觉到它的人感到一丝悲凉。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种无法言喻的悲凉，时常流露在她的眼眸里。
而冯莉莉......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啊？”
“不是，昨晚我用门压的确定是你的手吧？”
“......”
我尴尬的把视线挪回前方，刚好撞见不远处一只从水池里跳出来的鱼，在充满污垢与砂石的路面上挣扎。
“你这个年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甚至是产生矛盾都是正常的，小心翼翼的处理就好。有什么想不通的就不要想，但是就一点......”
冯莉莉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两手插着外衣口袋，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沉默了会后又说道:
“不要逃避，逃避，就是慢性妥协。”
“妥协了又能怎样呢？”
已经一个人走出了几步远的我转过身看着她问道。
后者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落寞笑容：
“会后悔。”
我用手指了指不远处刚跳出来的那条鱼——此刻它摆动身子的频率小了许多，周围的砂石都被磨到了一边，嘴巴大口的张开又闭上，靠近地面的那一边似乎还被磨出了血迹......
“我觉得我就是那条鱼，你觉得我能想出什么办法？”
“......”
“你不这么矫情还可以多活几年。”
听见这话的我难得地笑出了声，又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有些玩笑又当真的感慨道：
“如果杜灵仙在就好了，说不定他丢几块石头，就能知道阿姊在哪了......”
“啊？”
说完这话，想着他现在不知道流浪在何方，我心里又觉得对不起他。
“......”
“你还信这个？”
反应过来的冯莉莉有些惊讶的不屑道。
（三）
谈话间，我们已经不知不觉经走到了集市的尽头，再往前走，就通向了另一边的大街。就在我的内心陷入纠结时，冯莉莉突然停下了脚步望向她那边的一条小巷子。
“又怎么了？”
“你看那个人在干什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条狭窄又停满了自行车与摩托车的小巷里，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生正用手中的一串钥匙试着发动一辆摩托车。
“......”
“开车呗，还能干什么。”
我随口答道，准备继续往前走，不想冯莉莉依旧没动。
“走了。”
“不对，那不像是她自己的车。”
“......”
“喂！”
冯莉莉说完话后便快步走了过去，我见执拗不过，只好跟在身后。
当我走近的时候，冯莉莉已经抓住了那个女孩子握着钥匙的手。而我也看清楚了她的容貌——一头金黄色的短发，穿着一身款式老旧的宽松运动装和帆布鞋。看上去跟我们差不多大，个子似乎比冯莉莉高一些。
此时手被突然抓住的她一脸戾气地转过身，不想与冯莉莉四目相对时，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皱着眉头惊呼道：
“冯莉莉？！”
“李文静？！”
“......”
“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冯莉莉松开了手，却把钥匙抢了过来。
那个被叫做李文静的女生瞬间想要抢回来，却被冯莉莉机警地躲开。
我站在她的身后，看着这副场景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李文静朝旁边的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说道。看到这里，我也反应了过来，挡在冯莉莉的面前冷冷地问道：
“这车不是你的吧？”
“哟？还交了个乡巴佬当男朋友？”
“......”
“李文静，信不信我请你吃牢饭？”
李文静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很不屑的表情，两只手交叉在胸前笑道：
“我开自己的车，关你屁事？倒是你现在，是在抢劫吗？”
“自己的车？那你告诉我，哪一把是车钥匙？”
“你......”
“而且还是临时起意的吧？”
“......”
“冯莉莉你知道我最不爽你什么吗？就是你总喜欢自以为是。”
“呵呵。”
“是，那又怎么样呢？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李文静笑了笑，那副眼神仿佛在说，有本事吃了我。
冯莉莉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用手指了指几米外屋檐下的摄像头：
“麻烦你下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前，先看看周围有没有摄像头。”
听见这话，李文静脸色一青，回头一看，果然一个亮着红点的灰白色长盒子正面向这个方向。
“算你狠！”
“等等。”
“......”
“怎么，你还想抓我？”
李文静笑了笑，转身走向墙角拿起了一个黑色袋子就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看上去袋子里是刚买的鱼。这时冯莉莉又叫了一声，不过后者的脚步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不要忘了我之前在店里做什么的，你们填的入职表有几份你还记得吗？鄙人不才，离职时太匆忙，刚好带走了一份。”
“......”
“所以你的身份证号，加上这里的监控，我想警察找你还是很轻松的。”
说到这里，李文静的身子明显有了些反应，不过脚步依旧没停下。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我正想劝冯莉莉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想她没好气的对着我说了一句：
“她就是在店里欺负你姐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
！
反应过来的我脑子一热，顿时就准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去。冯莉莉见状急忙用手拦着我，压低了声音说道：
“别急，我来。”
说罢，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大声说道：
“行！你不信是吧？我现在就报警，就当为民除害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
“你知道的，我冯莉莉言出必行。”
“......”
说罢冯莉莉没理会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我，不紧不慢地掏出了手机，随便拨了一个号码，过了两秒后，用正常的语调说道：
“喂你好，是公安局吗？对，我要报案......”
这时李文静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恶狠狠地喊道：
“冯莉莉，你别太过分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嘛，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谈笔买卖。”
冯莉莉一脸得意地看着又走回来的李文静答道。我在旁边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买卖？”
“他......”
冯莉莉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我。
“是阿姊的亲弟弟。”
“什么？”
“怎么，你们还想报复我？”
李文静这时才又打量了我几眼，虽然嘴上这样说，不过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你别说，还确实有点像。”
“阿姊失踪有一段时间了，我们想弄清楚她现在在哪。”
“......”
“冯莉莉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你跟她走这么近都不知道我能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她在哪，我想从你这弄清楚的是，她的那个男朋友现在在哪？”
“......神经，我怎么会知道？”
“他和他的朋友来过店里几次，有一次，我看到你跟其中的一个人打招呼......”
“......”
“你们不只是普通朋友吧？”
“那又怎样？”
说到这里，冯莉莉换了一副极其严肃的表情，语气也沉了下来：
“你不要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她失踪前的状态很不对劲，如果......我说如果，她出现了什么意外，作为最后一个工作过的地方，你觉得你们做的那些事，能藏得住吗？”
“不就是欺负了一下她，有这么严重？”
李文静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过虽然她极力保持镇静，但语气里还是开始透露出了一丝心虚。
“人命关天！如果你知道一些线索但不告诉我们，导致了本可以避免的后果发生，到时候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冯莉莉明显也看出了她的心虚，瞬间提高了声音趁热打铁。突然提高的音量引得几个远处的行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你好好想清楚这件事情的性质！”
“而且......”
见对方的脸色开始有些惨白，冯莉莉眼睛眯了眯，言语柔和了些：
“如果你帮我们找到了这个男人，只要让我们见上面说上话，我就给你一笔钱，当作你的辛苦费。”
“这笔钱虽然改变不了你的生活，但足以解决你当下所有的琐事了。”
“......”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可真是个大小姐哦。”
李文静冷嘲热讽地答道。在听见有报酬后明显眼睛一亮，这让她看上去营养不良的脸上多了些精神。
“要不要？不要拉倒。那我们就去报警，到时你摊上了什么麻烦事别说我同事一场没有提醒你。”
说罢冯莉莉便拉着我的手往回走，刚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了声音——
“等等！”
听见李文静的声音，冯莉莉似乎并不意外，转过身时我还看见她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不过在转过身后便立马消失无踪。要不是李文静在，我真想马上给她竖个大拇指。
“可我确实不认识她男朋友，更别说知道他在哪了......”
李文静皱纹眉头沉思道。
冯莉莉似乎有些着急：
“那个男人呢？那时候在店里跟你打招呼的那个男人。”
“......”
“说啊！难不成你们是......”
“想什么呢？他......算是我姐夫吧。”
“那不就好办了！”
冯莉莉紧绷的眉头又舒展了开来，有些惊喜道。只是李文静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那你赶紧联系一下你姐夫，我们见个面不就问清楚了。”
“......”
“怎么了？”
“我已经很久不跟她联系了。”
“谁？”
“......”
“我姐。”
“......”
“我们找你姐夫，你跟他联系不就行了？”
冯莉莉开始有些不耐烦。李文静并没有搭理，似乎是想起了些不舒服的事情。
“喂！我跟你说，阿姊就是离开那里之后才失踪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一个也别想甩干净！”
我见冯莉莉有些激动，又看了看李文静的样子，心里有些发虚，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没想她背着手打了个“ok”的手势。
李文静听完冯莉莉的话后白了她一眼，长呼了口气：
“行了，你他妈的还要说多少次？”
“你们就这样去找他他不会理你们的，除非我姐发话。”
“那你跟你姐说一声不就行了？”
“我早就不认她了。”
“......”
“而且我也没有我姐夫的电话。”
李文静摊了摊手，装作有些无辜的说道。冯莉莉脸色一沉：
“你玩我们是吧？”
“哈哈哈，别生气啊小妮子。”
“这样吧，我告诉你们她在哪上班，你们直接去找她，只要说服了她，剩下的还不好办？”
冯莉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
“放心吧，只要她还在那上班就没问题。不过我可先说好，我该说的知道的都说了，如果她换工作了，那你们就是报警我也不知道了。”
冯莉莉用手摸了摸下巴，眼睛盯着下方想了会，点了点头说道：
“行。”
见冯莉莉点头同意，李文静也不嫌脏，捡了一块小石子就在地上自顾自的写了一行字，写完后把装鱼的袋子放在一家自行车后座，拍干净手，又拿起袋子：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喂！”
“又怎么了？”
“钱给你。”
冯莉莉从包里拿出了一些现金，朝着李文静喊道。
李文静回头看了看，把钱拿在手里数了数，用异样的眼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可真是个小富婆，冯莉莉，你他妈不是被包养了吧？”
说罢，李文静在冯莉莉疑惑的眼神中把钱递到了我的跟前，看着同样疑惑的我说道：
“这点钱你们还是留着找她吧，省得出了什么事情我还得跟着倒霉。”
“多大个人了真的是，受点委屈就玩失踪？”
“......”
“我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连家人都保护不好的人。”
“你他妈的一个男人怎么还磨磨唧唧的？！”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李文静便简单粗暴地将钱塞进了我的外衣口袋里。做完这个动作后，她又看着冯莉莉的脸笑道：
“别以为有点破钱就了不起，姐我不想做的事，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看着冯莉莉憋得有些通红的脸，李文静似乎很满足，也不嫌弃，直接把手上拿着的鱼袋子甩到了肩膀后面，一边走一边哼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流行歌曲。
刚走没几步，又突然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朝着我们问道：
“她这个人......应该还不至于到想不开的程度吧？”
这回冯莉莉没有搭话，反倒是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她不会的。”
李文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过身后还不忘边走边举起自己空闲的另一边手，背对着我们在头顶上挥了挥：
“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