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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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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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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者》连载

第二章 被土匪打落的道字牌

龙溪村人清淡的庆贺酒还没喝热肚子,山上哨兵的哨鸽就飞来了,村子里的狗也狂吠起来。

带着喽啰以风卷尘沙的气势冲进来的土匪头子唐二却只见到村民们剩下的十几桌饭菜和刚修缮的名为龙溪堂的祠堂,村民的气息,则半点也没闻到。

唐二摸了摸剩下的饭菜,说还有余温,肯定没走多远,先搜索祠堂再说。一番翻箱倒柜下来,还是没刨到什么值钱的玩意,也没捅出什么暗道。

刚洗了把脸和换了件新衣服的祠堂冷冷地静默着,象是在无声地嘲笑。

手下提议照规矩放上几把火驱赶空跑一趟的晦气,唐二摆手说还是先留着,说不定以后还会再来。手下说看龙溪村人这清汤寡水的宴席,再来一趟不也是白跑?唐二阴笑说俭朴的人往往有钱。又面对着村外的山头说村民们撤得很及时,证明是有人通了水,这么有打算的村子不可能没一点油水,等他们睡安稳觉时再来。

唐二他们耀武扬威着出去时,却找不到出口了。转去转来,又回到了原地。喽啰们一时间恐慌起来,如果不是怕着唐二手中的枪,肯定各自先逃离。头昏脑胀之余,一个土匪无意中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钻了出去,一帮人才爬出了村口。

“有两下子,我还会来领教的。”唐二回头阴阴地说。

不过即使再来一次,唐二也许未必能知道龙溪村的避难所确实在祠堂下面,而进出口却在村子四周的四块普通石板下。如果按常规到大树脚或洞口寻找线索,只会跌进陷阱,进而掉入无底洞。

狗叫声平息许久后,龙福耕才带领村民左顾右盼着钻出来。

见到被掀了一地的碗碟和饭菜,村民们痛心地扑到地上收拾。年过花甲的村长龙福耕却命令大家先冲进祠堂去,看看少了什么东西。

村民们赫然看见那块“道”字牌被土匪砸在了地下,又裂了一小条缝。龙福耕边小心擦拭和缝合,边喃喃质问:“这个字就那么刺眼吗?庆贺祠堂完缮的便宴也能打劫吗?”

大儿子龙兴科顺便说了唐二的一个故事来让父亲明白世道,说一次打劫时,对方族长质问唐二也曾读过几年圣贤书,竟然来当土匪,好意思吗?唐二说如今的流氓都当长官了,他当个土匪算什么?对方族长说既然知道人家那样做不好,为什么还要跟着学坏?人总要有个底线嘛。唐二嬉皮笑脸地说:

“那你们就乖乖地交出财宝来,别让我动手,给我一次当君子的机会。”

对方族长说钱就没有,只剩下贱命一条。唐二说贱命也要了,做生意最忌讳白跑。说着就甩了几枪,真毁了人家几条命才扬长而去。

龙福耕郑重地把“道”字牌放回原位,挂在其余字牌的顶上。

村民们宽慰龙福耕说好在没什么收获的土匪们没报复性地放上一把火,龙福耕却摇头说唐二没烧村里,那是麻痹大家,迟早还会来的。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既怕贼来烧杀,也怕贼惦记,大家千万要小心。

如果村民们知道唐二的另一个仁慈,恐怕更是要神经衰弱。当时唐二连祠堂前摆着的饭菜也不想糟蹋,但想到保留现场只会使村民们以后更加防范,才在离开前叫喽啰们掀了饭桌。

躲过土匪之难的龙福耕却没能避过寿命之劫,老是愧疚于祠堂在自己的任上被扫荡,使祖宗受污。没几天,龙福耕病倒了,那病还大有一次病个够的趋势。

估计大限将要来临,龙福耕叫来二子一女跪在床前,当着族中长老的面问老大龙兴科:

“被唐二弄掉在地的那个道字就是我的病根,你知道其中原因吗?”

龙兴科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道:

“因为那个道字是我们老祖宗入仕和离仕的主要原因。我们村十二代以前,国家正由于民不聊生而大乱。起事的垚将军几次进山请我们老祖宗去协助,表态一定以苍生为重。面对着日益不堪的现实,老祖宗早看不下去了,答应出去尽尽力。凭着仁义和法这三个字,老祖宗帮垚将军评定了天下,让垚将军成了皇帝,还使国民在安定的局面下充实起了口袋。退隐了的老朋友来劝老祖宗赶紧激流勇退,老祖宗却认为国家刚走上正轨,生怕又走回歪路去,想再干几年。垚皇帝也劝老祖宗留下来继续协助他,保证始终公正治国,老祖宗便继续心安理得地奉旨当他的老黄牛丞相,尽管越来越多的人越发替他捏把汗。终于,没多久,一次肃贪活动中,老祖宗对一个老好官判得重了点,被同僚们联名弹劾。结果皇上一句大局为重,把老祖宗打发去做了县官。县官任上,老祖宗仗义推荐了个德才兼备的穷后生给标榜惟德才是举的上级,但张榜下来,榜上有名的都是走了后门的人。老祖宗干脆装病,把那九品帽也上交了,到龙溪村老家来设馆授徒,过着耕读的清贫日子。因为有老祖宗定下的好规矩,我们龙溪村仍然继续有人读书出去做好官,即使任上没有什么大作为,也绝不祸害百姓。要是官路实在黑暗,索性就回家务农。大家勤读苦耕,仁义待人,使龙溪村十几代以来很少被人骚扰,很少内讧,虽不富裕,也不会饿饭,脸上还常挂着温和的笑容。想不到今年竟遭了大贼。”

龙福耕纠正道:

“实际上我们龙溪村此前就已遭过两次劫了。民国初年,有个本国的西装人物游玩到龙溪村时,喝他自己带的洋酒闹了肚子,却死活不肯接受我们龙溪村人好心奉送的草药,说是我们的草药不符合科学道理。这人物挺到城里没多久就见他的洋鬼去了,为此我们龙溪村人还被官府说成袖手旁观者,包括我在内的几个村民代表被关了半年。要不是大人物们后来忙于军阀混战,我还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被放回来。民国九年,一帮青年学生荡到龙溪村来,叫着打倒孔家店的口号,糟蹋了我们的祠堂一通。还有个内幕你们不知道,当年老祖宗建了祠堂后没几个月,就发现道和仁义等几块木牌提前出现了裂痕,靠着后代的部分有心人修修补补着,才没彻底断裂。”

龙兴科对老祖宗的历史记得还不错,龙福耕相当满意,又问该怎么应付贼人的惦记,龙兴科说:

“继续装穷吧,反正土匪也只是图财而已。如果他们非要杀人,就由我去挨刀子好了。如果他们杀了人还问不出值钱的东西,应该会走的。他们该知道,闹大了,官府也会找他们麻烦。”

龙福耕没表态,问老二龙兴学有什么高招。龙兴学挥起拳头说忍让只会让恶人得寸进尺,叼过猪崽的老虎都会再回来拣便宜,何况唐二还是读过点书的聪明虎?只要附近几个村的人都联合起来,凑钱去请师傅来训练,再在村里村外巧设些陷阱。等吃过一两次大亏后,唐二应该会怕的。

龙福耕还是不点评,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小女儿龙兴民,龙兴民看了看父亲,说本来治安的事应该找政府,但现在的政府似乎已没多大用处,不过要村民自己防卫,又未必敌得过狼性十足的土匪们,最好还是跟附近军队的好长官们拉好关系。土匪再凶,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敌不住扛着洋枪洋炮又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龙福耕终于点了点头,说各人都有合理的想法。而后当着族中众长老的面说他已感觉大去的日子不远了,想提议让龙兴科接任村长的职务,问大家有没有意见。

众位长老心想龙兴科虽不很聪明,但也不蠢,忠厚又稳重,加上这动乱年头,当这没什么家底的龙溪村村长,无疑是自讨苦吃,就都同意龙兴科成为龙溪村新一任村长。

新村长龙兴科被老村长龙福耕叫到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遗像、道字牌领导下的十几个字牌和族人的面,虔诚地接过传家宝似的玉笔和玉锄,保证永远尊奉祖宗遗训,团结村民,让村人过上安宁的日子。

龙福耕举起微缩版的玉笔和玉锄向族人强调说龙溪村人不偷不抢也不做什么大生意,平时挣的一点钱都用在了村里修桥补路上,确实只有这一对小宝贝较为值钱了。要是弄丢了,龙溪村就要变成炸开的盒子,连碎片也找不回来。

个别眼尖的族人发觉成了村长的龙兴科既没有微笑,也没有悲痛。是拘于庄重的祖训而只能暗中偷笑或痛苦?还是某种无奈?平时小脑筋颇多的人也猜不出。

老村长龙福耕去世之前照例有一段特别清醒的时刻,家人和族人都以为他会乘机再来一番重要交代,不料却是吐露了一个遗憾:

“我本想生出个科学民主来的,谁知龙继主还没生出来,孩子他妈就病死了。剩下的那个主看来要由你们去生了。”

龙福耕无力地将目光移到日历上,而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日历正好翻到民国二十年十月十日那一天,以后也没再往下翻。新村长龙兴科要父亲龙福耕的这间房永远保持原貌,日历也不能翻动。

依照龙福耕的遗愿,龙兴科兄妹把父亲埋在村东边的山上。那高高的坟头象是在为村里放哨,又象是在监督着村人,让村民们觉着踏实又心跳。

为了鼓舞村人,龙兴科脸上常挤着笑容,但只有他才听到自己脉搏的急跳。他不知道唐二什么时候再来,会以什么方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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