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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开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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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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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臂村医》连载

第一章 独臂激活脑记忆 出手救急二村民

独臂村医不见啦!独臂村医不见啦!

独臂村医真的不见啦!独臂村医真的不见啦!

清晨,陶三和沈钱一东一西向村医养院跑来,神嚎鬼叫,大汗淋淋。

瞬间,村医养院门前从地底下“冒”出几十位耄耋老人,面面相觑。

看见山花了吗?

没在!两人都没在!

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两人肯定在一起!别急!

大家别慌,心急吃不了热汤圆,独臂村医不会有事,慢慢再找!

找,找个屁,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瞎子点灯,白费蜡。

独臂村医在民族村是一个三高、三无、三不知的奇人。他的失踪,村民“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

三高,寿高,百岁老人;艺高,手到病除;赞誉高,独臂神医。

三无,无积蓄,无住房,无后代。

三不知,不知姓甚名谁,不知来自何方,不知为何独臂。

独臂村医八十年前来到民族村,脚穿草鞋,无名无姓。其间失忆十五年,十五年后,他行医治疗。论医技,超凡入圣;论人品,高尚纯洁;论威信,德高望重。六十五年,他一无所求,一无所有,这一突然失踪,无疑成了民族村人解不开的谜团。

独臂和山花是一对期颐夫妇,亲仁善邻,无冤、无仇、无怨。突然家无人、院无人、邻无人,来无影,去无踪,成了“高梁梗上结茄子,不可思议。”

五月的民族村,晨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整个村子显得清清亮亮。血染的丹霞赤壁美不胜收,拔地而起的孤峰窄脊,似柱、似笋、似手指、似灵芝;若禽若兽、若神若仙、仪态万千。整个丹霞峡谷与碧波荡漾的竹海、飞泻而下的瀑布相映成趣。山奇。

村中央,一潭碧水,明如镜、大如湖、无声无息、无源无尾、不涨不溢。湖内盛满七仙女戏水、王百吉斩妖、白鹅沉池的神话。水奇。

独臂村医独着右臂,不知名,不知姓,奇才异能,八十年前从天而降,八十年后骤然消失,如观音现身,比山奇、比水更奇,成了奇中之奇。

民族村医养院门前有一位方头大脑,颈项丰圆结实,背部圆厚如团扇,当了五十八年村长的老人,望着一幢幢楼房发呆。他叫村旺,今年七十八岁。村旺被村民围在人群中,好像一团群蜂拥戴着蜂王。陶三和沈钱站在村旺前面,眼巴巴地望着村旺。

村旺是独臂村医的干儿子,看上去不过是一条五十岁的壮实汉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干爹的失踪,他牵肠挂肚,泪如泉涌,模糊的双眼好像是一块银幕,银幕上干爹的身影不停闪烁。

六十五年前的一天上午,民族村码头像有一个火球在滚动,炽热得人喘不过气来。俗话说天热人又闷,有雨不用问。赶集的人急急忙忙钻进店铺,有的要水,有的要茶,有的背起背篼急着往家里走。烈日下,一个掉着左衣袖的瘦高个子呆滞地站在街心,显得半呆半傻。

救命啊!救命啊!一个年轻人拉住独臂人衣服,一闪躲在独臂人身后哀嚎求救,声音惊耳骇目。原来,前方一群人正在追杀着来人,被追杀的人吊着一只臂膀,鼻孔直冒鲜血,脸色铁青,气喘吁吁,像一只小鸡逃避老鹰叼食在寻求母鸡保护一样。为首追杀的人手里举着一把雪亮的马刀,对着独臂人吼道:快给我让开,否则老子刀子不认人。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如果你要保护他,我就要你的命,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独臂人受惊吓之后,头脑突然清醒起来,顿时感觉神志清爽,忧郁的眼神突然变得光亮起来,两眼闪射出炯炯光芒,像是两束永不熄灭的火焰。这时,独臂人的脑门、肩膀、胸部、手掌样样都显得特别宽大,站在那里,整个身躯就像一堵墙。独臂人瞪了提马刀人一眼,右手攥成拳头,瞬间胳膊上的肌肉暴起股股青筋,整个身子硬得与钢筋铁柱没有两样。

你让不让,不信老子今天就先杀了你!快让开!来人用左手食指指着独臂人的脸,右手举着马刀对准独臂人,杀气腾腾。

独臂人说时迟,那时快,飞起一脚,踢在为首者右手腕上,只见脚起刀落,地上发出叮当声响。独臂人踢落来人马刀后,回头看见躲在身后的人满脸鲜血,随即在被追杀人的脸上用食指一点,只见指到血停。这一点是点在鼻梁上,还是点在鼻侧或者说点在脸上的其他地方,在场人谁也没看清楚。

独臂人完成点穴动作后,猛转头对着来人说,兄弟,欺人是祸,让人是福,杀人要偿命,别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来人看着这位身穿土布旧衣,一个土里土气的残疾人。心想,你这独臂“呆子”敢在老子面前逞能,今天看老子如何收拾你!

弟兄们!上!把另外一只臂膀也给他断了。来人左手捡起地上的马刀,对着身后十几个光头大声吼道。

独臂人出于自卫,踢掉追杀人马刀,意在提醒追杀人,冤家宜解不宜结,一了百了。可事与愿违,人无廉耻,百事可为,为首者一脸横肉,像是“舵爷”,“半斤放在四两上,翘上了天”。

十几盏“灯泡”一脸杀气,刀、棍、棒像雨点般一齐飞向独臂人。倾刻,独臂人眼明手快,闪电般用手把求救者往地上一按,说,你先别起来,看我的。

艺高人胆大,胆大心不慌,这时的独臂出手引手、见手使手、上下相随、协调出击,行云如流水。踢、打、摔、拿,一招接一招,一招套一招,一招比一招严密,一招比一招犀利。瞬间,前面的几头“牛犊”全躺在地上。提马刀者被独臂反扭着手一脚踏在背脊上,教训道:忍气家不败,忍口不拖债,你们全给我听着,今天的事就到此了,今后能改过天地不怒,能安分神鬼不尤,谁要再胡闹,休怪我独臂不饶人。

强中更有强中手,莫在人前夸海口。一伙年轻人扭头望着额骨隆起,额头方正厚长,浓眉,虎眼,国字脸,黄瓜色的独臂青年,知道独臂是才智超群,有胆有谋,性格刚烈沉稳之人。齐声求饶说,大哥!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大量,望高抬贵手。

被追杀的年轻人趴在地上被吓出一身冷汗。心想,独臂大哥真有两下子,这鼻血不但停了,而且头脑清醒,今天要不是“观音菩萨坐石崖,靠山厚”,我这条小命肯定早就没有了,真是谢天谢地。

民族村赶集的街道在天鹅湖旁边,一条街就十几家店铺。那时刚刚解放,社会治安很乱,村民们视地痞流氓为瘟神,处世哲学是“情愿挨一刀,不与奸佞交”。这天赶集人虽然多,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靠拢独臂人,也没有一个人敢靠拢独臂人。只见一个个从屋里钻出来,躲得远远地看热闹。一个老头子看见几个地痞趴在地上喊妈叫娘,心里说,恶人自有恶人收,恶鬼自有恶端公。活该!

冲在前边的几个年轻人吃了独臂人的一顿拳脚后,躺在地上像几只乌龟。其他的小伙子呢,呆若木鸡,全都一动不动地窥视着独臂人。独臂人从地上扶起被追杀的小伙子,提了提小伙子吊着的臂膀,用手一抬,只听小伙子“唉哟”一声,手臂复原了。小伙子由惊到喜甩了甩手,心里想,难道这人是神仙?这痛像是被拈了一样,完全没事了。在场人看见被追杀的小伙子脸上愁云漫漫飘散,惊叹不已。

原来,被追杀的人叫陶三,追杀的人群中为首者叫李六。陶三是乡下人,擅长赌“人人宝”(用三张纸牌赌博),在赌钱的过程中,陶三使诈,赢了李六的钱。李六是码头上的混混,发现陶三搞假,逼迫陶三还钱。陶三也不是省油的灯,坚决不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于是就有了追杀之事。

陶三被点穴止血,手腕脱臼复位,躲过了一劫,跪在独臂人面前,感激涕零,头脚着地连叩三个响头,说,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你的救命之恩,我永世不忘。独臂人没有伸手去扶陶三,只是说,记住“赌博赌博,越赌越薄”,“使心用心,反害自身”,你去吧!

一群地痞混混趁陶三与独臂谈话之机,王八偷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民族村解放时方圆三十平方公里的大山里住着不到一百三十户人家,七八百名苗族同胞。他们散居在山巅、山腰和山根,养牛耕田,喂猪过年。山根呈锅形,码头在锅底,旁边有口湖,叫天鹅湖。天鹅湖酷似锅中之水,四周地形开阔,有大片良田熟土。码头上十几户农民相向建房,中间石坝连石坝,加上又是川盐入黔必经之地,是盐商歇脚的地方,久而久之,这集中建房的地方便成了人们赶集的“乡场”。这“乡场”与其说是“乡场”,不如说它是码头,因为它毕竟没有“乡场”规模。

独臂人教训了一伙赌徒,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时,前边突然跑来一个人,这人急急巴巴地跪在独臂人面前,哽哽咽咽地哭着说,仙师……快去救救我家儿子周大娃吧!……求求你了!仙人!

来人为什么称独臂人为“仙师”、“仙人”。一则,别说在码头上,就是十里八乡都没听说过点穴止血之事。二则独臂人出手非凡,动作像神仙“蜻蜓点水”般就制服了一群歹徒。再则,在这“乡场”上,从未见过独着臂膀,操一腔外地口音的人,自然疑似神仙下凡。

独臂人来不及多想,他扶起来人,说,你儿子怎么啦!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来人穿着一件发白的蓝色土布衣服,双肩、前胸、后背补缀的布块横七竖八,他鼓着一双渴盼的眼睛,死死盯着独臂人,说,仙师,我家就在对面,儿子不知得了什么病,就像是死了一样。

来人听见独臂人要去诊治他的儿子,铁青的脸一下子轻松了许,眼角的泪水突然停止了涌动。

原来,“码头”上有一户姓周的人家,大儿子前日发病,经一夜折腾,口鼻无气,四肢长伸,像雪捏的美人,浑身冰冷。屋内“该死阎王遭人恨,无常鬼吏太无情,好人歹人都收命,善良邪恶都不分,大娃在生修桥又补路,为何硬要命归西”的哀嚎声让人寸断肝肠。屋外,鸡,低垂着头;狗,扒着耳朵;人,心如刀割。村民“拳头打跳蚤,有劲使不上”。

来人的家就在街对面,相距不到10米远,一幢长三间的木架房,木架有些歪斜,房顶盖着青瓦,几处瓦片像是被猫刚翻弄过一样,不规范地堆叠着。

按乡俗,村里死人要用门板停放,脸上要盖上草纸,要点灯,烧钱纸,放鞭炮。草纸盖脸是让死者阴阳两隔。点灯是照亮死者去阴间的路,烧纸钱是亲人送给死者的第一笔钱财,叫落气钱。至于放鞭炮,主要是向亲友、四邻报丧。

独臂人来到周家,看见堂屋香火前摆放着一具死尸,屋子四角有些敲碎的瓦片、钱纸灰和烛泪。门板下两条板凳之间放着一盏清油灯,灯蕊高翘。他从门板边堆放着的几叠纸钱和还没点亮的油灯,知道死尸是刚刚停放结束。

独臂人想,人都死了,还要我来干什么?这不是“瞎子戴眼镜——多余的圈圈”吗?

独臂人用手指拭了拭死尸的鼻孔,这一拭,手指感到有微气。他随着用手摸了摸手腕寸脉,寸脉处开始显得没感觉,后来经他一按一放、一松一紧、脉搏显现出有微弱跳动。独臂心里想,不对,这人没死,得再仔细查查。

独臂人解开死尸胸衣,用手在胸口上轻轻下压,这一压,手顿时感觉有温热。疑惑中,他右手返回到鼻孔又拭了拭,随后又用力按住左手脉搏,这时,独臂人断定“死尸”没死,是深度昏厥。是因心肌缺血假死,属深度休克。

独臂人掐住死者人中穴,开始做人工呼吸,随着又轻轻在胸部按动,揉胸、号脉、翻眼皮。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独臂额上冒出热汗,这汗是急出来的,还是累出来的,在场人不清楚,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五分钟后“死尸”微微动了一下,鼻孔开始出气,脉搏跳动加快,胸跳加速,死尸奇迹般起死回生。被救活的人叫周大娃。

“死尸”周围站着许多人,这些人看见周大娃面色开始泛红,一下子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家里有人参没有?独臂问。

我家没有,我去看看王草药家有没有?周大娃的父亲边说边往门外跑。

王草药是乡场上开门坐店医生,算是民族村“名医”。王草药与周大娃是邻居,只隔一家铺面。其实,周大娃从发病到停放,王草药一直在场,王草药早已断定周大娃是“火烧棉花——无救”了。

王医生,有人参没有?我买一个!要快!周大娃的父亲说。

你拿人参干什么?

用来抢救周大娃的命!

周大娃已经死了,我检查过。

周大娃没死,真的活过来了,正在抢救!

周大娃真的没有死?不可能!谁要能救活他,除非是神仙!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真的活过来了,快拿一个人参给我,一个独臂神仙要用。

王草药听周大福说有人救活了周大娃,邮包掉在水田里,半信半疑(泥)。他看着周大娃的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走进屋子拿出一个人参捏在手里,边走边说,买啥子买,只要是周大娃能活,别说一个人参就是十个人参我都不收钱,等我去看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独臂人接过人参,一看,圆柱形、肉质、黄白色,主根肥大,是正宗野生人参。独臂人高兴地说,快!快拿去切烂放在锅里煎水给我端来,这是好东西。

王草药看了一眼独臂人,心想,就你这个“一把手”能把周大娃救活,棒槌敲梆榔——空想(响)。

王医生,周大娃活了!一个村民对王草药说。

王草药一步跨到死尸面前,用手摸了摸周大娃的额和胸,号了一手脉,望了望周大娃显得有点红润的脸,惊喜水已,说,周大娃真的活了!王草药说话间,抬眼望着独臂人,目光充满着敬仰之情。

独臂人听说来人是医生,他伸手握住王草药的手,说,王老师,周大娃没死,刚才只不过是重度休克,就是大家说的假死。

神医!你了不起!王草药从没被人握过手,他也不懂如何才算握手,只是觉得独臂人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心里舒服,有一种亲切感。他伸着僵硬的手不停地说,你是神医!真了不起。

一会,周大娃的父亲端来一碗人参汤,独臂一边叫王草药叼开周大娃的牙齿,一边用汤匙舀起人参汤,边吹边往嘴里灌。周大娃的嘴巴被叼开灌了人参汤不到半小时,人渐渐清醒过来,他微微睁了睁眼,动了动嘴唇。此时,满屋子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高兴得眉毛鼻子笑在一起。

周大娃的父亲和母亲一下子跪在独臂面前,一边磕头,一边齐声说,神医!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真是观音菩萨,救苦救难。等周大娃病好了,我们一定把周大娃拜寄给你!

周大娃的父亲叫周大福,三十出头,因为他为人忠厚,做事踏实,大家叫他周踏实。周大福光头,六府长得支离破碎,互不相衬(六府分别指的是:上二府:辅角到天仓部位的两辅骨;中二府:命门到虎身部位;下二府:颧骨到地阁),神不守舍。家里呢,吊起锅儿当钟打——穷得叮当响。假死的儿子周大娃,刚满十五岁,长得五岳匀称互应(五岳指额头、下巴、鼻子和左右颧骨)。

周大福磕头时,看见四个屋角的烛泪和瓦砾,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家里搜鬼的事。

夕阳西下,落日像一个喝醉了酒的红脸汉子,一下子跌倒在民族村码头,把天鹅湖映得一半红,一半黄。

周大福和儿子周大娃刚从天鹅湖边洗完锄头,正要放下衣袖准备回家时,周大娃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有人在他背上猛击一掌,用力往前一推,一下子栽倒在地,人事不省。周大福看见儿子脸上像蒙着一块青布,急得团团转。他想,儿子肯定是遇见鬼了,不好,床边摆棺材,大难临头。

民族村自古以来有收米看水的习俗。收米,就是将满满一杯米(一般用小酒杯或小碟子)用干净土布封口,在病人的身上从头到脚,从前胸到后背,从手部到脚心反复顺熨三次,最后放置嘴前,用嘴呼三口气,然后打开封布,观察、分析大米横竖的多少,以及米面的平整度来断定病人病情。

看水,是巫师舀一碗清亮水,将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卷起,拇指、食指、小指顶着水碗,右手拿着一枝点燃的香,用香在水面上“号符”, 巫婆眼睛半睁半闭,“号符”时口中念念有词,悬悬而望。号水完毕,轻轻将碗放在桌子上,然后将米杯(收米的杯子)中的大米抓一撮放入水中,通过米在水中浮沉情况断定病因、病情。

收米、看水有专门的巫师,巫师有男有女。如果巫师认为是一般遇邪或犯病,由他们当场处理。如果他们认为是碰见凶神恶煞,那就要请法师做法事收妖除魔。

码头上有个巫婆叫张八孃,她既收米、又看水,还算八字,人称河南婆(民族村人喊hé nān pó)。

其实,周大福平日并不相信收米、看水。他认为,请倒端公就是鬼,请倒阴阳就是地,全都是一些骗人钱财的鬼把戏。可事到而今眼目前,周大娃一副死人相,他“土地庙里长草,慌(荒)了神”,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背着周大娃就往张八孃家里走。张八孃从屋里端出一杯米,从身上摸出一块手巾(蓝布块,专门用来收米的方巾)盖在米杯上,随着从周大娃头部到脚底、从前胸到后背,从下身到上身反复三次顺着身子熨,最后对准周大娃的嘴比了三下,把米放在一边。

张八孃又从屋里舀出一碗水,在香火上抽出一枝香,用火柴点燃,左手用拇指、食指、小指顶住水碗,右手轻轻握住香腰,在水面上“号符”。她半睁半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水灵灵、火灵灵、日月照其明,吾奉老君捉拿凶神与恶煞,如有不听吾师言,叫你一命丧幽冥。号毕,将碗轻轻放在桌上,随即揭开盖在米面上的方巾,抓起一撮米撒入水中。顿时,碗中有的米慢慢沉入水底,有的浮在水面。张八孃沿着碗左瞧瞧,右看看,时不时用香头拔弄水中的米,她没说话,脸色很难看,像是自己遇上鬼一样。这时,满屋子里的人好像停止了呼吸,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声响。

心绪沉郁的张八孃终于说话了,她说,三个枪打死的,两个吊颈鬼,六个摔岩鬼,七个落水鬼一齐找到周大娃。我看噻,阎王爷请客,来去的都是鬼。如果不送个“花盘”,恐怕“两个泥菩萨过河,谁也救不了谁”。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王草药在一旁半信半疑地问。

张八孃怒眉一立,杏眼一鼓,对着王草药说,你来看嘛!红米是枪打死的,在水中立起;半浮不浮的是吊死鬼;半截米是摔岩鬼;沉入水底的是落水鬼。看清楚了没有?难道我吃斋念佛还敢乱说不成。

王草药医术平庸,算命术倒略知一二,会用年、月、日、时的甲子推算、预测人的一生贫富、贵贱、灾难、寿命乃至性格、为人、婚配、子女等相关信息。他想:五行八字命生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时真命不假,时假命不真。周大娃的八字我算过,终生为衣食奔波,是外出谋生之命;短命非荣谓大凶,平生灾难事重重,凶祸频临陷逆境,终世困苦无尽头。

王草药根据周大娃起病之日推算,甲寅乙卯命归天,甲辰己巳丧黄泉;丙寅丁卯阎王殿,丙辰丁巳买棺材;若逢丙子丁丑日,壬辰病者哭连连;丙午丁未人必死,壬戌癸亥可安埋。他想,今天是丙寅日,不好,此人必死无疑,不怕生坏命,只怕得坏病。

王草药毕竟是医生,他又想,事在人为,天地间算得了人的寿命,算不了人的阴功德泽,如果周大娃前世做了好事,说不定还会有救。我王草药还算半个医生,我得先看看周大娃是否还有救没救再说,人有失误,马有失蹄,不要先下结论。

王草药用手探拭了一下周大娃的鼻孔,摸了摸手脉,翻了翻泛白的眼睛,心想,医生只能医活人,医不活死人,看样子周大娃命尽了。他停了一会,对周踏实说,周大娃快死了,赶快抬回去,鼻孔歇气(鼻气时有时无),脉搏微弱,是将死之人,无药可救。

周踏实听张八孃和王草药这么一说,他心里凉了半截。心想,猴尖不晓得解索,人尖不知道死活,既然张八孃、王草药都说周大娃是开了花的竹子,性命不长久,那还有什么说的。

周踏实反回又一想,死马当成活马医,背回去再说。如果还没落气,看势行事。请道士送花盘肯定请不起,送花盘至少要请两个道士,一个道士少不了五升米,现在一家七八口人,老婆又有病,耗子舔米汤,只够糊嘴,那来这么多米啊!恰当的话,就请张八孃收拾一下,看能不能起死回生,实在不行,只怪大娃没带命来,怪不得谁,反正我只有这些能力,城隍庙里的算盘,不由人算。

晚上张八孃一阵送神,一阵降妖,一阵驱鬼,整整闹了一个通宵。到天亮时,周大娃病情既没加重,也没减轻,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之中。

第二天上午,对周大娃的处理,周踏实举棋不定,他想,埋吧,真正的死人四肢是硬的,可现在孩子身子还是软的,肯定没死。医吧,药只医得好该活的人,医不好要死的人,连王草药都不发药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周踏实在自家门口亲眼看见独臂人在街上制服几个地痞,亲自得见独臂人给陶三点鼻止血,抬肩接骨,他觉得独臂人神奇,是个了不起的人。在民族村山高路远,地处偏僻的大山旮旯,周踏实从未见过像独臂人这样武功高强,医术高明的人。于是他有了请独臂人抢救周大娃的想法。在周踏实的心里,独臂人简直是“神仙下凡”,崇拜得五体投地。

独臂人看着躺在门板上的周大娃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脸色红润起来时,他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终于算是救了一条人命。

独臂人看着满屋子的人从脸上揭下一块块青纱,脸色好看起来,他刚想坐下来歇息时,看见屋角四方有四堆碎瓦片,旁边有烛泪和纸钱灰。他知道这是有人装神弄鬼留下的残迹。心想,这家人好愚昧呵,信神、信鬼,不信医,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

周踏实夫妇俩并排跪在地上,跪头如捣蒜,激动得语无伦次,说,神仙,感谢你!围观的人看见独臂人救了周大娃的命,大家惊奇之中悄声议论起来:

日日有空子赶街,天天有神仙下界,这人肯定是神仙。

这人,哪吒抱太阳,神通(童)广大。

他肯定不是凡人,说不定是菩萨显灵。

独臂人听了村民小声议论,心里咕噜起来,小病拖,大病挨,自找苦吃自遭灾。这孩子明明有救,却停着等死,亏你们做得出来!还说什么神仙、神医,阎王讲故事,鬼话连篇。

独臂人又返回一想,这也不能全怪孩子的父母,这穷山旮旯,成天磨骨头养肠子,有吃就算不错了,那里还有时间和能力去考虑其他事啊!

独臂人救活周大娃,周踏实一家人都认为独臂人是神仙。在围观的村民心中,独臂人简直是观音菩萨下凡救苦救难。周大福心里想,码头上从来没见过这个不知名,不知姓的独臂人,这人出手非凡,武功高强、医术神奇,称他是“神医”一点不过份,喊“神仙”也属正常,说不定他还真是神仙下凡哩!

独臂人呢,他心里也想,你们喊我什么,叫我什么并不重要,今天这两条命反正我救得心安理得。我失去记忆十多年,能激活我这么多记忆力,现在思维正常,能为大家做点应该做的事,这是天经地义。童养媳拜天地,总算熬到头了。

码头上赶集的人,像夏天的溪水,涨得快,消得也快,不到中午就只剩下寥寥落落几个人。云交云,雨淋淋。突然,晴朗的天空乌云由西向南相互簇拥着不停地翻滚,独臂人抬头看了看天,心想,云朝西,披蓑衣;云朝南,雨成团;不好!天要下雨了,得赶快回家。

神医,多少钱?周踏实问。

不要钱!神医说。

周踏实在身上摸了摸,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显得不好意思,说,神医,对不起,今天还真没有钱,下场天一定给你!快中午了,吃了饭再走吧!

吃饭还早,我走了,别忘了给孩子药吃。神医说完,转身对着王草药说,王医生,治疾莫慌,多投医方。别怕,这孩子只要几剂药就会治好,这事就让你操心了!

独臂人不收钱,不吃饭,周踏实感恩不尽。王草药呢,对独臂人的医术心醉神迷。村民们更不用说,见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大姑娘拜天地,还是头一回。

独臂人左脚走出大门,满屋子的人右脚跟在后面送,一直把独臂人送出码头。周踏实看着远去的独臂人,大声说,神医,下场天早点来,在我家吃饭,我等你!

码头人对独臂人的神奇出现,在大家心目中,独臂或独臂神医成了独臂人的代名词。

独臂一招制地痞,陶三躲逃得脱险;

独臂二招救大娃,村民怀疑是神仙;

独臂究竟何许人,往下阅读何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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