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阵微风吹过,整个江面清清亮亮,万道金光穿透玫瑰红的彩霞,给江水撒下了一层碎金,微波漾动,像是金龙起舞。
江面绿水、薄雾、云丝叠合在一起,水在天上、天在水中。沈力、独臂、山花三个人坐在游轮上,看着青山滴翠,集幽、奇、静、秀、险于一体的河岸,心里泛起层层思波。
沈力想,这次如果不是和小村医“串联”,设计公司建筑工地发生特大安全事故,急需神医出面医治骨伤病人,可能神仙都请不动这对“凤凰”。这次终于解了我几十年的心结,上船就好!怕的是不上船。这次的游程路线是三峡——上海——北京——台湾——重庆,品尝海、陆、空。老寿星,你们享受吧,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怕你们不享受。我儿子小村医能有今天,我沈力能有今天,民族村能有今天,全是你们功崇德巨。要不是你们,病瘫儿早就是“怕死鬼碰见送葬的,在劫难逃”。
独臂心想,你这个沈力啊,骗我出来抢救伤员,变成陪我们外出旅游,真是让我“巴掌搓海椒,辣手。”不从吧,盛情难却,你是真心诚意。从吧!家里事情多不说,还要花掉你几万元,不忍心啊!我真是医得好你儿子的怪病,治不了你沈力这个怪人。你捐钱修医养院,修别墅,兴办乡村旅游,现在又逼我百岁游山玩水,真是招招出奇制胜啊!
山花看了看沈力,又看了看独臂,心里也想,你们这两个都是古怪人,真把你们没办法。你沈力报恩也报得太稀奇古怪了,每次都出人预料,而且出手大方。你个独臂,更是一言难尽,几十年只要认定的事,九牛二虎都拉不回来。一生不图吃,不图穿,不图名,更不图利,民族村的事成了你的命,黄连根刻寿星,一个苦老头。还说什么“生命的魅力在于静,外表的宁静给人以美,内心的宁静给人以智慧”,这话我虽然听不懂,但我看不一定,应该“动静结合”才对。你看外边这么好的世界不来享受,就只知道静在家里,真是一个个地地道道的土包子。这回沈力要不是玩个变戏手法,休想请动你这尊佛,我倒是星星跟着月亮走,沾光了。
独臂站在船舷边,江风吹拂着他的左袖,空衣袖不停抖动,要不是袖口揣在衣篼里,衣袖早就飘起来了。这时的山花,心里惋惜地说,如果当年保住了你的左臂那该多好啊!
这时,山花眼前闪现出了独臂村医失去左臂的一幕。
乙亥年八月二十二日,这天山花死也不会忘记,就是这一天,独臂来到她家,她和她父母救了他,她爱上了他,他从此成了独臂。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东寨门枪声打响一天后,第二天清晨,山花的父亲对她说,山花,走!我们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捡到几颗子弹,听说枪弹里面的弹药可以治病,头痛发烧,肚子疼都可以治,只要用开水吞服就行。另外,到山里看看死了多少人,顺便把那些死人埋了,免得死尸被鸟叼狗咬,烂了满山臭。
东寨门就在山花家附近,战后的东寨门满山的草木缺胳臂少腿,丹霞的凤凰岩更是满目沮丧,浑身是血,这血从心底里流淌出来。草丛中、石缝间、沟边、土坎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
山花久居大山,外面的世界她一无所知。她想,这些人为什么要打战,为什么要在这里来送死?她疑惑不解。她又想,这些死人穿着两种衣服,肯定有一种是好人,有一种是坏人,要不然怎么会打起来呢。山花想弄个明白,问父亲说,老爹,这些人帽子衣服不一样,都是些什么人?要埋穿哪种衣服的人?
山花的父亲是个久跑江湖的草药太医,对世道略知一二,但他又一时给山花讲不清楚,只好说,有红五角星的是红军,八角星的是国民党军队,红军是好人。他接着又说,这些尸体管他是些什么人,一齐埋了,他们始终都是人,打战他们不一定都情愿,人死了让他们入土为安。
山花这年二十岁,她上无哥姐,下无弟妹,家里就父亲和母亲。父母亲共生育六个孩子就她一人活着。山花是第三个女儿,先后五个孩子没活到五岁就死了,死因嘛,连周草药也说不清楚,反正孩子说死就死,从发病到死亡不到半天时间。父亲姓周,名叫周山伟,从小跟随祖父识得一些草药,懂得一些药方,由于人聪明,肯动脑筋,在实践中学到了不少医术,他成了远近闻名的草药太医,人称周草药。妻子是良家妇女,周草药喊她叫王大,至于具体叫什么名字,山花不知道。王大成天灶头锅边,油盐柴米,大门不迈,小门不出,地地道道的农家妇人。
周草药见山上死了几十个人,周围没有更多的人家户,于是把山花和王大喊在一起,开始掩埋尸体。
周草药一家三口就地掩埋尸体,对死者没搜身,没查尸。他们觉得搜身不人道,查尸没必要,三个一堆,五个一块,挖坑就埋。情急之中,坟头朝什么方向、位置是否恰当、坟坑深浅全然没管,只是觉得有泥巴掩盖住尸体,不露在外面被野兽践踏就行。
在查找尸体中,山花在凤凰岩水沟边发现一具死尸,这死尸单独在一堆石旮旯里,被周围茂密的树枝蔽着。这尸体要不是仔细观看还真不容易发现。死尸头朝凤凰岩,脚成八字形,左臂触在一块石头上,满身是血。还好,头正好落在石缝的泥土上,一顶五角星帽子挂在树枝上。周草药走近一看,红领章,发白的灰色衣服,衣服上有好几个窟窿和几道裂缝,右手旁边摆着一支手枪。
王大正在离尸体五米远的地方挖坑,她听说后,大声说,快,把尸体抬到这儿来埋,这里还放得下一具尸体。周草药想,其他死尸没有枪,怎么这具死尸有枪?肯定是战后打扫战场时没发现。周草药看了一眼王大挖的坑,他说,要得,这里泥土厚些,好挖坑,就埋在这里,至于枪等会再说。
抬尸体时,周草药抬头,山花抬脚,一抬,不对,尸体是软的。山花想,怎么这具死尸与其他死尸不一样,难道这人没死。她说,老爹,你快看看,这人手脚还是软的,是不是没有死?
周草药用手拭了拭尸体的鼻孔,微气,摸了摸胸口,温热。说,别慌,这人没死。
这时,王大听说死尸是软的,她惊奇地来到尸体前,三人站在尸体旁呆疑起来,心想,埋吧!人没断气,这样做缺德。不埋吧!这人摆在山里必死无疑。
周草药想,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不如背回家再说,看来这人命大福大,一晚上都没死,肯定一时半会死不了,死马当成活马医,给他治一治看看有没有希望。
周草药在树枝上取下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背起五角星,边走边说,你们把他的手枪带上,这人是好人,我听说过,戴五角星的是红军,是为老百姓打天下的好人。这时的“五角星”左手甩来甩去,右手没动,只是吊着。周草药背着“五角星”躬得像一张弓,犹如背上背着一陀肉,肉不巴背,背不巴肉。周草药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口气把“五角星”背回了家。
周草药一边放下“五角星”,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快!山花,你去煎人参汤,注意先把人参切碎再煎。王大,你去打盆水来,把他的血迹洗掉,看看伤到些什么地方,另外,把我的衣服找出来给他换上。
周草药擦弄伤员身上血迹时,发现伤员受伤主要是两处,一处是后脑勺,一处是左臂。后脑勺血肿得很厉害,左臂严重骨折,无法复原。
周草药决定,先灌人参汤,为伤员提供水份,清热解毒。然后再热敷后脑,活血化淤。最后截肢,把左臂当成刀伤医。
三人在忙碌中出现两易两难,灌人参汤容易,用草药敷后脑勺容易,难的是截左臂和换衣服。
截肢的事周草药听老师说过,病人要在什么情况下才能截,怎么截,但他没有亲自动过手。王大和山花更不用说了,连看杀鸡都要闭眼睛的人,怎么能帮助周草药动手术呢?
周草药想,这左臂不截吧,只剩下皮包骨,骨头整段断裂,无法固定,况且筋络全部受损,甚至骨折处表皮已有裂口,血肿严重,再不处理会影响机能恢复。截吧!她们又帮不了什么忙,万一流血不止怎么办?
周草药想了一会,说,山花、王大,你们两人听着,这伤员不截左臂不行,骨头断了只剩下一层皮子了,来!山花你负责紧紧捏住肩胛骨部位,目的有两个,一是不要让他身子动,二是通过压迫,尽量减少流血。王大抱住他吊着的左手,我用手术刀割断皮肤,用药包扎伤口。
伤员左臂由于骨是骨,肉是肉,筋络全部失去作用,周草药很快就切下了左臂,包扎好伤口。
第一道难题经过大约半小时功夫,算是顺利完成了,接下来是擦身体换衣服。周草药知道,带血的病人,如果不去掉血污和汗,皮肤会发生病变。周草药心里想,病人是一个大男人,现在就我一个男子,要完成擦洗不伤肤,穿衣不掉药的任务难啊!这人完全没有配合能力,这该怎么办呢?
周草药又想了一会,牙齿一咬,眉头一皱,说,现在这样,救人要紧,山花,你端水;王大,你抬脚、翻身;我来擦洗。水用温水,穿衣服裤子时山花负责翻弄身子,我和你妈负责穿衣裳裤子。
山花心想,一个大男子,我还没结婚,擦身、换衣服全是一丝不挂,一个肉男人叫我怎么看啊!这端水、抬身总不能闭着眼睛吧!她又返回一想,这男人是陌生人,现在是死是活还说不清楚,况且他又是好人,就是看了他的肉身也没什么了不起,救人总比害羞重要。再说,家里就三个人,父母肯定不会说什么。
王大想,男人就男人,一个不知名不知姓的男人,看他没看他别人又不知道,人正不怕影子歪,心正不怕别人说,这是在救人啊!
周草药也想,厨师不忌口,医生不忌羞。这是在救人,就一家人,得打消她们母女俩的顾虑才行,否则我一个人没办法。
周草药见山花和王大愣着没动,说,现在是救人,这位是红军,别人命都愿意丢,我们还怕什么?快,就按我说的办。
就这样,脱上衣、擦上身、穿上衣;脱裤子、擦下身、穿裤子,三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不到二十分钟就完成了全过程。结果伤员包扎着的左臂、后脑,搽在伤口上的药膏丝毫无损。
周草药想,这人我们救虽然救了,但这是战乱年代,千万别留下血迹和其他把柄啊,得赶快处理干净才行。否则,要不然有人发现,会背上通匪的罪名,到时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
周草药从衣兜里摸出几片土烟,边掐边裹边思索,脸色像浓云般翻滚。
周草药吸了一口土烟,说,赶快把伤员抬到山花床上,王大在家煮饭和清理打扫屋子,山花到门外望哨,其他事情由我一个人处理。做事要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周草药从屋里提出一个瓦坛,拿出一张猪尿包皮,把帽子、皮带、衣服、手枪一齐放在瓦坛里,纸条放在最上面,用两根泡软的猪筋把坛口扎了一道又一道,然后把瓦坛、草鞋、断臂放在背篼里,背着背篼,提着锄头从后门出去了。周草药如何处理伤员衣物、手枪,王大和山花一无所知,事后周草药一直没有讲过。山花呢,他知道父亲是个细心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从来没有问过。
疑神有神,疑鬼有鬼。午饭后,山花在家守候病人,周草药和王大继续到山里埋死尸。不到一个小时,凤凰岩路坎下来了三个人,三人穿黑色便衣,戴着没有标志的黑帽子,嘴巴被一块黑布遮着。手里提着枪,显得鬼头鬼脑。
走在最前面的人没称呼、没叫名、没道姓拉开嘴上的黑布对着周草药大声说,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周草药说,我们在掩埋死尸,这些人怪可怜的,我们已经埋掩了好几堆了。
看见有枪没有,有活人没有?
没有!
真的一样都没有?说假话老子对你不客气,别做通匪的事。
我们是穷山民,看见死的都是些年轻人,怪可怜的,谁是匪,谁不是匪,我们搞不清楚,只是可怜他们,怕尸体烂了满山臭。
我们是巡山的,有什么情况立刻报告,如果有通匪的行为别怪老子不客气。匪是什么?就是共匪,你们捡到东西要交,见到活人要报。
周草药和王大还是第一次听说红军就是共匪,他们心里害怕起来,不停地点头说,不敢!不敢!不敢引火烧身,你们只管放心就是了。
三个黑衣人东看看,西瞧瞧,搜索着往周草药住房方向走。
不一会儿,周草药听见汪!汪!几声狗叫,他和王大惊疑起来。周草药心想,天老爷你一定要保佑啊,今天千万别让三个黑衣人到我们家里去,如果他们发现“五角星”,“五角星”就完了,我们全家也完啦!
王大心想,这三个黑衣人肯定不是好人,如果他们发现家中有“五角星”,肯定“五角星”活不成,我们三爷娘母也活不成,观音菩萨你一定要显灵啊!
山花刚收洗完碗筷,把整个屋子清扫了一遍,正准备解下围裙坐下来休息时,门外狗突然叫了起来,山花赶紧关闭大门,在门缝里窥视。
原来山花家里养有两条猎狗,这两条猎狗体大健实,勇猛凶悍。一条叫欢欢,一条叫盼盼。黑狗欢欢鼻梁到背脊有二指宽的黄“草路”(异色的毛),黄狗盼盼一条白草路从背脊通到尾巴。盼盼舌头上还有一块大黑斑,腰直,掌露,口紧,常常咬住野兽不松口。按山民的说法,有草路的狗天性凶暴,善于看家护院。这两条狗最听山花的话,只要有来人,山花不发话它们就对来人穷追猛咬,誓死护家。平日这两条狗见来人,相互配合很默契,攻、防、守很有讲究,像警犬一样,山花发话停,不发话咬,打死不松口,犹如山花家里的两个保镖。
在凤凰岩的大山里,前不挨家,后不着户,方圆十里就山花一户人家。山花家住在山侧一块较平的地方,坡下是一条小路通往一条大路。在大山里说大路、小路是因方向而定,把延伸远的称大路,把路途短的称小路,其实走的人都很少,全是茅草路。说路,只不过是中间显出一些高低不平的裸体泥土罢了。山花家通往大路的小路大约100米,两边坡地上长满野草,横着的大路是东寨门到南寨门的必经之路。
盼盼知道主人山花在家,它见来人分小路急急忙忙上坡时,客人没喊,主人没应,它们知道来的是不速之客。盼盼冲在最前头,直扑三人而去。盼盼这一突然袭击,只听三人中一人“唉哟一声”抱住大腿呻吟起来,其余两人连忙开枪。这枪声,三人一方面是为自己壮胆,另一方面想打死猎狗。两条狗像是受过训练,没把枪声放在眼里,人进狗咬,人退狗追,闪电般攻击。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护着受伤的另一个黑衣人,不断开枪,不断后退。
汪!汪!两声惨叫,欢欢后腿被手枪子弹打中,受伤的欢欢仍不停地狂吠,盼盼不甘示弱,不停地追咬,只是再也不敢靠近。
三个黑衣人见狗阵已罢,吓得狼狈不堪地相互挽着下山去了。
山花抱住受伤的欢欢,不停地在欢欢的左后腿上擦弄,她悲喜交加。悲的是,怜悯欢欢为保护“五角星”左后腿骨折,人泪和狗泪流在一起。喜的是,三个黑衣人终于没有进屋抓住通匪的把柄,“五角星”命保住了,家保住了,家人保住了。
当天晚上,山花向父母讲述了三个黑衣人要从小路来家里搜查,被欢欢、盼盼追咬退到大路上的经过时,大家很高兴。周草药说,现在兵荒马乱,我们山里人千万说话、做事要小心谨慎啊!知事明理烦恼少,识人不分是非多。我们救的这个“五角星”,但愿他能活过来,今天他又逃过一劫。欢欢为他断腿,他为穷苦人断臂,人畜有缘,命大福大。
周草药把话说完,抽了一支烟又说,现在这样办,山花一天三次煎人参汤,你和你妈刁开“红五星”的嘴,尽量往他嘴里多渗一些,但一定不能猛灌。这人参我是用麝香换来的,它补中气,只要他有气就有力,有力就会苏醒说话。这人如果苏醒过来,大家什么也先别告诉他,先问清楚他的情况再说。我们不能以衣帽取人,虽然世上常说哪样人穿哪种衣服,哪尊菩萨上哪种颜料,但我听说过,军队当中有间谍。什么叫间谍,就是一方打扮成另一方的人,在另一方内部从事情报工作。有没有这种事,我不了解,都是听说来的,反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他是好人、坏人,伤好就送他走。相信他就是坏人,我们救了他的命,谅他不敢“娶了媳妇不要娘,忘恩负义”,是龙就让它上天,是蛇就让它钻草。
独臂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山花守在他身边也整整守了三天三夜。山花和王大母女俩当然给独臂渗了三天三夜的人参汤。
山花想,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不在家好好呆着,娶媳妇生孩子,出来打什么战嘛!如果在家早就娶媳妇了!天老爷是不是……山花想到了自己已经该结婚了。她时不时抚摸独臂的脸,摸得她心里痒舒舒的。
王大想,如果这“五角星”醒来是好人的话,干脆把山花嫁给他算了,让他把她带出这穷山旮旯,一人一福,拖带一屋。
三天后,独臂慢慢苏醒过来,微微睁开眼,脸色苍白,两眼呆滞。随后慢慢鼓着眼珠东瞧瞧,西望望,陌生的目光望着陌生的人、陌生的屋子,眼神中充满着奇异。
“五角星”显得很虚弱,没有说话,一会又闭上眼睛沉睡起来。
“五角星”这一睁眼,一闭眼,给山花一家人带来了笑容。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说,终于醒过来了!终于醒过来了!
周草药毕竟懂一些生活常识、知道一些医理,了解一些药膳、粥膳知识,用他的话来说,药疗和食疗犹如解除手铐和脚镣的两把钥匙。
周草药对山花说,病人最宜粥养,食粥可以增强食欲,补充体力。若能搭配一些色泽鲜艳又开胃的食物更好,它制作简单,经济实用,容易消化,治病养生。比如辣椒粥,将辣椒洗净、去籽、切成圈,与淘洗干净的大米同时放入锅中,用中火煮成粥,放入微咸的盐,再煮几分钟即可。这种粥,温胃祛寒,通络止痛。配料比例原则上是辣椒适量。
茄子粥可以清热凉血、活血化淤、止痛、利尿、消肿、解毒。配料是鲜茄子+大米。做法:将新鲜茄子洗净切块,放入砂锅内,再放入大米,加入适量水盖上锅盖,煮至米烂汤稠,停火去盖即成。
山花家里住房不多,门前用木棒支撑搭成的吊脚楼与大门平直,平面既是檐坎又是坝子,左右两边堆放着两大堆干柴。楼下是猪圈、牛圈。住房就四间不大不小的木结构房子。一间堂屋,一间厨房,堂屋左面是周草药夫妇寝室,紧挨着是厨房,堂屋右边是山花的卧室。房顶是杉树皮盖房,好在吊脚楼同样盖着杉树皮,农具、杂物放在檐坝,显得又多了一间屋子。粮食堆在堂屋,房子侧边有四桶蜜蜂,蜜蜂成天嗡嗡飞舞,算是大山里唯一为山花家作伴的邻居。
独臂住在山花寝室后,山花没有睡觉的地方,她只好用门板简单地在堂屋铺床睡觉,晚上铺,白天收,为的是方便照顾“五角星”。
周草药虽然住在大山上,有两大优点让他心满意足,一是方便采草药,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大山全是他的药场,随要随采,不付一分费用。二是大山与世隔绝,没有人干扰生活,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做事各人了。周草药凭借他的真功夫成了千家门上的客,全家人的油、盐、柴、米、肉自给自足,还算有吃有穿。
“五角星”自从苏醒后,山花对他是要汤给汤,要水给水,擦洗一天两次,喂饭一日四餐(半夜一餐人参百合粥。作用:清心安神,强身健体),猪肉、鸡肉、蜜蜂,每顿变换着花样供他享用。用王大的话来说,山花是在护理“月母子”。山花忙里忙外,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从不觉得累,连做梦都在“五角星”身边。她看着“五角星”一天天好起来,她打心眼里高兴。
“五角星”食量增多,山花护理的困难随着增大。第一次“五角星”要小便时,他迷迷糊糊地说,要小便!用不灵动的右手去拉裤子。山花不懂“小便”是什么意思,但她意识到了是要拉尿。这时,父亲外出治病,母亲在地里干活,八十年前的大山人,男人一直穿着远古农村人穿着的大脚裤子,这种裤子裤脚一般在一尺二寸,腰大到三尺六寸,比实际裤脚、腰围一般要大五寸以上。腰部顶端有二到三指宽的白布条,穿裤子时,把裤腰收紧,将剩余部分在腰前叠成两叠,用一根布带或麻带将白布条系紧,这样方便穿、方便脱。如果急着要脱裤子时,可以不解带子一拉就解开。裤脚为什么要这么大呢?它有这样一些作用,一是山里人为了某种生存需要,便于奔跑(比如追赶野兽、逃生),裤子不会束缚腿、脚。二是下地劳动,只要将裤脚往上一提,提起别在腰带上即可,特别是插秧、打谷更方便。三是站着解小便方便,那时没有纽扣、拉丝裤子,解小便是从裤脚口直接解便。
周草药穿的是大腰裤,自然“五角星”也穿的是大裤脚。山花看着大裤脚想,这病人要屙尿怎么办?屎尿如水火不留情面,如果屙在身上,尿臭不说,洗还是归我洗。帮忙让他屙吧!他是男人,我还是黄花闺女,怎么能这样做?
“五角星”好像忍不住要解小便,但又表达不出来,山花见“五角星”用右手拉着裤子,想拉开又拉不开,只是不停地挪动。这时,山花心想,说的风吹过,打的巴倒痛,何况没人知道,不如帮他提起裤脚让他小便。
山花心一横,端来一口脚盆放在床前,一只手提起大裤脚,一只手把“五角星”斜靠在自己身上……“五角星”久憋的尿像打开闸门的水龙头,一股劲直往外涌。小便结束,躺着的“五角星”愁云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山花心里也踏实起来,她心里说,幸亏帮你把尿屙了,要不然一条裤子全打湿了。
从此,“五角星”的吃、穿、换、洗、解便全成了山花的事,她任劳任怨。她妈理解她,父亲更是无话可说。三人的分工是父亲外出挣钱,下田插秧打谷。母亲下地种菜,割草喂牛,上街买东买西。山花喂猪煮饭,熬汤煎药护理病人。
一月、二月、三月,“五角星”由于大脑受损严重,能吃,不能多吃。苏醒,但不清醒。病有好转,但不明显。山花烦心,但没灰心。时间一天天在折磨着“五角星”,同时也在煎熬着山花。这伤变成了情,把两人绑在了一起。山花在“五角星”身上不停地推拿、按摩,动作似乎比他父亲还熟练,她是在用按摩治病,还是在用按摩方式寄托某种情感,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半年后的一天,“五角星”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身边坐着一个女人,他像呆子一样望着如花似玉的山花,一下子拉着山花的手说,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在哪里?
“五角星”这一问,手一触摸,山花的心像要跳出来一样,脸红得像成熟的蕃茄。
山花说,你受伤半年多了,断了左手臂,头受伤很严重,一直住在我们家。你知道你是哪里人吗?你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吗?你准备要到哪里去?
“五角星”大脑一片空白,他说,我不知道,我回想不起来。真的一点都回想不起来,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
山花听了“五角星”的话,心想,我问你,你还反问我,这不成了白问。看来这人大脑出问题了,算了,说也白说,不问了,过段时间再说。
山花说,你脑壳还没好,现在不谈那些事,等你的伤全好了再说,相信你会回忆起来的。
八个月后“五角星”终于伤势痊愈,能正常走路、吃饭、做事、下地劳动。劳动中特别是挖土、砍柴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家里体力活全被他承包了。
“五角星”平日语言不算多,也不算少,对周草药大叔前,大叔后。对王大,把“大妈”常挂在嘴上。他对两位老人端茶递水、添饭夹菜,很有礼貌,很孝顺,有一种特别的感恩之情。他对山花呢更是特别体贴,更是爱在心头,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男女之爱,成天形影不离。周草药和王大对“五角星”言行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周草药心里想,这人看起来一下子不能恢复记忆,让他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他人生地不熟,又是兵荒马乱,外地口音,说不定生命都难保。杀猪杀断喉,帮忙帮到头,看来这人是好人,干脆把它留下来,做些吃些,如果他和山花有意,不如顺其俩人的心意,让他们成婚算了,算是招女婿上门,省得瞎操心。
周草药又想,山里人反正无祸就是福,这可能是天意,就顺其自然吧!至于名字,再不用称呼“你”、“我”、“年轻人”了,干脆就喊“独臂”,这样顺口又亲切。
一天晚上,大山里的夏天像春天一样,一阵阵凉风吹着竹巅、树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这响声好像是春天妈妈痴情地抚摸着自己的儿女不由自主发出的咯咯笑声。
山花家里的吊楼上坐着四个人,周草药、王大坐在一边。山花、“五角星”坐在另一边,四人对坐着闲聊。
周草药说,独臂,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干脆今后就喊你独臂算了,你看如何?你现在伤势已经好了,有没有其它什么打算?是要走,还是要留下来?
“五角星”说,要得,今后就叫我独臂,反正我没名、没姓。大叔,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现在怎么走,往哪里走?大叔是不是在嫌弃我了?
王大早就知道独臂不想走,她听独臂这么一说,心疼起来:独臂,你别多心,大叔是问你想不想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独臂高兴地说,大妈!大叔!我从来没想过要走。首先,你们一家人救了我的命,我还没来得及报达你们的恩情。其次,我还没有恢复记忆力,不知去哪里,也不敢去哪里,这是战争年代,说不准会要命!再其次,我已经生活习惯了,山花对我这么好,我不愿意走,我决定一辈子不离开你们,说完目光死死盯着山花,眼睛眨都没眨一下,眼珠子好像要鼓出来一样。
山花没说话,心里想,不走就好!不走就好!你要走,我都要走,要走大家一起走,你要饭,我给你端碗。
周草药听了独臂表态,他心里想,一个独臂男人,一个没文化、没见识的山里姑娘,弯刀对着瓢切菜,两凑合。可以,不走就让你们成婚,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周草药说,独臂,按我知道的医理,你的记忆力可能出现三种情况,一是有可能永远不能恢复。二是有可能过一段时间部分恢复。还有一种可能是全部恢复。但是后两者需要有条件,很难,除非是……他没有说下去。周草药停了一会又说,其实,根据你的目前情况,我都不忍心让你走,现在时局正在混沌中,说不定你还没有走出大山,今晚脱下脚上鞋,不知明日穿不穿。今晚你既然表了态,我同意你不走了,大家有盐同盐,无盐同淡,凑合着过。至于你和山花的事,你们去商量,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土地爷的五脏,实(石)心实(石)肠”。
王大接着说,我没什么意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假如你们愿意成婚,我的意见:一是不办酒,不张扬,穷日子穷过。二是独臂没经大人允许不准下山。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的来历我们不敢说,说了别人也不信。如果叫你说,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
独臂听了两位大人的话,站起来,向周草药和王大敬了一个鞠躬礼说,大叔,大妈,我作两点保证,一是我一切听你们的,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一辈子孝顺你们。二是我一辈子对山花好,永远不离开她,如不守信用,天打雷劈。
当晚,不是一家人,说了一家话,成了一家人。
从此,独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是用劳动来证明自己的誓言,成了周草药家女婿兼长工。
山花呢,知道独臂是在恨自己失去记忆力而烦恼,她安慰他,她劝导他,她体贴他。
两人后来生了一个女儿,女儿改名为花朵,独臂的意思是女儿和妈妈一样是大山中的山花。
1950年古历五月初四,第二天是端午节,山花想,现在全国解放了,独臂应该可以下山了,明天是端阳节,不如叫他和我一起去赶场,让他见见世面。顺便割点猪肉回家过端午节,让他坐了十五年活牢,还真有点对不住他。
山花说,老爹,老妈,今天我想带独臂下山赶场,现在新中国成立了,我想让他见见世面,顺便割点猪肉回来过端阳,你们感觉怎么样?
周草药说,可以,明天是端阳,我都在家,一家人好好过个端午节,这是解放了的第一个端午节,好!你带独臂去吧!但是,让他尽量少说话,快去快回,千万别把他搞丢了。
就这样,独臂有了在民族村乡场上受惊吓恢复部分记忆力,从而有了救陶三,救村旺的事。
山花回忆完独臂神医来到民族村,失去左臂,在大山里失去记忆力的经过。她心里说,独臂,你真是个老苦瓜,八十年前带枪打战;十五年在大山里当长工干活;三十年走村串户戒烟、医病;三十五年摆摊、建医院;现在又搞什么医养院。至今还穿草鞋,挂“四个兜”(中山装)。到老无儿无女、无钱、无房、无家产,吊着一支独臂,真是“没有把子的茶壶,只剩下一张嘴”。
山花站在船舷上,看着滔滔江水像一条巨龙在翻滚,势如排山倒海。天空两只美丽的鸟拖着长长的尾巴飞翔而过,似乎是一对凤凰在比翼齐飞。
村医少年当红军,失去左臂东寨门。
痛失记忆十五年,六十五载为村民。
独臂一生精忠心,不知谁来作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