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被打成反革命后,株连到了周大福和村旺,说周大福敌我不分,被送进乡里肃反学习班,逼迫交待问题。村旺是反革命儿子,学校不准村旺读书。
肃反学习班实际上是把与反革命嫌疑有关的人集中起来关押,严刑逼供交待问题,“学习班”只是个幌子。
漆黑的深夜,关押周大福的禁闭室里没有灯光,没有被盖。饭呢,只能吃个半饱。周大福想,独臂亲家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反革命?这完全是搞错了。人怕三对面,树怕一条线,不如去向谭部长汇报,独臂救过他的命,请他出来证明亲家确实是村医,不是反革命。
独臂被关押在谢家祠堂,这座祠堂离乡公所大约一公里,没住人,屋内屋外寂静得跟阴间没有两样。门外一口大鱼塘,鱼塘里时而传来几声蛙声虫鸣。高村长是肃反学习班的管理人员,负责整座祠堂的守门巡查。
高村长提着一盏马灯巡岗时,周大福对着高村长轻声说,村长,来,我有话给你说!周大福为什么敢找高村长说话呢?因为高村长是周大福的表姐夫,独臂给高村长治过哮喘病,周大福早就从高村长的表情看得出高村长不相信独臂是反革命,只是口头不敢说。自从肃反工作一开始,上级把独臂定为反革命份子进行清查,高村长就认为定性独臂是反革命无依无据,可说独臂不是反革命却又说不清楚独臂的来历,他有点情处两难。
高村长是一个一踩九头翘的人,听见周大福喊他,他把耳朵凑近窗户,说,什么事?你说吧!小声点。
我要去找谭部长,亲家救过他的命!
什么时候去?
今晚就走,连夜进城!你赶快放了我吧!
高村长想,谭部长是县人民武装部部长,救独臂肯定没问题。一是独臂救过他的命。二是独臂无凭无据就被认定为反革命不合国家政策。只要能救独臂,我放了周大福犯个错误也没啥子了不起,一个农民当不当干部无所谓,天凭日月人凭心,放就放吧!
高村长轻轻打开房门,悄悄对周大福说,注意,路上小心。周大福顺着高村长的灯光一边点头,一边溜出大门。
原来,关押周大福是县、乡肃反办案组的决定,高村长的任务是看管周大福,搜集独臂反革命材料,给高村长的任务是只要结果,不要过程,把反革命案子办成铁案。高村长不满意专案组的硬性要求,早就对工作组一凶二恶的工作作风有反感,他认为办案人员是“猫抓琵琶,乱弹琴。”周大福呢,早就老虎打瞌睡,主意在心头。
周大福和高村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们都知道祠堂门外有一口大鱼塘,塘边有一条石板路通往一条大路,大路直通县城。周大福摸出大门,右手扒在围墙上,一步一擦地往前走。这时他激动得泪水夺眶而出,恨不得一下子飞到谭部长身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周大福刚摸黑走出大门不到二十米,不小心一脚踩在一块斜石板上,扑通一声掉进了鱼塘。鱼塘水深两米,周大福不识水性,加上心慌,还没来得及喊高村长救命,水就灌进了肚子。周大福嘴里的水越吃越快,越吃越多,他无法吃完鱼塘里的水。
第二天清晨,高村长发现鱼塘里有一具死尸,他打捞起来一看,是周大福。这时的高村长瘦骨嶙峋的面孔,像一张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地形图,一片青紫色,下巴浓密的络腮胡子不停颤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悔不当初。事后,专案组对周大福的结论是畏罪自杀。
周大福的儿子村旺,十八岁长得虎背熊腰,牛高马大。由于他勤奋好学,上六年学完成了九年学业。这次正要初中毕业时,独臂干爹被抓,父亲淹死,他生不如死,气得心里流血。
村旺毕竟是受过教育的人,他想,把舵的不慌,乘船的稳当,现在家里就剩下自己了,绝不能鲁莽行事,得想办法救出干爹才是。聪明的村旺皱了皱龙眉,手往头上一拍,说,有了,找谭伯伯去,他来过学校,叫我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干爹救过他的命,他知道干爹是好人,是医生,不是反革命。
深夜,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行人的脸,给人带来几丝凉意,村旺在朦胧的月光下蹑手蹑脚地往谭部长家里走。谭部长住在武装部家属大院,两位门岗荷枪实弹站在大门前。村旺心想,我去找谭部长,卫兵是谭部长的兵,肯定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村旺正急急忙忙往里走,卫兵用枪对准村旺吼道,“站住,什么人?”这一吼声震得村旺心惊胆颤,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七尺男儿哭了。他怕被抓,因为他是反革命分子的儿子。
好心的卫兵扶起村旺,问清了情况,叫来谭部长,谭部长把村旺带回了家。
刚进屋,村旺跪在谭部长面前泣不成声地说,谭伯伯!干爹不是反革命,你要救救他啊!我父亲因为他受牵连,被淹死在鱼塘里。
谭部长听说周大福死了,他惊诧地问,什么?你父亲溺水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村旺边哭边说,父亲被关押在谢家祠堂,祠堂门前有一口大鱼塘,他半夜逃出来想找你救干爹,没想到不小心掉到鱼塘里被淹死了。家里两位妈妈眼泪都哭干了。
唉!唉!谭部长长叹了两口气站起来,鼓着一双虎眼,眼里透着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气,张着长而厚实的龙口,说,村旺,你回去,先把父亲安葬了再说。至于你干爹的事,我马上去找领导,但这件事得需要时间,现在政策要求很严。不到时候天不明,你要相信,国家不会平白无故就定你干爹是反革命。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请你记住干爹的话,不要辜负干爹为你改名“村旺”的殷切希望。书你就暂时不读了,回去好好干,把家乡建设好,民族村需要有文化的人,我一定支持你。
村旺心想,把家乡建设好,这话好说,事难办啊!我一个巴掌怎么拍得响啊?他又返回一想,有谭伯伯支持,只要自家上进不怕别人看轻,尽自己的最大的努力吧!
村旺立正姿式站在谭部长面前,很有礼貌地说,谭伯拍,书肯定读不成了,我回去后一定按你说的意见办,好好干,一定像干爹一样为村民服务,不辜负你老人家的期望。
谭部长听完村旺的话,从屋里拿出一叠钱塞在村旺手里,说,村旺,你说得好!就是想听你这句话!来!这里有几十块钱,拿去买盒棺材把你父亲埋了,下一步的事下步再说。
村旺接过钱,连瞌三个响头,泪水扑涮涮往下流。
在路上,村旺把钱打开一数,整整五十块,全是一元、贰元、伍元的纸币。村旺惊讶不矣,心想,这谭伯伯太大方了,出手这么重,五十块钱。老师工资一月才十几块钱,部队工资再高也是你两个月工资啊!一个平头百姓怎么受得起啊!谭伯伯你真是大好人。
村旺在高村长和亲友们的相帮下,含泪掩埋了父亲。
村旺的干爹被抓,父亲被淹死,他原本气得七窍出血,曾经有离家出走,外出闯天地的念头。但他后来又想,退后一步天地宽,干爹人已经被抓了,父亲已经死了,现在只有面对现实,年轻饱经忧患,老年不畏风霜,可能这是人生的变数决定。从此,他白天劳动,晚上看书学习。他如饥似渴地看《中医学》、《人体相面》等多种书籍。有时连做梦都在复述干爹对他说过的话。他常常抱着干爹的“医理”手稿彻夜未眠。
村旺清楚地记得干爹说过,人生存在自然界,身体与自然界密切相关,相面学是人类不解的科学。医生的望、闻、问、切就是根据病人身躯的某一部位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的神、色、彩、声音、气味、汗、便、脉来断定是什么病,该怎么治。
村旺同样知道,长相意味着人体对自然界的适应情况,比如,四肢指的是人的两只手和两只脚,相术中通常把人的四肢比作一年中的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再加上头,叫五体。这五体和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相对应。如果一年中的四季不是风调雨顺,自然界中的万物就会受到影响而发生灾祸变化。同样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四肢如果长得不协调,说明此人一生也会不顺利,从而生活困苦,灾祸不断。又同样一个道理,五体不协调匀称,说明此人一生不会有顺境,必然充满坎坷曲折。一个人的手和足也和树的树干一样,长得不直、节节比较多的树没有多大作用。所以人的手臂、腿也以笔直挺拔为宜。一个人的手和足筋骨不外露,柔软细滑,白净如玉,笔挺像树干,细滑如苔,柔软如棉布,这是宝贵的人。反之就不会是好相,会有病、有灾、有难。
高村长年过四十,一副六十岁相貌,四肢粗而不直,筋骨外露,像个瘦猴子。原因呢,是他经常吸烟,一年到头不停咳嗽,跟烟鬼没有两样。
村旺却不同,四肢笔直挺拔,五体协调匀称,皮肤红润,精神抖擞。
一天,高村长对村旺说,小伙子,你一表人才,精力充沛,有文化,村里这副担子我想全部交给你,你愿意吗?说着接连咳嗽了几声。他接着又说,我人老了,没文化,精力不足,竹子开花,活不长了。
村旺看着咳得难受的高村长,忙上前扶着他,说,老村长,干革命工作不是家庭事,你想交给谁就交给谁,没这个道理,我太年轻了,你老村长不要谦虚。
高村长解放前是雇农出身,真正的劳苦大众。解放后在农协会工作,初级社、高级社一直都是领导。因为他本份、诚实,和群众打成一片,群众支持他,领导满意他。高村长不足的是缺文化,说话不系统,讲话总是,“是的!”“好吧!”地地道道的农民干部。他曾经有这样一则笑话。
有一天大清早,一个农民急急巴巴地跑来向高村长汇报说,张二嫂刚才上吊死了。
“是的”,“好吧”!怎么回事?高村长问来人。
来人回答说,两口子打了一架,男人一出门妻子就用绳子上吊,现在死了。
高村长听后,说,“好吧!”“是的!”
这个故事外村人听起来好像是瞎编出来的,其实在民族村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类似回答问题简直是高村长的家常便饭。像高村长这样的干部上级为什么要用?因为他历史清白,两袖清风!
高村长见村旺言行谦卑,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这小伙子老练,稳重。高村长完全知道事情本身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无非是想拭探拭探村旺。
独臂被打成反革命不在家,村旺在家里出林笋子先遭难,成了家里唯一的劳动力。生活上,他知道“靠亲戚、靠朋友、不如自己手头有”;“田要勤耕,书要苦读”。人际交往上他也知道,“能言未必真君子,善处才是大丈夫”。他家勤外勤,见人喊人,见事做事,有忙就帮,深得村民好评。
一天中午,天空万里无云,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人眼花缭乱。一阵秋风吹来,柔软如丝的柳枝,摇着头在半空中不停地向人们点头示意。在地里累了半天的村旺,又饥又渴,急急忙忙扛着锄头往家里走。他快要走到家门口时,突然,刺眼的阳光下,远处好像来了几个人,好像有人在喊“村旺!”这声音他听起来很耳熟,可一下子拿不准是谁!惊诧中,村旺用右手搭在前额遮住太阳,从眼罩中一看,人群中有一个人像是干爹,这人身材高大魁梧,背着一个背篼。惊疑中,他不敢答应,怕认错人。他想,干爹这个词不是乱叫乱喊的,干爹是不能乱认的。干爹被打成了反革命,反革命份子怎么能说回来就回来呢?如果干爹真的被平反了,要回家,就算干爹无法通知我,那谭部长一定会先打电话到乡里,再由乡里先带个信给我!这肯定不是干爹,他猜测得眼睛都模糊了起来。
独臂呢?他喊了一声干儿子的名字,不见回音。他想,难道喊错了人不成,不!肯定没错。他又想,是不是这小子良心被狗吃了,连干爹都不认了。他又拿回一想,不会,村旺不是这样的人,他可能是没想到我会回来得这么快,不知者不为过。
来人越走越近,村旺一眼认出了独臂。他喜出望外地跑上前抱着独臂喊了一声,干爹!声音刚落,泪水像夏天的暴雨,扯天扯地。独臂呢?先没说话,用嘴亲了亲村旺的脸,然后才说,儿子,你长高了,长大了,干爹刚才还以为喊错了人。
村旺随着说,干爹,刚才你喊我,我万没想到真的是你,我怕答应错了,没有回答你,对不起。我早就知道干爹不是反革命,换句话说,反革命不会是我的干爹!说完,俩父子都笑了起来。
村旺从干爹背上接过背篼,一看全是书,他惊叹地说,干爹,你这些书是从哪来的?独臂拍了拍村旺的肩膀,深情地说,这些书是你谭伯伯送给我的,是些好家伙,有用!有用!村旺辍学后家里课外书籍不多,他望着一背篼书,像一个饥饿的人看见一桌美餐高兴极了。
独臂刚坐下,正要问山花在不在,在哪里。突然,眼睛被一双手紧紧蒙住,他觉得很奇怪,正要用力掰开蒙住眼睛的手,只听村旺说,干爹,你猜她是谁?
独臂摸了摸蒙眼睛的手,说,是山花!一定是山花!
这时,山花放开手,用拳头在独臂背上肩上又是捶、又是打,满眼泪水。她抱住独臂的头,说,我还以为你是“汤粑打狗,有去无回。”我想死你了!
其实,一般山村妇女在解放初期是说不出这样的话,可山花说出来了,这是她一年来早就想说的话。她说的是大实话,她确实是昼思夜想独臂回来。他不懂什么革命、反革命,只知道好人、坏人,她坚信独臂是好人,是好男人。
满街人听说独臂回来了,男女老少一齐涌到村旺家。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像蜜蜂拥戴蜂王一样,团团围住独臂,紧密得不可分割。
高村长看了看村旺和独臂,又看了看围着的村民,他大声说,是的,好吧!村旺,今天我要在你们家里当众宣布两件好事!好!第一件事是,独臂经调查核实没有反革命言行,释放回家。是的,但是,身份来历不明还有待进一步调查。好!现在要接受群众监督,等待进一步调查。是的!第二件事,村旺经上级组织研究,接替我的工作,明天就到村里报到,是的,好!好!这算过生日拜天地——双喜临门。
独臂对高村长宣布的第二件事有些怀疑,他想,村旺的任命工作,哪有这种任免法,被免职人宣布接替人员职务,没听说过。
独臂笑着说,高村长,村长这份工作不是私人交易,能说接替就接替吗?共产党打下来的江山,你想让给谁就让给谁?哪有这个道理,我这个反革命都觉得不对头。独臂的话语中一半是说真话,一半是开玩笑。
高村长笑了笑,说,是的,接替我的工作是早迟的事,我是说他要有思想准备。是的,好吧!现在组织已经决定村旺是副村长了,好!我打算明年就病休。是的,岁月不饶人,成天咳死人了!来!把这张通知拿去看看吧!白底黑字,这是任职通知。高村长说着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村旺!村旺接过通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泪情不自禁地往外流淌。
村旺当上副村长,独臂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新娶的媳妇,满面春风。”独臂转眼望着手里拿着旱烟袋,一张核桃脸的高村长,顿时表情像“温度表掉进冰箱里,直线下降”。他用怜悯的口吻说,高村长,你的病我给你医,工作不要辞,继续带着村旺干。万一你要病退,你也要永远当村旺的参谋。
高村长点着头说,是的,是要有人给村旺当参谋才行。但是,当参谋的应该是你,你是最合适的,你们都有文化!好!是的!我是有病无文化,是的,好!你们呢,是有文化,无病。我的病就是华佗在世也医不好啦!好!是的,高村长说完吐了一口鲜血。
独臂见势不妙,对村旺说,快!快去把药背篼端来。
独臂把药背篼翻了一遍,配了一剂水药递给高村长,说,这副草药拿回去先煎水服,今晚连续服两次。明天我亲自到你家来再配第二副,相信药医有缘人,你的病会好起来!
高村长提着药,又咳嗽起来,先吐痰,痰黄黏稠,后咳吐脓血,血脓气味腥臭。高村长捶着胸脯说,是的,神医,你医得好别人的病,你医不好我的病。好!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是的,好!你从现在起劝村民不要吸烟,民族村人再不能早死了,希望你把民族村变成无烟村、长寿村。是的,千万别学我,生六个死四个,五十岁就死,好!长寿村。说到这里他又咳了起来,这次他咳得头脚卷在一起,像一个肉陀螺。
独臂看着高村长一步一咳,一步一口血的身影,两眼发直,心里紧缩起来,像有一条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他心里说,高村长别出意外啊,你走好!
村旺看着高村长一瘸一拐,路走得很艰难,他吓得用右手拳头堵住嘴,把话往肚里咽,心里不停地说,高村长,你要保住身体!千万别出事啊!
晚上,独臂和村旺畅谈到深夜,俩父子从高村长的病、村旺读书、谭部长到学校看望村旺;又从谭部长拿钱葬村旺父亲谈到独臂在关押期间村民抵触工作队;最后又谈到谭部长对肃反工作的的态度、国家对反革命分子的政策界定,无所不谈。俩父子喜出望外的团圆,大家越说越高兴,越谈越起劲,叫化子捡金子——高兴得要死。
独臂说,村旺,人生犹如蛐蟮(蚯蚓)走路,能屈能伸;君子肚量大,小人怨气深。这次国家搞肃反运动是正确的,你想,毛主席率领工农红军长征好不容易取得革命成功,这时蒋介石叫嚣要反攻大陆,如果不肃清内部的反革命,他们来个里应外合,怎么办?岂不是革命全功尽弃。我回忆不起自己的身份、来历,当然值得怀疑,我无话可说。你想,二十年前红军长征经过这里,红军和国民党两军交战,这里红军有死、有伤,川军也有死有伤。那年正好我来到这里,人不怪人,理怪人,能不怀疑我就是国民党留下来的间谍吗?“不是冤家不是儿,不是姻缘不是妻,”可能是姻缘注定要我在这里认冤家和你干妈结婚!天意啊!天意!管他反革命不反革命,只要一家人团圆就好!
村旺呢,他也说,民族村的人从没走出过大山,没文化,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革命,什么是反革命,只知道好人、坏人、穷人、富人。我讲一个有趣的故事给你听。
有一天,两个办案人员夹着办案本子,穿着整洁的衣服来村里走访调查你反革命的事。村民一听说要调查你,一个个都说,我们只认识神医,不认识反革命。我们村没有反革命,希望你们不要“坟山头卖布,鬼扯”。他们走到哪里,狗就追着咬到哪里,没人搭理。从早到晚没人给他们饭吃,没人给他们水喝。傍晚时分,两人狼狈不堪,出村时只好偷吃了地里的萝卜。当时,有个村民故意喊,有人偷萝卜啦!抓贼啊!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民族村。
独臂听了“偷萝卜”的事感到很好笑。这时他想起了一个“三拔萝卜”的故事,他想,嗨!不如把这个故事讲给村旺听,可能对他有一些启示。
独臂说,村旺,那两个人拔萝卜拿钱没有?
村旺说,没有!就是拿钱大家也不会卖给他们,目的就是要他们“蹲在皮球里过日子,受尽窝囊气”。
独臂说,今天你还真来了个抛砖引玉。让我想起了一个“三拔萝卜”的故事,我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你想听吗?
村旺说,干爹,我知道你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民族村好。你这个故事肯定对我有好处,快讲给我听听吧!
独臂点了点头,说,从前,有一户人家家风很严。
一次,儿子外出迷失了方向,在回家的路上又饥又渴,他途经一块远离农家户的萝卜地,想上前拔萝卜充饥时,忽然想到家父说过,“无物主在场、行动与偷盗一样”。于是这人松开了手,从囊中掏出铜钱放到萝卜旁边,然后再次伸手去拔。这时,他眼前浮现出父亲严肃的面孔,好像在对他说,“物主见钱不知其意,岂非拿钱背个骂名?”他缩回手,站立不前。拔亦不是,不拔亦不是。“老虎饿了逮耗子吃,饥不择食。”他望着萝卜清口水长流,饥渴中不由自主地拔起萝卜,把钱放在萝卜坑内,用萝卜叶盖在上面,吃了萝卜。
听话的儿子回到家,把三次拔食萝卜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父亲。
这时,父亲严肃地说,如果先见钱的人不是种萝卜的人,拿走了你放在坑内的钱,你这不仍然是“偷萝卜”吗?再说,没有经物主同意,所付之钱与所得之物价值相等吗?
儿子听了父亲的话,认为父亲“言之有理”,于是派家人找到种萝卜的主人,当面付清了拔食萝卜的钱,并代为赔礼道歉。
后来,这户人家在家谱中作了如下记载,“拔茎三思承道义,开钱再置表清廉;所闻记志留千百,自觉纯真守二三,三思拔卜两开钱,理法宜人道义先;庶富教规承与取,问心无愧对青天。”从此,三拔萝卜思道义在他们的家族中永世流芳。
村旺听完故事,嘴唇凑近干爹耳朵,悄声说,干爹!你这个故事讲得好,对我和村民很有启示,我懂得你的意思,你是想告诉我和村民,理字不重,万事难动,做人一定要做正派人。
干爹笑了,村旺也笑了。
当晚,父子俩对村里、家里的事订了这样一条规矩,家内干爹主事、儿子当参谋。村务儿子管事、干爹作主谋。原因呢,姜还是老的辣,“反革命”不宜公开“嚣张”。
父子俩击掌为谋,大家都说,记住今天是1957年9月9日,反革命回家,村长上任,说话算话!
独臂冤遭反革命,村旺父子活受罪。
村医无罪回家乡,村旺受命喜上任;
村长肺痨入膏肓,是死是活难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