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改选,苗莉莉当选为新一届的社区主任。她深感肩上的胆子沉重,上班时间更早,下班更晚。社区是一个小社会,必须了解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的情况,才能把工作做扎实,社会才能够稳定和谐。
这是一个居住了五千多户,一万三千多口人的大型社区。虽然对居民家庭人口的基本情况,社区通过人口普查,有些档案记载,但是对老年人、50后、60后的情况、社会保障、再就业、弱势群体的普查资料还很有局限性,有些处于空白。苗莉莉要对这些群体做个普查,掌握第一手资料。
苗莉莉亲自到住户家走访,在活动室、在广场,都能看到她和老人详细询问交谈的身影。
孟子丑的父亲陪着苗莉莉,在广场的树荫下详细了解钟大叔家的情况,苗莉莉递上一张表:“大叔,您最近还好吧?把这个填上,多大年纪了?住多少号楼?几单元?多少室?居住面积多大?家里联系电话多少?子女工作单位?联系电话?您原来的工作单位?社保医保状况?身体状况?有什么病史?老伴姓名?年龄?身体状况?您家和您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解决?您对社区工作,对老龄工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一连串的问题,记录得她手有点发麻。
钟大叔为人爽快,有啥说啥,填完表格,他耿直地说:“莉莉主任啊,太感谢你前一段时间,在我生病住院的时候,对我的照顾,你心地善良,为人忠厚,做事细心,是做主任的料。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家的情况,社区还是了解一些的,老孟大哥也知道,老主任也没少帮助我们。要说咱们的小区,条件确实不错,超市、学校、幼儿园、浴池、活动会所啥的应有尽有,商圈、公园出门就是。附近几个小区没有咱们小区功能多。可就是没有医务室,我年龄还不算太大,还能自理,你看那些七老八十的老人,有的活动都有些困难了,需要陪伴照顾。七八十岁了,心脏病啥的,需要有一种对身体情况变化的监测。另外,我们吃饭也有困难,有独居的老人不爱去养老院的,有老伴长期去子女那边的,有身体不好需要别人照顾的,有压根就不会做饭的。去养老院需要钱啊,老年人经济条件也不一样,有多少家庭能承担得起?有的人有社保医保,有的没有。同样是一家社保局开养老金,同样是一个行业,开的钱也不一样,有多有少,就说我吧,开这几个钱比低保多不了多少。过去缴费制度不完善,我们厂子领导说什么节省成本支出,故意不给职工足额缴纳社保基金,拖欠社保局几百万也赖账不给,厂长换了一茬又一茬,新官不理旧账。社保局再来催缴,私底下捅捅咕咕做交易,给社保局长买了台奥迪轿车坐,这个事就这样放那了,官企勾结侵害职工合法利益,是犯法还是犯罪?这是犯错误的事吗?退休职工不服啊,反复上访,推来推去也没有解决。这是企业个性问题吗?算了,不说这些了,吃亏的永远是老百姓。总之仨事儿,医疗、吃饭、孤独问题是目前最大的需要,缺钱你也解决不了,你要有渠道,可以帮我们反应克扣缴纳养老金的问题。生存的基本问题没解决好,精神上怎么能充实起来?你们工作也不容易,有的事你们也解决不了,我很理解。但是,你们可以呼吁呀,可以向上反应情况啊,那个,中央领导不是说嘛‘不能让国企职工年轻时流汗,到老了流泪’吗?还说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说到我们老百姓心坎里去了!大多数人富裕了,有些人还在温饱线上,为老有所养,病有所医而担忧,我们盼着尽快全面实现小康社会呀。”
苗莉莉不停地记录,心里是五味杂陈:“大叔,感谢您对社区工作的理解支持,我都记下了,放心!您提出的问题,我会如实向上反映,一定会得到解决的,有事找社区!我给您留个电话号码,我24小时开机。”
办公室里,舞蹈队的大妈们在焦急中盼回了苗莉莉:“苗主任啊,你可回来了,‘舞动龙江’广场舞选拔大赛,区里这关咱是过了,能不能过市里这关,就看咱们能不能提档升级了!”
“服装不改观一下,跳得再好,也不行啊!还得请舞蹈老师编排,不能老那一套了,需要钱呐,这可是咱们社区的荣誉呀。”
“主任肯定有办法。”
苗莉莉坐下来犯了难,社区哪里有钱啊,可群众文化体育活动还是要搞的,而且必须得搞好,这是自己上任后第一个大型活动。
魏大妈端过来一杯凉开水,满脸堆笑:“主任,你喝点水凉快凉快,快给主任拿扇子。”
张大妈殷勤地给苗莉莉扇着凉风,魏大马试探性地出了个主意:“要不咱再求一回孙行长?”
苗莉莉犹豫了一下:“试试吧!”
她勉强拨通了“仁爱银行”孙行长办公室的电话:“你好!孙行长,我是社区小苗啊。”
孙行长接起电话:“啊……小苗啊!啊……当上主任了,祝贺你!年轻人好好干,大有作为!大有作为!不用谦虚。”
苗莉莉说话慢条斯理的:“啊……大家信任呗,行长,你工作忙吗?现在业绩还好吧?储蓄额稳定吗?啊……好,天气热了,要多注意身体呀!”
孙行长说:“业绩还行,储蓄额大区第一,哎!小苗,你是不是有啥事啊?不要客气,请讲!”
“孙行长,是这样的,需要我们做宣传啥的,你就吩咐,我们……这个……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还真有点事想请你帮忙,‘舞动龙江’广场舞选拔赛,我们有希望参加省里比赛,就是服装旧了点,啊……啊……是……。”
小苗是一个腼腆型不爱求人的人,孙行长挺爽快:“这点事啊,好说,好说!得多少钱?啊,一万三,好!好!没问题,正好省行刚拨下来一笔宣教费用,你下午派人来取吧!你们那些人以后的……”
苗莉莉乐得合不拢嘴:“明白!明白!谢谢行长!我回头动员一下储蓄,你放心吧。”
落实了资金,苗莉莉舒了一口气,魏大妈不停地夸赞:“真有能力,佩服!佩服!年轻人就是有魄力!”
“银行对咱们支持这么大,咱们该怎么回报人家?”
“明白,明白。”
“回家我再动员一下我那两个孩子和亲属。”
“下午咱们去取钱,得带几十万储蓄见面礼给银行,谁能去?报报数。回家都动员一下,以后再有事咱们好开口。”苗莉莉说。
隔壁办公室,办事员小艾正在调节37号楼的邻里纠纷,双方争执不下,小艾只好请主任处理。
四十多岁的于姐姐浓妆艳抹,一脸的不服气,比划着锋利的红指甲抢先发难:“主任,你给评评理,我家养只小狗,碍着谁了?他为老不尊,老上我们家敲门去,这不是扰民吗?我要不是看在都是邻里的份上,早就报警了。”
楼下的洪大爷气愤地诉说:“我家老伴心脏不好,怕动静。她家的狗白天叫也就算了,半夜三更地嚎叫,还挺有点,都在后半夜12点多叫,有时候闹得我老伴整夜都失眠,后来我老伴就得等它叫完了才睡。有两天我老伴左等也不叫,右等也不叫,一直等到天亮,那狗也没叫,过后一打听,人家带着狗回娘家了。你不在家,你倒知会一声啊!”
“我回娘家,还得像停水停电贴告示不成?”
“真不讲理,还有,狗随地大小便不说。有一天下午,就一个《涛声依旧》你唱了五十多遍,狗给她伴唱,鬼哭狼嚎的,要在调上也行。主任你说说,那可是卡拉OK呀,晚间她家的狗扰民,白天组团扰民,你们俩是一个组合呀?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们家才是人狗组合呢。怕打扰你住别墅去呀!”
“人狗情未了,你应该去住别墅,搞出多大动静,也不扰民,也没人知道。”
“你……”
“行了,都别说了,邻居住着,至于吗?”苗莉莉制止住争吵。
她了解情况后,严肃地批评于姐姐:“洪大爷说的都是事实吧?大家一个小区住着,特别是楼上楼下,都是缘分。遵守公德是居民最基本应该做到的,敬老尊老,讲团结,讲友善。你家没有老人吗?我们都有老的时候。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的父母碰到了这种情况,你会有什么反应?要是把老人弄个好歹的,人家儿女能饶过你吗?你的狗有证吗?不管有没有证,都不能扰民,能做到吧?如果做不到,赶快送走,必须送走。”
于姐姐自知理亏,脸不再上扬,侧过去注视墙边那盆刺玫,口咽唾沫默不做声。在苗莉莉一再劝导下,她勉强承认了错误,下了保证:“对不起了,大爷,我管好自家的狗,不乱叫,不乱跑。”
“我说话也太冲了,你别介意。”洪大爷的气消了一多半。
这场纠纷调解得还算圆满,一天下来,着实把苗莉莉累得不轻。
这天,鲁东胜休班,早早地来到社区,即是看看苗莉莉,也是来帮她做点什么。孟子丑家住在一楼,米粥的清香让路人都忍不住咽两下口水,好奇的目光总想探得个香从何来。庭前,苗莉莉和孟子丑坐在小桌前手持小勺吹着热气,边喝粥边商量事。
孟子丑见鲁东胜到来,站起摆了摆手:“鲁大夫,稀客!稀客!没吃早餐吧?来……来……来!尝尝我的药膳粥。”
“酒香不怕巷子深,鱼香猫自来。”
鲁东胜也不客气,坐下来端起饭碗,先闻闻味道,用小瓷勺轻轻搅动,喝了两小口,赞不绝口:“嗯,口感不错,配方也合理,清火解毒消暑,有营养。薏苡仁冬瓜羹,天麻菊花粥正适合这个季节喝。哥,这个玉米面豆沙馅大饼子,要是铁锅烧柴火贴出来,就更没治了。”
“以后你们跟我回老家,咱们贴一回。”
“好啊!很期待。”
苗莉莉说:“孟大哥,志愿者的事,咱们是不是扩大一下年龄段?不能只招募年轻人吧?大妈们觉得咱们的群活动形式很吸引人,要求加入群,也去户外锻炼锻炼,见识见识,你看?……”
孟子丑注视着鲁东胜:“鲁大夫也在,我看呐,你们社区把普查的老年人情况先分分类,看哪些人需要志愿者服务,都需要做什么事?先有针对性地招募那些有技能的人做义工。志愿者的年龄放宽好,尤其是五十、六十岁左右,身体好的人,这样能扩大志愿者的队伍,激发这个群体的积极性,等五六十岁的人老了,活动不便利了,需要志愿者服务的时候,他们能有十年到二十年的志愿者服务的储蓄记录,到时候来支取享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要加群的嘛,你审核一下把把关,可以把大妈们拽进来,我再建一个同学群。同事同学战友也可以介绍进来,这样既可以壮大志愿者的队伍,又可以提高志愿者的影响力。志愿者队伍也得有个名啊!”
苗莉莉点着头:“东胜!你是专业的医务人员,钟大叔和一些老年人提出的医疗问题,是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你看怎么解决好呢?”
鲁东胜略加思索:“难,也不难,现在比较盛行的是居家养老、社区关怀,还有就是医养结合。我看这个小区就来个两者兼而有之的模式。先开一个社区医务室,我可以协调运作医院方面的医疗资源,你们小区是智能化小区,具备居家养老的技术支撑条件,可以开通对老年人身体健康方面的远程监测,还可以开通远程呼救和家庭病床,平时的保健,小毛病就在社区就近解决。医务室得有个场所,保健医生和护士有个地方呆,这个就得找政府解决了吧?”
苗莉莉又想起个事:“对了,还有吃饭问题!”
孟子丑有些为难地说:“这个就难了,需要场所和资金还有人手,要办就办好,调查好早午晚都有多大需求?测算标准,人手好解决,义工排班就能差不多,房屋场地设施怎么办?开销不够哪里补?也得找政府解决。把用餐标准,按成本测算出来是多少?不能收太多,得给老年人点补贴。找找老龄委、民政局、慈善机构。有政策则好,没政策就想别的办法试试!”
鲁大夫夸赞:“孟哥!你的粥就是一大特色呀!早餐可以端上餐桌,配几个小菜,蒸几屉包子就能开张了。”
伊曼老师收拾着灶台搭话上来:“还别说,每天都有熟人来蹭粥喝,都快成粥棚了。”
她看看鲁东胜和苗莉莉,觉得说秃噜嘴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好意思啊,别介意,你们是家里人,天天来喝,就是多添两瓢水的事。”
苗莉莉抿嘴笑着:“我们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孟子丑有些自豪:“钟大爷就爱喝我家熬的粥,有些居民还以为我家开粥铺了呢,时不时跑来买粥。”
苗莉莉顺势对伊曼说:“嫂子!在厨房餐厅没解决之前,我想先麻烦你们家一下。”
伊曼倒也爽快:“这个……这个,啊哈,不成问题。”几人会意的笑容挂在脸上。
要出去办事,苗莉莉显得底气不足:“哥,你见识多,请个假陪我跑一趟呗,我去了不知道怎么说。”
孟子丑鼓励她:“士气,不能没出征就打退堂鼓,坚定信心,一定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还有鲁大夫呢。”
苗莉莉以社区的名义写了个报告,陈述社区老龄工作的现状、发展设想以及诉求。
她和孟子丑早早地就来到公交站,倒了两趟公交车,去拜访老龄委。
老龄委主任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敲开,主任挺客气:“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苗莉莉自我介绍:“您好主任,我们是金瑰湾社区的,我姓苗,社区主任。您要是有时间的话,想把我们社区的老龄工作向您汇报汇报!”说着话把报告递了过去。
老龄委来访者很少,有求者登门,虽不能有求必应,但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有些受宠若惊。
听到来意,主任起身热情地和他们握手:“快请坐,稀客,稀客,来得真早,我们这好找吧?今天路不那么拥堵了吧?”说着话,涮过水杯,沏了两杯浓茶。
主任戴上眼镜,拿起报告。苗莉莉透过镜片,看到了两道一闪而过的光彩。主任把报告放在桌面上,摘下眼睛,右手摆弄那支蘸水的黑钢笔,慢条斯理地说:“苗主任,你们的老龄工作确实做得很出色,让我耳目一新,非常适合当前中老年群体的特点,有的设想也是超前的,具有在国际上领先的探索意识,应该大胆地往前走,探索出一条具有东北特色的、有示范意义的新路来,我全力支持你们。这个,你也知道,啊……这个,我们这个部门是清水衙门,办公经费有限,这样啊,我把你们的情况介绍给财政、民政部门,你再跑跑?我们老龄委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们的工作,全力支持,我把你们的情况再向区主管领导汇报一下,抽时间我去你们社区看看,总结推广一下你们的老龄工作经验。”
老龄委主任在苗莉莉递过来的报告上签下了“商请财政、民政等单位对老龄工作予以关怀支持为盼!”落款处盖上了老龄委的鲜红大印。
捧着这份盖有老龄委鲜红打印的报告,苗莉莉心中暖暖的,尽管在这里没能讨到一分资金,但是得到了指点和官方介绍,这也会一份无价的资助。她一再道谢,赶往下一个部门。
孟子丑见得苗莉莉的喜悦,及时鼓励:“莉莉,还是有效果的,旗开得胜,这几个字,字字值千金呐,这个大印含金量可就更大了。”
财政局的大楼独处一隅,两块大木牌子挂在门两侧,台阶也明显比左右邻居的楼房台阶多出好一些级数。苗莉莉、孟子丑在门前徘徊了一会,还是鼓足了勇气迈上台阶。
门口的保安还算客气:“请问,哪个单位的?证件。”
苗莉莉递上自己的身份证:“我们是社区的。”
“会见谁?有预约吗?”
苗莉莉没有来过财政局,也不知道找谁,她看着孟子丑。
“我们是社区的,老龄委介绍来申请资金,你看我们应该找哪个部门?”孟子丑说。
“找预算中心,我给你们问问,填会客单。”保安拨通预算中心的电话:“刘主任,老龄委介绍来两位社区的同志申请资金,你有时间接待吗?”
预算中心主任:“我要接待的人、处理的业务,上午都排满了,下午还有个会,让他们明天上午来吧!”
怀揣希望,又挤上公交车,第二天,苗莉莉和孟子丑早早坐在财政局会客室外的长椅上等候,本以为来得早,就能先见到领导。进进出出,左一个嘴角上扬的人出来,右一个耷拉着八字眉的人过去,快近午休时分了,才轮到接见他们。
苗莉莉被叫道屋里,她小心翼翼地递上报告,陪着笑脸:“领导你好!我是社区工作的主任,老龄委介绍过来的,这个报告,请您过过目!”
预算中心主任是位年轻干部,戴一副近视眼镜,颇有几分书生气,坐在转椅上,正了正领带,他放下报告,起身伸伸筋骨,从饮水机倒了一杯水,回座喝了两口,注视苗莉莉片刻:“主任同志,我很钦佩你们所做的老龄工作,也很同情你们遇到的困难,可是财政也没有这笔专款预算啊!就算有预算,今年的预算盘子也安排满满的了,你看这教育经费、公益事业、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医疗卫生、公务员开支、扶贫、救灾等等都得财政拿钱啊,财政收入有限,请你理解。哎?……对了,民政部门有扶贫资金啊,你再找找民政局,我给你们打个招呼。”
苗莉莉目光暗淡,咽喉发紧,谢过领导,起身退出。孟子丑听了莉莉的叙述,心里堵堵的。
从清凉的大厅走出,一股热浪从头泼到脚跟,浑身立马大汗淋漓。迈下最后一级台阶,苗莉莉趔趄了一下,他们奔向驶过来的公交车。
中午简单吃个盒饭,苗莉莉感慨地说:“我们蹬了那么多的山峰,当我们站在山顶的时候,那种征服大自然的成就感,真让我们自豪,可这几步台阶,我怎么觉得比蹬上帽儿山都难啊?”
“莉莉,蹬山锻炼人的体魄,磨炼人的意志,这才哪到哪?啥都不算,以后还会有许多困难等着我们呢,只要坚强、坚持下去,广开思路,什么困难都会战胜。莉莉呀,对不起呀,漂流我就少句话呀,让你……”
“哥,对不起的是我,我是社区主任,出来跑,是我的工作职责,大热天的让你陪我出来受罪,真过意不去。”
“莉莉,你这样想就错了,社区住着我和我的父母,我不也有老的那一天吗?我没有那么高尚,这不也是在为我们自己的将来在努力、在布局嘛。”
下午继续拜访民政局。这次她要找民政局主要领导,传达室告诉她:“一把手去外地开会了,要三天后才回来,别人你还见吗?”苗莉莉这次下了决心,这次谁也不找,一定要见到一把手。
连续五天,苗莉莉独闯民政局都没能堵着领导,她已经灰心,不想再去了。
孟子丑劝慰:“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呗,跑跑腿,废废嘴,咱们也没搭啥呀。”
“哥,你说,那样的脸……真是的,行就行,不行还竟扯那些没用的。”
“这样,莉莉,我再最后陪你去一趟。”
他们紧赶慢赶,这次见到了领导,民政局领导正要关门出去,苗莉莉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领导,我是社区的,有事和你汇报,就耽误你五分钟。”
领导接待了她,照例她把报告递上去,领导戴上眼镜看罢,缓缓地说:“这个,民政是有扶贫救济资金,发大水呀、地震呀、着火呀、自然灾害什么的,这得救灾、救济。贫困人口,够低保救济条件的你们有吗?得够救济条件,专款专用。老红军、老八路、抗美援朝的老兵有没有啊?救济是讲政策讲条件的,救济款不能随便发放,是有审计跟着的,你不能让我们犯错误啊……”
听得苗莉莉的左耳“嗡嗡”作响,心里又是好顿郁闷,半天没说出话来,她冲领导摆了摆手,起身鞠了个躬,转身轻轻地推开门,迈着沉重的步伐,不知道怎么离开的民政局。
孟子丑憋了好几天,实在憋不住了,也发起了牢骚:“口口声声‘人民的公仆’,什么百姓是衣食父母,呸!他们挣着纳税人的钱,花着纳税人的钱,爹把儿子养大了,养肥了,现在爹衰老了,需要用着儿子的时候了,他们却装这幅德行。企业是纳税大户,工人到社保才开多少钱?你再看看他们退休了开多少钱?还是纳税人养着。”气得他飞起一脚把一个空易拉罐踢出老远。
回到社区,中心广场围着一群人,武大本声泪俱下地在控诉着苗莉莉,仿佛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苗莉莉冲过去高喊一声:“武剁手!你这个无赖,咱们都离婚多少年了,你还来纠缠不休?你要是再这样胡搅蛮缠,可别怪我报警抓你!”
“呀哈!你个养汉老婆,你还长本事了?”
孟子丑劝导大家离开:“都散了吧,别听这个人胡说八道,他早上出门忘吃药了。”
武大本耍起泼来更加来劲,扯大嗓门呼喊着:“大家都看看这个不要脸的破鞋啊,都认识她吧?就是她。扯三拽俩,这又挂上一个鞋底磨出窟窿的,你这个不要脸的破鞋,你报警啊?报啊?”
边喊着边扑过去撕扯苗莉莉的头发:“像你这样的破鞋,就得挂个大牌子游街示众。”
孟子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解围,他抓住武大本的手,用力往开掰,怒吼:“放开她!大家快拨打110报警。”
这更加激怒了武大本,他抽出一只手,照着孟子丑的面部就是一拳:“奸夫!我让你护着她。”
孟子丑的鼻孔喷出两条鲜红的抛物线,他像一根木头一样,仰面朝天栽了下去。
武大本吓傻了,苗莉莉挣脱开他的手,哭喊着扑到孟子丑的身上:“孟哥,孟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武大本的拳头僵硬在半空中,整个人傻在那里。有人高喊一声:“警察来了!”他方从梦中醒来,兔子撒鹰一般逃窜。
孟子丑再一次进了抢救室。他鼻梁骨骨折,影响到了呼吸,靠呼吸机帮助呼吸,头部水肿让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苗莉莉一再跟伊曼陪着不是:“姐,都怪我,让姐夫受这么大的伤害,对不起啊。”
伊曼哀叹一声:“姐怎么能怪你呢?这就是他的命,谁让他不听劝,老爱管闲事呢。”
颈椎手术又被提到了日程,骨科大夫不无遗憾地说:“上次要是手术了,他就不会受这么大的伤,幸亏头部没磕到尖锐硬物上,该下决心了,如果不做手术,下次兴许就没这么幸运了。”
骨科大夫详细地给孟子丑极其家属介绍手术的方案,告知一切可能的风险,特别交代:出现任何情况均属正常,患者已被院方告知,自愿接受手术,任何风险和院方无关。
伊曼又一次打了退堂鼓,母亲只是不停地哭泣,孟子丑异常坚定:“我宁可这样死,也绝不那样活!”
无奈之下,伊曼颤抖的手在手术意见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社区建立医疗室的事,鲁东胜和院长苦苦游说:“老师,您看,咱们三甲医院得和国际接轨,发达国家早就这么做了,再说了,两万来人口,还有附近社区,多大的医疗资源啊,各家医院的竞争您又不是不知道。”
院长说:“小鲁啊,你是我的得意门生,你的过人之处就是不但业务水平精湛,而且你身上具备一种一般人没有的素质,你可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啊。这件事容我考虑考虑,办这事也得开院长办公会研究啊。”
院长和院办工作人员,来到社区实地考察,了解民意,钟大叔反映情况:“我们一般没有大病,是不去住院的,小毛病能就近打打针、吃点药就行,药得大夫来开呀,再就是就近做点常规检查。”
“主要是平时的保健,还有我们小区离最近的医院也有三公里,现在交通堵塞这么严重,真有个心梗啥的,等120救护车到这,都错过最佳抢救时间了。”
“那老谁家那谁了的,才多大岁数啊,不就是因为堵车,救护车来晚了,就没了嘛,太可惜了。”居民们纷纷反应情况,表达诉求。
大爷大妈们渴望祈求的目光在院长的脑海中闪现了好几天。他召开了院长办公会,院长首先说:“金瑰湾社区请求建立保健医务室的事,私下我和几位业务院长还有科主任沟通过,我们也实地考察过,大家有不同的意见,今天想再听听大家的看法。”
石副院长说话直截了当:“这个事我不赞成,理由有三:一是上边没有要求我们必须进社区,二是需要很多投入,三是我们会背上包袱。”
心内科葛主任:“我们接诊的患者,本来就忙不过来,但是我们心内科接诊的急诊多,心梗的死亡率还是很高的,进社区普及健康知识,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进不进社区各有利弊,还是院长定吧,我们执行就是了。”
争论正反方意见各不相让,院长权衡后果断拍板:“暂且不说医疗市场的占领问题,如果医疗健康知识普及到位,能减少重大疾病的发病人数,推迟发病的时间,能减少多少人的痛苦?减少多少家庭的负担?能节省出来多少医疗资源?就近及时抢救,能捡回多少人的命?成全多少完整的家庭?我想这些,大家比谁都清楚。我们常讲爱国敬业,怎么体现?国是啥?没有人民空有江山吗?记住我们医务工作者的社会责任,救死扶伤就局限在医院的一亩三分地吗?不要再争论了,我看办这个事值得,推广建立社区医院是个方向,国外和发达地区已经在探索医养结合了。没别的意见了吧?啊?好!就这么办了!社区暂时腾出两间房做医务室和诊室,医生轮值,护士嘛,固定的好,家庭病房可以搞,远程监测这事,了解一下国内外先进的设施设备,测算一下再定,先把目前能做的干起来!”
苗莉莉第一时间接到鲁东胜的电话,得到这个消息让她欣喜不已,一下子把最近到各个部门跑资金遇到的不悦,还有武大本闹事带来的心堵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孟子丑被护士从病房里接出来,躺在手术车上,几百米的长廊显得那么的漫长,他被推进了手术室的头道门等待。
门外,家人们忧心忡忡,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门里,孟子丑躺在手术车上,脚冲着墙,排着队。
伊曼和女儿,每隔几分钟就透过门缝往里边看看,赶上有医护人员进出,她们都要和孟子丑摆摆手,朝他笑一笑,鼓励着他。付三生、梁过、鲁东胜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苗莉莉持有几分愧疚地陪着伊曼。
前面排有五个人,都静静地躺在车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各自想着各自的事。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孟子丑在遐想中,听到护士轻声喊道:“刘菁素!”排在第一位的患者举了一下手:“我是。”
这位患者被护士推走的车轱辘声,惊得第二个患者身上不停地发抖,车底板渗出的黄水,“嘀嗒!嘀嗒”敲打着地板砖,就像冬天里的铁锤砸在心坎上一般。
又一名护士出来接人,还没等靠近她,只听“嗷”的一声,她发了疯一样逃出了手术室。
等待,一个小时的等待,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让孟子丑体验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煎熬。拉皮肉的时候我会不会有知觉?我能忍受住疼痛吗?拉骨头会用什么锯呢?我万一要是下不了手术台……我可什么都没交代呀。
他猛然想起,送已故的亲属老人去殡仪馆火化的情景,等待火化的遗体就是这样躺在架子车上,脚冲着墙,排成这样的队等候,这让孟子丑不寒而栗。
突然,手术室里一片漆黑,滚滚的雷声带起的凉风撩动着窗帘,闪电划过,惊动了一张张骷髅一样的脸。
听说过有候任总统,也有候任长官,今天在这里见识到了,啥叫侯任挨刀儿的。
恢复了供电,护士轻轻的脚步声和柔和的声音,把孟子丑从惊悚的胡思乱想中唤醒:“孟子丑!哪一位?”
听到喊自己的名字,他的心颤抖了一下,暗暗给自己壮胆,上了贼船,就是手一耷拉,心一散,两眼一闭,爱咋咋的!
“我,孟子丑。”
躺在手术台上,护士消毒,麻醉师和他聊着闲嗑:“多大了?挺会保养的。”
“四十八。”
“不要紧张,就拉一个小口,像拔根刺儿一样。”
话音没落,都还没感觉到麻醉师是怎么靠近自己的,人已经完全被麻翻在地。
家人们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焦急地等待,母亲坐在排椅上闭目祈祷,女儿靠在奶奶的怀里发呆,父亲在走廊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伊曼翻看着资料,哥哥妹妹手拿面包和水劝说着大家垫补一下。
六个半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的门开了一次又一次,门灯再次点亮,终于,孟子丑被推了出来,他满脸蜡黄,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手术车上。
护士拎着三个吊瓶,麻醉师不停地喊着:“老孟!老孟!”并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胳膊。
到了病房,孟子丑朦胧中看到几个人影,伊曼晃着手指:“这是啥?”
“啊?”他从牙缝里挤出个声音,又昏睡过去。
过了半个时辰,孟子丑轻轻咳嗽了一声,女儿摇摇他的胳膊:“爸,爸,你醒了?”
孟子丑慢慢睁开了眼睛,女儿喜极而泣:“爸,你看都谁来了?”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爸妈、莉莉、三生、梁过、东胜你们都来了。”
“子丑,安心养病,这是小手术,很快就会康复的。”付三生安慰他。
“听大夫和护士的。”鲁东胜嘱咐着。
“等你好了咱们还得接着喝,我请你们去吃得莫利鱼。”梁过说。
伊曼叫来了大夫:“大夫,他醒了,醒了。”
手术大夫慢慢俯下身:“动动手指,这个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动,哎!好!再动那只手,好!动脚趾,大拇指,小拇指,哎!好!再动那只脚,好!哎!一切正常,手术成功!病人需要休息,你们留一个陪护,其他的人都撤吧。”
女儿擦着眼泪露出了笑容,父亲、母亲、伊曼和家人们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当夜,由于麻醉药的作用,孟子丑没有感觉到怎么疼痛,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伊曼整夜未眠,每个小时记录一次监视仪的数据和尿样的数据,时不时按动一下止痛泵。她看着点滴的进度,疲惫地进出呼喊护士换药。
对床老爷爷那喘息的哨鸣,如同草木余灰的炉火,无力地撩动水壶盖儿的气阀。
伊曼迷糊了一下,自己已经老态龙钟,孟子丑始终没有苏醒过来。她瘫倒了,在墙角加了一张床,像那个老爷爷一样,浑身插满了管子,土墙窗户糊了一层层结了壳的报纸,潮湿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冰冷的露滴吧嗒吧嗒落在脸上,呼叫铃怎么也按不下去,灯泡的灯丝熔断,满屋腥臭。新孵化的小鸟,生出的两颗立事牙,狠命地啃嚼那唯一的冻豆包,羽翼尚未干,刚欲煽动,一把鬼头大刀的刀背就砸断了翅膀。
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闯进病房,柔声细语地劝说:“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活着干什么?安乐死吧,赶紧把这个喝下去,好给好人倒地方。”
“我早都活腻了,可是我的孩子还小,我死了,她怎么办?老头怎么办?他们会痛苦的。”
“你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操什么心?我给你一个安全账户,把你家的钱都转到我的卡里,我替你保管扶养她呀,房子也必须过户给我,我给你们修一个上天堂的天梯。”
一个年轻的男子,梳着一撮马尾辫,纹着细细的柳叶眉,身披白色的拖地纱衣,手提一只无底的水果篮,飘了进来,不容分说,嬉笑着周起她就是一顿捶背,血红的大嘴巴贴近她的耳朵,两只带鱼钩的大耳环挂住了她的腮帮子,双手摇晃她的肩膀,嗲声嗲气地撒娇:“亲爱的,人家就是要你买这套保健品嘛,吃下去变成十八,我们就能比翼双飞了。”
一个凶神恶煞的人闯了进来,不容分说,魔爪掐住孟子丑的脖子,把他提溜起来,绕了一圈,甩到墙上摔断了气,随后抽出鬼头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瓮声瓮气地吼着:“和她啰嗦什么?委托书按上她的手印,填表,捐献器官!手术刀拿来,要活体的,趁热乎,抽血灌血肠。”
手起刀落,切开了伊曼的肚子,她“啊”的一声喊叫,惊醒了孟子丑,他沙哑着嗓子问:“你怎么了?”
“吓死我了,做了个噩梦。”她喘着粗气,拽过毛巾,擦着额头的冷汗,“以后咱俩要是像这个大爷一样躺在那儿,一边一个,孩子可怎么受得了?”
“要不我怎么老让你减肥呢,积累了好身体,这才是财富,少得病,不得重病,就是对孩子的最大帮助。要是活过八九十岁,最起码咱两也得保证有一个能走能料,不糊涂的,孩子负担就能小点。”孟子丑说。
“你说的是,以后你监督我。伺候我的胆子恐怕就落在你的肩上了。”伊曼说。
麻药劲已经完全消失,疼痛让他再也无法入睡,按动止痛泵的频率明显多了一些,身体插了几根管子,左右动弹不得。
女儿早早遛进病房,打水打饭,给父亲擦脸洗手。护士换过伤口的药,她开始给父亲喂流食,边给他讲学校的事:“爸,你知道现在的大学生和你们那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吗?”
“说说看。”气若游丝的孟子丑想,聊天分散注意力,能减轻点疼痛吧。
“你们那时候有挂科的吗?”
“怎么可能?挂科拿不到文凭,大学不是白考了吗?”
“不知道了吧?我们班就有六个挂科的,这几个人有的也挺努力,有的是真玩啊,泡网吧、打游戏、逛大街、下馆子喝酒,都玩出了花儿。学校为了激励学生学习,想了好多办法,最后一招就是抓,听说用3%的挂科比例,抓那些不学习的,每学期都有劝退的学生。”
“怎么这样不争气?考大学的苦白受了,怎么对家长交代?孩子,你不会挂科了吧?”
“凭你姑娘的智商能挂科?”
护士查房,护士长说:“二床留一个人护理,其他人等到探视时间来探视。一床把东西放柜里,不许用电热。”
女儿说:“妈,你熬了一夜了,回去休息吧,我在这。”
“千万注意,不能翻身,有事及时找医生护士。”
“放心吧,妈。”
女儿继续和爸爸聊天:“爸你是没看见呐,被劝退的学生家长来学校,老泪纵横,苦苦哀求啊,都给校长跪下了,你想啊,要复学,可能吗?我们看了是真不落忍啊。”
“这些孩子都是怎么了?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是富家子弟呀?”
“哪里呀,就一个家里条件还不错的。现在同学关系也复杂,爸你不知道吧?一到周末有的同学就被小车接走了,大家就猜测他们的家庭背景,是大家闺秀,还是官宦子孙?神秘呀,人家那才叫深沉,在校从来不嘚瑟,衣着朴素,一样和大家在食堂排饭。”
“这就是教养吧。”孟子丑喝着女儿榨的苹果汁,“给老爷爷削一个苹果。劝退那老多学生,对你们有警示教育作用吗?”
“能没作用嘛。可极个别的学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挂科。”女儿说。
“是抱着侥幸心理?还是耍小聪明?要不就是智商有问题吧?”
“谁知道呢。”
护士点滴的小车推到了门口:“一床二床家属出来拿药。叫什么名字?签字。”
女儿把点滴袋挂在点滴架上,护士发了一圈药,进来又核对一遍名字,扎静脉针,点滴管里的药液嘀嗒嘀嗒输入进了孟子丑的体内。
孟子丑看着点滴管里的药液一秒一滴地落下,感慨地说:“药是慢慢的随着分分秒秒地流逝,最后就见底了,压力越大,放的越快,空的越快。孩子,你想过吗?我和你妈假如得重病长期卧床,你怎么应对?”
“那还用说?伺候你们呗。”
“你不上班工作了?不结婚啊?你如果工作去了外地,如何兼顾?”
“爸,你没事瞎琢磨什么呢?”
“不是爸瞎琢磨,我和你妈终归有老了的时候,有动不了的那一天,你可怎么办?到那个时候你上有老,下有小,四个老人啊。你看你爷爷奶奶,有我们四个儿女呢,大家可以分担养老的压力。”
对床的护工出去打水,股骨头骨折的老爷爷咳痰不止,伸了几次手,没能够到纸。
“孩子,过去帮帮老爷爷。”
老爷爷接过纸,擦拭嘴角,无神的眼光凝望天花板,连说:“谢谢,谢谢。”
“大爷,怎么没看见你的家人呢?”
老爷爷沉默良久,哀叹:“都死了,我两个儿子,小的死于车祸,老伴儿经受不住打击,没一年也跟去了。大儿子脑瘫,我们伺候了他五十多年,还不如死了呢。”
“对不起。大爷,没想到会这样。”沉默了一会,孟子丑试探性地问,“大爷,你住医院了,大儿子怎么办?”
“亲戚们帮助照顾呢,就是儿女也有够的时候啊,这不找我几回了,要送福利院。那么容易呢?这不,我还有个破房子,还有点养老金,我还活着,人家福利院不收他。”老爷爷咳嗽两声,又像在自言自语,“我要是不摔,还能照顾他,那点退休金,都不够给这小子治病的。”
“可以申请办低保啊。”
“人均收入过线儿了。”
孟子丑只觉得如鲠在喉,一口气没上来,憋得他满脸涨红,脖子好像被锯了一下。女儿跑出病房呼喊护士。
“喉管痉挛,病人不能激动,喂水不能急了,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凉,千万不要呛肺。”护士看后嘱咐。
“孩子,你赶紧回学校吧,我没事了,记住了,知识改变命运。”缓过气来的孟子丑劝说女儿回去上学。
三天过去了,大夫才允许他翻身。孟子丑的颈椎换了一节人工关节,脖子的骨头相当于断了又接上的,所以头和身子要像一根木头一样,一厘米一厘米地整体缓慢翻动,每翻一次身,都会疼痛得满头大汗。
熬过了五天,在家人的搀扶下,他在病房里可以慢慢走动,这一周来,站在窗前,第一次看一看外面的世界,阳光、绿叶、楼房、空气、飞鸟,都显得那么亲切。
他记得小的时候,他们家住在农村,村前有一条蜿蜒曲折由南向北流淌的小河,河岸长满了茂密的柳条。河里冷水鱼做的鱼酱味道,让他不能忘怀。每要入冬,他都会把鸟笼子拎来,挂在柳条树上滚苏雀儿,地上撒一片谷壳,笼子翻盘边上系两粟谷穗,作为诱饵。成群的家雀儿在附近盘旋,脑门暗红的苏雀儿,围着谷穗叽叽喳喳,从来不落入圈套。
某日,一只绿脑门的小雀儿,贪吃滑进了笼子。暗红脑门的老雀儿,闻讯惊慌失措地前来营救,不慎也跌了进去。孟子丑欢喜地拎着战利品打道回府。一进村子,小伙伴们就前呼后拥,把他护送回家,他把鸟笼子挂在园子里的果树枝上,偷偷把爷爷喝酒的酒杯盛满水放进去,小瓷碟里放了一捏小米。他躲在屋里,不时用哈气吹开窗玻璃的霜花,观看外面的动静。小雀儿在笼子里蹦来蹦去,不停地鸣叫,老雀儿哀鸣的长短音,引来一只暗蓝头盖儿的老雀儿,蹲在枝头蹦上蹦下,不停地嘁嘁喳喳,安慰它的家人,三天三夜,不肯离去。小蝶里的小米没有变样,酒杯里的水冻成了冰坨,蓝盖儿老雀儿口衔小虫,隔着笼子,口对口喂食小雀儿,舍不得吃的麻籽投放在红盖老雀儿嘴边的小盘里,它警觉的目光不时扫视着四周。
奶奶劝说道:“丑啊,放了它们吧,再关几天就折磨死了。”
“奶奶,没事的,多好看呐,放了怪可惜的,待几天习惯了就好了,有吃有喝的。”
奶奶说是去后街表姑家串门,让他看家,随手从外面把门上了一把大锁。三个小时过去了,孟子丑想上厕所推不开门,没办法,只好在灶坑门解决了。肚子叽里咕噜鸣叫个不停,可盼到开锁的钥匙哗啦啦响了,“奶奶,你咋去这么久啊?人家都快憋死了,碗架子里也没有剩饭。”孟子丑显然是不高兴了。
“你知道难受了?这才几个小时?外面的鸟儿你关多少天了?它们难受不难受?”奶奶从锁着的米箱子里端出一盘玉米饼子,摘下挂在土墙上的锅称,掀开锅盖,往铁锅里添了一瓢水,吃力地蹲下点着柴禾,响边的水从锅盖缝隙窜出热气,奶奶缓缓直起腰,用手指戳了一下孟子丑的额头:“饿死你,”她的脸转向窗外,“鸟的快乐在蓝天,它们安居的家园是森林,它们可是生灵啊,你在哪儿不一样看啊?”
孟子丑吃过饼子,快步跑出门去,打开了鸟笼。小雀儿蹒跚着翅膀,背起老雀儿逃出了牢笼。体力不支的小雀儿,迷失了方向,摇摇欲坠,蓝盖老雀儿尾随着,箭一般落在小雀儿腹下,蓝盖老雀儿的脊背撑起一片蓝天,它们奔向柳条通的方向,越飞越远。
此时此刻,站在窗前,孟子丑有如小鸟儿一样的心情,自由的力量在哪里?阳光啊,快给我力量吧,我要让理想插上翅膀,去追寻更加美好的未来。
孟子丑嘱咐每餐多打一份饭菜,家属不解,他用手指了指对床的老爷爷。
苗莉莉和鲁东胜来看望孟子丑,“哥,怎么样?恢复的不错,头晕症状减轻点了吗?”
“脸色不错,那天在手术室出来,脸色蜡黄蜡黄的。”
“嘘……天天躺着,也不知道是怎么晕的了。”他用手指指了指对床熟睡的老爷爷,小声道。
“哥,要来看你的群友在群里都闹翻了,按照你的要求,我没告诉他们你住哪家医院。”从苗莉莉的眼里,仍然能看到那份愧疚。
“莉莉呀,这位老人家,可怜呐,咱们应该帮助一下,不管他是哪的。”
苗莉莉走过去看了一下床头卡:唐善道,76岁,开放性骨折,一级护理。
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查房医生又开始撵他:“怎么还没走?床位多么紧张啊,你还在这耗着干嘛?你和这老爷子不一样,不打针,不吃药,你就是靠养了,家里肃静,条件更好一些。”
孟子丑早该出院,多赖些日子,无非是想多关照唐老爷子几天。人家下了逐客令,他只好去办理出院手续。
他到食堂给饭卡里又充进去一千块钱,放在老爷爷手里:“唐大爷,我出院了,这个卡里还有点钱,我用不上了,你好好养病,多保重啊,我还会来看你的。”
“谢谢,谢谢,好人有好报。”
这次住院手术,让他更加懂得了健康和自由是多么的珍贵呀。
鲁东胜被院方任命为社区保健医务室主任,来社区筹建保健医务室工作。
苗莉莉、鲁东胜带领社区工作人员,开始忙活收拾粉刷着腾出的医务室房间。苗莉莉计划把现有的活动室重新优化布置,乒乓球室、台球室、多功能健身房、阅览室、器乐室、歌舞厅、棋牌室的功能设施,以图片的形式公示,进一步征求居民的意见。应居民的要求又增加了一个多媒体活动室和日间照料中心,苗莉莉犯了难,现有的房间不够用啊。
孟子丑脖子戴着护具,活动很不方便,转身就像个木偶,行动迟缓。
俗话说,再好的刀口药,不如不拉口。手术伤到了元气,孟子丑明显地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弱不禁风,有两次阴天,下点小雨,不大的凉风吹过,他连连打起喷嚏,嗖嗖的凉风,抓挠着脊梁骨,就如同患了一场重感冒,晴天,热得他又大汗淋漓。
孟子丑拖着虚弱的身子赶过来:“苗主任、鲁主任,我带来了几位义工,有啥活儿快吩咐吧!你们真有效率,鲁大夫,我代表我的父母和社区老人们,谢谢你呀!谢谢你为我们社区所做的一切。对了,还要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咱们群里几位老板赞助了,在院儿里给咱们租个房子,办助老食堂,医务室、食堂可以一起开张了!”
苗莉莉高兴得蹦了起来:“太好了!”随即她的脸又沉了下去,“子丑哥,房间还是不够用啊,快想想办法吧。”
孟子丑楼上楼下转了一圈,看着苗莉莉笑了笑:“办法是有的,资金有没有啊?”
“快说呀?什么办法?”
“再间壁出两个屋来,有的活动室面积可以小一点,先将就一下,以后有条件了再改善。”
“哪儿有钱买材料啊?”
“你说呢?”他微笑着用食指绕了一下太阳穴,“找付三生再捐点,居民自愿,用软间壁,玻璃隔断也不错,挂上帘儿,简单点。”
“怎么好意思再开口啊,付老板跟咱们不在一个城市。”
“这个事我来办。”
一切都在有序准备着。正当苗莉莉和鲁东胜起劲儿工作的时候,小区和鲁东胜的医院大门口,同时贴出了小字报:“苗莉莉,这个死不改悔的老破鞋头子,勾三搭四。鲁东胜第三者插足,破坏别人家庭。新老反动派臭味相投,相互勾结,败坏社会风气,欺负老实本分群众。强烈要求社会主持公道,惩处群众中的坏人。”
苗莉莉被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挨千刀的‘武剁手’,怎么还没有抓住他?”
上级的监察部门分别介入调查,找他们诫勉谈话。苗莉莉和鲁东胜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郁闷了好些天。
孟子丑闻听此事和伊曼过来看望他们,伊曼气愤地说:“那些个胡言乱语,不要太往心里去,我们走得直,行得正,脚正不怕鞋歪。咱们都知道是谁干的,他不光是犯法,而且是犯了诽谤罪。这回不能再给他留面子了,必须报警,拿起法律武器维护和捍卫自己的尊严。否则的话,他更得没完没了,更加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苗莉莉无奈地说:“报警就报吧。”
孟子丑说:“再看看吧,办他很容易,问题是办了他,莉莉对禾禾不好交代,孩子大了,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还看看啥呀?我说你们两个赶紧把事办了,不就把大家的嘴都堵上了嘛。”
禾禾知道了这件事,几天闷闷不乐,欲言又止,苗莉莉看出孩子有心事:“你怎么了?禾禾。”
“还不是因为你,人家说的是真的吗?多难听啊。”
“你用胳膊肘想想都知道是谁干的,你妈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
“我说嘛,一出去,就连到学校,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人家都抬不起头来,反正……反正,你们不能再交往了,我……我反对。”
“心里没鬼,怎么就抬不起头了?”
“没法做人,我再说一遍,我坚决反对!”
社区“保健医务室”和“助老食堂”揭牌在即。双休日,简单而热烈的庆典场面,让小区里比过节还热闹。
医院、老龄委、妇联、共青团、关工委、文明办都派出代表前来祝贺。
志愿者队伍格外醒目,“春晓志愿者服务队”的绿色旗帜迎风飘扬。“春晓”,春天的早晨,寓意志愿者服务,恰如春天的朝阳,沐浴着雨露滋润下的大地。
旗帜下,身着白色T恤、蓝色运动裤,头戴小红帽的160人的志愿者队伍,格外引人瞩目,孟子丑、付三生、梁过、晓芳、黄梦溪、慧燕站在志愿者的队伍里,还有许多50后60后的人们,在队伍中也看到还有70后80后和中小学生。付三生、黄梦溪、梁过带队的复员军人预备役方队威武地挺立在广场中央。
社区的居民涌出来有三分之一,广场上人山人海,近处的楼上,居民打开窗户爬在窗台凝望。七十岁八十岁的大爷大妈,在儿孙的搀扶下坐在树下,都要亲自参加这个难得的、关乎他们自己生活品质的大事庆典。
孟大叔、钟大叔等人打着“幸福美满数今朝,健康休闲活百年” “远离恶变,长生不老就用麦芽草”的条幅,站在显眼的位置上。
没有过多的讲话,没有鞭炮,在广场舞、秧歌、舞龙表演中结束庆典。接下来参观助老食堂、保健医务室、远程健康监测样板户、琴棋书画表演展览。
广场上填写志愿者登记表的人把桌子围得水泄不通。几家有名的医院怎甘落后,纷纷派来各科专家前来义诊。保健医务室里挤满了量血压的老人。医院的流动体检车在为老人们做着体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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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老人们在助老食堂品味午茶,各路嘉宾也AA制在食堂体验着工作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