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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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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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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驿站》连载

第二章 往昔如昨

进厂之后,还没有被安排正式的宿舍,临时借住从西往东数第五个门徐桐的房间(遂想起德州烟厂实习开始住的也是第五个房间)。这间屋二个人住,直冲房门的铺是刘姓师傅睡的,他家在百里的农村乡下,家里包地不少,逢秋过麦或者平时不忙了就往家跑,这段日子正在老家忙田,我就暂时睡在他的床铺上。

徐桐早饭后出去,到大中午方才回来,还带回来两个朋友,介绍说是他的同学。我倚在铺上听着他们说话,把仅有的两把椅子让出来他们坐。从谈话中我听出了点眉目,他们是商议着开办一家照相馆。不一会又扯到了彼此的对象身上。谈起女人,他们来了精神,一个个眉飞色舞,语言诙谐,神态并舞,逗人啼笑。

嬉闹够了,三个人没打一声招呼,呼呼啦啦便都走了。我这才静下心来,缓缓环视这所不大的房间。

在西墙的北侧,挂着一个不大的木制像框,里面有一张放大了的徐桐游玩泰山时的照片。徐桐身着天蓝色背心,深色带条状形白杠杠短裤,脚蹬一双白色跑鞋,笑嘻嘻坐在一款凸起的岩石上面,手握一瓶矿泉水。照片的背景是泰山岩石上的“迎客松”。在这张相框的下方,安置着一张木板床铺,是为了徐桐栖居的卧榻。

我久久凝视着这张照相,照片撩拨起我久远的思绪。我又一次回到了泰安学习的岁月。

泰安学习两年,我拢共爬过三次泰山。

第一次是第一学年的“十月一”国庆日放假,我和祥民吃过早饭开始爬,慢悠悠一大天,逐个景点看遍。上山由岱庙路,走岱宗坊,也就是“泰山东路”始爬。下山时至中天门改道走西路,途径傲徕峰、扇子崖、黄溪河水库、竹林寺、黑龙潭等九处景点蜿蜒而下,到达山麓底部,期间还参观了一处梅花鹿养殖场。也没感到紧张和多么疲乏。如果把东西两路做个比较,东路像一截钢筋,西路似一段牛皮绳,一个“刚直陡”,一个“柔和缓”。

第二次是居旅泰安的第一个冬天,娘挂子外在冷暖,特差使大哥二哥坐火车给我送棉被来。兄弟仨清早五点起床,爬泰山看日出,在泰山极顶“探海石”上,照下了弥足珍贵的一帧照片。当时山顶雾气翻滚,探海石面极滑,我踏石的当儿一不留神,脚下打了个趔趄,二哥紧忙一把拥住了我,大哥因此不敢上去。这张照相,瞬间却成为了永恒。

第三次是第一学年的第二学期,正临近暑假期末考试,高中同学李荣军由德州师专学院来爬泰山。恰逢一连三日遭雨,我们仨亦是在夏雨甫停的未央之时,开始起床攀爬,四个小时过后,赶回学校,累得人腿脚打晃,却没耽误当日上午八点的课业考试。

面对照片,我正想得出神,伙房小张和一位白姓青工一步踏进门来。张口就说这屋里太热了,也没个风扇,不如去门外阴凉地里坐坐。他人说着话,就动手搬弄椅凳,我把茶沏好随后端出门来,三个人就在门前的梧桐树下,坐着闲聊。

天无风,夕阳下去了半截,但炙热仍然在院中徘徊不去。正聊着起劲,就看李书记、王会计手握柄蒲扇从西面走来,大家忙着起身让座,小张就麻利地走进隔壁房间借来了凳子。在他身后,就有了一位高个青年女工,手中抱了枚大个西瓜,随后跟了出来,人至眼前,口里嚷道:

“呦,今天李书记、王会计有空过来了啊,这是刚买的西瓜,大伙尝尝甜不甜!”

有人就腾出椅子,把西瓜搁上杀开,大伙说笑着围拢一块一角一角啃西瓜。

李书记就说,这不,咱厂新来了李会计,我和王会计一块过来看看他。那女子就转过头来看向我,我见她长脸、高鼻梁,脸部轮廓分明。就用手揣揣一边的小张,向女人努嘴,小张会意,低声说,张桂青,印刷车间的。

晚饭后天还大早,读了一会书,又趴桌写日记,看徐桐还不回来,便走出厂门,去隔壁木器厂看看同学闫树亭。

树亭已经分到了宿舍,不过只是半间,在一个过道的旮旯里,看他厂的环境,面积和住房更比印刷厂紧巴。在他宿舍里,我坐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树亭就靠在床沿上,说起了这段时间的感受,彼此都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沉甸甸地感觉。

从树亭那里出来,我慢慢往西走,走过印刷厂大门口了,我并没有驻足。

印刷厂所在的这条街道称谓“商业街”,只从这个名字上,不难看出这是小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这不仅在于“逢三排八”的小城大集在这条路上赶,更重要的是单位密集在这里(主要指工商贸单位)。自东往西数,路东首隔条马路电业局,往西走,街两侧有:外贸局、水利局货场、木材公司、项目办、木器厂、印刷厂、物资局、劳动服务公司、商业局综合公司、邮电局、蔬菜公司前带一零门市部;跨过十字路口继续往西,新华书店、百货公司、百货一零、第一小学、面粉厂、被服厂、电影院、粮食局、种子公司、工商银行、财税局、建行、工商局、农机公司、副食品公司、电影公司、县供销社、县社贸易公司、通宵饭店等等单位。

我借着昏暗的街灯从东首走至西首,又踅回来,走走停停。八二年的小城, 夜晚十点多钟的街道上,已经少有人行,只有微风吹拂马路两旁法国梧桐树叶簌簌发声。人至“县社”门口,我忽然忆起三年之前的八月三日进城高考体检,曾与孟令顺一起在同学黄峰父亲工作的县社宿舍借宿一晚,翌日一早与令顺坐到新华书店门口肯吃油条。这样想着,走着,不觉走至新华书店门前,驻足,我长久地凝视了一会。书店门前的阶墀依旧,而那两个啃食吃油条的大男孩却不在了,不觉感叹时光的倥偬和恍惚。

再往回走,过马路十字路口北侧,就是蔬菜公司兼一零门市部了。我的四姐曾在此工作了六年之久。我第一次进城即高考体检时前来找她,没成想四姐却去了怀庄婆家,泰安学习期间寒来暑往几次,也都是在姐这里落脚,每次来,有时四姐把饭买回在她宿舍吃,有时带我一起和她同事到大门西斜对过的食品厂食堂去吃。

有一次夏天来,正赶上大姐大姐夫和我大哥从济南来,我们五个人出西门,拐北走,前去汽车站对过的“工农兵照相馆”照了张“姊妹照”, 照片是黑白色,四寸照,带着喜气。四姐刚烫过发,大波浪;大姐眼戴平镜,长发瀑然,姊妹俩当后并立。,

还有一次我随母亲来城,四姐宿舍里的同事,“大娘长短”亲热个不停,四姐有意为我撮合的那个闺蜜梅姐,还特地给我们买来了午食的扒鸡,姐的这些同事大都家在城里,只是在单位安了个铺应急,晚间我就借宿在梅姐的床铺上。

拉灭了灯,四姐忽然在另一张床上问我,弟,你看梅子怎么样?母亲就搭话说她看可以,模样又俊,人又懂事,家还是县城里的,以后如有了孩子,就让丈母娘给你们看着。四姐就说,真的是呗,人家个子比你还高,父亲在县委大院里做官,真要是你俩成了,倒是一桩子美事。

我没有搭话,黑暗中脸面开始发烧,一会儿却想起了什么,不自觉眼角有泪水渗出。我蒙上薄衿尽量不听四姐她们说话,薄衿散发出来的缕缕清香更令我羞愧,想想自己土里吧唧寒酸的样子,连见人说多了话就会脸红,再加上过去情感上的伤痕,更进一步加深了我的自惭形秽。

四姐喊我数声,我不作答。她急了,拉开灯绳抬头看我,说,你别不说话呀,梅子唯一的不足就是大你两岁,眼睛近视。母亲就说,女大三抱金砖,眼睛近视怕啥,你大姐眼睛不近视还洋里洋气整日带着镜子,人好脾气好就行。四姐接话说,世上没有齐全齐美的事,如果你有意思,一早一晚我向她说说。

曾几何时,四姐不止一次祈盼着我早日来城,早一天姐弟相聚。四姐曾多次说过,婆家离娘家太远,弟弟如果分配城里工作安家,就是她的娘家。如今四姐的这些期盼话语言犹在耳,但只一年的工夫,这一切,竟都成过往尘烟。四姐宿舍里的好姐妹我都认识并熟悉的差不多了,可现如今我的四姐,却终于还是没有等到她弟弟的到来,已辞职回乡下有一年了。四姐从十六岁高中毕业到二十八岁嫁娶,一个人在外漂泊了十二年整,仅从小城就待足了六个年头,后来一批批临时工随政策转正,可我的四姐没能等到那一天。我来了,四姐却又走了,我城中缺失了一位至爱亲人,一处随时都可以依靠的牢固臂弯。

我抬起头来,仰望一天长河,口中不自觉发出幽幽一声叹息。这就是真实的世事人生,造化弄人,一个人的命运飘忽不定,就是这样的无所适从把握,谁又会知道自己几年之后、十几年之后、二十几年以后,甚至更久,又会变化成什么样子的呢?!

我在蔬菜一零门市部台阶上坐了片刻。三年前初进小城来,我就曾这样坐等过我的四姐。那时的坐等心中温馨踏实,今晚的坐等却心房中空空如绞。

四姐,我的四姐啊!

我立起身来,眼睛紧盯着身前死死闩闭着的脱了红漆的红木店门。

天色不再早了,夏风骤然刮大,街道上纸屑败叶,被风吹起来翻滚着飞飘出很远;街道两旁的树木叶片,哗哗拉拉跳动,犹如有人结对起舞。看来又要来一场雨下了,今年的雨水真多,真讨厌。我抬起脚步,踽踽向“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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