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区会审会议结束后,汇总组这几天的工作,清闲了下来。
这天下半晌,我正在门外水池上洗衣服,树亭走过来,说,光亭从刘桥税务所来了。我搭晾好衣服,擦擦手快步走进木厂。
跨进树亭宿舍门,光亭正挨桌坐着吸烟,见我进来,笑着站起来,并递给我一颗。自毕业分配至今,快两个月没见面了,自是格外亲切。有许多心里想说的话,但真的见面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难道好朋友之间,就是这种感觉吗?
晚上喝酒,听说我这几日工作不忙,光亭就建议我去刘桥玩玩。晚饭后,三人接着喝茶说话,至十点钟,我和光亭推着车子回我宿舍休息,两个人倒床上后,开始还说话,不知何时,没声音了。不知是他先睡着的,亦或是我先不说话的。
早晨醒来很晚,起床就七点半钟,拉开房门一看,李大爷已把门前卫生打扫完了。吃着早饭,光亭问墙根的车子谁的,我说是树贵的,这两天我骑用的。光亭就说你没车子,我说有,在仁里大姐家呢。我说要不我们先去仁里骑回我的自行车,然后再去刘桥所?光亭就说,那好,就按你说的办。
八点整,两人一车出小城,商议着半点钟一倒换,实际走起来,还是光亭骑车多我坐车多。两个人过磷肥厂,上二道坝,沿三〇九国道一直西南行。人到焦庙,九点半钟。光亭就说,她不就在这里嘛。我知道他说的那个她,就是孔娜。
光亭停住车子,点上一支烟,笑着望着我,说:“光亭不能光停,该停不停也是不行。”
我被他逗的哈哈大笑起来。光亭就是光亭,和他做同学、做朋友,想不开心都不行。
我就说:“去见见?”光亭说:“那是呢,不虚此行。”
我走下马路,走向路北侧的供销社生资门市部去打听。回来光亭问:“怎样?”我说:“在街里。”光亭就说:“去,好事多磨。”
两个人骑上车子,拐南疙疙瘩瘩土路街里走,从西往东依次找,走过十字街口,路北侧一溜红砖门市部,第一家副食店,进去看不是;第二家是书店,跨进门槛去,一眼瞧见就是她。彼时她正在南侧柜台前低头给顾客写单子,我示意给光亭,光亭心知肚明,人没吭声,当门转了一圈,猛吸几口烟,人便出门外。
大约五分钟,我头前走出门,她跟着门外送。
重新西行,车骑过务头,转南潘大干南行(黄河输水干渠),再走一程路拐西,直通仁里。
一个骑车,一个坐后,一路默默。光亭终于说:“感觉如何?”我说:“前方就是仁里了,我饿了。”光亭并没回头,继续蹬车。光亭说:“这就够了。”
到达仁里,十二点半钟。玉印哥在家正休大礼拜,巧的是胡官供销社的二舅和妗子也来了。喝酒的时候二舅说:“不要忙着找对象,我和你妗子给包了。”他侧脸望向我,又突然提起孔娜,我拿颗烟递给二舅,没答一句话。
大姐说,车子被二哥骑回东水坡了。休息片刻之后,我和光亭只好调头往东走。
这次回家与上次不同,踏上黄河大堤,远远望见村子周围裸露出大片大片的土地,只是大堤根部残存着很深的积水,我们坐船很快就到达陆地。我俩推车进家门的时候,二哥正从北屋里出来。
人还没坐定,水没喝一口,光亭就说要去村南湾水里钓鱼,大概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湾水里有鱼。我们用竹竿做钓竿,用缝衣针放在灯火上烧烧制作鱼钩,用面团做鱼饵,三个人出家门、爬台子,走过街南学校,蹲在水湾边开始钓鱼。湾水淼淼,水质清澈,近前、远处,鱼儿游荡嬉戏,平静的水面,不时荡起一条一缕的波纹。
二哥和光亭蹲着下钩,我在一旁观看,只见鱼儿在水中游荡,就是不上钩吃食。看了一会,我耐性不够,遂起身爬上斜坡去,走进我曾经读书过的小学。
彼时正值秋假期,校园空无一人。儿时眼里宽阔的园子,现今再看却彰显的很是狭窄。少时师生们一起栽植下的梧桐树,也剩下寥寥的几棵。我伫立在最东首三五年级合堂的教室,儿时用过的石凳石桌,也早已置换成了木制课桌,而那个曾经说过长大后定要做我媳妇的小女孩儿,也不见了踪迹。唯有校长于旺兴老师使用过的小伙房,还孤零零废止东南一隅。我仿佛看到给校长烧过锅底的一个个小男孩儿从低矮的厨房门中跑出来,眼睛被烟火熏得流着泪水,口腔咳咳嗽嗽,其中有一个大眼睛、体干瘦的小男孩子,就是我。因为过于瘦弱的原因,那个我眼睛体圆体圆的,那个十几年前的我一瞬不瞬地望着今天的这个我,突然说:你终于来了,还记得我吗?
晚上喝了点酒,加上天气阴,有点反常的闷热,光亭就提议下湾去游泳,我写日记,二哥就说由他陪光亭去。二哥在大张公社税务所,光亭在刘桥公社税务所,一个系统,也算同事。
我一个人在小东屋里,拉开灯,慢慢简要记述一天的事情和自己思想感受,其中有这么一段表述:
“……我竟对我自己,也感到了惊讶!三年来的思念、狂热、执著、祈盼和梦幻,等等一切的一切,突然间像退却去了的潮水。
她看见我的那刻,就似那刻我看到她一样,平静的就像别人家的事情。
她说:‘你来了。’我说:‘我来了。’我说:‘把以前的那册日记还给我吧。’她说:‘没在这里。’我说:‘那在哪里?’她说:‘在心里。’我说:‘那我走了。’她说:‘那我送你。’
弘一法师说:‘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翌日一人一车,车行近百里地,赶到刘桥。虽然昨天一百多里踏在脚下,但经过一夜休息,今天赶路又是一人一车,相对来说,也轻省了不少。
刘桥税务所靠近刘桥街道东首,在街道南面半截胡同里,独自一家,大门朝东开。走进院子,西南角为厕所,正西是自行车棚,院中靠北一隅还有一小间厨房,正北四间正房,西两间张所长一家三口居住,光亭和年轻同事小张住一间,还有一间做办公室。人刚进门,小张就赶着洗好苹果端过来。
张所长是我同乡,其妹妹张军在焦庙教初中,四中读书时我们虽非一班,但我认识她,不知道她识不识的我。我进门的时候,她正面冲着院子扎煞着两手在瓷盆子里和面,盯我一眼,再盯我一眼。
光亭回屋就说,张军问他,“你认识焦庙书店的小孔吗?”光亭说不认识,她以为光亭骗她有些不高兴,撇撇嘴,又问他知道不知道你这个同学和小孔的关系,说:“听说小孔工作后他们的关系断了。”
吃过午饭我执意要回城里,这里离小城五十里地。光亭不允,锁车子,藏钥匙,说:“走么走,吃苹果,玩。”
说起吃苹果来,大姐夫玉印哥就戏谑我“一个苹果的立场”抑或是“一颗烟的立场”,每次到他那我要走的时候,他要么说不要走了,给你好烟抽,要么说今天吃苹果。今天光亭又这样说,感觉格外亲切。
回到小城,这天刚上班不久,树贵就从建行打来电话,说孟老师要搬家。我给宋老师说了一声,便去帮着搬家。其时这之前有些东西已经零碎着搬走了,我们这次去帮忙,两地排车就装没了。
新搬迁的家,在最前街西部马路北侧,踏进宽敞的大院偏西走,整洁明亮两间房。帮助收拾完后,我和树贵本来要回去,孟老师哪能肯放,光芹嫂子炒了一桌子菜,孟老师并把树亭也叫了来。中午四个人喝了一斤半多,人也话稠起来。我心中高兴,人就无比开心,只我自己就喝了四两半。
下午我人也没回厂,晕乎乎直接去普查办,倒在宋老师铺上一觉睡到四点多,起床感觉还恍惚。外间屋内,老董、老宋正和两个我不熟悉人在下象棋,借着酒意凑前上阵参战,结果两败一胜回厂了。
也许我神经出了问题,如果不是我有了障碍,或者说我的听觉、视觉、触觉不欺骗我的话,那么的确这些日子厂里的气氛不对劲,似乎空气里也填充着压抑的成分,而且我发现人们见到我没有了先前脸上那层笑容了。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