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正在办公室和宋老师下棋,老董收拾桌子上的工作摊子,这时怀哥来了。怀哥在县二棉厂做临时工,他这次来是叫着我一块回他怀庄。我放下棋跟他一起骑车子走,进家门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怀哥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拿苹果、枣儿、花生,对于后两样我没吃,只是一口气吃掉了四、五个苹果。
恰好赶上怀哥的二姐携夫君近日从哈尔滨探亲来家,晚上一块吃饭。
二姐大骨架,宽脸膛,烫着卷发,身材魁梧,长出了气质。她一口好听的哈尔滨话,但本人却并非出生在黑龙江。看着她,我就想起了泰安学校教我们《政治经济学》的周老师,这不只是她们说话的口音相同,更重要的是个子、模样都惊人的相似,只是周老师多了一副眼镜,体态略微显单薄了点而已。
晚上一家人说话,怀哥又说起我工作的事情,说四哥非常愿意我去电业局任会计,电业局老会计病重,已经不能再胜任工作了,这事电业局领导也同意,但已经尽力了,就是要不过去。四哥在电业局办公室工作,怀哥说的这些话我信。我对四哥的好心表示了感谢,并告诉怀哥,我隐约听说我帮忙的地方可能要留下我,至于到底实情和去什么单位,还不清楚。
我们就又拉起了家常,怀哥忽然说:“你小姐姐向着你,说话偏偏着个心眼子。”我说:“有何凭据?”他说:“说话从来都说你好。”的确,我与四姐有深厚的感情,这不仅因为我们是同胞姐弟,更重要的是她对我的那份疼和爱,尤其是幼年母亲不在家那年,四姐时常回家去看我,有一次她给我提家来一布兜花生仁,临离家走,怕我个矮够不到,钉了个钉子挂在了里屋门的门扇上。而今我都参加工作了,四姐还是当孩子般地疼我。听怀哥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九月六日那次我来怀庄,中午我在床里边睡着了,姐姐的不满三岁的孩子怀震睡在外边,而姐姐坐在床前轻轻挥扇替我们打苍蝇、扇凉,我睡一觉醒了睁开眼,姐姐仍然在床边坐着,似乎一直没动一动。
早晨,在怀哥的推搡下醒来,扭亮灯已是六点十分了,赶紧收拾停当上了路。一路上骑车飞快,走到桑梓园林场时天开始蒙蒙雨丝,我们也不说话,只是急急赶路,一个小时没到,三十多里地就走完了。怀哥径直去棉厂上班,我回厂里放下车子,到外面吃了点饭便上班来。刚计算了十多个数据,就听老董喊我,说厂里栾师傅来电话找我,我接过电话一问,原来是在德州农校学习的玉印哥来了。
中午兄弟俩吃了一斤饺子,又谈了许多里里外外的琐事,自然他也问起我工作上的事情,包括我的变动情况,我表达了“随意”的想法,不过于操心,在哪都行,并且自己感觉在厂里做个会计就很不错了,况且所学专业之长。下一点钟我把他送上了去仁里的客车。普查办发了两张电影票,晚上和树亭到电影院看《一盘没下完的棋》,散电影的时候我只顾走路,猛然一只柔软、纤细的胳膊勾住了我的脖子,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怀哥抱着他三哥的女儿霞霞也来看电影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霞霞了,那还是两个月前四姐来县城的时候,我们一起到三哥家吃过一次饭,在那短短的中午,霞霞听我讲了几个小故事,这孩子记性真大,也很可爱。
天刮大北风了,早晨起来有些清冷,天到了暮秋时节。今下午一点半的时候,我德州烟厂实习时同宿舍的李言林大哥来了。我俩正说这话,就见光亭、树亭一前一后走进屋来,不一会祥民也推着车子也来了。言林大哥从烟厂来找我,我心情很激动,他来的目的主要是见见面,再就是想买点计划内木材,买辆牌子好点的大轮自行车。
晚上,我们一同陪他看了一场电影。
秋风飒飒,马路上枯叶飘飘。早八点与李大哥作别,送至车站,只觉内心凄凉,不禁泪水沾襟,“别时易,再见难”离别总是令人伤感的。回到房中久久不语,再三沉思,反而愈来愈沉闷。低头默默计算数据,宋老师为提我情绪,力争和我下象棋,共来五局,当中三局我连连获胜,他手忙脚乱,不住的乱嚷:“李学民能来过宋善举了吗?,不行不行,嗯,再来再来!”惹得我又是一场大笑,我知道宋老师这次是故意让棋给我。
外面依然刮着大南风,片片枯叶脱离了枝头,纷纷落到地下,它到死还忘不了生育它养育它的土地。大风整整刮了一天,晚上微弱了一点,房门不时地被风吹开,掀动着我的本子上的书页,也吹荡着我的思绪。
县委南院空旷而静寂,少有人行,也没鸟语。秋风撕洒着残叶,一片败落景象。隔着后纱窗,我久久凝视着这座院落的北半部分:大门口是一条宽绰的马路,来往行人不断。下午四点的时候,玉印哥回农校来找我,当时我和统计局郑局长(亦被抽调人口普查)、老董、宋老师四个人正喝茶叙话。回厂的路上又碰到了光亭,他会审还没走。晚上送玉印哥坐112次列车回德州农校。回到厂里,听说李书记调到机械厂去了,造纸厂一位姓贺的来接替他的职务,今晚正在办公室摆筵席接风送行,厂里的有头有脸的都参加了,也没人叫我,我也不用别人喊我了,就走进那宽敞的办公室,与新旧领导说几句客套话,坐下来喝了几个酒,遂退场出来,刚在宿舍坐定,就听有人敲门,原来是怀哥来找我,他告诉了我一件事,我决定后天回家。
我看到了暮秋的日出……
刚上路还觉得有些冷,车子过了磷肥厂,上了黄河长堤,身上有些暖和了。此时已是早上六点二十分,东方一片透亮,开始我没留意,后来偶尔一瞥,呵,我不觉脱口而出:“太美了!”东方一片红霞,十分钟后,太阳喷薄而出,红红的像悬挂在东半天空中的彩球,这时你的肉眼可以直视而毫不刺眼。过了一会,她像一位会变魔法的女神,又穿上了净明透亮的乳黄色内衣,那乳色仿佛要蹭人一身油泥似的。
蜿蜒长堤下是无垠的土地,地里的庄稼大都收割归场,远处的高压线、近处的村舍,以及农家院落的树木,一览无余尽收眼底。上了黄河二道坝口,遇见祥民从家里回城,便下车来抽了一颗烟,说了好大一会话,然后一北一南去了。
由于村西黄河堤坝下积水消退,已经无法行船,再回东水坡家去,就只有走村北八里多地黄河“五轮潭”下大坝,再沿着黄河河岸线绕走十几里,旋转一个大圈子后进村去。我骑车走着,河对岸的远方是一抹青山的淡淡轮廓,河床中的黄水一起一伏冲刷着漫滩上的沙堆,河里没有船行,更没有昔日船家行船的嘹亮号子声,一切都似睡非睡,岸边上无有一个行人,小路曲曲弯弯伸向远方没有尽头,有时走着走这看似没了路,但当你一直驱车前行,路又出现在你的眼前,这时你定会领略到“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内涵了。
走着路,我忽然想起了童年时期,我们几个小伙伴冬天清晨跟着我的一位堂哥在这黄河北大湾里“拔豆扎”,河岸上的浮冰在晨阳下反射着灿烂的光弧,河道上空低飞的大雁沐浴着晨阳“嗯嗯啊啊”“一”字排开缓缓南行。堂哥年长我四五岁,瘦高个,杏仁眼,单眼皮,会讲故事,似乎天上地下,书上人间,五花八门的故事样样都会讲。当然,听得最多的还是那些英雄豪杰行侠仗义的故事:“武松醉打蒋门神”“小八义”“岳飞枪挑小梁王”“薛仁贵平西”“肖飞取药”......一个个让我们摩拳擦掌、热血沸腾……
有一则“神灯”,阿拉伯,穆斯林的故事,说的是穷小子阿拉丁某一天偶遇国王的公主,一见倾心,但遭到觊觎公主良久的奸臣的百般阻挠,后来阿拉丁得此神灯,念声咒语,神灯中訇然闪现一个庞大魔鬼,口中说道:“我是灯里的奴才,我可为主人做成三件事,请主子昭示。”第一件事阿拉丁解救了大批的奴隶,第二件事为全国的穷人减免了税负,第三件事尚未去做,却被那奸臣乔装打扮给窃取了神灯……
另有一则中国的神话故事,说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每日里进山砍柴,某日无意中窥视了一群仙女在天池山泉畔洗澡,那个穷孩子相中了其中一位美丽出众的仙女,于是偷偷抱走了那件最漂亮最华丽的衣裳……接下来一个故事与黄河有关,说的是从前有位穷书生,一日乘舟溯水上行,舟至河心,忽见上游下来一艘快船,晾蓬外,一身缟衣的娘子携了丫鬟啜茶赏水,两船相会交错之时,貌美的娘子向书生掩嘴倩笑兮兮,一晃眼人却远去。从此那书生心魂难守,茶饭不思,一日,终于雇快船一艘,沿河岸一村一庄寻觅而去……
后来呢?后来呢?后来堂哥没讲,他背起篮筐头前走着说:“且听下回分解”。
那些久远的故事令孩童的我们心驰神往,直至现在我都依然信以为真。如今,那些古老的故事以及故事中的人都离我远去了,而那个每天清早给我们讲故事的人也参军去了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