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记的到来,工厂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譬如说几载没开过会的各科室今已开过会了,往常不到下班时间就没人了,今也不敢擅自离开工作岗位了,常年雨水泡白的墙板也换了颜色,并且写上了字,大门口、办公室、路两侧也安上了照明,院落也分工划分了卫生区,厂领导也明确了分工,王厂长管生产经营和质量检查,新来的贺书记管财务和供销。
今早我去伙房打饭,小张非要留下我在食堂里吃。正吃着饭,从外面走近一位女职工,年纪约有二十七、八岁,个子中等,方脸,整齐穿戴,寒暄过后,她开始问我的家在何方,问来问去原来我们是一个公社的老乡,她姓孔,说,要是我没对象的话,她负责给介绍一个。我不好意思说什么,也就未知可否。其实这位老乡说出了她的老家,我就知道了与孔娜一个村庄的,如果按辈分孔娜应该叫这个人“姑”。
傍晚树贵来厂找我,从厂里吃完饭又把我叫到他宿舍里去,他怕我不去,就说有好东西给我,我带着纳闷跟他去了,结果是苹果和花生。
回到厂里正写日记,段师傅过来了,他是供销科长,第一次到我宿舍来。他和我谈起了工作上的事情,他说:“自从徐桐被抓起来,供销上更缺人了,前几天我给新来的贺书记打了个报告要人,我的意思要你。”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下去,“书记不允许,要叫你干财务会计,王会计的活放给你。”段师傅喝了一会茶走了。我便去给立新送墨水,与栾师傅谈起了此事,栾师傅说:“书记是这么个意思,张会计干了几十年的现金出纳了,主管会计还是拿不起来,准备要你当主管会计。”
翌日,中午下班晚点了,赶忙跑着去伙房,伙房的张姨看见我,就笑着说:“小李,你跑啥?”我说:“我不跑不行啊,怕没饭吃了。”张姨就笑着和我说起话来。
张姨四十六、七岁,长方脸、高个子,爱说话,人和蔼可亲;丈夫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曾和我二舅县委宣传部同事,家在基建局家属院居住,人好脾气、热心肠,一张口就笑嘻嘻的。
张姨说:“小李不冷吗?”我说:“不冷,穿着毛衣哩。”她笑了:“我以为你没穿呢,你穿上毛衣腰还这么细挑。”她又笑起来问我说:“小李,没有皮鞋吗?”我说:“有,在泰安时就买了。”她说:“咋就不见你穿呢,少不了找对象时才穿啊!”她笑着望着我,见我脸红了,她又笑起来,说:“你看我还是你张姨哩!”
说起我的皮鞋,还真是在泰安时期买的,那是入校不久花十八块六毛钱买了一双41码的,当时我试鞋的时候,就感觉着大了点,那个女服务员就说,垫上鞋垫就正好了。我听信了她的话,回校后垫上两双鞋垫还是大,于是就搁置起来没再动它。谁知分配工作之后,有一天树亭来喝酒,酒后发现了盒子里的这双皮鞋,他问我咋不见你穿啊,我说大点不跟脚,树亭就摸过来往他脚上套,穿上鞋又在屋里来回走了走,说自己穿着正合适,我说那就送给你吧,树亭就问多少钱买的,然后在身上掏出十块钱扔下,就穿着走了。
从伙房回到宿舍,我不自觉想起了久病卧床的罗老师。这次分配不久我回老家前去见了他老人家一面,他告诉我小英妹谈对象了,男的在镇中学教书,本来都不同意,只因提亲的太多,况且又是双方学校的两个校长出面说的,为此不太好回绝,再说你的具体情况我不了解。罗老师话中有话,大有一番对不住我的意味。罗老师说:“学民,你还记得我有意说过这么一句话吗?抽机会再去水坡见见你妈妈、爸爸、爷爷,谁知你一去我病复卧床,一连十几天住院,身体稍好后再也不能骑车,夙愿实现不了了。”
罗老师是我高中老师,我高考那次头疼眼花,多亏他下针救治而没耽误考试(罗老师懂医术,善针灸);我高考录取后罗老师前来老家为我送行,并对我极为关怀爱护。那次下午他要回走,我送老师出村外,停下车子,罗老师对我说了上述一番话,我怎么能不记得呢!
就是那次,我一直把罗老师送出十里地外。旧戏文里有“十八里相送”,而今我十里相送我的老师,心情自是百感交集。
我坐在小凳子上不说话,他又说:“我叫你时时帮助你小英妹,可你给她写的信尽是恳切之词,她都给我看了,我看不出有一点那个意思,转念一想,方不知你与那个孔娜怎么样了,我认为再掺合上这层关系不太好。”
罗老师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关心小英妹如同关心自己的妹妹,别的谈不上,对于她我应当尽到当哥的责任。
天,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同宿舍的刘师傅倚在门框上和其他宿舍的职工在门口扒着头说话,我坐在凳子上,凝视着外面的细细的雨丝出神。房前不远处是一片高大的蓖麻棵,近来的垂暮秋风使它们布满了灰尘,今被雨水冲洗,方露出碧绿的叶片。我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我想起了生元,上次回家他说今年参军,不知怎么样了。
听生元说学良正潜心无线电研究,我有两种推测,一来为专搞电视机、收音机的维修,好在世上谋取生活的资本;二来迂回的文学创作。因为文学主要指文艺创造,但又何不指多方面的修养?文学离不开文字,但无线电又何尝与文字背离?譬如说要写一篇小说,主人公是一位无线电专家,你却对此门科学一窍不通,焉有写好之理。一个人应该有多种爱好,也理应把所有的文学细胞撞醒。
前几天舒慧来信了,其实在这之前,我曾委婉地告诉她具有文学潜质,劝她不要丢弃,哪怕作为一种爱好,如果很好地加以利用,我觉得她定会取得一定成就的。当然,爱好一种东西,学科,是想取得一定成绩,但并非只为多么耀眼的名誉。有一种自己爱好的事情、事业,人这一生就会多点充实、少点空虚,活着就带劲了许多。
舒慧在信中说起了这件事:“……是的,你曾劝我学习文学,我自己也不止一次地产生过这种念头,但后来我却与她有点苦即苦离了,有时觉得文学楼阁就在身边,有时又觉得非常遥远,更多的时候是繁忙的工作使我将她忘却,只有在人们下班人静的时候,在清凉的月光透过梧桐照在我的床前的时候,伴随着我工作的喜悦和虚度的痛悔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昔日离别的惆怅,心头涌起诗意才将文学细胞撞醒。”可见,人只有处于某种时间、空间、环境才会产生某种心理、意念、行为。人贵有志,志大且坚定者必成之。
我相信,不是我们没有那样的才华,而是看我们有无那样的毅力和勇气!的确,社会上人为的苦恼不少,现实与我们的理想差距太远,然而,试问多少成名人物创业期容易?不管怎么说,人总得有点志气,也总得有点理想,哪怕终生不能实现,也应该为之付出努力,这样你才不会后悔终生。
保尔·柯察金说过:“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我们来说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其实真正的快乐,就在于为实现某个梦想和目标的努力奋斗旅途之中。这样说来,一切苦、愁,也不管情场上的失意,生活中的委屈,都显得微不足道而不足挂齿和没有意义的了。但愿写此日记的人---李学民不要食言,不要忘记自己的努力奋斗的方向。
写完日记,小张前来叫我去伙房洗头。他问我:“李,留什么发型好看?”我说:“要想留好看的发型必须找我!”洗完头我给他胡乱梳理了一番,其实我哪会留什么发型啊。我见他躺在床上上眼药水,便说:“上眼药水必须找姓李的!”他笑了:“留发型找你,上眼药水找你,谈恋爱找对象还找你啊!”我“嗤”地一声笑起来。
回到宿舍,正整理《理想》,小白和铸字车间小路来玩,下了几盘象棋,正在对弈中,齐、段、王、黄四大“驾”师傅一起进屋来坐,我又重新泡上一壶香茗,小小宿舍里,发出了久久的欢快愉悦地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