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乡间所及的人间繁华,只在1993和1995三年间。那繁华或许不是指财物,而是指心灵。往后,心中的那等极景便消失了。那极景或是心灵的无比放旷,无所不达,不为尘世盘绕。至此后,我的心灵就是禁锢的。外表看不见,但心灵某个角落藏着深痛。这种隐藏的深疼与心灵的变故,全由1996年的洪水造成的。
96年,我们贷了三万块钱款,买回大型打米机,正式经营起米厂来。记得那是个燥热的夏天,地上天上的水一起来,对农田生产很不好。那年,我一共喂养了十六头猪,刚出了十头。还有六头小点的依然喂着。其实不是六头是五头。起初是十六头,喂到中途死去了一头。但我还是不能改变这种最初的记忆,印象里老是六头。
吃饭时,就听老公的表兄什么的,讲防汛堤上多有趣味的事。防个什么讯啊,全是好玩,完成任务。听着,心底那丝悲凉竟是不知觉的,也不能言表。淡白的月光照得满院落生辉。望着猪屋里的猪,想及白天我们家米厂的那一种繁华景象,心里突升一股感伤与恍惚。要是今天不是公爹满五七,我们哪里有时间跟表兄们一起吃饭啊。兴许如此月华如洗的夜间,还忙碌着呢。这种忙碌是幸福的,艰辛的,也是寂寞清苦的。
躺在床上,望着如清秋般明朗的天空,不自觉淌下泪来。
老公望着我说:怎么拉?
我也说不上来怎么拉,反正就是内心忍不住一股孤单哀伤,所以哭了。那种幽暗的滋味,真不是什么好兆头。也许这极景繁华的岁月,就要结束了。可又怎么会结束呢?做了很多设想。
半夜里,村部的广播突然响起来。都不知道为什么?
忙穿衣起来,一听。原是天鹅洲某防汛堤段出现了险情……要村民马上安全转移,什么什么的……开始还以为是在做噩梦呢?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广播声,然后就是全村断电,才知道消息的确是真的,天鹅洲决堤了。
而此时此刻,我那栏的五头猪正悠然酣睡着。乳白的月光洒在它们身上,是多宁静幽和的一种情形。可是它们马上就要离开猪栏逃命去。我们也要离开这无比繁华的家,逃命去?当时的感觉,淡然而空茫。想都没想,就拿了几条麻袋,帮老公把几头猪弄到村部楼上去了。猪们也很听话,也不问究竟,就乘着月光往麻袋里沾,那温暖的月光触得你流下泪来。与泪光一样的颜色。
不想老公急着抢其他的东西,都忘记把它们从麻袋里弄出来。差点没闷死。水来了以后,又找船把它们运出去,差点翻船,连人带猪的都淹死。说起这五头受难猪,真是要另起一篇小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