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分的那地,是队里南头堤内最低的。有些地方还成了洼,下雨就淹了。这块地半边高半边低。高的那边种棉花,低的地方就只能种黄麻。因为黄麻不怕水,即使水淹个把月也不死,有的黄麻干脆就长在水里,但不能没其头顶,否则这样子久了,也会死去。
黄麻长在地上几米高,水淹不着它。不知它属于什么科的植物,长在旱地上与高粱一般高,还可以不怕水淹!
黄麻长老了,砍了,泡在水坑个把多月,才可以挎。秋天里泡到冬天里,这要看当年气温。气温高的年份,可少泡些时候。但也少不到那里去。冬天里剥黄麻真是冷得要死。在水边顶着北风,手指头都冻僵,身壳子也冻硬。黄麻却是很自得,剥后在水里一拖就白了,然后晒干了掴麻绳用。
剥黄麻也是很好玩的。当选在晴朗的冬日,找来自家的亲戚朋友一两天剥完,了却一桩心事。常有河滩或者水浃边排满剥黄麻的人。人们边剥边聊天。若是这家的妹子或弟弟未有人家或媳妇子的。少不了有某个亲戚想起自个队里某户人家的闺女和儿子,或者自各某户亲戚有一个待嫁或未婚的女子或男子,于是说起媒来。还真有说成的。
有的男女一起剥了半天黄麻,就剥成了夫妻,这很有意思。曾经我们队里就成了这样一对。
那男子本是外村的,是个泥水匠,在他姐家砌猪屋,长得英俊,在邻村有个媳妇子,媳妇子就是女朋友的意思。本来他是打算到他媳妇子家去玩的,因为他姐姐家的猪屋砌好了。不料吃完午饭,却下起雨来,就没去成。
不料等会又出起太阳来,他姐就从队里邀了几个相好的去河边剥黄麻。其中队里有个年轻女子觉得好玩,就同去了。小伙子也去了。这样两个人一起剥了半天黄麻。第二天,男子就去邻村将自己先前的那个媳妇子退掉了,死要跟这个女子结婚。都不知这女子有啥魔法?
剥黄麻有一个过程不可忽视,那就是剥完一捆黄麻后,有个动作是需要两个一起完成的。就是麻梗与黄麻脱离的那刻,一个人踩着麻梗,一个人拉着黄麻,这样子。那个半天男子是跟女子一起完成这个动作的,他觉得一生与女子只干半天活太少,想与女子一辈子在一起干活。应该是这样。后来他的那个邻村的女朋友还来我们队里看过这个剥黄麻的女子,不甘心自己多年的男友半天里就被她勾跑了。想挽回什么!
只是男子已在那个充满魔力的半天里,爱上了这个女子。怎么也不肯跟他的前女友复合。以后他们就结婚了,过得也是非常美满,成了建筑包头,女子当然也是过得无比幸福。
被剥的黄麻梗棚在水坑边或河滩上,五六捆七八捆棚一棚。那样棚着许多日子,就干了,干了的黄麻梗是白色,多用来做篱拉。也用来当发火柴或柴烧。
黄麻梗干了,很轻很脆的,着火点低,做发火柴最好。另黄麻梗还是造纸的好原料。只不过我们这里的麻梗从来没这样用过。一则没有造纸厂,二则即使有点黄麻,也不成气候,毕竟它不是我们这里的主要农作物。
黄麻叶子可以用来喂猪,但必须煮熟,或用盐霜才好。
黄麻是夏天生长的作物,长得像林子。夏天藏在高高的黄麻地里寻黄麻叶,还是很热的。好在黄麻地里也有寡泡子。寡泡藤沿着黄麻梗长得高高的,寡泡子挂在那里,很远就看见了。所以忙不迭地跑去把那金黄的寡泡子摘来吃,感觉也就不那么热了。
如果实在热得很,就从地里跑出来透透风。记得我家那地的旁边有个水坑,面积还不小,都一二亩地。水坑里长满了绿色细草,虽是长满了,却并不密集。漂在银白的水上,飘逸得很。还有特别高的草在水面上随风摇摆着,很是有趣。有的小孩子还在那里面捉鱼呢,背着赶筝子在水里赶鱼,把水淌得清响,也很有意思。最没意思的是,中午在黄麻地里挎麻叶。热得要死,逃出来,却鬼影子都看不见一个。
于是把篮里的麻叶一扔,跑到人家的菜园里偷瓜吃,这又是很有意思的。我家田头住着几户人家,他们的菜园里可是荫凉,绿幽幽的,瓜果青菜多着呢。于是找了一个有瓜又果的菜园进去,把上面成熟了的瓜偷摘了,放在篮子里,藏在篱拉边的某颗大树下吃,那瓜可甜。
黄麻叶的形状像枫叶,平常绿。有些藿手,茎上有着细微的苞苞,不光滑。
寻它一般只要顶上一节的,就是黄麻的头,因为那一节的叶子比较嫩。下面的较老,都发黄了。再说黄麻叶也只有上面一节长得旺盛。下面的不老也气死去。头顶上开着喇叭型的淡黄色花朵,一样可以寻来给猪吃。常有某块地的黄麻砍倒后,大人们就拉着板车,带着家里的大大小小,到地里去寻黄麻头。一根根地将头刁下来。刁掉了头的黄麻,水泡好后特别好剥。大人们只要有时间,就会刁掉它们的头,回去剁上个几天几夜,煮熟了,用缸装着,给猪吃;或者用盐霜过后,用水缸压着。这样压上一二个月,也不烂,猪也喜欢吃。
乡下还有另一种麻,叫蠢麻。长在人家的屋山头,村路边。有野长的也有家种的。不过即使种,也不会种在正田里。它虽是麻的一种,却只家用。编水桶系,箢箕系什么的。生长形状像老人家种的大烟,叶面非常宽大,面上长细毛。只是不好做猪菜。它还开花结果,开花结果似乎是同一桩事,因为花朵果子的形状像微型的箩筐,里面且装满了一排排齐整的米。未老时,还可以摘来吃,无味道,青白色。也许它并不开花,而是那些米粒渐渐地长大,长老,成熟。蠢麻自身也老了,就黑了身子,看不见青绿了!麻自然是一撕,就撕下来了,不用水泡!
有段时间,天鹅洲还兴种另一种麻:线麻。
线麻晒干了,一斤曾卖到八九块,而黄麻晒干了,最高也不过一块出头点!最先种线麻的极少数人家,都砌起了楼房。都不知道弄去做了什么,卖得那么贵。
一时乡下种线麻的多起来。可能是某个需要线麻的纺织厂与外商定了货,一时半会,还要,一时半会,又不要了。线麻就从八九元一斤跌到一元左右,与黄麻一般价格。线麻可收两季,只是产量低,一亩地一季大约百来斤。若是卖一元左右一斤就很不合算,人们也就不再种了。
线麻叶像桑树叶,比桑树叶宽大,叶子颜色正面浅绿色,反面浅白色,叶面不光滑。线麻长得跟黄麻一样高,不象黄麻粗壮。人家收线麻不说割,砍而说打。农家里还有专门打线麻的机子。把线麻从地里弄回来立刻就在线麻机上打出来。要不缩水了,水分干了,就难得打下来。线麻机很简单,装块刀片,两块板子,能压住线麻杆就可,然后用脚踩住下面,上面的板子夹住线麻顺势一拉,就可以。
夏天里打线麻很有趣,把收割起来的线麻放在屋后门口或者大门口。门口有树荫,把各个屋子收拾干净,装一杯凉水,泡一个瓜在盆里。打开收音机,边听音乐广播剧,边踩着线麻机,感觉非常好。然后把打好的线麻放在屋外的篙子上晒。
一会儿,大人就从田地里背着一串线麻回来了。把你打的线麻放在他们一起称,都算他们的功劳了。真是郁闷,却不敢说。但看他们因自己打了那么多线麻而高兴的样子,心里也就很高兴了。一天一人可打八九斤,就不错了。然后大人们将晒干的线麻打成包,收起来。就等某天有收线麻的贩子来了,就可以卖钱。
比起黄麻来,线麻的种植与收割比较简单,收入却相当。但在乡下种线麻的,总没种黄麻的多。一则它没黄麻耐久。二则没黄麻普遍实用,不好销。三则它们不能被水淹。没有什么便利,所以慢慢就从农作物里消失了。线麻叶倒是可以喂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