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说,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经过两次洪灾之后,乡亲们是谈水色变。原来无限美妙空旷的夏天,再也看不到树荫下人们乘凉欢畅的情形了。那种幽和宁静美好的夏天,变得如梦魇般。只要进入夏天,人们就开始惶恐不安,提心吊胆。养猪的也渐少。因为洪水来了,养了猪,是非常麻烦的。落难的猪,不光卖不到好价钱,且成为拖累。你说,偌大的洪水,堤都被淹至膝,猪放哪里养?再说,也不卫生,猪狗牛羊的混杂一起,对灾区气候有非常不好的影响。
这气候对人类的生存也非常不利,是有可能导致瘟疫的!
由于98年的特大洪灾,十里水乡的母猪都变卖掉了,仔猪崽一时半会还买不到。但我们是开米厂的,怎么都得喂养几头猪。于是就在本村一户做发糕的人家捉了几头。天鹅洲人都不喜欢养母猪,那做发糕的人家是外地搬来的,做着发糕,剩些米水,于是养了两头母猪。早早的就来我家订早谷米。因为发糕只有早谷米可以发,其他的米不好发。我也早早地订下了他家母猪肚子里的猪崽儿。那时也没想多养,就四五头吧。因为洪水来了,猪养多了,的确是很麻烦的事。
这五头猪崽,很有文章可做。这也是我第一次捉的一批本土猪崽。从前,我都是到外地捉的良种猪。这五头猪曾三次从我家出逃,都不知怎么得罪它们了。
乡亲们常说,落在我家的猪,是落进了天堂,好像生为女子落了户好人家一样,不愁吃喝,只管享受富贵。乡亲们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就说我们开米厂的,家里的粮食,肯定比别人家丰厚,类别也多些。可谓山珍海味,要吃什么,有什么,且还有我这样随和与它们朋友一般相处的女主人。不是落进了天堂么?
可这五头猪,才不这么想。几回从我家出逃了!
第一回,我与老公正在米厂车间打米。突然那户人家的电话打到我家来了。那个年轻人在电话里十分焦急地跟我说:老板娘,你快到你家猪栏里去瞧一下,你的那些猪可是还在?
我听了十分诧异:怎么了,我家栏里的猪怎么会不在呢?
他说:我家门前来了一群猪,半大不小的,我想可能是你们家的。
哈,我们家的猪跑到他们的家里去了,什么意思嘛,怎么会呢?
哈,怎么不会?跑到后面猪栏一瞧。天,猪门都删翻了,门前全是它们自在得意出逃的脚印,沿着稀疏浅白的庄稼地,跑回去的。都不知道它们怎么晓得路。也许是庄稼太浅显了。我们捉他们回来时,就是走的这条路。那个时候,它们还是小猪崽子。难道还记得吗?
待我赶到他们家时,我家的那些猪们正在与它们的娘家人亲热呢。看见我,就象没看见一样!邀它们回来,还显得非常不情愿,真是气死人了!
第二回,它们又集体出逃了。喂养已有二个多月,大约大的有几十百来斤了。当我们发现时它们不见了时,已是下午两三点。发现它们不见后,我立马就跟他们家打电话。他们说,没看见它们回来。这可麻烦了,跑哪里去了呢?我养了那么多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三番两次地从我家出逃?在我家又不是吃不好睡不好,养了那么久,还没忘却它们那个偏僻穷白的娘家啊。因为他们的猪屋很小很乱,住的房屋也很小很乱,他们因为生了三小孩,计划生育逃到这里养母猪发发糕的。他们家的东西钱财全被没收了。
去它们娘家的那条路,虽只有四五里长,却非常吓人。为什么吓人呢?因那路径太幽静而狭窄了。且没住人家,是个树林子,还要下一道坡。可我的那些猪们,也太奇怪了,这样七犟八个弯的,还要下一个坡,就记得那样清楚,不搞错?
我在小径上望着我的那些猪们的娘家里的灯光,怎么也想不通。我才到他们家一会,老公就打电话来说,猪们还在半路上,被他截回去了。
唉,我在路上一直看着,怎么没看见呢?可能天太黑了。
第三回,它们又集体出逃了,且逃得毫无痕迹。猪栏门不是被删翻的,像是被人拿开的,且脚印也不凌乱,没有出逃的痕迹!就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被人家偷走了。因为我们家的猪,从来不哼不唱,十分安静;再说,猪栏离米厂车间有几十米远,隔着卧室。米厂里要是工作起来,轰响声是很大的,如果有人施了什么手段把它们偷走,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
也因为那些时候,村上确实发生了几桩奇怪的偷盗案!说是有强盗采用了什么药物,将猪罐醉,就不哼不喊地被偷走了!
若非我家的那些猪,都被强盗灌了迷魂汤,偷走了?
我实在想不出我的那些猪们,还有什么理由,要再逃走?因为它们已在我家养了四个月,都成了大猪,马上要出栏了。这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五头大猪价值三四千呢。主要是那样大的猪,跑出去了,就很难找了,任何人都有可能把它们弄走。小猪崽人家见了,可能不要,会告诉你;那样大的猪,人家见了,可能是要吞瞒的。
我们找遍了所有地方,没找到;当然,它们喜欢的那个娘家里,也没它们的影子。所有迹象表明,真是被人家偷走了。那时地里的庄稼也长成片了,看不到一点缝隙,那条通往它们娘家的路径,也被庄稼掩隐的,看不见。田间里,我们也找了不少地方,也没有它们的踪迹。但串满整个田间,是不可能的,因为庄稼那样茂盛,人在里面都看不见,何况猪。另风一吹,田间的作物就飒飒乱响,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找也是白找。
万般无奈地回到家,拉开房屋的所有灯。看见灯光清亮的洒在我的大院落里,洒在我家的猪栏上,好些清寂。在房间坐着,忍不住的辛酸泪淌。唉,真是太不像话了,白天我们都怎么忙,晚上还要找它们,这么晚了,根本没找着,都养了四五个月,还要逃走,都干什么嘛?
在房间坐了会,又到厨房去做饭。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还没吃晚饭。在厨房里,我边做晚饭边嘀咕,抱怨它们,感觉十分委屈。我都喂养了那么多猪,就亏待它们了么?我没有亏待它们啊,是它们根本就是一群猪嘛。
这样想,也就不怎么伤心了,管它呢?逃就逃吧,我的生活还是依旧,不要被它们打乱。
邻居医生的老婆阿丽看见我这个时候还在厨房搞得叮当响,非常奇怪。跑过来问我,说:还以为你家来了强盗呢?先前你家大门小门都大敞大开的,又不见开灯,也不见人,这会又是这般灯光大亮,叮当直响?都在干嘛哈?
我说,我在做晚饭呢?
她说,你们还没吃晚饭啊,都什么时候了?
我一看,十二点了。看来,今天我的那些猪们的命运难测。但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对邻居阿丽吐露。因为阿丽是个八张嘴,如果知道我家的猪不见了,要不了十分钟,包管整个天鹅洲的人都会知道。那样的话,我的那些猪们,就真的命运难测了。
等会,老公也回来了,说:唉,算了,吃饭了睡觉,只当没有养那几头猪好了,今天找不到了,我们也不要抱希望了,真是被人家偷了。
因为那些时候,村子里有传说神偷猪的。猪们都不知吃了他们给的什么东西,就不叫,随他们偷走。都有好几家的猪被偷了的。可我们家的猪要是那样傻的话,也活该。因为我所养的猪,向来都很聪明,从不吃别人喂给它们的食,除了我与老公。
与老公吃过饭,收拾好洗完,都凌晨一点多了。疲惫的关灯入睡。一睡着,我就梦见我的那些猪们,又集体跑回来了,正安睡在猪栏里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来上厕所解手,奇异的一幕真发生了。
我忙回房叫醒老公,问:昨天我睡着了,你又去找猪了么?
老公说:没有啊?怎么拉?
我说:你快去看,那些猪们怎么都在猪栏里?
老公听了,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说:有这等事,不是骗我的吧?
我说:一大早没事,干吗骗你,你自己去看。
老公与我一起到猪栏前,只看见我的那些猪们,浑身青草绿叶泥达水达的,真不是猪模样了。可呼噜打得均匀,轻微地,轻微地,很累很幸福的睡着。
哈,你们还晓得回来啊。老公说着,笑出了声。
都不晓得它们什么回来的,猪栏门仿佛是被人拿来关好的。如果是旁人,一定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有我知道,这猪栏门没有上杆,不是人关的。但不知道它们这次集体出逃,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我想,它们肯定是想回娘家,可庄稼将大地小路淹没了,它们真迷路了。可要想从密层的庄稼地里,找到回来的路,也不那么容易。所以费了很多时间与精力,才摸回来的?
一回来,就累得趴下了。才感觉自己原先一直生长的这个猪栏,对它们意义非常,也就不会再逃走了吧?
从那之后,它们真的老实安心在我家了,乖顺的都不知怎么才好。可是不多久,它们就要被卖了,因为都有两百多斤了。
记得卖它们的哪天,七八月间,雨过天晴。镇上的猪贩开着大麻木来到我们家。可我的那些猪们,死也不肯从猪栏里出来,死也不肯上他们的麻木车。那种留念依恋之情,不可言表。弄得我都跑到邻居阿丽家去哭。
邻居阿丽笑我说:你家的猪跟你卖那么多钱,你怎么还要哭呢?
我说:你不知道它们不肯去,他们都把它们拉不动;他们一拉,它们就望着我做死地叫,真是太残酷了,我都受不了了,那是我养的猪们呢。
邻居阿丽说:是有些舍不得的,还好我没养那么多猪。
后来真是没有任何办法,才叫我赶着它们一起到的猪厂。
一路上,我的那些猪们都欢蹦乱跳的,沿着往镇上去的大路,边走边还逗我玩,对我望。它们肯定以为,我是带它们去旅游吧,不知道我是带它们去猪厂被人宰。它们都无比的信任我。一路的阳光清冽妩媚,一路边的小草绿意流连,而我的那些猪们那样欢快的,还不知道末日已临。我心情无比郁闷。
这一批猪,是我喂养的所有猪中最恋旧的。都让我产生了以后不再喂猪的念头。因为这种分别,让我有种非常凄惨的感觉。虽然我自己从来不杀它们,可是它们的命运,还是要被别人杀。谁叫它们生来为猪?那可是没办法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