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超的朋友到站后,给叶怡芳打来电话,让去火车站取包裹。叶怡芳取了包裹,已是晚上8点,往回走,路过火车站西出站口,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中原火车站是全国的枢纽中心,每天客流量很大,来自全国各地、操着不同口音的人正纷纷涌向出站口。
叶怡芳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水美枝,她身上背着大包的行李,好像刚从外地回来,于是走上前喊道:“美枝,是你!”水美枝和叶怡芳是初中同学,也是一个镇上的同乡。
“怡芳,想不到会碰到你,好久不见,还真想你,到我那里说说话吧!”水美枝央求道。
“好吧,我刚好来车站取东西,没什么事,先送你回家。”
她们打的前往水美枝的住处。水美枝曾在大新区新柳中医院打工,租住在新柳村的一个民房里。
路上,叶怡芳问水美枝:“听舒欣说你出国陪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在美国生活一定很好吧!说说异国风情,也让我分享分享,真羡慕你嫁了章梁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丈夫!”舒欣和水美枝也是同乡同学,关系很好。
“哎,一言难尽!”水美枝的脸色由晴变阴,接着便把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她恨恨地说:“我被章梁骗的好惨,他说到美国读博士,等稳定了,把我接走,我便同意他把家里的房子卖掉,又借了一些外债,让他把全部的钱带走去读书。他走后,我租了一间只有8平方米的民房,可我等啊盼啊,谁知他黄鹤一去不复返,不久前,竟然寄回了一纸离婚协议书,他说他和一个韩国女人同居了。我不同意离婚,便出国去找他,可是到了美国,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语言不通,签证也到了期,只好沮丧地回来了,这不,前天从美国回到北京,今天刚从北京回来。”
叶怡芳听了水美枝的这些情况,很同情,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这桩婚姻给了水美枝致命一击。水美枝可以说是老家镇上比较漂亮的女孩,皮肤白皙,身材苗条,登门求婚者络绎不绝,然而她的最大愿望就是有朝一日成为城里人,她的骨子里流着不甘人后的血液。在她和姐姐很小的时候,花心的父亲爱上了别的女人,抛弃了她们姐妹俩。水美枝清楚地记得父亲狠心离开的情景,她和姐姐一人抱住父亲的一条腿,哭着不让走,可父亲硬是狠心地掰开女儿稚嫩的小手绝情地离去。父亲走后,母亲一个人艰难地拉扯着两个女儿,吃尽了苦头。后来母亲不堪生活重负,嫁了人。继父脾气暴躁,常常喝酒,每当喝了酒,就拿母亲和她姐妹俩出气。只有6岁的她,就被继父逼着到地里割猪草,麦收季节到地里捡麦子,不干完活就不让吃饭和睡觉。母亲为了女儿不再受苦,和继父离了婚,发誓再不嫁人了。小小年纪的水美枝不得不自己学着照顾自己。因为穷,买不起新衣服,每当看到同学穿红戴绿就羡慕不已,特别是当别人夸她漂亮的时候,心里更加悲哀,恨自己没有生在富人家。为了能穿上新衣服,就去街上捡废品卖,把钱积攒起来,用来买衣服。
苦去甘来,一晃10多年过去了,好在水美枝姐妹俩很争气。那一年,姐姐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成了镇上唯一的女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分到南京一所大学教书,几年后嫁为人妇,姐夫和姐姐在同一所大学教书,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干的都很出色。水美枝不甘落后,考上了县卫校,中专毕业后,到镇医院当了护士。她虽然不甘心花一样的青春岁月无声无息地埋葬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可对于只有中专文凭的她来说,成为城里人的愿望很渺茫。这时,一个亲戚给她介绍了一个叫章梁的男友。章梁相貌一般,一副书呆子模样,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潇洒倜傥的男人。再是章梁家里贫穷,在楝树镇附近的上岗村。水美枝第一次去章梁家,看到两间破瓦房和年迈多病的母亲,眉头皱了起来,从心里嫌弃这个家庭,可是掂量再三,最后还是闪电般地和章梁结了婚。干的好不如嫁得好,她认为只有嫁给他,才能在城里扎下根来。章梁是硕士研究生毕业,在省城中医院当外科医生。结婚后,她来到省城,到一家私人医院打工。离开小镇的那天,她和一个好姐妹说:“我终于离开这个穷地方了,到省城后,一定争气,不混出个样子就不回来。”可是事与愿违,她的情况并不好。
叶怡芳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安慰水美枝说:“既然如此,也只有接受现实,不必太留恋章梁,离开男人照样活得精彩。”也确实,水美枝和章梁不是一路人,缺少共同语言,再是感情基础差,水美枝最初压根就看不上他,只是拿婚姻做跳板。在章梁之前,水美枝正和一个叫田华的男孩谈恋爱。为了前途,只好忍疼割爱和田华断了。可是,结婚后,她才觉得章梁和田华相比显得木讷呆板,整天钻进书堆里,不会风花雪月。极度空虚之时,她又想起了田华,悄悄给他打电话,藕断丝连。后来,她写给田华的一封情书被章梁发现了,夫妻二人从此有了隔阂。
“你以为我会留恋章梁吗?会痛苦吗?我只是恨章梁欺骗了我,在别人眼里,他长着一副老实脸,其实心里坏的很,我最初以为能通过婚姻调动工作,可章梁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我想错了。”其实,水美枝口是心非,只是虚荣心太强,表面上不愿意示人而已。从内心来说,她不愿意失去章梁。这桩婚姻虽然不幸福,但给足了她面子。
记得有一年,水美枝回到小镇,很时尚,身着一袭白色的风衣,洒着优质的法国香水,脚蹬一双高高的马靴,走在街上,像是刮来的一股时尚风。两个要好的姐妹夏玉梅、刘大妮来看她。夏玉梅羡慕地说:“你的命真好!嫁了一个好丈夫,我真后悔自己以前只讲感情,结了婚才感到相见恨早,嫁给一个窝囊丈夫,不然也一定努力嫁个城里人。”夏玉梅长得漂亮,但19岁就嫁了人。相貌平平的刘大妮也说:“有个漂亮的脸蛋就是好,可惜爹娘生了我这个平平常常的模样,没办法,想以水姐为模板,嫁个好人家,看来要等下辈子了。”听了这些话,她心里美滋滋的,对刘大妮说:“不要心灰意冷,好好挣钱吧,有了钱,可以到省城整容,好多人造美女,从外表看,一点也看不出来,你如果做了整容,就可以嫁个好丈夫了。”接着,她又对两个好姐妹盛情邀请说:“你们有时间去省城找我吧,住我家,章梁不但有文化,而且烹饪技术好,让他好好露一手,一定会让你们大饱口福!”可如今,值得炫耀的资本就没有了。
叶怡芳安慰水美枝说:“你这么漂亮,以后肯定会遇到情投意合的男人。”
听了这话,水美枝脸上放晴许多,很自信地说:“我相信好男人多的是,离开章梁,失去了一棵树,但可能会得到一片森林,我一定要找个能帮助自己实现愿望的男人。”水美枝的愿望就是有个正式的体面的工作,能在人前扬眉吐气。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水美枝的住所。章梁自从把房子卖掉后,水美枝就一直租住在这一间只有8平方米的民房里。房东前几年是郊区的农民,由于城市的发展,失去了土地,便以出租房子为生。这栋楼有5层,20多间房,都很简陋,专门用来出租,价格很便宜,每间每月60元。水美枝白天在城市里打拼,晚上则回到所谓被称之为“家”的地方。这里实在不能称作“家”,只能说是可以休息的场所。公共厕所常常堵塞,臭屎尿水通过门缝浸到屋里。楼道又窄又暗,如果不小心,会一脚踏空,把脚崴了。她也从来没有说过这里是“家”,对人说这是“租住的地方”。
都市村庄,可以说是一个浓缩的社会:网吧里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悠闲自在地坐着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不分白天黑夜地在虚拟的世界里实现着他们的梦想;租碟看碟的生意很红火,海报上的美女图片暧昧地触动着一些男人的感官,刺激着他们的眼球;一元小店里,清仓处理的叫卖声在不知疲倦地喊着,丝毫看不出破产前的沮丧;一个卖鱼的中年男人卖力地用刀切刮着鱼鳞,双手冻得通红,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水美枝说:“民工似乎是这里的主流,门口的沙子一堆消失了一堆又出现,这里的村民建起了7层8层甚至9层10层的楼房,一座挨着一座,楼房越建越高,阳光越见越少。”这一点,叶怡芳看到了,村民门口“有房出租”的招牌随处可见。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在漆黑的夜里,不知道闪烁着水美枝多少炫丽的梦,她梦想有朝一日自己是这个城市的血液,也是这个城市的脊梁,为了能在城市的屋檐下有一席之地,苦苦打拼。
走进又小又阴暗的屋子,锅碗瓢盆摆满了一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叶怡芳皱了皱眉头,真想立即走人。
水美枝竭力挽留:“今晚就不要走了,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好好说说话。”
“也行,我心里正郁闷,生徐超的气,他有了外遇。”水美枝和徐超也是初中同学且是邻居。
“不要难过,徐超有外遇,你难道找不到好男人吗?这年月谁怕谁呀,大不了离婚,一个女人一生只经历一次婚姻和一个男人太可惜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要想着从一而终。”
对于水美枝的观点,叶怡芳未置可否。水美枝也遭遇过几个男人,都是无疾而终,从来没有因为哪个男人而死去活来。这种生活态度看起来很潇洒,但叶怡芳还是不敢恭维,于是说:“其实人一生遇到真正爱自己的人不容易,缘分不易,如果遇到了,一定要好好把握。”
这句话触动了水美枝的神经,她想到初中同学孟祥。孟祥可以说是第一个追求她的男孩,可是水美枝从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嫌弃他是农村的学生,家里穷。后来孟祥考上师范,毕业后分到一所中学当语文教师,仍忘不了旧情,去水美枝家求婚,可她不但没有同意,还给他当场办了难堪。
孟祥伤透了心,一气之下,闪电般地娶了长相一般的李亚。李亚也是镇上的姑娘,人长得虽然不漂亮,但很贤惠,刚刚结婚,就到医院照顾孟祥身患癌症的母亲,端屎倒尿,无微不至。他是孝子,对李亚的所作所为很感动,发誓今生一定对妻子好。为了给母亲治病,孟祥从学校辞去工作,到沈阳打工,吃尽了千辛万苦,经过10多年的苦苦打拼,终于有了今日的成功,在沈阳、武汉、济南3个城市做房地产,身价上亿元。
不久前,回到内地发展的孟祥请在省城工作的同学吃饭,饭局安排在南国大酒店南海厅,叶怡芳和水美枝也去了。孟祥开的是100多万的轿车,浑身上下一身名牌。落了座,10多个同学济济一堂。俗话说,年轻时在一起说理想说抱负,中年时说事业说前途,年老时说健康说养生。如今,大家都是30岁左右的人了,正是说事业说前途的时候。当然干的最好的是孟祥,日子过的最不好的是水美枝。等到吃完饭结账的时候,一下子花了5800元。看到孟祥很潇洒地买单,水美枝惊讶得直咂嘴,暗暗为自己当初的目光短视而后悔。
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水美枝错过了生命中爱她的男人,每每想起,就后悔不迭,所以当叶怡芳说起“缘分不易”这句话时,她不禁叹气道:“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