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出征的那一天。
清晨,雪盈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展鹏早已起床。
收拾完毕后,她来到马场,果然,展鹏正坐在那里,手中在擦拭着一杆银枪。
雪盈认得那银枪,她信步走上前,将手轻抚在丈夫肩头,柔声问道:“这杆枪,可是要送给天儿的吗?”
展鹏会心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将手中已擦拭好的银枪用力一挥,阳光下,银色的枪头闪闪发光,红色的樱子在风力之下轻轻挥舞,煞是好看。
雪盈知道,这杆银枪对于丈夫来说意义非凡。
她看向他,而他也恰好望向她,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远方,无边的思绪将他们的记忆带回了十年前。
雁荡山下,有一座简简单单的小木屋,里面居住着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丈夫常年靠打猎为生,妻子在家中照顾衣食起居,10岁的儿子则在家附近读书放羊。
日子虽然贫困,一家人却也其乐融融,只是因为契丹人会时常侵扰,平淡的生活里总是会弥漫着危险的味道。
这一天,夕阳西下,在半山坡上放了一天羊的小男孩,看着羊儿们悠闲地吃着绿油油的青草,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妈妈教会他的山歌:
红红的太阳下山啦
咿呀嘿呀嘿
成群的羊儿回家啦
咿呀嘿呀嘿
……”
突然,孩子的歌声被一阵杂乱的喊叫声打断,他警觉地站起身来,小声驱赶羊群到一个山坳里,而他自己也迅速地藏身到一块巨石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男孩忍不住想要看看什么情况,他刚要起身,一个高大雄伟的身影闪了过来,顺势藏在了石头后面,见到男孩,他先是一惊,然后忙示意他不要出声。紧跟着,他们便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一小队契丹人匆匆而过。
男孩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满身是血,脸上沾着污泥,身上穿着铠甲,眉宇间透着一股英雄之气,他一定是一位将军,小男孩在心中暗忖道。见敌人过去了,那人对小孩微微一笑道:“孩子,他们还会再回来的!”说完,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了躲在山坳里的羊群,起身对小孩说道:“等会儿他们再回来,请不要告诉他们我藏在这里!”说完,他便一头钻进了羊群里,夜色中,羊群遮盖住了他的身影。
孩子先是感到惊恐,但随即他就恢复了镇静,他本能地选择要保护这个人。果不然,没过多久,几个契丹人便折了回来,他们发现了孩子,领头的那个人用蹩脚的汉语问道:“嘿!小孩,有没有见到一个受伤的人?”
孩子摇了摇头,那人四处张望了一下,用契丹语骂了一句什么,顺脚便将孩子踢到,又随手抱走了几只羊,然后率领着众人顺着山路向远处走去。
见契丹人走远了,那孩子便跑到羊群前,压低声音说道:“你出来吧,他们走了!”
那人踉跄着走了出来,用温和的语气对孩子说道:“谢谢你,孩子,你很勇敢!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沈,爹娘教我天儿。你是谁?他们为什么追你?”孩子答道,继而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那人,借着月色他看到了那人闪亮的盔甲,试探地问道:“我猜,你是个将军!你是皇上派来打契丹人的,对吧?”
借着皎洁的月光,那人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孩,男孩瘦瘦高高的,面容清秀俊朗,右眼角下有一颗很明显的泪痣,年纪虽不大但自有一股沉稳坚毅的气质,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却又是分外清澈明亮,让他的心中不由地生出一种亲切之感。他伸手爱抚地摸了摸天儿的脑袋,笑道:“你猜的没错!我就是虎威将军陆展鹏,带兵来打契丹人的!”
一听到“虎威将军”四个字,天儿的眼里立刻涌现出了一种钦佩的目光,他兴奋地喊道:“你就是虎威将军吗?我常听阿爹说起你,你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对吗?”
接着,天儿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痕,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伤心地说:“可是,你受伤了!是契丹人打的吗?他们为什么总是欺负我们?”
展鹏摸了摸孩子的头,说道:“放心吧,孩子,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他们彻底打跑的!我……”
“你跟我回家吧!家里有热热的马奶,我娘会给你包扎好伤口,我保证一点都不会疼的!”天儿认真的说道。
看了看西沉的太阳,展鹏略做沉吟,便和天儿一起赶着羊,往山下走去。
山脚下,三间小木屋便是天儿的家,矮矮的栅栏围起一个小院落,烟囱上正冒着缕缕青烟,走进小院,一股浓郁的饭香飘来,展鹏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天儿,是你回来了吗?”
孩子应声答道:“娘,是我!我还带来了一位客人!”
很快,门帘掀起,一个衣着朴素的村妇走了出来,看见了孩子和那个满身是伤的展鹏。
孩子冲着母亲说道:“娘,他就是虎威将军,专门来打契丹人……”
那妇人连忙伸手捂住了孩子的嘴,下意识地向院外张望了几下,便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带进了屋子。
没过多久,孩子的父亲也打猎归来,左手提着猎物,右手持着一杆红缨银枪。
一家人热情地招待了展鹏,又为他包扎好伤口。
这个晚上是展鹏自征战以来过得最最温馨的一个夜晚,尽管身居蓬室陋屋,但他却强烈地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天儿的阿爹率性爽朗、侠肝义胆,天儿的娘亲温柔贤惠、朴素大方,而依偎在父母跟前的天儿快乐无忧,天真的面孔上总是挂着憨憨的笑容。
在天儿一家的要求下,展鹏暂时住了下来以将养身体。
几天下来,展鹏的伤势基本痊愈了,猎户的豁达,村妇的贤惠,都让展鹏由衷地喜欢上了这里,更让他欣喜的是那个叫天儿的孩子,他不仅继承了父母的淳朴刚毅,还充满了好奇心与正义感,展鹏打心眼里爱上了这个孩子。
后来,在天儿父亲的帮助下,展鹏联系上大部队,临走的那天,展鹏将自己随身佩戴的一枚玉佩送给了天儿。
天儿也舍不得展鹏,追了出来,喊道:“叔叔,你什么时候再回来?我要和你一同去打仗!”
展鹏回转身,抱起孩子,笑道:“你快快长大,到时我带你去打仗!”
又经过了几场恶战以后,大军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朝廷召他们班师回朝。临行前,展鹏想去再看一看天儿他们一家。
傍晚时分,他带着几个随从,凭着记忆,来到了那个山脚下,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无比震惊。
没有了院落,没有三间木屋,没有了炊烟和饭香,代之而来的是满目疮痍,这里仿佛刚刚遭受了一场火灾。
在一片灰烬之中,展鹏发现了一杆银枪,以及那对好心夫妇的尸首,不禁悲从中来……
恍然间,展鹏心中一凛:“天儿呢?他在哪里?”
他不禁大声呼喊道:“天儿——”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孤单的身影从那一边废墟中走了出来,目光中带着伤痛和仇恨,他不是别人,正是天儿。
展鹏忙扑上前,将孩子抱在怀里,急切地问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孩子拼命忍着泪水,说道:“契丹人来了,他们杀死了爹娘,又放火烧了我们的房子……抢走了我的羊……”
“那你……”
“我被娘事前藏在屋后的山坳里……”
展鹏闻言痛彻心扉,他心疼的搂着孩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儿突然仰头,目光坚定地望着他,说道:“叔叔,我要上战场,杀光契丹人,为我爹娘报仇!”
“好!好!好孩子!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要收你做我的义子,将我毕生的本领全部教给你!我要带着你,去杀光所有的契丹人,将他们永永远远地赶出我们的领土,你愿意吗?”
夜色中,孩子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是辽人的边境……
“爹,娘——”
思晴清脆的叫喊声,将展鹏夫妇从过去的回忆中唤醒回来。
他们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思晴和昊天正手牵着手,微笑着向他们走来,清晨的阳光洒在他们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上。
金殿之上,睿宗皇帝赵桓端坐于龙椅之上。
朝堂下,文武百官分列两边。虎威将军陆展鹏,身着铠甲,立于朝堂中央,与他并排站立的是沈昊天。
原定主帅夏侯将军突染恶疾,所以昊天临危受命,担任主帅一职,他与展鹏各领一只军队,分别征战西南、西北。
昊天第一次出征,展鹏特意将自己身边最能干的副将萧宇派给昊天,助他一臂之力。
这是皇帝赵桓第一次见到昊天,他打量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但见他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 一身银盔银甲,剑眉下一双明眸璀璨若寒星。看着他年纪轻轻的样子,赵桓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但转念又想既是虎威将军亲自保举之人,想来应是不错的。况且,战事紧急,再寻他人也是来不及的了。
这也是昊天第一次面见君王,虽不敢直视,但用余光望去,但见那殿上之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其目光于温和中透着犀利,他看向你时,自有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为表诚意,皇帝赵桓率文武百官,亲自送行到城门之外。
拜别了皇帝,展鹏与昊天便各自率领兵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此时,夕阳西下,朔风萧萧,落日的余晖斜照在那远行的军旗之上……
这正是: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
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