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又已经入秋了。
这一晚,丞相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苏丞相在自己的书房里看到思晴的时候,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书卷险些掉在地上。
思晴身披黑色斗篷,几步上前,跪倒在苏仪面前,泣道:“罪臣之女陆思晴,前来拜见苏丞相!”
苏丞相放下书,几步走到思晴面前,压低声音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一旁的苏夫人赶忙将思晴拉起来,对着自己丈夫说道:“老爷,侄女来都已经来了,你还是听她说明来意吧!府门外我已派人严加防守了,现下我就去房门外看着。”
思晴感激地看着苏夫人,苏夫人怜惜地说道:“你伯父就是胆子小些,心却是好的!他为了救你父亲,也是想了好多日子。如今,你冒险前来,有什么话就都说给你伯父听吧!”说完,她就转身出去了。
苏仪叹了口气,向思晴问道:“这段时间,家里可还好?”
“多谢世伯关心!家里一切都好!”思晴泪语道:“只是担心我的爹娘,不知他们如今可还安好?”
苏仪摇摇头,叹道:“你爹娘现下被收押在天牢之中,我几天前也去看望过他们。他们的身体还算可以,只是精神上是大不如前了!”
思晴听后,自是心痛不已,遂又跪地求道:“世伯,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将我父母救出来?请您看在咱们世交的份上,帮帮我,好吗?”
苏仪俯身将思晴扶起,说道:“傻孩子,这个还需要你来同我说吗?我与你爹二十年的交情,他出了事,我怎么可能会置之不顾呢?那日,皇上半夜急宣我进宫,一点征兆都没有,直接下圣旨!事发突然,我也是措手不及呀!我只得恳请皇上,先将你爹收押,暂缓论罪!”
他略顿顿,接着说道:“后来,我细细打听过,皇上之所以会龙颜大怒,不过是忌惮你爹头上这虎威将军的头衔罢了!这几日,我小心在皇帝身边试探,其怒意已逐渐消散,话语间倒透出些许悔意……”
思晴急道:“这么说,我爹娘有救了?”
苏仪看着她,劝道:“不急,不急!这个事需要等待时机,给皇上一个台阶,既能不失颜面,又能施恩于你家。既能还你爹荣誉,又能夺去你爹的权力。”
话及至此,思晴已然明了,遂俯首道:“思晴代爹娘谢过世伯!谢谢世伯为我们陆家做的每一件事!倘若需要我做什么,请世伯明示!刀山火海,我都敢去!”
苏仪叹道:“好孩子!你能有此孝心!老夫深感钦佩!你先暂回府中,耐心等待!”
于是,趁着夜色,思晴悄悄潜回陆府。
而这时,天牢之中,雪盈已经睡去,望着牢门口隐约透进来的月光,展鹏久久无法安睡,内心百转千回。想他自年少起便为国征战,大大小小近百场战争,立下赫赫战功,被先皇亲封为虎威将军、一品君侯。自己一片忠心为朝廷,本想着此一役后可以功成身退安度晚年,却不料被诬陷为叛国通敌、祸及妻儿。想至此,他不禁喟叹吟道:
“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
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古人那忧愤、寂寞、孤直、激切的心性情怀,恰如此刻展鹏的心境写照,那份深沉凝重而又孤傲高洁的生命情调在这个清冷凄厉的夜晚,像一颗孤星一样,在天空中闪耀,最后滑落下来,消失在夜色沉沉之中……
这一日,恰逢杨皇后生辰,皇帝赵桓为她在宫中大开宴席,各府命妇悉数入宫庆贺。
生日宴会自是热闹非凡,珍馐百味、琳琅满目。宴会过后,杨皇后还特意邀了几位夫人到宫中小坐,丞相夫人便在其中。
在皇后宫中,苏夫人意外地看到了一副画像。那画中女子分外眼熟,再细看时,那女子分明就是陆府千金陆思晴。
这时,杨皇后指着那画笑道:“各位夫人,有谁认得这画中女子吗?”
苏夫人不敢轻言。
这时,有人笑语道:“娘娘宫里的画像,莫不是哪位神仙高人吧?”
众人都笑了。
皇后摇了摇头,笑道:“这画是皇上的墨宝,这画中的女子嘛,就是京城中的一位女子……”她没有再说下去,众人都已经明白了。
苏夫人回到府中,将此事悄悄告知丞相苏仪,那苏仪听罢,细细思索一番,忽而笑道:“夫人,时机到了!”
次日,苏仪早朝过后,于上书房中拜见皇帝赵桓,君臣两人秘密地商谈了许久。
这天下午,苏仪手持御令,来到昔日的将军府前,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曾几何时,无比繁华的将军府,此刻却如此萧条落寞,白玉石阶上落满了灰尘,十来只雀鸟在门前悠闲地散着步。朱红色的大门上,封条已然变旧,风起时,便胡乱摇摆。彩色的琉璃瓦上蜘蛛已坠结成网,三四个守卫在门口守着,却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苏仪拾级而上,拿出御令,守卫遂为他推开厚重的府门。府门之内的情形,倒还好,虽然简单萧索,倒也干净利落。
屏退众人,思晴陪同苏仪,来至展鹏书房中。
那苏仪仔细打量着思晴,但见她素衣素裙,容颜清秀,气质温婉,面容虽有些憔悴,但仍可称得上是倾国倾城,心中暗想:“难怪皇上会对她一见钟情!”
然后他开口道:“现下有一机会,可以救你父母出樊笼!不知你可愿否?”
思晴闻言,喜道:“伯父此话当真?若能如此,晴儿愿赴汤蹈火!”
苏仪道:“你可知道?现如今,你父母的性命,你陆家的荣耀,全都系于你一人!”
“我?”思晴不解道:“请伯父明言!”
苏仪便给思晴讲述了宫中画像之事,然后说道:“今天我向皇上提起了你的事情,皇上的意思是,召你进宫!”
思晴心中一震,她几乎本能地就要说出“不要”二字。
见她面露难色,苏仪连忙说道:“你进得皇宫,便可晋封为皇妃,那时你们陆家便是皇亲国戚了。皇上便可顺理成章地将你爹娘赦免,虽不能恢复到当初的荣耀,但至少可以安享晚年了!”
这样的结果,对于思晴来说,是求之不得,她不可能,也舍不得拒绝,她的内心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
苏仪怜惜地看着思晴,叹道:“我知道,在这种情境下决定你的终身大事,的确是有些不近情理。倘若你不愿意,我们还可从长计议……”
“不!我愿意!”思晴急切地说道:“我愿意!只要能救爹娘脱离苦海,我……我什么都愿意!”
“只是……伯父,在我进宫前,可不可以让我和爹娘见上一面?”思晴恳求道。
苏仪略略思索后,答应道:“好吧!你收拾收拾!今晚我就带你去天牢!”
这一晚,展鹏一家三口,在天牢之中得以相聚。
雪盈欣喜地将思晴揽在怀里,百般摩挲,心疼地说道:“儿啊,你瘦了!头上的伤好了没有?那天我们被带走时,你还尚在昏迷之中,娘的心啊,一直痛得不行……”说着便滚下泪来。
思晴看着雪盈憔悴的容颜,也是心痛不已,忙说道:“娘,我的伤早就好了!不信您看!”说着她便撩起额发,但见她额头上方多了一道细长的疤痕,幸而她乌发蓬松,倒不是很明显。雪盈伸手轻抚那疤痕,不免又滚下泪来。
思晴自是一番安抚,然后她见母亲头发蓬乱,遂对雪盈说道:“娘,你的头发乱了,让我帮你梳一梳吧!”
雪盈含泪点头,思晴遂起身,站到母亲身后,轻轻地解开母亲的头发,用梳子小心地梳理着,梳着梳着,她便看到了雪盈头上又新添的白发,鼻子又是一酸,她努力忍住,故作轻松地说:“娘,我最近新学了一个发式,我给您梳上啊!”
展鹏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担忧地问道:“晴儿,家中可好?你柔嘉姐姐还好?”
思晴边梳头,边笑答道:“爹,家里一切都好!柔嘉姐姐也好!连您书房里的那盆常青松也都被我照顾得好好的呢!”
展鹏苦笑道:“晴儿啊,咱们陆家遭此劫难!我和娘不知道还能不能……”
这时思晴已为雪盈梳好头,她放下梳子,走到展鹏前,半跪在展鹏的膝前,仰着脸说道:“爹,我不许您说这样的丧气话!你和娘都不会有事的!”
展鹏摆摆手说道:“傻孩子!谈何容易!”
思晴心痛地看着他,不过是个把月的时间,展鹏却像是老了十年一样,原先挺拔的腰杆,如今竟已有些佝偻。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爹,您要对自己有信心啊!您教给我的,万事穷则变,变则通嘛!”
这时,雪盈也走了过来,思晴站在他们中间,一手揽着展鹏,一手揽着雪盈,说道:“我向你们保证,咱们陆家一定会度过这个难关的!到时,就会柳暗花明了!”
展鹏和雪盈看着女儿自信满满的样子,实在不忍再打击她,遂笑道:“咱们的女儿就是福星,你说的都准!”
一家三口拥在一起,彼此温暖,天牢中竟也传出了笑声。
而站在天牢之外的苏仪,面对此情此景,不禁潸然泪下……
从天牢中出来,夜色下,思晴坚定地对苏仪说道:“世伯,我愿意进宫!请您尽快帮忙安排!”
苏仪看着思晴,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坐着苏丞相的马车,思晴很快回到了家。她迫不及待地冲进家门,远远地,便看见柔嘉正站在门口遥望着她。
思晴飞奔到柔嘉身边,两个人相拥着走进房间。
关上房门,思晴开心地对柔嘉说道:“姐姐,爹娘有救了!”
柔嘉大喜过望,忙问道:“是真的吗?”
思晴用力地点了点头。
柔嘉拉着她的手,笑道:“太好了!咱们几天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晴儿,你太棒了!”
思晴笑道:“哪有?这是咱们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若不是你想出的法子,又和湘儿一同演戏……我怎么可能瞒过那守卫,溜出府门呢?”
柔嘉也笑了,遂道:“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干爹干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思晴看着柔嘉,突然跪倒,唬地柔嘉倒退两步,惊道:“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说着便去拉她。
思晴坚持不肯起来,柔嘉只得也跪了下来。
思晴说道:“我这一跪,是想求姐姐一件事!”
柔嘉道:“你我之间哪里用得一个求字?有事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思晴摇头道:“姐姐,还是先听我说完!再过几日,我便会离开陆家!皇上之所以会赦免爹娘,是因为……他要召我进宫为妃!”
柔嘉心中一凛,忙道:“晴儿,你不能……”
思晴说道:“这是能将爹娘尽快救出樊笼的,唯一的法子!”
“那么,沈大哥呢?”柔嘉轻声问道。
思晴语塞了,心中一痛,泪水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幽幽地说道:“我想,他应该会明白我吧!他走了,我的灵魂也已随着一同走了,留在世间的不过是一个空壳而已!”
柔嘉心疼地说道:“晴儿……”
思晴用手擦干眼泪,旋即说道:“姐姐,爹娘此番受尽折磨,等他们回府以后,定要有人能服侍左右。可那时,我已经身在皇宫,不能再侍奉他们了!所以,我将他们托付给姐姐,我将整个陆家托付给姐姐!姐姐,你能答应吗?”
柔嘉心疼地将思晴搂在怀里,流着泪说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服侍干爹干娘,我会拼命来保全整个陆家!只是,你也要答应我,好好爱惜自己好吗?”
思晴将头埋在柔嘉的怀里,低声说道:“姐姐,我好开心……”
柔嘉泪语道:“晴儿,我好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