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尚未完全落山,一弯新月悄悄地爬上了枝头,整个皇宫内院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自岸边,经一条由汉白玉铺就的甬道,便可到达秋水阁,由于三面环水,这座两层小楼仿若立于水中一般,碧波荡漾间,夕阳的余光映射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中煞是好看。
往日里这是皇宫之中最为清幽的所在,此刻却热闹非凡,身着艳丽服饰的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而那红纱掩映下的寝室之中更是一团喜气:床头悬挂着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临窗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放着的是合卺酒,靠墙的桌子上正燃着一对龙凤红烛。
在嬷嬷和宫女的侍奉下,思晴沐浴已毕,湘儿服侍她穿上寝衣。然后,她便静静地坐在床边上,等待着皇上的到来。
此刻,思晴的心情是忧伤而难过的,不知道爹娘是否已平安回家?不知道柔嘉姐姐一个人能否应付府中诸事?不知道……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又是一个明月当空的晚上,那个埋藏在心底的身影又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想起了他,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皇帝赵桓已悄然走进了秋水阁中,他吩咐侍女们不必传报,隔着屏风,细细地打量着思晴。
但见她端坐在红帐之中,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寝衣,一头乌发柔柔地披散在肩头。
赵桓心中一悦,正待信步上前,却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哀叹,他不免心中好奇,暗忖道:难道她有什么心事?做朕的女人感到委屈?
于是,他轻轻地走近思晴,柔声问道:“为什么叹气?有何烦恼?说给朕来听听!”
思晴从沉思中惊醒,赫然发现一个陌生男子就站在自己面前,其衣服上的盘龙图样凸显了他九五之尊的地位,她慌忙起身,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向皇上施礼,垂首说道:“臣妾参见皇上!”
赵桓笑着扶起她,并用灼热的眼神望着她,笑道:“不必多礼!你还没有回答,适才为何叹气?是有什么心事吗?”
思晴看着他,摇了摇头,柔声道:“臣妾只是有些惶恐,担心自己服侍不好皇上,毕竟这是臣妾第一次见到您!”
赵桓笑了,说道:“非也!算起来,这已经是朕第三次见到你了!”
思晴疑惑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赵桓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转身走向墙角的柜子里,从中拿出一盏花灯,将它举到思晴眼前,笑问道:“这个花灯,你可还记得?”
思晴看向那花灯,红木雕刻,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画面……
她不禁惊呼:“是它!它怎么会在皇上这里?”
赵桓又笑了:“你记起了花灯,难道就想不起朕吗?”
思晴认真地打量着他,恍然想起,眼前的人不正是那晚的锦衣少年吗?原来……原来他就是当今皇上。
想及此,思晴忙道:“请皇上恕罪,那日,我……”
皇上不等她说完,便笑道:“想起来了?实际上,那是朕见你的第二次!”
思晴不禁问道:“那第一次……”
赵桓笑着将她揽在怀里,说道:“这第一次嘛……”
突然间如此近距离地靠近他,思晴不禁慌乱,她本能地想要躲开,却被赵桓抱得更紧,他伸手捧起她的脸,细细地凝视着。
他的眼中是一张无比精致的面孔,鹅蛋圆形的脸,肌肤胜雪,柳叶弯眉,一双大大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自己,细腻光滑的鼻梁下,一个红润小巧的嘴唇正微微地张着……
他亲昵地说道:“第一次见你,也许是上辈子,也许是从开辟鸿蒙的时候……那是朕的秘密!不告诉你!总之,你就是朕寻觅了很久的人,这辈子,你,都只是朕一个人的!”
思晴的心中一紧,一个身影在她心头掠过,曾几何时,那个人也曾这样和她说过……她的头不禁垂了下去。
赵桓笑着,拉着她走到窗前,他信手端起桌上的合卺酒,将其中的一杯递与思晴。
思晴望着手中的酒杯,百转千肠,却也只能一饮而尽。
对着月色,赵桓叹道:“好美的月亮!今天果真是个好日子!可是……”他看向她,笑道:“月亮虽美,却远不及你!晴儿,从今后我只唤你晴儿可好?”
思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赵桓遂将她拥在怀里,怀里的她嫣红如醉,他将头凑近她的耳边,柔声道:“晴儿,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说完,他便微微用力,将思晴腾空抱起,慢慢地向那红纱帐中走去……
这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夜。
这一边,是思晴在皇宫之中承恩受宠;而另一边,陆府上下却是忙成了一片。
昊天回来了,这个消息犹如平地惊雷一般震撼着陆府的每一个人。雪盈自是欣喜万分,但一看到昊天满身疮痍的样子,又是心疼不已,忙吩咐着管家去请最好的大夫来给昊天诊治。
柔嘉的心情却是颇为复杂,一方面是喜,喜的是昊天重获新生,自己的千千心结总算有了些许安慰;一方面是忧,忧的是倘若昊天醒后得知思晴已然入宫成为皇上的女人,以他对思晴的万种深情,如何能够承受?而其内心深处,又有些许的思量,眼见着思晴与昊天的缘分已断,自己对昊天的那份心思,是否又多了几分希望呢?
这一夜,柔嘉衣不解带地服侍在昊天床前,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昊天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仿佛是身处在极寒之地,又仿佛是置身于岩浆火热之中,在冰与火的双重夹击之中,沈昊天痛不欲生。他茫然若失地往前走着,在一团黑雾之中,期盼着能看到一丝丝光明。
终于他看见了,远方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用她那特有的婉转动听的声音呼唤着他:“天哥!”他奋不顾身地向那个身影跑去,脚下只觉得有千斤之重,每一步都要使劲全身力气,他冲着那身影喊着:“晴妹!等我,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突然,那身影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一团又一团的浓雾,他拼命想要挣脱……
然后,他醒了。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床沿上一年轻女子正俯身而卧,似已睡去多时。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不及细想,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抚摸那个女子,嘴里喃喃地唤着:“晴妹……”
听到动静,那女子醒了,无比欣喜地看着他,熬红的眼睛里散发着幸福的光芒,却不是他日思夜想的晴妹。
“沈大哥,你醒了?”她情不自禁地扑上前,握住他的手,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滴落在他的手心上,却又近乎狂喜地说着:“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没想到你还活着!现在你醒了,这太好了,太好了!我……我这就去告诉干娘,她一定会高兴坏了的……”
昊天的眼底有一抹淡淡的失落,但他依旧温和的、用那虚弱的声音说道:“辛苦你了!柔嘉妹子!”
雪盈正在展鹏屋里,闻听昊天醒了,忙起身披上衣服,忙不迭地赶来,母子再度相逢,自是诉不尽的千言万语……
终于回到了家,昊天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只是这一屋子嘘寒问暖的人里,为什么看不到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干娘,晴妹呢?我回来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看见她?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昊天一语便戳中了雪盈的痛处,这也是自昊天归来,雪盈心中最最担心的一个问题,还好早在昊天昏迷期间,她便与柔嘉悄悄商量好了对策。
于是她疼爱地对昊天说道:“傻孩子,别胡思乱想!前些日子你生死未卜,晴儿那丫头担心得不得了,便请辞去了雾灵山为你们祈福。现在你们都平安归来,我早已派人去接她,来来回回的总要些时日的。况且,你现在病着,她不在更好,否则见了你总要哭哭啼啼的,于你养伤也不相宜。不若趁着这几天,你好好把身体调理好,待她回来之后,又见到你生龙活虎的样子,岂不更好?”
“既是祈福,为什么偏偏要去那么远?”昊天担心道。
雪盈笑道:“她非要说那里的菩萨灵验,……你晴妹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
想起了思晴固执娇俏的样子,昊天情不自禁地笑了,遂不再多疑。
又问展鹏,雪盈不禁滚下泪来,遂将展鹏的情形说与昊天。昊天自是感慨万分,不顾雪盈等人阻拦,执意来到展鹏房中。
昊天在柔嘉的搀扶下坐到展鹏床边,看着展鹏昏睡的容颜,他握住展鹏的手,痛心地说道:“干爹!天儿回来了!让干爹如此为我费心,实是天儿的罪过!干爹,您醒来看看我好吗?”
躺在床上的展鹏,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看不见,也听不到。
昊天接着说道:“干爹,我还清楚地记得,9岁那年,我第一次在战场上看见您,您是那么威武,在我心中您就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后来,您拉着我的手带我回家,手把手地教我读书,教我习武,教我做人的道理,在我的心里,您一直都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
“干爹,我们一起闯过了那么多难关,这一次也一定可以的!干爹,天儿已经长大了,从今往后,换天儿来守护您好吗?”
听着昊天的声声呼唤,旁边的雪盈和柔嘉早已哭作一团,突然,雪盈惊喜地发现,有一滴眼泪自展鹏眼中流出……
她高兴地扑到床前,将昊天搂在怀里,流着泪喊道:“他听到了!他听到了!天儿,他听到你和他说的话了……”
昊天也开心地看着雪盈,说道:“干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他看向床上的展鹏,再看看窗前的柔嘉,最后将目光落在窗外,幽幽地叹道:“晴妹,快点儿回来吧!我已经等不及想要见你了!”
皇宫内院秋水阁中,皇帝赵桓已然沉沉睡去,躺在他怀中的思晴却仍未成眠。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上晨衣悄声下床,来到铜镜前,昏暗的烛光下,她看到镜中的自己,脸上的一抹春色尚未完全退却,提醒着她眼前的现实。
思晴信步走到屋外,凭栏而望,那寂静的湖面似被分割成了两半,远处的泛着些许红光,而近处的则是一片瑟瑟。
这一夜终于要过去了,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可是思晴的心绪却冷冷地跌入了谷底……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欧阳修《暮江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