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几场北风吹过,紫霞山上早已是一片凋零,暗沉沉的阴云笼罩着天空,一场大雪似乎正在酝酿之中。
而在距离紫霞山几百余里大路上,一列车队正在缓慢行进之中,车撵之中端坐一人,正式当朝皇帝赵桓。
此刻,赵桓正倚靠在座椅之上,漫漫旅途让他感觉些许疲倦,但阴云笼罩之下,天生的警惕心理让他不敢有丝毫放松,而当他透过窗子看到护守在车撵旁的沈昊天时,心中不由得安定了许多。
事实上,这一次南巡,名义上是参禅拜佛,而实际上却是皇帝赵桓想要深入民间,一方面体察百姓疾苦,另一方面则是要打击贪官污吏,以便于整顿国纪、树立君威。
对于赵桓来说,这一路倒是收获颇丰,除却亲自办了几桩大案之外,也让他对于沈昊天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和了解。
此前,赵桓只是把昊天当做可以统兵打仗的将领,却不想他在治理政务方面也颇具能力,如此允文允武的人才,对于一朝天子来说,实在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凝望着昊天的背影,赵桓赞许地点了点头,思虑着或许今后可以将更多的机会交给他,毕竟他们之间还是有着那么一点点亲戚关系嘛,想起了这一点,他不由得开始惦念起宫里的那个人了。
殊不知,此时的皇宫之中早已是人心惶惶。
这一日,当杨皇后急匆匆地赶往太后寝殿时,陈太后正眉头紧锁地坐在椅榻上,手中捏着一封密函。
待见到杨皇后,陈太后便将手中书信交给她。杨皇后看罢信的内容,不禁心中一惊。
原来,有密探来报,这几日南方各地多有邪教组织出没,恐对皇上不利。
杨皇后虽然心里也很担心,仍旧安慰太后道:“小小邪教,绝然成不了什么气候!皇上福恩庇佑,自是百毒不侵!况且有虎威将军伴驾,一定不会有事的!请母后安心!”
陈太后说道:“话虽如此,但皇上是哀家的亲儿!怎能不担心?今早星象官来报,说是天象有变!要有皇上嫔妃,亲自到寺庙之中斋戒祈福,方可逢凶化吉。”
杨皇后忙道:“若如此,妾身自当领命前往!”
陈太后摇摇头,拉着她的手说道:“你是皇后,身份何等尊贵!况且这后宫事务繁重,你怎么离得开呢?”
听陈太后如此说,杨皇后便已猜到她的心中另有人选,遂问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陈太后微微一笑道:“不如就让淑妃去吧!她独得盛宠那么久,足以见得心之赤诚,由她去祈福,必然灵验!”
杨皇后闻言,心中暗想太后一直不喜欢思晴,此番让她前往不知是凶是吉,倘若有什么闪失,等皇上回来,自己该如何向他交代呢?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淑妃自然是最佳人选,只是,倘若皇上回来……”
太后皱眉道:“此事哀家已做主,无须告知皇上!”
杨皇后深知陈太后一向独断专行,她决定的事情,便是皇上也会礼让三分,自己又何必在此刻以卵击石呢,遂躬身答道:“是!臣妾这就去办理淑妃出宫事宜。”
陈太后见状方点了点头,又一再嘱咐道:“此行乃国之大事,不可耽误,最好立刻出行!
当杨皇后将此事说给思晴的时候,她当即就答应了。
杨皇后不无惋惜地说:“委屈你了!”
思晴笑道:“能为皇上分忧,是嫔妾的荣幸!只是这斋戒祈福的地方,可不可以由我来选择呢?”
杨皇后立即回答道:“当然可以!”
思晴欠身行礼道:“那就是紫霞山上的清云庵吧!”
杨皇后点头同意,又拉着思晴的手嘱咐道:“此次你独自出宫,万事都要小心!”
思晴安慰道:“皇后娘娘放心,嫔妾会事事谨慎的!”
杨皇后走后,湘儿不解地问道:“明明那么危险,小姐为什么不拒绝呢?”
思晴却道:“杨皇后有自己的为难,太后的旨意怎可轻易弗违?若是因此而牵连到将军府,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的!”
“更何况……”她笑着看向湘儿,故作轻松地说道:“咱们久居深宫,难得有机会出宫走走,岂不也是一件好事?”
湘儿不再多言,默默地收拾着行装。
第二天,早膳过后,车马便早已备好,思晴一行人急匆匆地出发了。
思晴走后,宫女来给陈太后回话,陈太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将一张纸条交给宫女,吩咐她即可放出信鸽。
望着鸽子远去的背影,陈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耳畔响起了一句话:“太后,那淑妃盛宠之极,再加上虎威将军的实力,不可不防啊!”
当思晴乘坐的车辆出了京城,赵桓的人马也在距离紫霞山附近停留下来,原来前方探子来报,今晚大雪将至,恐不宜过山。
此次出行极为顺利,赵桓的心情很好,眼下与京城不过一日行程,所以他倒也不急于回京,遂吩咐下来,就地安营扎寨,今晚他要与众人共饮。
昊天念着今天是柔嘉的芳辰,自己又已答应她要回去,便向赵桓提出了返京申请。
赵桓笑道:“想不到,咱们的虎威将军竟是如此顾家之人,也罢,你就先行回京吧!正好差人告诉宫里一声,朕还要晚些时候回去,让她们不必惦念!”
昊天点头称是,又叩谢了皇恩,之后便带着叶辰去做回京准备,同时写下一封家书命叶辰先行回家报信,而他自己还要再向接替护守岗位的人交代一下具体的事宜。
叶辰快马加鞭,很快便回到了京城,当他把昊天的亲笔书信交到柔嘉手中时,自然喜不胜禁,忙令府中上下抓紧准备着,而她自己则回到房中,对镜梳妆,只盼着心上的人能早一点归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思晴等人到达了紫霞山,远远地,便看见主持慧然师太等人早已站在山门前迎接。
见到思晴后,众尼纷纷行礼,负责接待事宜的尼姑开口说道:“娘娘万福金安,寺中早已按照宫中礼制为您安排好了住所,只能您亲自过目,有什么需要额外添加的,娘娘只管吩咐就是!”
思晴颔首道:“多谢!”,继而微笑着看向慧然师太,两手合十道:“又来叨扰师太,只希望师太待我仍能如从前那般!”
慧然师太一脸慈祥地望着思晴,了然道:“既是故人相逢,自然一切如故!”于是便安排自己身边的智清带路,仍让思晴居住在从前的禅房之中。
旧地重游,却早已物是人非,回想过往,思晴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悲凉之情。
午休之后,思晴诵毕经文,恰巧慧心师太派人来请她品茗,于是欣然前往。
正所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或许是被这份佛境清幽所感染吧,自从入庵以来,思晴的心平静了许多。
此刻,在慧心师太的禅房之中,思晴正与师太临窗对弈,太阳渐渐西沉,窗内,静谧无声,唯有檀香袅袅;窗外,阴云密布,一场大雪悄然而至,没过多会儿,整个紫霞山便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夜幕完全降临之时,寺庙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一个小尼姑慌慌张张地跑进师太房中,焦急地说道:“师太,不好了!山下来了一群人,鬼鬼祟祟的!”
慧然师太轻声道:“想必是来上山祈福的香主们,不需要慌张的!去告诉你智清师兄,早些开晚饭,今夜怕是有的忙了!”
小尼姑答应着出去了。
思晴对师太说道:“师太,给您添麻烦了!”
慧然师太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对思晴悠然说道:“娘娘,你分心了!”
思晴看向棋盘,胜负已定。
原来,慧然师太早已注意到山下动静,悄悄派人将紫霞山被围的消息送至皇宫,谁料,太后闻听了,却传话说无妨。
杨皇后虽然心中担心思晴安危,却没有权力调动兵马去营救,正在犯愁之际,正逢上叶辰到宫中报信,便将思晴被困之事告诉了他。
叶辰闻言大惊,顾不得旅途劳顿,火速出宫,来不及回府,便纵马飞奔出京。
彼时,皇帝赵桓见当晚无事,便多喝了几杯,当叶辰赶到之时,皇上酒醉未醒,无人敢去打扰通报。
叶辰径直来到昊天面前,如实禀报,昊天亦是一惊,匆匆吩咐几句后,旋即飞身上马,向着紫霞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夜色低垂,清云庵里却灯火通明。一队人马冲进了庵里,大肆搜查,为首的头目正是丁奉,原来自他与陆家结仇以后便一直怀恨在心,为避风头,他听从太后安排,悄悄地隐居起来,并在太后授意之下,秘密地纠集起一队人马。
这一两年间以来,眼瞅着将军府重获生机,思晴更是盛宠不断,太后对皇帝的担忧之情愈重,可是碍于母子情谊,她表面上并不能把思晴怎样,但心下却是一直在苦等机会。
此番,皇帝出宫巡查,太后认为是除掉思晴的绝佳机会,遂以祈福为由,命她独自一人上山,又用飞鸽传信,让丁奉带人围攻寺庙,目的便是将思晴逼上绝路,彻底免绝后患。
所幸,在杨皇后的帮助下,思晴可以自己选择祈福地点,而这在他们冲上山之前,思晴和湘儿便在智清的引领下,从后门逃了出去。
刚出门时,思晴又吩咐湘儿回去帮她拿一样东西。湘儿却紧紧地揽住她,说道:“小姐,你别想再把我撇下!上次你就让我去拿披风,你却……这次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看着她着急而认真的样子,思晴苦笑道:“难为你一片真心对我,这些年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此刻,你又何必……”思晴稍作思索后,说道:“好吧,我们一起走!”
夜色沉沉,思晴主仆二人于山路中慢慢寻觅着出路。这时,前头有灯火攒动,后面也有人声传来,两人慌忙躲入旁边的丛林里。
思晴忽而对湘儿说道:“说好了,你要保护我的对吗?”
湘儿认真地点了点头。
思晴指着前方亮光的地方说道:“那里想必是来追赶我们的人,你去帮我把他们引开好不好?”
湘儿心里虽然害怕,但是为了思晴,还是站起身,毅然朝前面跑去。
看到湘儿跑远了,思晴站起身,转身向清云庵的方向奔去。
却说丁奉等人在清云庵中遍寻不到思晴的踪影,恼怒之下,便将庵中众尼全都捆绑起来,向师太逼问思晴的去向。
当此大难之时,慧然师太依旧面无惧色,她兀自垂首念经,丝毫不理睬这帮贼人。
丁奉冷笑道:“老秃驴,你一心找死,我便成全了你!”说着,他便举起手中大刀,朝着慧然师太砍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庵门外一人高声喊道:“休要为难师太,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丁奉等人循声望去,但见门外有一人骑在马上,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不是别人,正是思晴。
原来,思晴哄走湘儿以后,担心清云庵里的众人安危,便又悄然返回,趁乱夺了一匹马,孤身来到庵前。
成功吸引了丁奉的注意力之后,思晴调转马头,向庵外驰去,丁奉等人随即火速追赶。
眼见着众贼人离去,清云庵之围已解,方才面对刀斧犹自泰然自若的慧然师太,此刻却显得忧心忡忡,她疾步到庵门前,望着已渐行渐远的队伍,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思晴一马当先,身上系着的红色披风在漫天雪地之中,是那样的鲜艳夺目,却又是那样的危险重重。
雪越下越大,夜色之中,思晴难辨方向,只想着一路向前,却不成想竟飞奔至悬崖尽头,那马儿紧急刹住腿,思晴跌落在雪地之中,而此时,丁奉等人早已追到跟前。
思晴站起身来,背靠悬崖,直面贼军,昂首呵斥道:“本宫乃皇帝妃嫔,尔等追赶至此,意欲何为?”
面对着已是插翅难飞的思晴,丁奉心中大喜,他勒住马,诡笑道:“这荒山野岭,哪里有什么皇妃?你这祸国殃民的贼女,与虎威将军狼狈为奸,本大人特奉太后之命前来捉你,下一个便是他沈昊天!凡是得罪了我丁奉的,都没有好下场!”
闻听此言,思晴心中一凛,她虽未见过丁奉,但也曾听父亲讲起过此人,知道他是陆家的仇人,现如今落入到他的手里,已然是绝难活命,只是自己死不足惜,倘或被他擒了,再去以自己来威胁昊天,那岂不是更加被动,倒不如舍了这条性命……
想及此,思晴冷笑道:“我陆家满门忠烈,容不得你这小人胡言乱语,今日既被你追击至此,我堂堂将门之女,岂能听凭你的摆布?”
思晴的话让丁奉一愣,他实在想不出如此一个弱女子在此种情势下还能怎么做?于是,他并未上前,一群人像看戏一样,冷冷地瞧着她。
思晴面对着他们,悄悄地向悬崖边退去,待到退无可退之时,她仰面朝天,喃喃低语道:“爹娘,女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天哥,此生已是辜负,唯愿来世!”说完便转身,向山崖深处纵身一跃。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来,呼啸而至,那马上之人手持一柄红缨长枪,直挺挺地冲杀过来,丁奉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样子,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凉意袭来,身子便重重地栽在了地上,死了!
其他贼军眼见着主帅已亡,纷纷愣在了原地,再也不敢上前。
此时的沈昊天早已杀红了眼睛,眼见着思晴跳落悬崖而他却无法挽救,他只觉得肝肠寸断,一心只想追随她而去,骑着马直冲向悬崖。
可是人虽已无求生之意,马却仍有救主之心,临近悬崖边上,那马却稳稳地停住了,沈昊天一愣,旋即从马上下来,轻轻地拍了拍那匹跟随了自己多年的马,对着它耳语几句。
眼见着马儿飞驰而去,沈昊天转身走向悬崖,没有一丝的犹豫和迟疑,径直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