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柜业务办了以后,风平浪静,死者的家属也没找来,估计是压根不知道保险柜的事,更不知道保险柜里有几百万现金。贾行君心里的石头慢慢落了地。
一天下午,办公室秘书金玉进来汇报,说来了个天成贸易公司姓卞的人拜访。贾行君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把这个信息和之前的保险柜业务对上号,对金玉说,“让他进来”。
金玉带进来一个四十多岁,衣着体面、精神焕发的男人,进来后热情地伸手和贾行君握手,声称“久仰久仰”。
双方交换了名片,贾行君看名片上印的是“北京天成贸易有限公司执行总裁卞成立”。
俩人没话找话地寒暄了几句,卞成立扫视了一下贾行君的办公室:宽大明亮、装修气派,一色的红木家具。椅子背后的山水画应该是白雪石的《万山红遍》,办公桌对面墙上那副字“慎终如始、则无事败”端庄有力,像是欧阳中石的手迹。
卞成立对贾行长在保险柜业务上的鼎立支持深表感谢,低声说那是公司几个高管的钱,没想到财务经理出了意外。如果要闹腾到法院,那好多事就解释不清楚了。
贾行君对钱是谁的根本不感兴趣,对能不能解释清楚也不感兴趣。他今天见这个卞成立的目的只有一个:看能不能通过他和刘晖建立工作之外的关系。
卞成立好像会算卦一样猜到了他的内心活动,故作意味深长地说:“我跟刘行长是多年的好朋友。”
贾行君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了。
“刘行长对您的评价很高,那天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还说您的办事能力在分行行长里面是最强的。”
他对卞成立的话深信不疑,因为从心理学的角度讲,信息接收者更容易相信通过第三方反馈的信息,而且,他觉得刘晖应该对这个业务的办理感到满意。
有了这个铺垫,后面的谈话变得轻松且令人愉快。双方深入交换了对国内和国外尤其是美国经济发展的看法、银行业金融机构的发展机遇,并对美联储加息表示担忧,对叙利亚紧张局势表示深切关注。贾行君非常高兴地接受了卞成立说改天一起吃饭的邀请,双方还共同约定等刘行长来京时大家再一起聚聚。
卞成立走后,贾行君想了想,觉得有必要面见一次刘晖。
他这么想是有原因的。年初他被总行派到辽宁省党校学习,一个朋友给他发微信,说李副市长被中纪委带走了,他看后大惊失色。
李副市长是他多年的朋友,从他当处长他们就认识了。李副市长深谙官场规矩,说话做事游刃有余,混得如鱼得水。从处长到局长再到副市长,每一步都没落下。这么多年来李副市长对他一直很照顾,包括他在图州银行从中层干部提行长助理、再提副行长、再到瓯北银行当行长,都是李副市长在帮忙。尤其是到瓯北银行,他既不是董事长一枝的,也不是行长一枝的,从别的分行副职到瓯北银行北京分行干正职,如果没有李副市长的鼎力支持,断没有这个可能。
就银行的职务来说,永远是僧多粥少,从员工到中层,至少是十比一的比例,从中层到高管,还是至少十比一的比例。凭借个人努力干到中层是可以的,如果再往上走,个人的工作能力就不显得那么重要了。背靠大树才能乘凉,上面有人才能提拔。
贾行君大惊失色的原因不是替李副市长担心,因为这么多年来,官员落马的消息不绝于耳,就像出车祸死人,对个人来说是生死,对别人来说,听多了,也就是个新闻,甚至只能算个消息,连新闻都算不上。
现在的官员尤其是高级官员,是个高危职业。所谓的高危是指风险不可预测、无法控制。官员这么多年来主动或被动干了那么多见不得阳光的事,不能预测纪委什么时候来找他,也不能控制纪委向自己奔来的方向。怪不得这么多官员热衷于拜菩萨保佑,因为从人的能力来看,实在是无能为力。
观音姐姐的这个工作也挺不好干的,官员干了什么坏事也不说,只一个劲求观音保佑别出事。也不知道观音姐姐用的是哪套人力管理系统,是不是也有人脸识别功能。这个系统得非常强大,首先得给官员建立档案,其次还得识别官员是好的还是坏的、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再次还得决定对官员如何保佑,保佑到什么程度,要不弄错了没法给如来佛祖交代,为了一点香火到年底考核被扣了绩效甚至降职免职就不值当了。
那些依附于官员的众生就更悲催了,自己好好的小日子过着呢,不提防上面出了事,拔出萝卜带出泥,自己跟着吃瓜落儿,弄不好得跟着昔日的领导一起蹲号子。可是不跟官员搞好关系吧,你就是无根的浮萍,风把你吹到哪算哪,好事你是沾不上的。就好比赌博掷色子比大小,你要不赌,那就出局;你要赌,猜对了你就赢了,猜错了,那对不起,扒光了出局。
贾行君担心的是这么多年来自己跟李副市长免不了有些财物的往来,准确说是财物的往,并没有来,因为只有他送礼,不会有倒过来的情形。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在记忆力翻找每一个细节,想他俩有什么来往,对方会不会把这些事说给警察,再分析即使警察知道了会不会来找他,以及自己会不会也被带走关起来。
这个事像梦魇一样在贾行君脑子里挥之不去,他白天想,晚上想,过往的情节像电影一样反复播映。他最后梳理的结果是除了自己三次升迁外,他们之间没有大额的财物往来,顶多就是些略显贵重的礼物。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大概吧,但愿吧,唉,算了,此事非人力所能及,随它去吧。可是要把这些财物都加起来,把行贿做实了,按照现在的刑法,得判几年吧……贾行君心乱如麻,偷偷去雍和宫拜了几次。有一次还抢了头炷香,往功德箱里塞了不少百元大钞。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警察也没来找他,李副市长的影子渐渐淡出了他的脑子。可一种隐隐的担心却越来越强烈,那就是——他上面“没人”了。贾行君的人生经验从理论和实践都让他坚定地认为,在职场上,上面“没人”是非常危险的,会“死”得不明不白。
当然,贾行君在职场混迹这么多年,哪里会不知道要“变成谁的人”岂是那么容易?那是要有各种机缘巧合和各种复杂的关系才行,就像天上飞的昆虫千千万,可被蜘蛛网粘住的,寥寥几个。他以前没少给刘晖送礼,没少表忠心,可效果基本没有。现在恰好有个能与刘晖建立业务之外关系的机会,希望虽然不大,有总比没有强,走一步试试看吧。想想钱进这样的上面都有人“罩着”,贾行君越发地想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看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搭上刘晖这条线。
俗话说,“打瞌睡遇到枕头——想啥来啥” 。贾行君正在为什么时候去找刘晖编由头呢。崔英来找他,说总行人力资源部通知后天去总行开会,要分管行长和人力资源部总经理都去。还说刘行长要发表重要讲话,参会人员不能请假,明天下午到。
正好分行的人力资源部、计财部和办公室由贾行君亲自分管。各家分行也大同小异,一把手管好人财物,具体业务就让各位副手去弄好了。
贾行君一听正中下怀,对崔英说:“去,一定去,这么重要的会议不去哪行。哦,对了,会议什么议题?”
“新经济形势下如何加强人力资源管理。”
贾行君一听就知道没什么实际内容,纯粹瞎耽误功夫。可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各个部门都要展示存在感,显示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况且,总行人力资源部也是刘晖亲自分管,年底了,不开个现场会实在不符合人力资源部实权部门的人设。
“我们定明天中午12点55那一班吧?我的机票你告诉办公室给订一下,”贾行君对崔英说。
“好的,贾行长,我来分行还是第一次和您出差呢,”崔英笑着说,贾行君笑着点头。
崔英转身去了,贾行君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离开视线。
贾行君下班后,回家翻箱倒柜,找到别人送他的一块号称价值三十余万的观音翡翠,放到旅行包里。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他和崔英都如约到分行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
崔英今天穿着棕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半长款紧身羽绒服,羽绒服带着大大的帽子,帽子边上长长的褐色的绒毛蓬松柔软,暖暖地包裹着她清秀白皙的脸,像一只蜷缩在窝里的小猫。短款褶皱黑色小裙,黑色的加绒紧身裤,黑色的皮靴,很职业女性的装扮。
崔英出生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从小跟随父母从浙江来到北京,父母都是北京工业大学的教授。她一直接受很好的教育,家庭条件也富足有余。关键是家庭氛围和谐,大家都用知识分子的方式思考和行动。
车开过来了,贾行君打开前车门让崔英上去。崔英说:“谢谢,贾行长真绅士。”
他微笑着独自坐到后排。
他看着崔英说:“沈阳可冷了,你穿着小裙子不怕冷啊?”
崔英说:“我们女生现在穿的都是会加热的紧身裤,可暖和了。”
他笑了笑。
一路上贾行君又在翻来覆去絮叨什么经济形势一年不如一年啦、我们要同舟共济啦、大家要爱行如家啦这一套,崔英也插不上话。他一路上一直盯着崔英的脸看,崔英心里有点膈应,扭头假装看风景,嘴里支支吾吾应付着。
想着一会坐飞机,崔英偷偷打开“携程”,给自己选了一个另外两个座位已经被人占了的座位,省得一会再挨着坐。
美女就是这样,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给你看,但绝不能多看,不看是你假清高,可一直盯着人家,就是十分的不妥了。
贾行君对崔英充满了好感,崔英的漂亮只是一方面,更吸引他的,是崔英身上那种高级知识份子家庭散发出来的既迷人又亲切,既淑女又职业的气质。
贾行君想象中最理想的状态是他和崔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也想过如果能娶个这样的女孩该多好,但随即又被自己否定了,他觉得娶谁都一样,时间长了都会审美疲劳。
在机场取登机牌的时候,贾行君站在崔英身后,看她早选了座位,其他位置都没了,自己只能选了个很靠后的。崔英看离自己的座位很远,暗自欢喜。
上了飞机,崔英先找到座位,假装客气地说:“贾行长,要不您坐这,我去后面,后面不舒服。”
贾行君的脸像扑克牌K上的国王,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摆摆手说不用了,径直往后走去。崔英坐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下午2点40分,飞机在桃仙机场缓缓降落,出了机场打车去酒店。崔英说总行发通知了,晚上六点半去总行三楼餐厅聚餐,住在沈阳北约客维景国际大酒店。
一会车子开到,他俩登记入住,贾行君的房间是603、崔英的房间是601,两间房挨着。贾行君刻意要了603的房间,他不喜欢顶头的房间,觉得不吉利。
他俩六点到总行三楼的时候发现好多人已经到了。总行的餐厅搞得挺好的,宽敞、明亮。大厅给员工用餐,里面有大大小小数个包间,供行级领导吃饭和招待客人。自从中央严令刹住吃喝风以来,总行后勤部找了几个很不错的厨子,行长们都不去外面饭店吃了。在行里餐厅用餐,既干净可口、还安全,别人挑不出毛病。
今天聚餐的包间挺大的,应该能放三四个大桌子,墙边摆着白色的布艺沙发,就像电视里省长接待客人坐的沙发一样既简朴又大气。墙上挂满了董事长的照片以及大家耳熟能详的企业文化和治行理念:什么“立足辽宁、辐射京津、扩展沿海”,什么“追求卓越、迈向一流”,什么“团结、奉献、责任、无私”等等。
“狮性文化”是瓯北银行的企业文化,总行要求员工像狮子捕捉猎物一样有勇有谋地挖掘客户。可到了南方城市,大家普遍“SI、SHI”不分,有客户听成了“死刑文化”,一脸茫然地问,你们银行做不好业务就要被弄死啊?
房间里摆了两张餐桌,桌边上放了桌牌。贾行君看了看,刘晖和人力资源部总经理佟英亮以及八位分行行长坐一桌,人力资源部副总洪芳芸和分行人力资源部总经理坐一桌。
陆续到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六点二十分,刘晖在佟英亮的陪同下出现在餐厅门口,大家赶紧起身迎接。
刘晖个子不高,身材比较单薄,不太符合东北人又高又壮的形象,稀少的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一丝不苟地背在后脑勺。他走过来跟每个人握手,贾行君握住刘晖时感觉他的手冰凉,像捏住了一条冻带鱼。他表情严肃,从牙缝里挤出的一点僵硬的笑容让人很难判断下一秒他是要哭还是要笑。
刘晖在主位坐下,其余人按照桌牌纷纷落座。年轻漂亮的服务员小姑娘们开始上菜、给大家倒酒。今天主打淮扬菜,夹杂着东北菜。总行的厨子手艺真不赖,能把完全不同的两种菜系搞在一起还看不出任何的违和感,而且,东北菜也能做这么精致,真难为大厨了。今晚喝的是凤城老窖1856酒魂,据说这是刘晖喜欢的一款白酒。
刘晖举杯致辞,内容不出意外地是“欢迎大家来,大家一路辛苦,这次会议内容很重要,开完会后各位要认真传达,各分行要认真落实”之类的话。
他讲话的声音非常小,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大家都屏住呼吸。据说这是大领导的一种讲话艺术,自己声音小,能让听的人更认真,还能让现场显得特别安静和肃穆。
让大家意外地是刘晖说他今天不太舒服,而且一会还有别的活动,他敬大家三杯酒先走一步,大家吃好喝好。
洪芳芸和崔英挨着坐,一起亲密地聊天。洪芳芸快退休了,她很喜欢崔英,喜欢多有机会和这样聪明漂亮的姑娘多聊一会。可见,美女不仅男人喜欢,连女人也喜欢。但这个喜欢是有前提的,女人都有嫉妒心,条件相似或者自认为条件相似的女人嫉妒心强,条件差距大的嫉妒心就弱。洪芳芸和崔英没有可比的同类项,所以她俩能和睦相处。
至于女人的嫉妒心能产生什么恶劣后果,大家看看《甄嬛传》就足够了。洪芳芸和崔英的和睦相处就没有贾行君那样的障碍,她和崔英不管多么亲密,崔英和别人都不会觉得突兀。
服务员小姑娘上菜的时候,崔英看见一个还戴着工牌,就悄悄问旁边总行营业部的雷璐:“这是咱行的员工?”
雷璐自豪地说:“全是总行营业部的员工,总行领导说我们营业部的员工相貌好、素质高,就喜欢让她们来服务一下。而且,接触高层领导和高端客户,对她们来说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崔英暗自想,让自己的员工来客串服务员,总行领导的脑洞开得可真够大的。自己吃饭让同事来服务,多别扭啊。
刘晖在主桌敬了两杯,到副桌敬了一杯。贾行君一直在捕捉刘晖可能的对自己不一样的眼神,也算是对前几天保险柜业务的反馈。但刘晖探照灯一样的眼神扫来扫去,丝毫没有在他这里多停留哪怕片刻,更别说读出其他涵义了。
三杯酒喝完,刘晖统共喝了九钱,旁边早有人给递过来大衣,他接过来穿好,准备离开。
全体人不约而同站起来,要送他下楼。刘晖的嗓门突然变大:“都别动,司机在楼下,我自己下去就行。”
佟英亮还在蠢蠢欲动,以显示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自己跟行长关系好。
“老佟,你也别动。”
刘晖也制止了佟英亮——现实打脸的速度有点快。
大领导走了,大家放松了好多。贾行君突然有所感悟,心说他在分行是行长,现在到了总行,总行行长看他和他看支行行长没有什么差异。他现在大概能体会到那些支行行长跟他吃饭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其实在职场上,每个人都在夹板中生存。支行行长上面有分行行长、分行行长上面有总行行长、总行上面有银监会、银监会上面还有……。一直往上蹦跶也没个头,踏踏实实活好当下最要紧。高处不胜寒,越往上走越容易感冒。
论业绩的绝对值,北京、上海和广州三家分行排在第一梯队,北京分行开业稍早,规模最大。其实并不是这三家分行的行长和员工有多么高人一等,而是一线城市资源好、资源多,所有银行的这三家分行都比其他分行业绩好。虽然业绩差异缘于地域差异,但业绩好还是能起到助长虚荣心的作用,就像穷汉穿了一件丝绸褂子,内心感觉跟穿麻布完全不一样。
贾行君今天穿着这件丝绸褂子,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今晚这支队伍的首领,因此,频频举杯,把两桌的人挨个敬了个遍。
他唯独跟上海分行的行长单伟国简单应付了一下,他知道单伟国是甘肃兰州人,单伟国在上海读书后一直在上海银行圈混,现在变得一张嘴就“阿拉、阿拉”的,他很讨厌这个假洋鬼子。
这个队伍的其他人员好像也认可贾行君这个临时自封的首领,也频频给他敬酒,一口一个“向北京分行学习”。贾行君对今天的状态很满意,索性放开了喝,来他个“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喝多了早点回去睡觉。
贾行君觉得天旋地转的时候,大家纷纷要回去了,他起身像跳太空舞一样和每个人握手道别。崔英见他喝多了,就扶着他下楼。
崔英打了一辆车,本打算让他自己坐后排。但看见他好像坐不稳的样子,怕他撞到头,动了恻隐之心,就扶着他一起坐进了后排。
贾行君半醉半醒间把头靠到崔英肩上,崔英虽然很嫌弃地看了看,但没有挪开他。他感觉到崔英没有拒绝,便很踏实地靠着睡着了。
酒店离总行很近,十几分钟就到了。崔英很费力地把他从车里拖出来,依旧扶着他进大堂进电梯。
贾行君现在头很晕,但意识还是有的。崔英软软的胳膊扶着自己,这种机会怕是很难得,他很享用,也懒得清醒过来。如果是朱保国扶着他,他八成要挣扎着自己走了。而且,他的右胳膊仿佛顶到了崔英的胸部。那种感觉,好像飞机从高空坠落,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血液一阵阵往头上蹿。
进了电梯,贾行君用余光扫了一下,发现电梯里就他们俩,醉眼迷离地说:“崔英你真好看。”
崔英说:“谢谢行长。”
如果贾行君用日本诗人夏目漱石的诗句“今晚的月色很美”也能表达同样的意思,也还能表现得委婉和文艺一些。但在过量酒精的侵蚀下,诗句是想不起来了,万幸的是,就算没背诵诗句但也没变成阿Q的“吴妈,我要和你困觉”。要那样,怕是要让崔英从内心唾弃自己了。可见,多年的学校教育在关键时刻还是能起一些作用的。
转眼到了房间门口,崔英说:“行长你的房间到了,早点休息吧。”
贾行君在进门的瞬间突然转身过来,轻轻抱住崔英。吻过来的时候崔英扭过头,慢慢把他推开,轻声说:“进去吧,这样不好。”
崔英说完立刻转身开门进了房间。
崔英一晚浑身发冷,脑子乱得很,心想他既然动了这个念头,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后绝对不能和他单独出差,大家一起吃饭也尽量不参加,吃完饭绝不能坐他的车回家。还想以后万一再发生类似的事,她应该说一些你既然喜欢就应该尊重我,大家都是有家有口,不能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之类的话,她应该变得更坚定一些……
贾行君喝这么多酒,本应该睡得很死,但雄性荷尔蒙在体内冲撞,就像大伏天渴得要命,看见一个大西瓜却没吃到嘴里,难受得厉害。想打消这个念头,却像怀孕打胎一样难,一晚上睡得支离破碎,隐隐地对崔英生了恨。
迷迷糊糊之间,他发现自己和崔英背靠背坐在草地上,周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阳光明媚可爱,暖暖地照在脸上,很幸福的样子。崔英突然起身,径直往林子深处走去,他怎么喊叫崔英也不回头……
第二天七点多,贾行君洗漱完毕敲崔英的门叫她一起吃早饭,两人对视的时候,崔英有点难为情,他好像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会议地点在总行六楼会议室,他俩进去看到今天开会的形式是小桌制。连同总行人力资源部的几个人,一共二十人,分了五桌,每桌四人。
九点半会议开始,佟英亮热情地有请坐在主席台上的刘行长给大家做重要讲话。顿时会议室掌声雷动,表达了与会人员对重要讲话的热切期盼。
刘晖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看来昨晚没少喝啊。他扶着桌子,发言的题目是“从正面反面分析古今中外历史的几个典型事例中人才对事业发展的重要性”。他从商鞅变法讲起,强调商鞅对秦国的强大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又讲到近代中国落后挨打的原因就是人才的匮乏;在讲外国历史的时候阐述了欧洲的崛起和文艺复兴天才巨匠对民众的思想启蒙有直接和密切的关系;最后讲到巴林银行的案件,因为管理松懈、合规教育不到位,导致员工违规操作,断送了整个银行的前途。结论是在任何时候,人才都是最重要的财富,一定要下大力气管理好、教育好各岗位的员工,让人才成为瓯北银行发展的第一推动力。
行长的重要讲话如此深入浅出,寓意深刻,发人深省,大家都恪尽职守地热烈鼓掌。
佟英亮站起来对刘行长的讲话进行了全面的总结和归纳,要求各分行参会人员认真领会刘行长的讲话精神,举一反三,回去之后组织全体员工认真学习,以党支部为单位提交学习心得云云。
虽然说佟英亮的做法现在几乎成了职场的惯例和潜规则,但说实在,这种做法挺让人反感。人家领导都讲的那么全面了,还要你来总结啥呀?再有就是但凡领导的讲话都是重要讲话,都要回去写学习心得。正经事都忙不过来,哪来的那么多闲工夫去编什么心得?
佟英亮的马屁拍完了,刘晖听得开心,但仍旧不露神色带着僵硬的笑容起身离开。
贾行君心想,在职场上,领导就是个气球,只要有人吹,他肯定会膨胀。
刘晖走了,大家又恢复了懒散的坐姿。
贾行君觉得办自己的事比在这里听他们扯淡要重要,于是装作尿急的样子匆匆走出会议室。
贾行君到了行领导所在的八楼,前台的小姑娘问先生您找谁。他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和职务,说找刘行长。
不一会,小姑娘回来说刘行长请您过去。他到了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里面一个低沉地声音传出来,“进来”。
贾行君轻轻推开门,先把头探进去,再挪动剩下的部位,全挪进去后,点头口称“刘行长”。但刘晖正在闭目养神,好像并没有看他的表演。他在刘晖对面坐下,刘晖的眼睛好像睁开了一点,但还是没有看对面的贾行君。
“行君啊,来找我有啥事么?”刘晖不经意地问。
领导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职务越高,能力越强。刘晖已经猜到贾行君鬼鬼祟祟不开会跑过来干什么了。
“哦,刘行长,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就是想给您汇报一下北京分行的经营情况。”
“具体情况嘛就不必单独汇报了,情况我也是比较清楚地。”
贾行君想拿保险柜业务的事拉近两人的距离,就说:“那天您交办的业务都办妥了,后续的事都没问题了。”
刘晖像噎着了一样说:“嗯嗯嗯,好好好。”眼睛还是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
这个场面让贾行君感觉有点沮丧,但他还想最后努力一次。
“卞成立卞总还来了分行一趟,还说等您来北京请您吃饭呢,”贾行君说。
“卞成立?是哪一个,我不认识这个人,”刘晖眼睛翻了一下,表示他思考过了。
贾行君心想刘晖这么说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卞成立忽悠自己,他们俩根本不认识,第二是刘晖根本不想和自己再提起这个业务的事。这两个结果都是他不愿看到的,他的心情慢慢变得低沉,心想:“这家伙还是这么油盐不进,这次原本以为能上这趟车,看来还是没戏。不过,既然都来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个短暂的尴尬时刻,刘晖感觉到了,他轻声说:“行君啊,没啥事就先回去开会吧,今天的会很重要。”
贾行君把翡翠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盖子,说道:“正好有个小玩意,您带回家给家里小孩玩玩。”
刘晖用眼神瞟了一下,又迅速移到一边,说道:“行君啊,我们是同事,不要搞这一套,我们要建立风清气正的工作氛围,这个……啊!”
刘晖的话里故意留下空白,表示对方送礼的行为多么的不妥当和他的意志多么的坚定。
这一套贾行君懂,用小东西不值钱就是个心意等等搪塞,刘晖也就半推半就说“下不为例”了。
贾行君垂手诺诺地出来,有点释怀,感觉人事已尽,全看天命。
他回到会议室的时候,佟英亮的重要讲话已经结束,换上一个从咨询公司聘请的老师给大家上课。
这个男老师娘里娘气的,在介绍他们公司业绩的时候,举例说他们曾经培训过一家国有银行的员工,结果这家分行的存款一下子增长了60%。
贾行君轻蔑地笑了,心想,存款增长的原因多了去了,拉存款怎么会那么简单,怎么就能说是你们培训的结果?好比一家公司的股票涨了,这个说是因为董事会制定的新战略、那个说是因为新工艺提高了产品质量,其实真实原因是北上资金来抄底,大盘都涨了。
老师后面的胡拉八扯贾行君一点都不感兴趣,他觉得今天的会议内容和小圆桌的形式好不搭啊,怎么有种喝咖啡就大蒜的感觉。
好不容易捱到会议结束,贾行君就像差学生终于听到下课铃声一样赶紧收拾材料离开。他的一个企业家朋友派司机开了大奔在楼下等着接他俩去吃饭。
车子开出去二十多分钟,贾行君的电话响了,是刘晖打来的,他赶紧接通。
“行君啊,还没走吧,下午来我办公室一趟。”
“刘行长,还没走呢。好的好的,我两点钟到您办公室可好?”他觉得说还没走似乎更稳妥一点。
“好、好。”
贾行君让司机赶紧掉头,回到总行楼下的时候才一点,他在车上琢磨刘晖找他能有什么事,结合以前的经验和刚才的遭遇,想了半天没个头绪。
两点钟的时候,贾行君又坐到刘晖的办公桌面前,桌上的小观音不见了踪影。
“行君啊,中午刚接了个电话,有个多年的朋友在北京搞了个项目,需要一点资金。我想正好在你的地界上,给你推荐一下。”
刘晖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这次至少是看着他的脸说的。
贾行君心里一喜,这正是他等待的机会啊。行长给介绍业务,做成了,这一来二往地,以后的文章就好做了,慢慢地就和刘晖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满脸笑容地说:“谢谢刘行长,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个事办好。”
刘晖一脸严肃地说:“行君啊,你要正确理解领导的意思。这个项目我也不清楚,只是一般性地推荐一下,你要派人认真按照行里的流程尽调,行与不行要看企业的情况符不符合行里的制度和政策。千万不要受我的影响啊。”
贾行君嘴上说,“是是是,我们一定要按制度尽调”,心里却想,听话要听音,刘晖都说 “多年的朋友了”,绝不是一般的推荐,再说了,行长交办的任何事都是重要的,这是毋庸置疑地。
刘晖用手机拍了客户的电话,准备发给贾行君。突然又想了一下,说道:“你记一下客户的电话。”
碰巧现在下级见上级,都要拿本子和笔——就像朝鲜官员见领袖一样,以便随时记录领导的重要讲话。贾行君翻开笔记本记下了客户的电话和姓氏,把笔记本装进公文包里,反复道谢退身出门下楼。
飞机在繁忙的首都机场缓缓降落。跟随流动的人潮,贾行君在出口见到来接他的司机小田。
一个相貌斯文衣着整齐的男人接过崔英的行李,崔英笑着说这是她老公,也来接她。贾行君和崔英老公互相微笑问好,三人挥手道别,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