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行在跟银监局关于检查事实确认强词夺理地几轮讨价还价后,银监局象征性地修改了几点表述用语,下发了《关于瓯北银行北京分行市场乱象检查事实评价报告》。贾行君不敢怠慢,赶紧叫曹广德他们几个行领导开个小会讨论如何整改。
贾行君拿着报告说:“这次‘飞单’的案件对我们影响很大,我们要借这次监管检查发现的问题,好好整治一下分行的内部管理和业务。对检查发现的这几个问题,我们分一下工:
任伟负责对公业务的,像涉及地方政府债务的、钢铁水泥企业的、委托贷款的、信托计划的、开银票的,你把相关的企业都带头跑一遍,看看能不能提前还,还了再用合规的模式做一遍。不能提前还的,等到期了再做一遍,就合规了。
钱进你带头跑一下零售的客户,把那些直接用贷款支付购房款的,让想办法先还了,也是再做一笔,受托支付出去,就合规了。
老曹你带头去检查几个支行,看还有没有私自‘卖飞单’的,还有,你再去石景山支行查查,看看他们的零售贷款正不正常。这个零不良好是好,可别再有什么事情在里面。
还有,任伟,你告诉王东,让他把支行的公章都收上来,以后支行盖公章,要分行业务条线管理部门和分管行领导审查后才可以。三位辛苦一下,最终的结果汇总到我这,我们再集体讨论给银监局的反馈报告。大家有没有意见?”
三人都说没意见,领命出去分头干活了。
曹广德手下就一个朱保国,但有他还不如没他。朱保国什么事都不给曹广德说,直接找贾行君。曹广德对朱保国这种恶习深恶痛绝,一见面就来气。而且,朱保国在业务上完全是个小白,什么都不懂,这次业务自查的事肯定不能找他。
曹广德想了半天觉得无兵可派,就让各个支行行长互相检查,看有没有私自售卖‘飞单’的;他又找来运营部,让他们协助查一下石景山支行零售贷款还本付息的流水。
支行行长过了两天都报告说查了没有发现卖‘飞单’的;运营部报告说石景山支行的零售贷款,有些是扣息日当天扣收的,有些是欠息后的第二天打款扣的利息。
曹广德给田勇打电话,问道:“田勇,你们支行零售贷款没问题吧?怎么别的支行那么多不良,你这边一笔都没有?怎么欠息的客户都是第二天打款还息?”
田勇笑着说:“书记,我们的活干得比较细,当然,也不能说别的支行干得不细。我们的客户都是朋友介绍来的,都知根知底。还息之前都要和每个客户电话沟通。当天还不上的,我们都第二天上门催收。一期的利息也不多,所以第二天就都还上了。
书记,您放心吧,都是正常的业务,要出问题早出了。银监局领导也是惊弓之鸟,被弄怕了,我这边肯定没问题。”
曹广德听了,觉得田勇说得也有道理,便不再问什么。
任伟叫来刘志远和陈鹏,按照客户安排了路线,他和刘志远还有陈鹏分作三路,对相关客户进行了实地走访。所有客户的口径都大同小异,说现在没钱,等授信到期了一定还上,到时候再说续作的具体模式吧。
钱进找来马高峰,让马高峰带人把直接用贷款支付购房款的零售贷款客户跑一遍,让客户提前还款,还后再贷。过了几天马高峰回来说已经跑完了,有些同意提前还,有些不同意,不同意的到期后还了再续作。
曹广德他们三人把检查的情况汇报给贾行君。贾行君叫来张蕊,叫她起草整改报告,让她在报告里强调分行很重视这次检查的结果,说我们一定以这次检查为契机,认真落实整改,举一反三,促使分行的内控合规管理上一个新台阶。
过了几天,田勇来曹广德办公室,拿着一张A4纸,笑着递过去说:“书记,我这边有点小想法,想去阳光银行北京分行,麻烦您给签个字。”
曹广德接过来一看,是辞职转签单,别人都签了,就差他和贾行君没签。
“要辞职啊?上阳光去干什么职务?”曹广德问。
“在咱行再提拔怕是很难,那边能给个分行行长助理,”田勇说。
“好事啊。贾行长舍得放你走?你的业绩这么好,你走了分行可要损失不少业务呢,”曹广德惋惜地说。
“贾行长好不高兴呢,说我是逃兵,”田勇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说:“可我这个机会也很难得,也是找了关系才弄上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还想要求进步呢。”
曹广德心里揣测田勇别是有什么事才辞职的吧,但也不好开口问,问了也白搭,就在辞职转签单上签了同意。田勇道了谢出门去找贾行君签字了。
田勇办完辞职手续,来分行拿了个人档案,在几个行领导办公室都坐了坐。
他到曹广德办公室的时候,说了好多感谢的话和告别的话,说其实来瓯北银行这几年虽然辛苦,但还是很有收获,他很怀念这几年的时光。曹广德也对田勇的表现给与了充分的肯定,田勇说以后有空一起吃饭。
五一节假日,好多人都选择外出旅游。
北京这几天天气晴朗,不冷不热,微风拂面,正是出门的好日子。北京是祖国的心脏,好多人来了北京都想去看升国旗。从大清早升国旗开始,人们如同潮水一样涌进广场,到处人山人海。有人专门爬到城楼上,望着城楼下摩肩接踵的人群,远眺人民英雄纪念碑,暗自想,国家领导人站在这儿观看阅兵的时候,是不是也就这样的感觉。
曹广德的夫人是国家税务总局的领导,五一这一天要值班,他们没有去外地,选择了4月30号一天一家三口去鹫峰国家森林公园逛逛。
他们在公园看到人虽然也比往常多,但已经算很清净了。在这里郊游踏青的人群,有老年人的慈爱满意,有情人的欢乐开怀,有孩子的天真烂漫。曹广德全程扮演了司机、向导、管家、挑夫等重要角色,满满的幸福,三人其乐融融。
节日后上班,有人来敲门,曹广德扭头看,是一个身材挺拔、着衣时髦、长发飘飘、脸庞清瘦、一脸幽怨的年轻女子,曹广德想他应该不认识她。
“请问您是曹书记么?”年轻女子点头问道。
“我是曹广德,您是?”曹广德满腹狐疑,招手让她进来。
“我是……,我是田勇的女朋友。我叫吴颖。”女子边说边进来坐在曹广德对面。
“女朋友?”曹广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田勇早就结婚了,怎么还有这样一个女朋友?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找我有什么事呢?”曹广德问她。
“是这样,曹书记。我找了你们楼下的保安,他告诉我你在这一层办公。我和你们田勇认识五六个月了,刚认识的时候他说他是单身,要和我做朋友。后来我发现他有老婆孩子,都在美国,”吴颖说。
“后来呢。”
“后来,后来,”吴颖说着激动起来。
“他在外面胡搞,他、他让我得了性病。”说道“性病”这两个字,吴颖降低了声音,低下了头。
曹广德觉得有点乱,但仍平静地问:“你找我希望我能做点什么呢?”
“您是纪委书记,您把他抓起来。他现在都不接我电话,我也找不到他了。”吴颖说着啜泣起来。
曹广德说:“您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是田勇已经辞职了,他不是我们银行的员工了,再说,纪委也不是警察,哪能随便抓人。”
“那我该怎么办啊?他去哪了?”
“去哪我也不知道。你再找找他,北京城就这么大,还能飞了不成?”曹广德想赶紧把她支走。
“不会是你们故意放他走的吧?”吴颖问。
曹广德正色道:“我们是正规银行单位,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再说了,你们的那些事我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你回去吧,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曹广德下了逐客令。
吴颖见再呆下去也没有结果,又失望又生气地走了。
曹广德愣了一会,给田勇打了电话。
“你那个什么女朋友什么情况?来找我干嘛?”曹广德很不客气地问。
“书记,她还去找您了?”
“添乱,你快说,什么情况?”
“咳,有一天喝多了,出去玩认识了她,”田勇轻描淡写地说。
“那性病是怎么回事?”
“书记,她们夜总会的小姐能安分么?我没病,怎么传染给她?她找我好多次了,让我赔她十万块钱,你说她是不是疯了?我都懒得理她。书记,你不用管,反正我也辞职了,你说你找不到我,让她自己来找我,”田勇说。
“你辞职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曹广德问。
“嗯……也不全是。书记,你别给别人说哈,也是个很丢人的事,说出去了新工作就黄了。拜托拜托,”田勇笑着说。
曹广德挂了电话,心想该不该给贾行君说一声。但他转念一想,田勇都辞职了,不是行里的员工,说了也没意义。
再者,贾行君和朱保国整天想方设法架空他,他心里非常恼火,也懒得去看贾行君那张脸。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拿起手边的参考消息,靠在椅背上看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贾行君在办公室看文件,王东敲门进来,慌慌张张地说:“行长,大事不好。刚才在银监会门口,有个女的举着牌子说田勇包养情妇。”
王东说着拿出手机,让贾行君看,照片里是一个年轻女子举着牌子站在银监会门口,牌子上写着“瓯北银行田勇道德败坏,包养情妇”。
“这怎么回事?”贾行君让上次“飞单”的事搞得一惊一乍,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不太清楚,田勇也辞职了,刚才打电话也没打通。不过,这个女的,我看她好像去过曹书记的办公室,”王东压低声音说。
“啊?你能确定?”贾行君很惊讶。
“看着像,也是长头发,高个,脸差不多是这样,要不你问问曹书记?”王东建议说。
“好,你叫老曹过来,哦,不用了,我打电话叫他,你把那个图片发给我,你先回去吧,”贾行君对王东说。
王东走了,不一会,曹广德背着手来了。
贾行君给曹广德看那个照片,曹广德看了没什么反应,心想,这个小姑娘就是上次来找他的那个吧?还挺倔强,跑到银监会闹事去了。
“老曹,你见过这个女的?”贾行君问。
曹广德觉得有啥说啥也没错,就说:“见过,她前几天来找过我,说田勇和她是男女朋友,我说田勇辞职了,找不到,她就走了。”
“你咋不给我说一声呢?”贾行君问。
曹广德说:“平常这种事多了,也不是每一件都要给你说。田勇当时已经辞职了,给你说了也没什么用,所以就没过来告诉你。”
说话的功夫,王东又急急忙忙进来,对贾行君说:“行长,银监局来电话了,让你去银监局给于副局长解释汇报刚才举牌子的事。”
贾行君连连摇头,说王东你和我一起去。两人穿外套出门去了。
在银监局25楼,于副局长面色铁青,拍着桌子说:“你们是怎么搞的?卖‘飞单’的事还没处理完,你又给我来一个包养情妇,你们的员工平时都是怎么教育的?贾行长啊,你们瓯北银行的合规管理很成问题啊。包养情妇,真是道德败坏啊。
刚才,我被会里叫过去一通质问,说我们北京局的管理有问题。那个女的现在被劝到局里信访办的办公室,你们一会去安抚好了,要确保、确保明天,包括以后不会再出现举牌子的情况。贾行长,这个事情你要处理不好,我直接给你总行下监管建议,先把你撤职再说。”
“于局长,田勇已经辞职了。这个女的来找过我们纪委曹书记,他也没给我说,我事先也不知道。不过于局长你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个事处理好,不给局里添乱,”贾行君说。
贾行君知道银监局真要下了监管建议,他这个行长八成是真干不长久了。
“别给我说辞不辞职的事,包养情妇不是辞职后才干的吧?好了,我还有个会,你赶紧去处理吧。记着,要确保她不会再来闹事。”于副局长说着出门开会去了。
贾行君和王东往外走。
贾行君说:“王东,你去找找那个女的,问问她想干嘛。只要不再来举牌子,有什么要求先答应她。”
王东想了想应声下楼。
贾行君心想田勇在搞什么,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徒说得一嘴漂亮话,现在把事情弄得这么糟糕。他一走了之,让别人擦屁股,等回去再找他算账。
好半天,都快中午了,王东才回来,对贾行君说:“行长,见到那个女的了,她说她叫吴颖,说田勇包养她。还说田勇给他传染了性病。田勇人找不到了,她找了曹书记没人管,找了银监局没人管,找警察也没人管。我问她有什么要求,她说一定要让田勇给她当面赔礼道歉,还要赔偿她二十万块钱。我说都没问题,让她先回去,明天来行里我们解决。”
贾行君说:“好,先这么着,我们先回去。你一会给田勇打电话,让他下午来分行一趟。”
下午上班时间,贾行君叫曹广德和王东再来商量。
王东汇报说:“中午给田勇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又把上午和吴颖见面谈的情况给曹广德说了一遍。
“老曹,你觉得这个事怎么办?”贾行君问。
曹广德想了想说:“田勇联系不上咋给人家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都是虚的,要钱才是实的,”贾行君说。
“钱从哪里出?”曹广德问。
“这个好办,田勇走了,可费用还有不少没报销,就用他这一部分,”贾行君说。
“哦,还有,总行舆情监测中心也知道这个事了,中午给我打电话让我们写情况汇报,”王东说。
“总行添什么乱么?什么忙又都帮不上,”贾行君嘟囔着说。
“王东,你明天负责这个事,跟那个吴什么来着?哦,吴颖去谈,在二十万以内都可以,赔礼道歉我们做不到,就别为难我们。给总行的报告你也写一下,就说我们已经处理完了,别提钱的事。好,你去吧。”贾行君说着打发走了王东。
屋子里就剩下贾行君和曹广德。
贾行君拉下脸说:“老曹,你这个事办得很有问题,那个女的来找你,你为什么不给我说?你给我说了,早解决了,哪会到今天这个田地?行,不给我说也行,你把事情处理好了也算。这下倒好,闹腾到银监局,你我脸上都光彩是么?”
曹广德没想到事情会闹腾到银监局这么严重,但觉得跟自己没关系,今天贾行君把责任都推给他,他也很不高兴,于是没好气地说:“贾行长,咱都别马后炮,当时我要给你说了,你会像今天一样去解决么?不见得。我当时也不知道她会去银监局闹腾,何况田勇当时已经辞职了。”
“那就是你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了?”贾行君反问道。
“不觉得有错,” 曹广德回敬说。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最后闹得很不愉快。贾行君坐到椅子上不说话,点了一根烟自己抽。曹广德气得直冒汗,摘了眼睛擦额头,露出的两只凸凸眼像极了青蛙的眼睛,气呼呼拂袖转身而去。
第二天,王东给贾行君汇报说事情搞定了,给了那个吴颖15万块钱。行长你猜得真对,赔礼道歉我说做不到,对方说也不为难我们。保证以后不再闹事,我还让她写了保证书。
贾行君说“好”,挥了挥手示意王东可以走了。王东识趣地从外面关上了门。
最近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太伤神,贾行君感觉有点累,头靠在椅背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