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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牛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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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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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街往事》连载

第一十一章 新坛老酒

元旦过后,去年的不愉快和年底做的新年自我提升计划仿佛都丢到一边,大家满脸笑容,互道新年快乐。

王东惦记着年前行长办公会布置的后续工作,一上班就提醒钱进和任伟抓紧办理员工培训和零售营销例会的事。

任伟叫来刘志远、黄一帆和郭建军,让他们准备明天培训的PPT。审批部讲一讲风险的识别和客户的筛选、信贷管理部讲一讲操作风险和贷后管理、保全部讲一讲从清收的角度回头看授信业务的风险。他还让刘志远通知钱进和全体支行行长以及客户经理一并参加。

钱进找来马高峰,让通知全体支行行长后天召开零售营销例会,大家讨论一下各支行零售业务如何进一步开展,还要宣布各个支行的零售贷款和存款新增额度。他又找来张昊,说大后天他俩去总行争取零售贷款额度,让张昊提前和总行计财部打个招呼。

第二天,会议室稀稀拉拉坐了一些人,两个支行行长说出去营销,请假没来。任伟也没出现,钱进感觉自己来了任伟不来,像被骗了一样很不爽,坐在椅子上有些突兀。

项目审批部先讲,主讲人不是刘志远,而是赵乐山。赵乐山慢悠悠地打开PPT,从目前行业的现状说起,说不好的行业难有好的企业,对产能过剩行业建议大家目前不要介入。

田勇心里“哼”地冷笑了一声。

赵乐山接着讲如何从客户股东来分析企业状况,接着又讲如何分析企业报表:如何建立三张报表的钩稽关系,如何运用比率分析法、比较分析法、趋势分析法和结构分析法查看企业的经营状况……

钱进心想:“都大数据人工智能时代了,审批还在用看报表这个上世纪的古董来评价客户。他们不知道大部分企业的报表是有水分的?”

黄一帆看了也暗暗冷笑,心想:“审批部在搞什么,如果一个公司在六家股份制银行有授信,把这六家银行的平均授信数当作瓯北银行的授信额度,不良贷款也比现在少;零售客户的挑选更简单,去北京的高级商场,看穿着考究的人,给他们放信用贷款,也没现在这么多逾欠。”

他俩想的不无道理,因为体制和历史等各种原因,银行调查手段落后,和企业之间信息严重不对称,银行很难知道企业的真实经营情况。就像盲人摸象,大象想让你摸哪快,就把哪块凑到盲人跟前,至于大象长什么样,全凭自己想象。结果分析了一溜够,不良贷款该怎么出还是怎么出。就像体检,抽血化验X光B超一通折腾,还说指标正常,但该得的病一样没逃脱。

其实,银行落后的不仅是生产方式——评价方法,更落后的,是生产关系——组织模式。公司制度都发明几百年了,银行里面还拉帮结派,讲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用类似帮派的管理模式建立“准宗教”的等级制度。种下了恶缘,怎么会有善果?这样的组织模式,银行的经营怎么可能好?

再从另一个方面看,国有银行的资金成本是多少?中小银行的资金成本是多少?国有银行可以放基准甚至下浮利率的贷款,中小银行放款利率上浮还不能保证盈利。

高收益必然意味着高风险。中小银行想跟好的客户合作,人家还不愿意呢。就像一个屌丝觉得白富美是好,好看看还行,要想再有非分之想,就属于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客户的层次和风险在资金成本上就已经确定了,如果还是同质化竞争,那中小银行的衰落几乎就是一定的。

钱进再看客户经理,玩手机的玩手机,发呆的发呆,没几个认真听的。他心里又想:“审批把不好关,指望客户经理,怕是要南辕北辙了。”想到这,他也觉得无趣,出门回办公室抽烟去了。

赵乐山终于讲完了,会场报以热烈的掌声。他没明白掌声的意思,喜滋滋地关了PPT,感觉人格又伟大了一圈。

陈鹏讲了在前期放款和贷后管理中出现的问题,让大家举一反三,不要出现类似的错误。还说出现操作风险,一样有可能导致信贷风险的发生。

郭建军对谁都不放心,什么事都亲自来。他分析了分行目前的不良贷款出现的原因和清收时出现的困难,强调了抵押担保的重要性,说没有抵押的话,清收时没有抓手。成杰心想这不都是废话。

1月4号召开营销例会,支行行长一个不落都到了,因为今天要宣布各个支行的零售贷款和存款新增额度,大家生怕自己不在给自己多加任务,那样,年底按分派的任务多少来考核可就吃大亏了。

马高峰宣布了各支行存贷款新增任务后,会议室炸了锅。几个行长七嘴八舌发言表示给自己支行的任务太重,这就是鞭打快牛,十分不合理,根本完成不了。

钱进有历史经验,因为每年分派任务的时候,大家的反应都大同小异。他也积累了应对的方法,详细分析每家支行分配的标准,说分行党委会已经定了,谁有意见可以找贾行长单独谈谈。

大家不做声了。

江宁问:“任务这么重,分行给提供什么支持?”

马高峰说:“为了确保任务能完成,钱行长明天去总行把贷款额度确定下来。”他觉得,分行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江宁一脸诧异,欲言又止,心想:“分行所谓的管理充其量是个二传手,不管总行下了存款、贷款、理财还是发卡任务或者是其他什么任务,分行百年不变的套路就是统统分给支行,然后白天晚上没完没了地统计完成情况,又是排名又是打分。至于业务上的支持,基本没有。这么多的任务可怎么完成?”

江宁接着问:“授信政策能不能松一点,现在的标准太严了,客户不好找。没有贷款,更拉不来存款。”

钱进说:“还要松啊?都那么多不良了。大家还是要沉下心去,好好研究市场,找好客户,既要上业绩,还不能出风险。大家都学学田勇行长。”

田勇有点小尴尬,笑了笑。

“零售存款呢,我和贾行长商量过了,不要仅仅指望资产拉动负债,我们已经向银监局申请了,每家支行可以设立两到三家离行式自助银行。也算增加了我们的营业网点,客户存款自然就多起来了。大家拉存款可以少费一点力气,”钱进接着说。

银行有很多偏执的想法,营销存款非要说“拉”存款,让人感觉有点怪怪的;去客户那里吧,非要说“下”客户,好像忘了客户才是上帝,去上帝那里要用“上”才显得不忘本。

设立自助银行固然好,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支行行长不感兴趣,心想分行要弄你自己弄去。钱进有他自己的盘算,他向贾行君建议设立自助银行,能增加自然存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已经物色了好几个网点用做自助银行,他已经让家人买了或租了,回头租给瓯北银行。

买的网点,租金回报率超过年化12%;租的房子,也可以有30%的差价。而且,银行是不会拖欠租金的,租金2年后还每年增加6%,真是一劳永逸的好买卖。钱进没忍住,咧着嘴笑了。

零售营销例会结束,几位支行行长悻悻打道回府。

钱进和张昊订的是5号中午12点55北京飞沈阳桃仙机场的航班,行里派一辆帕萨特送他们。在车上张昊给钱进说他给总行计财部孙金菊孙总打过电话了,孙总说他们年初事很多,就别到办公室了,晚上请他俩吃饭。

飞机落地,两人入住了酒店,钱进给张昊说他给贾行长请示过了,给孙总和副总张总办五万块钱的购物卡,张昊说贾行长也给他说过了。

他俩在附近找了个办卡的地方,办了在沈阳很好用的壹卡联盟购物卡。一万块钱十张,装一个小纸包,一共五包。钱进很小心地装到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拉上拉链。

晚上吃饭的地方是五里河彩塔街的楼上海鲜肥牛火锅酒家。6点半张昊带着钱进到606包间的时候,孙金菊和张大柱已经到了。钱进紧走几步,上去和他俩握手。大家分主宾落座,孙金菊坐主位,钱进坐右手,张昊坐左手,张大柱坐她的对面。

孙金菊是土生土长的辽宁女人,今年五十多岁,说话声音洪亮,好像一直在喊;身材发福,就像腰上套了几个米其林轮胎。

她人很要强,中专毕业,从一个水泥厂的会计一直做到总行的计财部总经理,中间也付出了很多艰辛。她和钱进是台安县老乡,两人在总行有一次开会的时候才攀上老乡。

张大柱是监事长的小舅子,四十岁出头,魁梧得像头牛。他急促的呼呼喘气声向其他三人送出了嘴里的大蒜味和烟味。

晚上喝的是当地的白酒道光二五,钱进看旁边茶几上一共放了四瓶,心里暗暗叫苦。

吃的以涮海鲜为主,孙金菊介绍说辽宁的海鲜好,在北京不一定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要多吃点。

张大柱把四瓶酒都打开,一人跟前放了一瓶,说道:“孙总、钱行长,咋整?咱还是手把一吧?”

钱进知道东北的规矩,笑着点点头,他知道,反抗是毫无意义的。

张昊刚想说话,孙金菊说:“张昊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不太行,张昊你慢慢喝,能喝多少喝多少,喝不了你张哥替你喝。”

张昊虽然也是北方人,但这个酒量却差得很。他上班以后没少练,但效果甚微,一喝酒就浑身通红,跟煮过的虾一样。大家都看出他酒精过敏,怕喝出好歹来,就不再强劝了。

张昊连声道谢,咧着嘴笑。这个笑容就像死刑犯在被砍头之前获得大赦一样,是发自内心的,显得特别真实。在职场上这么真实的笑容应该不多见了。

张大柱让服务员把酒倒进二两五的杯中,招呼大家吃了几口菜。孙金菊举杯说:“大家五口喝完这一杯吧。我先敬一圈,从钱行长这里开始。”

钱进赶紧也举杯,放低自己的杯子和孙金菊碰了一下,喝了大约五分之一;孙金菊跟张昊也碰了一下,张昊双手举着杯子,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小口;她跟张大柱也碰了一下,张大柱不含糊,“嗞溜”喝了一口。

钱进和张大柱也按照规矩如法炮制,各自敬了一圈。张昊也敬了一圈,只不过他自己喝的少了点。

钱进说:“张昊,你得感谢孙总对你网开一面,换了别的领导,你敬酒你自己喝这么少,怕是要落闲话的。”孙金菊和张大柱都应景地笑了笑,张昊也笑了笑。

钱进看酒喝得不少了,可以说正事了,对孙金菊说:“孙总,这次来总行呢,第一是贾行长派我来看看你和张总。第二呢,业务上有点小需求,总行给我们今年的零售贷款任务新增是十个亿,可总行只给了七个亿的额度,还有三个亿的缺口,想跟您申请增加额度。”

孙金菊听的时候正好把一只大虾塞进嘴里,这只大虾确实有点大,她“嗯嗯”应着,加紧了咀嚼的速度,好不容易把这个大个头打发到胃里。

她已经从张昊那里知道钱进此行的目的,来看望当然只是礼节性的官话。不过这个额度的事现在说可能有点晚了。

“钱行长,这个新增的指标是零售部下发的,也没经过我们计财部。到现在却让我们计财部给弄额度,他们老干这种事,在前面乱吆喝,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就找我们。咱家的资本充足率和风险资产指标,你也知道一些的,能给北京分行核出七个亿的额度你姐姐我已经很照顾你们了,别的分行一般都按照新增贷款的一半核定。”

“姐,你还是要帮帮我们,想想办法,我们肯定在今年二季度前就完成这十个亿的零售贷款,到时候你脸上也有光,”钱进说。

“你们完成任务了,是零售部脸上有光,跟我们计财半点关系都没有。再说了,就算把指标给了你们,回头出一堆不良,得不偿失啊。来,咱还是先喝酒,这个事要从长计议,”孙金菊推脱说。

“事要办不成在这瞎喝酒有啥用,”钱进心里想。但这种事急不得,可能越着急越容易把事办砸了。于是又举起杯来跟孙金菊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接着说:“零售贷款不比对公贷款,风险可控、可控。”

“风险可控”是银行里常用的一个摸棱两可的词语,通常是说给上级或说给监管听的。说是“风险可控”,至于实际上可不可控,如何做到可控,都无从谈起。

过了一会,孙金菊起身出去,好像要去卫生间。钱进觉得有必要和她单独谈谈,现在就是个好时机,停顿了几秒,也跟着出去。张大柱和张昊说着话,假装没看见。

钱进跟了几步,见右手边是个空房间,低声喊:“孙总,留步。”紧接着上前拉住她那肥硕的胳膊到了空房间。

“姐,你一定要帮帮我想想办法,我这任务完不成回去贾行长一定吃了我,”钱进弓着腰假装作揖陪着笑说。从内心讲,钱进觉得自己在总行有人,他倒不是怕贾行君,这个不过是个说辞罢了。

“你们贾行长看上笑眯眯挺和善的啊,怎么让你说得这么可怕?”孙金菊笑着打趣道。

“姐,那都是假象,贾行长杀起人来可不眨眼。咳,说这干啥,姐,你真的要想想办法,”钱进用哀求的语气说。

紧接着,钱进掏出三包购物卡,往孙金菊口袋塞。他的打算是,晚上事要说得顺利,就送两万,自己留一万;要是不顺利,就送三万。现在显然是要出三万了。

孙金菊连忙用手挡,说道:“钱行长,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是干啥?咱俩不用这个。”

钱进不由分说把卡塞进孙金菊左边的口袋里,用右手按住她装卡的口袋轻轻拍了拍,意思是卡我给你放好了,你收好。用左手拉着她的左手,意思是别再把卡掏出来。孙金菊也就不再坚持了。

送礼在中国人的心态里有微妙的作用,礼物传递的信息不仅仅体现在礼物本身,更传递出送礼人对收礼人的认可、尊重甚至是情感和人身的依赖。

在不同的场合,不同形态的礼物传递的信息强弱不同,但在职场上尤其是金融行业的职场上,礼物传递的信息强弱很大程度上和礼物的贵重程度成正比。

孙金菊不差这点钱,尤其不差这几张购物卡,可钱进这么虔诚地送礼,而且貌似也不在少数,她要再推三推四,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弟弟,你这样,回去呢,你给贾行长说额度的事没问题了。你们不是打算今年二季度完成这十个亿的投放么?什么时候你们七个亿用完了,我横竖从别的分行给你调剂出来三个亿的额度,也不是所有分行都能按进度完成投放任务,你看这样行不行?”孙金菊说。

“多谢姐,多谢姐,我就知道,我姐在关键时候会拉我一把。”

钱进抓着孙金菊的双手使劲地摇着,脸上一圈圈的笑容,像投了石子的水面。

事谈妥了,孙金菊出门去了洗手间,钱进转身进了包厢。

一会,孙金菊回来了,大家依旧吃喝说笑,但后面的谈话就像电视剧的片尾字幕一样,徒有内容,没了意义。

9点多钟的时候,除了张昊那二两半的酒还剩了一半,其他三个人的一瓶都喝完了。每个人都很自觉地把酒瓶底朝天,往酒杯里倒出几滴酒,给大家说:“自查一下,喝完了”。

张大柱拿起张昊手边的酒瓶,不由分说给钱进和自己倒满了酒,然后举着杯子站起来,恭敬地说:“钱哥,咱俩第一次喝酒,咱整一个呗?”

钱进有点肝颤,一斤白酒对他来说已经是最高极限了,要再这么整一个,还不得昏死过去?可是架不住张大柱可劲地忽悠,朦朦胧胧还见张大柱仰着脖子三口两口把酒倒进嘴里,还仿佛看到他身后的监事长姐夫。

张大柱喝完了还不坐下,站在钱进旁边看着他。钱进于是也举起酒杯,喝一口停一会,刚想放下杯子,发现张大柱的手在杯子下面托着,无奈再喝,面部痛苦的表情像得了阑尾炎。

钱进终于把这杯酒喝完了,张大柱很满意地坐下,好像完成了一个重大工程、取得了重大突破,殷勤地招呼钱进吃点菜。钱进摆摆手,低头打了个酒嗝,仿佛马桶堵上了又按了一下抽水,差点吐出来。

钱进觉得胃里有点翻腾,怕吐出来,就起身往洗手间走,孙金菊示意张大柱跟着去看看。

钱进在大便池了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啥来,抹着眼泪打开便池的门,看见张大柱叼着烟站在小便池边上撒尿。

他忽然想起来还有购物卡的事没办完,掏卡的时候脑子里又蹦出了张大柱的监事长姐夫,不由自主地掏出了两包卡,塞进张大柱的裤子口袋。

张大柱像被马蜂蛰了一样“哎”了一嗓子,但并没有空闲的手来阻挡一下,只能说:“钱行长,别这么客气。”

这种时候,不管喝多少酒,也不会发生误判的情形,张大柱断然不会觉得钱进是给他递了几张纸巾让他擦手。

钱进轻声说:“一点小意思,以后还要你多关照。”

张大柱边说“我们好兄弟互相帮助”边提好裤子,洗了洗手,搂着小个子钱进回到房间。

张昊的酒瓶里还剩2两半的酒,张大柱给孙金菊和钱进还有自己匀了匀,说道:“要不今天咱就喝这点吧。”

钱进又喝了一口,觉得天旋地转,往后仰脖子靠在椅背上感觉很不舒服,下意识地把自己眼前的桌子用纸巾擦了擦,突然失去了意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三人见状,也不喝了。孙金菊说让他稍微睡会,三人又说了一会话。孙金菊看看也十点多了,就招呼张大柱去结账,张昊说已经结过了。孙金菊也没客气,让张大柱叫车来,先送钱进他们回酒店。

钱进耷拉着肥硕的脑袋给张昊说明天周末,他要回趟老家,你要玩就玩玩,不玩就自己先回去。张昊说好的,钱行你自己注意安全。钱进今天喝的酒在头上留了太长时间,好像跳广场舞的大妈,半夜都不肯散去。

钱进出生在辽宁鞍山市台安县老边村,小时候家庭条件特别艰苦,家里哥哥妹妹和他一共三个孩子。他爸爸还因为干工程摔断了脊梁骨,瘫痪在床上多年。他妈妈去城里给人家当保姆、打扫卫生、含辛茹苦把几个孩子养大,还要不停地给他爸爸买药治病,家里的破房子除了窟窿什么都没有。

钱进从小家里基本上就没人管他,村里的大孩子还老欺负他。他从小就发誓要离开这个家庭,也凭着一股狠劲吃着咸菜就馒头考上东北财经大学。他一直到了工作四五年后才还清了以前因为上学欠的债。

从小不同的出生和经历对每个人的人格塑造和定型肯定有不同的影响。就像朱元璋和赵匡胤,因为不同的出生和经历,做人做事的思路和方法简直是天壤之别。

钱进哥哥和妹妹还在辽宁农村,生活条件比较差。钱进一年将近二百万的年薪,也不怎么管老家。他觉得自己的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各管各还管不过来。他哥哥觉得家里把上学的机会给了弟弟,他现在发达了,不接济家里就是忘恩负义。

他嫂子前几年不幸得了红斑狼疮,问他借了十万块钱治病,一直没还。钱进小时候受过穷,对钱看得比较重,就想把钱要回来,和他哥嫂的关系也不太好。

老边村离沈阳一百多公里,钱进在车上的时候,给他哥打电话说他下午就回去了,他哥冷冷地说知道了。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车子开进老边村。钱进看几年不回老家,村里除了添了一些新房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老旧的房子还是孤零零、破败地矗立在那里,任凭风雪的捶打;路上看不到人,寂静得很;背阴的地方有一块一块的雪还没融化,像奶牛的斑纹。

钱进到了家门口,妈妈闻讯出门来接儿子。老妈妈快80岁了,头发全白了,但梳理得整整齐齐。面容消瘦,脸上的皱纹就像老树的树皮一样,深刻而杂乱,一双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一双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

老妈妈看见儿子回来了,满心欢喜,嘴里喃喃地说:“二小回来了,二小回来了”,颤颤巍巍地拉着儿子的手进了屋里。

钱进进门看见哥哥钱方正围着电炉子烤火喝茶,叫了一声“哥”。他哥抬了一下眼皮,“嗯”了一声,紧接着说:“回来看妈,连盒点心都不知道带啊。”

钱进也觉得有点不妥,红着脸说:“在省城出差办事,来得有点急。”

钱进说着拉了个凳子,也坐在电炉子旁边,自己拿杯子倒了杯茶喝。

东北的一月非常的冷,今天的温度手机上显示零下14度。老家的房子是前几年新盖的砖瓦房,还装着双层窗子。但因为盖的时候墙皮太薄,室内也没有供暖系统,围着电炉子还感觉刺骨的冷,钱进的羽绒服都没敢脱。

老妈妈见哥俩在喝茶,就去厨房忙着做饭,准备给儿子做一顿他最喜欢吃的东西。

兄弟俩人半晌无话,钱进说:“哥,你最近咋样?”

“能咋样?凑合活着呗,不比你大行长活得滋润。”

“你哪知道我的心酸,上面的不好伺候,下面的不好对付。昨天还和总行的喝了一斤多白酒,现在还头疼。”

“我倒是想喝,就是没人请我喝呢。”

“哥,我那十万块钱也有五年了吧,你啥时候能还给我,你弟妹问来着。”谈话迅速转入正题,这十万块钱进他老婆是不知道的,但他想也只能拿这个来搪塞了。

钱方的脸顿时从冷漠转入不耐烦,他瞪着眼说:“二小,你一年几百万的工资,就差这几万块钱?再说了,你上班这么多年,你管过家里么?你给过咱妈钱么?家里盖房子你出一个子了么?”

“我怎么没出过钱,咱爸的医药费大部分不是我出的?丧葬费不是我出的?家里盖的这房子可是在你的宅基地上盖的,是你的房子,我的那块宅基地还荒着呢。”钱进也觉得自己委屈。

“你别给我扯犊子。村里的习俗就是一个儿子管一个老人的后事,咱妈的后事还不得我来弄?我的宅基地?我的房子?咱妈不在我的房子住?你回来不在我的房子住?”哥哥提高了嗓门。

“咱爸是我送走的,咱妈就该你管。”弟弟也不甘示弱。

“是你送走的?”哥哥鼻孔朝天,出冷气道:“咱爸一天大小便都下不了床,端屎端尿你干过一天?二小,做人要讲良心,小时候家里啥情况你忘了是吧,不是我在工地上和泥搬砖给你交学费,你能考上大学?”

“你别跟我扯那么远的事,我的学费是咱妈挣的,和你没关系。”钱进好像被刺痛了,站了起来。

“你现在发达了,嗯、嗯,别说我现在没钱,有钱也不还你。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钱方也生气站起来。

“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借我的就该还我。”

“没有,不给。”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句嗓门越来越大,钱方气愤不过,把杯子摔到地上,“啪啦”一声摔得稀碎,玻璃碴子溅了一地。

老妈妈在厨房听着动静不对,赶紧过来,看哥俩吵得不可开交,听清楚了哥俩为什么争吵。就先劝弟弟说你哥在外面打工不容易,等开了春打工挣了钱就还你;又劝哥哥说你挣了钱先别给我,赶紧把二小的先还上。

俩人见妈妈来劝架,更觉得自己有理,不但没停,反而吵得更厉害了。哥哥还抓住弟弟的领口来回拽,弟弟也拽住哥哥的领口。

老妈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用围巾抹着眼泪,哽咽着说:“你俩就打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二小,你哥借你的钱就算我借你的,等我死了,收的礼钱都给你,一准给你还上。”

钱方见妈妈这么说,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眼圈有点发红。他低着头说:“二小,你走吧,你的钱我尽快还你,这个家容不下你。”

“走就走,”钱进从小就憎恨这个家,说着扭头往外走。

老妈妈跌跌撞撞跟了出来,拉着儿子的手,哭着说:“二小,你别走,吃了饭和你哥好好说说,一家人有啥隔夜的仇。”

钱进不说话,走到门口,挣开妈妈的手,想了想,从钱包数出一千块钱,塞到妈妈的手里,在妈妈的哭声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钱进走了一段,想打个车,可是村里叫不到车,没办法,只能在寒风中往镇上走。一路的寒风并没有让他清醒,他在愤愤中走到镇上,坐上去县城的中巴,又打车去机场,回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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