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远所在的项目审批部一共有九个人,具有所有银行审批部的属性:部门里的人都像待字闺中的大家小姐一样含蓄内敛不主动和外人搭话,审批部也断不会有刘志远述职报告里讲的“送审批到支行”的行为。
如果一笔贷款没有问题,那肯定是审批部的功劳,他们在方案设计、风险防控方面功不可没,可以大书特书;但如果贷款出了问题,那就跟审批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支行选择客户出了错。审批部好像不认识这个客户,就像已婚妇女见了前男友,从未见过、从不认识、从无关系。这是不是也算审批部的“三从四德”里的“三从”?
赵乐山是项目审批部的一名老员工,身材臃肿、衣着更臃肿,脸像装满水的塑料袋,下面大、上面小。但他业务精通、人脉广泛,各个行业没有他不熟悉的、北京的客户没有他不了解的、北京的三教九流没有他不认识的。
有一次他老婆要换手机,他说有一个地方认识人,可以便宜。去了以后选了一款,报价两千三,他老婆指着赵乐山的脸问销售说:“这个脸值多少钱?”
卖手机的想了一下,说:“您给两千二吧。”
他老婆一直抱怨说他这个猪头才值一百块。
赵乐山看女同事的部位通常在脖子以下,腰部以上。一天正看赵芸看得忘我,对方冷不丁突然问:“够不够大?”
他针扎了一样瞬间挪开了眼睛和步子,心里骂赵芸不给自己留面子,同时自恨为什么管不住眼睛,假装去了卫生间。
因为赵乐山业务精通,其他人经验欠缺,刘志远就把一些疑难复杂的项目交给他审理。他真的以为是领导器重他的才华,越发不可收拾,把疑难复杂的项目梳理得井井有条,个个刨根问底,结果这些项目凶多吉少,多数被否决。坊间的传闻变成了刘志远想让过的项目就交给别人审,不想让过的就交给赵乐山。
成杰报上去的三个项目,除了春华石化因为钱进给刘志远打了招呼,分给别的评审员,其它两个都分给赵乐山。成杰暗暗叫苦,硬着头皮来找赵乐山,恭恭敬敬地说:“赵老师,我上报的那两个项目都比较着急,您抽空帮我审审呗。”
赵乐山忙着看电脑,脸都没转一下,悠悠地说:“上报到我这的没有着急的,都是特别着急的,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别着急,我看到了有问题自然会通知你。”
成杰不敢再多问,只好去楼梯间,坐到台阶上拿出手机玩《王者荣耀》。玩了一整天,赵乐山也没找他,下班只好回家。在地铁上还不忘给江宁发微信说“已经催了,赵老师正在看”。
成杰第二天再来,赵乐山还没找他,第三天、第四天的时候,他收到长青文化旅游的反馈意见,一共有五页。赵乐山很负责地把酒店建设投入、周期以及后续收入和北京同类地段进行了比较,得出的结论是贷款额度超过实际需求、收入低于预期,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有问题。
成杰紧锣密鼓、手忙脚乱地一通忙活,把反馈提上去。项目提给刘志远的时候,他进去汇报了一遍。
刘志远不耐烦地说:“你们能不能找点靠谱的项目,别耽误我们审批部……不对,别耽误我们大家的时间。”
贾行君觉得没必要把这个项目的具体背景告诉刘志远,任伟觉得刘志远就是个摆设,也没告诉他,江宁也不敢说,觉得要说也让任伟自己去说。
鑫泰建筑如出一辙,等待、反馈、汇报。赵乐山非要让增加抵押物,说都逾期了,现在是重组,要优化方案,争取对分行最大的利益。
成杰说赵老师,真没了,要有早增加了。心里想公司还正常的时候都没要来抵押物,现在都要死了,还优化个P,你们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成杰再次给刘志远汇报的时候,刘志远的眉头皱起来,给他说:“成杰,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也不管成杰乐不乐意,有没有准备好听笑话,刘志远就开讲了:“一个猎人去打猎,看见一头狗熊,经过一番搏斗,猎人被狗熊制服。狗熊那天不想吃他,但却把猎人强奸了。猎人羞愧,过几天去报仇,不敌,又被强奸。猎人羞愤不已,再去报仇,狗熊见了,抓狂捶胸,喊道:‘你丫到底是来打猎的还是来卖身的?’”
成杰不知道刘志远现在给他讲这个笑话有何用意,傻傻地“呵呵”笑,笑声如同湿了的水泥般僵硬,依旧谢了又谢,算是完成了任务,给江宁复命去了。
石景山支行上报的唐山广利钢铁,刘志远看了觉得这个客户风险比较大,但田勇是贾行君的红人,他不想直接给毙了和田勇发生正面冲突,于是这个项目被分给赵乐山审查——让他多提问题,上贷审会的时候让委员们投票否决。
赵乐山打发了成杰,找来聂志平说:“唐山广利钢铁的调查报告我看了,这个产能过剩行业你们还做啊?”
聂志平说:“这是个行业龙头,设备新,我们田行长去看了,感觉还不错。”
赵乐山轻蔑地笑。
“你知道目前钢铁行业的平均应收账款周转率、平均存货周转率、累计折旧都是多少么?”赵乐山问。
有些人就喜欢显摆一些无用的本事来显得比别人高明。就像卖家夸自己的紫砂壶隔夜的茶叶不会馊,可现在谁还喝隔夜的茶呢。
聂志平一脸懵,傻笑着说:“不知道”。
“这些基本的数据都不知道你们的尽调是怎么做的?我给你说,你们这个客户的数据大大好于行业平均值,我觉得不正常。我一会给你个反馈意见,有些问题你解释一下,” 赵乐山对聂志平的不专业表示惊讶。
聂志平看到问题反馈清单,小三的宋体字,足足4张纸,37个问题。他不敢怠慢,看零售部有人不在,坐了人家的座位,边打电话问客户,边查百度,用一下午的时间终于完成反馈,交给赵乐山。中间还被出门回来的零售部同事赶来赶去好几回。
反馈的问题还有问题,又反馈了十几个,折腾了两天,赵乐山终于通知聂志平这个项目可以上会了。
江宁听成杰说这几个项目的情况,觉得情况不太乐观,有必要亲自去见刘志远。况且,刘志远比较摆谱,光让客户经理去沟通,刘志远觉得地位不对等。于是驱车去分行到刘志远办公室,笑眯眯地推门进去坐在沙发上。
刘志远当然知道江宁来干什么,也知道这两个项目都是江宁的,他更知道江宁是钱进从别的银行带过来的,他自己也是钱进招聘来的,都算是钱进的“门生”。
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就因为这层关系,他不愿意看到江宁业绩做得太好,从而在钱进的心目中,江宁压过他的风头。
“刘总,我们上报了三个项目,给您汇报一下,”江宁故意说三个,好给刘志远增加区别对待的难度。从审批的过程中,对春华石化连问题都没提,也从另一个方面反映了刘志远对这个项目的态度。
刘志远一脸诚恳地说:“江行,说实在的,除了春华石化,其他两个问题都挺多,成杰估计已经给你汇报过了。”
江宁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无耻的男人从十三楼推下去,让他头先着地,但仍笑眯眯地把两个项目的优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刘志远已经很烦了,但碍于情面,仍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心想要能进化出一个自动关闭耳朵听力的功能该多好。
两人翻来覆去来来往往的结果是刘志远不能保证项目能通过,但同意上贷审会讨论。
按照惯例,每周要开一次贷审会,惯例的一项是刘志远要先把项目的情况汇报给任伟。现在审查完的项目有六个了,刘志远拿着材料去找任伟。
当任伟看见刘志远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对面这个家伙在背后骂自己是太监,心里的无名业火就像汽油遇到火星,“唿”地一下充满了胸腔。
还不等刘志远说话,任伟就说:“志远,我们在职场上首先要做的就是为人正派,不能在背后骂人,有什么事当面说不行么?”
话说这么明白了,刘志远当然能听懂。
“任行长,我对天发誓,没有在背后骂你,”刘志远右手举起来,五指伸开,手掌向前,以增加发誓的可信度。心里在想,今天他是故意找茬还是谁故意挑拨?
任伟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冷笑道:“没骂就好,没骂就好。”
刘志远讨好地点头,心里充满了憎恨。
刘志远汇报了明天要上会的六个项目,包括江宁支行的三个,田勇支行的唐山广利钢铁和广州恒昌置业集团两个以及营业部报的北京东方源通贸易公司一个。
刘志远汇报的口吻受项目的背景影响比较大,春华石化、东方源通和广州恒昌置业风险小——因为前者是钱进的项目、第二个是贾行君的项目、第三个项目钱进和他一起去公司看过,钱进很认可——其他的项目风险大。
当刘志远说道长青文化旅游的时候,任伟突然想到一个给他挖坑的主意,就说:“哦,忘了提前给你说了,这个项目是我营销的。”
刘志远把脑子里已经码好的批判这个项目的措辞统统咽了下去,重新组织了一批夸奖的言语,累死了不计其数的脑细胞,磕磕绊绊说给任伟听。
任伟用看电影的心情看他表演,在预测故事的发展情节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精彩。
刘志远心想既然贾行君有要求,而且,任伟老找茬,他应该汇报任伟私下做客户的事。于是他直接去了贾行君的办公室,汇报说:“行长,我们审查了一个叫长青文化旅游的项目,是任行长营销的。我觉得我有义务给您汇报清楚这个项目的真实情况。”
刘志远说话的时候太专注了,没有认真分析贾行君的表情——他的微笑有点轻蔑——像看一只猴子在表演。
刘志远把刚才咽下去的批判的措辞又吐了出来,拾掇了一下,增加了更多负面的语言,又累死了好多脑细胞,把这个公司说得一无是处,感觉今天办喜事,明天就要办后事。
贾行君的脸色阴沉得像要下暴雨——刘志远这下注意到了——他觉得情况不太对劲。
“好了,我知道了,回去干活吧。以后不要对别人评头论足,”贾行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刘志远离开。
刘志远偷鸡不成,碰了一鼻子灰,灰头土脸往回走,在过道碰到任伟往贾行君办公室走去,心想今天真是晦气到家了,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任伟按照贾行君的要求,在每一次贷审会前一天来聆听贾行君对项目的意见,并按照贾行君的指示引导委员做出相应的投票。
这次贾行君的意见是:春华石化不能再增加额度了;长青文化旅游赶紧报总行;恒昌置业这个公司还可以;广利钢铁虽然一时半会出不了问题,田勇也来找过他,但额度有点大,砍砍额度;东方源通贸易没问题;鑫泰建筑赶紧转化,分行不能再增加不良了。
贾行君还对任伟说:“这个刘志远什么水平,看个项目抓不住重点,唧唧歪歪说那么多废话,我看他这个总经理也快干到头了。”
任伟点头称是,心里微微一乐,感觉舒服了一点。
第二天,贷审会十点开始,任伟和其他委员——李硕、刘志远、黄一帆和郭建军陆续到了会议室。郭建军是资产保全部总经理。
贷审会秘书给大家发了上会的项目清单,有六个。分别是北京长青文化旅游有限公司10亿元开发贷款、唐山广利钢铁集团有限公司6亿元综合授信、北京春华石化有限公司10亿元综合授信、北京东方源通贸易有限公司30亿元综合授信、河北恒昌置业集团有限公司20亿元公司债投资、北京鑫泰建筑有限公司3亿元风险转化。
刘志远安排这个顺序是有讲究的,从心理学上讲,评委在刚开始容易尺度比较严,中间比较松,到后面发现中间松了,又开始严起来。所以他把最不想让过的长青文化旅游和广利钢铁放在最前面,把钱进的春华石化和贾行君的东方源通贸易放到中间。
赵乐山汇报了长青文化旅游公司的情况,刚开始点评项目风险点。任伟不乐意了,打断他说:“评审员的职责是客观展示项目的情况,不要夹杂你个人的倾向性观点来误导委员的判断。”
赵乐山马上闭嘴了,扭头看看刘志远。刘志远昨天知道这个项目是任伟的,但他不打算给赵乐山说,现在也不好公开跟任伟唱对台戏,也扭头看看任伟,意思是让任伟发表意见。
“这个项目是符合我行的授信准入标准的,虽然是民营企业,但实力还是很雄厚,10亿元的投资都到位了。房地产开发贷款的关键是后续资金的监管。一帆,放款后你们要加强资金监控,按照要求去现场监督资金使用情况和施工情况。好了,说下一个吧。”任伟算是做了最后陈词。
刘志远对任伟能这么恬不知耻地为自己的项目说话感到既惊讶、又鄙视,他努力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免得让别人看出来端倪。
黄一帆他们几个本来就是打酱油的,认为项目评审就是刘志远和任伟他俩的事,自己能来参会就不错了,在会上绝不轻易发言,你们怎么说都行,有空还得低头看看微信朋友圈有什么新消息。
但黄一帆有自己的套路,他认为投否决票是最安全最理性的。反正自己投的否决票起不到决定作用,如果日后项目出了问题,那就能证明自己的高明了:看、我早就觉得有问题,你们还非要做。
黄一帆是央行一个副行级领导的侄子,说是家里做生意的,先前开着一辆法拉利,这两年中央管得严了,换成了奔驰。
他号称是从英国学金融回来的,但一说到业务就犯糊涂,成天游手好闲,一周在行里待不了几天,也不知道整天在外面忙活些什么。行长们也都很奇怪地统一失明,从不问他在哪、干什么去了,开会办事都找陈鹏。行里人慢慢知道了他的秉性,只和他聊玩的东西,业务的事和陈鹏聊。
他对部门员工还行,知道陈鹏替他干了不少活,就把所能得到的荣誉和奖励都给了陈鹏,对陈鹏是绝对信任;他时不时还请部门员工去吃大餐、去旅游,都是他买单。
缘于祖上几代基因优化的结果,黄一帆人长得倒是不错,高高大大、不胖不瘦、浓眉大眼。他在打扮上也下了些功夫,头发和皮鞋一样抹得油光锃亮;从不穿工装,西服都是去巴宝莉订制。
小姑娘都喜欢黄一帆这一款的,被总行调走的原来办公室的严晓婷,听说跟他有说不清的关系,行里风言风语的;西客站支行的张娇,也跟他不明不白在一起,好像还怀孕了,坊间传言是他的;前一段他去后海酒吧玩,跟一个南航的空姐好上了,两人那一阵子如胶似漆。他还偷偷去广州几次与那个空姐约会,后来黄一帆老婆看到他们聊天的微信记录,来行里找贾行君,扬言要把他们的聊天记录放到网上去……
第二个是唐山广利钢铁,拟申请6亿综合授信。赵乐山因为刚吃了亏,现在学乖了,汇报完基本情况后紧闭双唇。
“乐山,你自己对项目就没个基本判断?光等着委员们做决定?你的主观能动性在哪?”任伟问他。
赵乐山懵圈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张大了嘴看着刘志远——他不敢看任伟,看刘志远是想让刘志远帮自己解围。
刘志远顺势讲了这个企业存在的问题——行业景气度不高、担保措施不强、固定资产占比过大、资产流动性不强、收入和利润有虚增的嫌疑。
任伟接着说:“主要是别的银行介入都没有这么多,建议降低额度。类比股份制银行,建议额度在3-4亿为宜。”
任伟说完仍愤愤地对赵乐山说:“跟你们刘总好好学学,就你这水平,还一天天地尾巴翘那么高,服务态度一点都不好,你知道有多少客户经理向我投诉你么?”
赵乐山羞愧地低下头。任伟眉头紧皱,余怒未消。
这时,会议室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钱进。
钱进通常比较忙,不常来参加贷审会,而且,他不是委员,来参会也只能算列席或者旁听。他今天来就是因为下一个要讨论春华石化了。他进来的时间不早也不晚,可见行领导对时间的把控能力确实很强。
任伟的脸立刻堆出笑容,像冰面裂开露出一点春水。刘志远起身让出自己的坐位,旁听生钱进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委员的位子上。可见,在银行里,什么委员都是虚的,行政职务才是实的。
春华石化这个客户已经做了一年,大家都知道是钱进的。这下赵乐山更为难了,摸不清任伟是什么态度,钱进也不敢得罪,不知道该用什么口气汇报。
赵乐山挠了挠头,横下心只说事实,绝不评价。讲完以后大家都默不出声。
钱进见状,咳嗽一声,说道:“这个项目我亲自去看过,虽然说负债率有点高,但是公司设备还是比较先进的,油品质量挺好,现在成品油价格只涨不跌,公司未来现金流还是很好的,况且有土地抵押……”。
“额度增得感觉有点快,大部分银行都撤了,我们冲进去成了最大债权行,”任伟看着钱进说。
“我们成为最大债权行,申请人的日常资金结算都可以放到我们行,我们可以有效监控申请人的经营情况,发现问题,可以及时退出。额度太少,企业就不用款了,”钱进语气坚定地说。
任伟不是对钱进有多少好感,也不是害怕他,而是钱进的后台——汪海华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能在公开场合驳了钱进的面子。
正在犹豫的时候,听见刘志远给评审员说:“说下一个吧。”
赵乐山如释重负,终于轮到别人来汇报了。
下一个是北京东方源通贸易,赵莉莉也卡着点到会议室。钱进接了个电话出去,再没回来。
评审员汇报完项目情况后赵莉莉给大家补充说:“这个公司与分行已经合作两年了,额度从开始的5亿到上次的25亿。都是开立国际信用证和国内信用证,给行里带来较大的中间业务收入,去年好像是八千多万,保证金也有五六个亿。申请人一年有一千多亿的贸易量,全市十之八九的银行都与他们公司有业务合作。我们这次想把额度提升到30亿,希望能给行里带来更多的收益。”
刘志远知道这个公司贸易量是大,但他们在海外投资了太多的项目,还有好多是转口贸易,不排除转移资金的可能,风险其实挺大的。可这项目是贾行君的,别人都不说,他说有什么用,还是闭嘴为好。
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大家也一个个昏昏欲睡,一致同意下午两点半再开。
“志远,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任伟边收拾桌子边说。
刘志远跟着到了任伟办公室,任伟示意关上门,坐到椅子上,点了一根烟,吐着烟雾说:“刘志远,你想干嘛?春华石化我都没说话你有什么权力让评审员说下一个?”
刘志远惊讶地瞪大眼睛,低声说:“钱行长,我看你没说话我以为你同意了呢?”
“你心里怎么想的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你再怎么蹦跶也取代不了我。你要再这样,我就考虑换人,”任伟很不高兴地说。
“我没意见,全听行长们安排”,刘志远觉得这个人简直是不可理喻,说完扭头走了。
中午在食堂,刘志远看钱进一个人吃饭,就坐过去一起吃,把中午任伟和他的谈话给钱进说了一遍。钱进笑眯眯地说,别理他,他说了不算。
下午两点半,委员们陆续都到了,接着开会。
第五个是恒昌置业集团发的公司债,瓯北银行拟投资20亿。
恒昌置业是很大的房地产开发商,实力比较强。但主要资产和经营都在股份公司里面,集团是一个管理型的公司,除了持有股份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和自持的一些物业收几百万的租金外,几乎没有任何经营。
郭建军问了一句:“实力强是股份公司的,集团公司除了股权什么也没有啊,到期哪来的现金流偿还?”
刘志远回答道 :“我觉得他们是一体的,股份公司强,集团公司的股权就值钱,实力就强,反之亦然。我们应该把整个公司当作一个整体来对待。况且,我们已经要求股份公司承担担保责任了……”
任伟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和刘志远少有的意见一致——郭建军不说话了,这个项目也算过了。
最后一个是北京鑫泰建筑公司三亿元风险转化。因为经济不景气,民营建筑公司揽不到活,公司已经基本停止经营。按道理说应该诉讼拍卖抵押物偿还贷款,但那样一来就势必逾欠超过九十天变成不良贷款。
分行的不良已经够多了,银监局前不久还约谈了贾行君,要求加强风险防控,有效压降不良资产,防止新的风险出现。这一笔要是再不转化,变成不良,无疑是雪上加霜。
好在鑫泰合作意愿还算好,除了不还本,从来不欠息。不欠息的项目转化是分行的权限,大家很快达成了共识,同意这笔风险转化方案。
会后,贷审会秘书给任伟送来汇总的委员投票结果,虽然黄一帆仍旧都投了反对票,但任伟已经习惯了,好在不影响最终结果:同意给与长青文化旅游10亿、唐山广利钢铁3亿、北京春华石化10亿、北京东方源通贸易30亿、河北恒昌置业集团20亿、北京鑫泰建筑3亿。
任伟一看这个结果就有点抓狂——春华石化的投票结果不符合贾行君的要求。他一边咒骂刘志远一边想怎么办:找委员们重新投票不太现实,只有……只有找贾行君承认错误了。
任伟一脸沮丧地坐在贾行君面前正准备汇报贷审会的过程,贾行君摆摆手说:“说结果,我没工夫听过程。”
看到春华石化的投票结果,贾行君立刻用食指重重地戳着“10亿元”这几个字,厉声问:“这怎么回事?”
任伟立刻把全部责任推到刘志远身上,说他从中作梗,误导其他委员。贾行君鼻子里“哼”了几下说:“那要你是干什么吃的?”
任伟羞愧地低下头,不再说话。贾行君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拿起笔,正确行使了贷审会主任的职权——一票否决,将春华石化的额度调整为六亿元,把所有表决票扔给任伟。
这次贷审会通过的项目,除春华石化和鑫泰建筑是分行的权限外,其他都要上报总行审批。
长青文化旅游的授信报给总行后审批很快,也没问什么问题,批复就发下来。
江宁问任伟贷款利率是多少,任伟说让她自己和客户谈,别太离谱就行。
东方源通贸易是续授信项目,之前贾行君已经跟总行项目审批部做过充分的铺垫。这次增额的事,赵莉莉准备了一份体面的礼物——一个价格昂贵的Prada包,约着总行项目审批部的中心主任安娜去喝下午茶。
两个女人八卦了一下午行里的奇闻异事、孩子老公、美容瘦身。没过几天,东方源通贸易的批复也下来了。
总行在审批广利钢铁的时候,评审员白永强提出这个客户属于产能过剩行业,我们不应该再介入。
田勇没工夫和他废话业务细节,约着他喝了场大酒,又去夜总会折腾到半夜两三点,并悄悄说兄弟们不能白干活,会给他业务费用的百分之十。
白永强第二天上午在醒酒,下午口风变了,嚼着口香糖给领导汇报说钢铁行业虽然产能过剩,但广利钢铁是民营企业,经营管理规范,属于行业龙头,这样的我们应该支持。领导忙着思考融资融券给自己的股票补仓,没顾上细想,就同意了。没几天,总行同意的批复也发下来了。
广利钢铁的财务总监鲁广胜这几天一直在北京待着等田勇的批复,因为企业实在揭不开锅了。听说批复下来了,兴高采烈地到田勇办公室,虽然对没有批到六个亿有些失望,但还是很高兴地接受了。
田勇说总行对产能过剩行业多么的不看好,还说中间有多么的曲折,他费了多大的劲。鲁广胜双手作揖,满脸笑容,一个劲地表示感谢,说瓯北银行是一家有社会责任感的银行,在企业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广利钢铁永远不会忘记瓯北银行和田行长。
田勇问:“你们这次融资的总成本打算是多少”?
鲁广胜说:“百分之八左右”。
田勇不屑地说:“鲁总,我们互相合作大家都要坦诚,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好多国有钢厂都撑不下去,包括东北、天津的钢厂都破产重整了,你说你们百分之八的融资成本,我觉得不符合实际”。
鲁广胜尴尬地笑了笑说:“百分之十吧”。
田勇说:“我也不管你在别的地方成本是多少,我们这三个亿你出百分之十三不过分吧”?
经过双方尴尬且貌似友好地讨价还价,双方认可了本次的总成本是百分之十一。
田勇说:“我们贷款的利率是年化七,剩下的四个点你们要以财务顾问费的方式付出去,要在贷款发放之前先付。”
鲁广胜问:“是付给你们银行么?”
田勇面无表情地说:“是付给一家财务咨询公司。”
鲁广胜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秘,笑着说:“好的,明白。”
总行在审查恒昌置业的时候,果然提出集团公司没有实际经营,现金流不充分,到期还款资金来源的问题。刘志远这次主动约田勇去总行汇报。
刘志远给总行评审员说:“钱行长带田勇去尽调的时候我也去了,还见了公司的董事长,我对情况比较了解。股份公司实力很强就不说了,集团公司和股份公司其实是一体的,就算到时候集团公司现金流不足,集团是股份公司大股东,股份公司也不会让集团欠债。况且,追加了股份公司担保。这次发行八十亿的债,我们才投二十亿,其他银行都是这个模式,没什么问题。”
总行评审员对项目的细节也不清楚,还觉得就算出了风险也是分行自己担着,所以分行评审部老总的意见就非常关键。这下看刘志远说得这么肯定,也同意了他的观点。
总行批复刚下发没两天,田勇来分行办事,刘志远拉着他去楼下抽烟,支支吾吾地说这个项目钱行长前前后后出了这么多力,营销费用的分配他怎么考虑?
田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有点懵,才联想到为什么刘志远主动去给他沟通项目,真是凡事反常必有妖,没有无缘无故地爱,感情在这等着他呢。结结巴巴地说:“啊,这样……,钱行长什么意见”?
“百分之三十”,刘志远猛地抽了一口烟说。
田勇当时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跑过,觉得钱进可真恶心,你不就是干这个的么?陪着聊了两次就要分走百分之三十的费用,那可是一百多万呢。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这事要不答应,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贾行君那也不能说去。
田勇猛吸两口,拧灭烟头说:“这是应该的,要不是钱行长,这个项目哪能做成,我没意见。我回头就把业绩分配表调给你,你报销了给钱行长。”
刘志远第二天悄悄给钱进说,费用的事谈成了,田勇愿意拿出百分之三十。钱进心想没有他去这个项目哪能拿下来?费用当然要合理分配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