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没有太阳,它被层层的乌云遮住。那乌云放肆地游来游去,压住山顶,罩住了周庄。来不及跑出去的人们,都被赶到了周德芳老先生出资建成的学校的操场里。大家忐忑不安,紧紧的挤在一起,垂着沉重的头。战三妮和三个区小队的战士被绑在操场边的树上。
人群四周,围着端枪的鬼子兵。一个个瞪着凶恶的眼睛,枪上的刺刀闪出冷森森的寒光。虽然眼前是农历十一月的天,可谁都感到比十冬腊月还冷,阴森恐怖。
浅井一夫眯起眼睛扫视了一阵人群,摸了摸上嘴唇一小撮胡须,用破锣一样的哑嗓子叫了一通,然后一摆手。他身后一个鬼子兵接着朝人们喊道:“都搁那旮沓干啥呢!装犊子呢?麻溜儿利索儿的回答太君的问话,八路的粮食藏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咦?……稀奇稀奇真稀奇,东洋鬼子居然不会放洋屁,满嘴大碴子味儿!……”这个鬼子兵一张嘴,立刻让人们感觉十分诧异,有几个胆子大的抬头望去,又慌忙低下了头。
乡亲们想不到面前的这群鬼子兵,压根儿就不是日本人。而是在中国生、中国长,吃中国的粮食长大的朝鲜人。他们大都不会说日本话,却能说一口纯正的中国东北话。见老百姓还是不说话,浅井一夫挥手叫过来一个鬼子小队长。
鬼子小队长带着两个小鬼子来到战三妮的面前,拖到浅井一夫的面前,扔到地上。人们关怀心切,一齐上去阻挡,“哗啦”一声,十几个鬼子的三八大盖儿顶上了火,刺刀尖触到了人们的衣服上。手无寸铁的人们,被逼住了。战三妮的脸色惨白,一动不动的趴伏在地上。
浅井一夫手中摆弄着俺三姑打光了子弹的两只驳壳枪,和颜悦色的说了一通,然后向那个鬼子兵做了个手势。那个鬼子兵走到俺三姑面前,哈下腰说道:“太君问你了,你们八路把粮食都藏哪儿了?说出来太君就给你扎古、扎古……”
俺三姑抬起头,狠狠瞪了这个鬼子一眼,没有回答。浅井一夫冷漠的又一挥手。鬼子小队长“唰”的一声拔出了指挥刀,那个鬼子翻译皮笑肉不笑的对战三妮说道:“女八路,你还是麻溜利索儿的说吧,不然的话,太君就把这仨八路当成练刺杀的靶子了!……”
战三妮倒坐在地上,撑着一点力气也没有的身子。鬼子小队长怪叫一声,将指挥刀用力向下一挥。三个鬼子圆睁怪眼,杀气腾腾的跨步向前,嚎叫一声,三八大盖儿长长的刺刀刺入了怒目而视的三个区小队战士的胸膛。
浅井一夫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又挥了挥手。两个鬼子拨开众人,薅着一个满头大汗,浑身筛糠的五十多岁的老汉周德发,就往外拽。
“爹!……”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庄稼汉叫了一声,分开人群,冲了上来。
“一边拉姗着去!……”一个鬼子骂了一声,一枪托子把庄稼汉打翻在地。
鬼子小队长走到周德发面前,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擦拭了一下指挥刀,然后将刀高高的举起。周德发叹了口气,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垂首待死。乡亲们十分紧张地盯着鬼子小队长。
“慢着!……俺是三区抗日政府区长战三妮,藏粮食是俺一手操办的!……跟老百姓无关,你们放了他,要杀要剐冲俺来!……”战三妮双手奋力支撑住身体,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时,周德发突然抬起了头,圆睁老眼,那瞳孔中的恐惧居然不见了:“俺说太君呀,你们可千万别听这个老娘们儿的话。……她是周老四家的二儿媳妇,就是个疯婆子,乡亲们没有不知道的!……她要是八路的区长,那八路的区长就老鼻子了,俺们都是区长了……”
“就是!就是!……八路的区长早跑了,哪儿那么多的区长……”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浅井一夫没有咆哮,反而笑了,笑得那就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
土台上的三个鬼子一顿忙活,“野鸡脖子”黑洞洞的枪口,险恶的对准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人群沉默了,但是人人都昂起了不屈的头颅,那一道道喷射着怒火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浅井一夫。浅井一夫上嘴唇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动了真怒。
浅井一夫的脸色比谁抢了他老婆还难看。他要快刀斩乱麻,以雷霆万钧的手段解决周庄的问题。众人预感到大难临头了,纷纷紧张起来,往一起靠了靠。两个鬼子架起战三妮,拖到浅井一夫面前。浅井一夫强忍怒气,又是一顿“什么什么哇,什么什么哒。”
战智湛讲到这里,贺智民似乎有点紧张,他勉强控制住自己,听表弟继续讲下去。
那个鬼子翻译对战三妮温和地说道:“小娘们儿你别赛脸呀,就说一说粮食藏……”
战三妮瞅着鬼子翻译凑过来那张丑陋的脸,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唾沫,大骂道:“呸!……你个王八孙子揍地!……粮食是俺藏的!你就死了心吧,不用想得到一粒粮食!……”
鬼子翻译倒退了两步,恼羞成怒,就要行凶。战三妮不屑的一笑,闭上了美丽的眼睛。鬼子小队长制止了鬼子翻译,走到战三妮面前,叽哩哇啦的吼叫了一通。一群鬼子立刻冲进人群,在一片哭嚎叫骂声中,拉出来十个老百姓,被鬼子一顿枪托子打倒在地。
鬼子翻译冷笑道:“咋样呀,战区长?皇军宽大为怀,现在说还来得及。不然的话,嘿嘿……这些老百姓整个浪儿可都是你”祸害”死的!……”
战三妮犹豫了,为了那三万斤公粮,她自己可以毫不畏惧的去死。可是这些老百姓是无辜的呀,自己身为抗日政府的区长不能保护他们,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残杀,这……
突然,周德发的儿子周善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声说道:“战区长,你不能说!……咱们胶东人生来就刚直不阿,头可断,血可流,绝不能帮着这帮……”
“野郎!……”鬼子小队长拔出王八盒子,“呯”的一枪打在周德润的额头。周德润,这个生长在富庶之家的青年,自幼就接受“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的教育,为人谦和,生性懦弱。但是在关键的生死关头,却表现的那样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儿呀!……”随着乡亲们惊恐至极的尖叫声,周德发惨叫一声,向儿子的遗体扑去。但是随即就被一个鬼子一枪托子打晕在地。鬼子小队长狰狞的把手中还冒着青烟的王八盒子一挥,十几个鬼子举起三八大盖儿,对着躺在地上的老弱妇孺一顿乱刺。顿时,惨叫连连,让人如同身临地狱。十位无辜的老百姓的鲜血染红了学校的操场。
贺智民听战智湛讲到这里,目光如炬的双眼如欲喷出火来,一双蒜缸大小的拳头握得“咯吱吱”直响。
人们掩面呜咽着。忽然,周德发悠悠醒来,他爬起身,面对亲人的鲜血,没有再哭嚎,反而平静的对乡亲们说道:“乡亲们吶,咱们这些亲人先走了!人死为大,咱们跪拜跪拜他们,愿他们一路走好,早日托生,咱们这些老少爷们儿随后就来!愿他们托生成八路军,早日杀回来,给咱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