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副部长的眸子精光闪烁,向战智湛伸出了手,说道:“臭小子,周福麒是我的小儿子。他每次来信都提到你,你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呀,我的耳朵里都灌满了。哦,我的小儿子周福麒就是你们第四分队的齐福周呀。”
周副部长的这句话,让战智湛耸然动容。他急忙抓住周副部长的手,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周叔叔,对不起!是俺没有照顾好齐福……周福麒兄弟!”
周副部长拍了拍战智湛的肩头,叹了口气说道:“莫哭!莫哭!革命战士流血不流泪!福麒自从来了南疆前线,我们就有了心理准备。唉……‘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福麒从小就佩服岳飞岳武穆,立志长大之后当一个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
贺智民走了过来,说道:“周福麒烈士化名从军,身份瞒过了‘飞虎军’和‘前指’包括军首长在内的所有人。他是个很有前途的青年,经过实战的锤炼,将来定可担当大任!”
周副部长看了一眼贺智民,问战智湛:“福麒是怎么牺牲的?”
战智湛含泪讲述了周福麒烈士牺牲的经过之后,周副部长老泪纵横,铿锵有力的说道:“福麒我儿!‘清魂白骨黄沙,凌风潇语无话,冰泪浴雪难下。犹恨别离,青丝桥待白发。’说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为父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追悼大会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被称为石头城的烈士陵园举行。战智湛不知道是怎么被战友们架出来蹬车参加追悼会的。侦察兵们下车拾阶而上,石狮石象各一对儿分列于牌坊前。
整座陵园模仿老山烈士陵园依坡势而建,三十二道石砌的档台像梯田一样排上半山腰,每一台约有数十座依然是石砌的棺形墓体,墓前一石碑,上刻烈士姓名及牺牲时间地点。
倾斜的陵园居中位置有一片平坦的石地为悼念广场,高大的纪念碑正面是人们熟悉的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手书:“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背面为朱德手书:“你们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我们活在你们的事业中。”
碑两侧有大理石墓志铭各一座,携刻着革命烈士姓名。纪念碑碑座上有一幅黑色会标:《革命烈士追悼大会》。
墓志铭前两排黑布覆盖的桌子上,安放着新近阵亡的“御猫”张祥华、“黄鼬”周福麒、“海东青”李文革、“大灰狼”解文华、“黑鸢”曲绍山、“鹰雕”费德高,以及“洱海鱼鹰”段世苍、“花雕”连天路、“白头鹞”关小红,还有梅笑然和护送梅笑然那一个班的战士的遗像,遗像后面是他们的骨灰盒。
由于“海东青”李文革烈士的遗体没有找到,“大灰狼”解文华、“黑鸢”曲绍山的遗体无法运回,只能就地安葬,这几位烈士的骨灰盒中只是象征性地安放了烈士的一点遗物。
二十名手持花束戴黑纱的女兵肃立两边。数百名全副武装的边防部队士兵,守卫着每一座墓碑,屏护着每个英灵。
追悼大会由“前指”胡政委主持,朱司令致悼词。朱司令高度评价了各位烈士光辉而短暂的一生,高度评价了烈士对祖国,尤其是对边疆人民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战地悼念仪式充分体现了烈士是军人的风格。献花圈之后,开始安葬烈士们的骨灰盒,二十名武装战士左腿向前跨出半步,出枪,上弹匣,二十支‘56式’冲锋枪四十二度角指天,同时抠扳机,二十条火龙笔直地接通了大地与云空。战士们的射姿轻微颠簸,枪口的火团在瞳仁和钢盔上闪烁,满匣的三十发子弹一颗接一颗接受撞针的快速敲击,连珠爆响,向远山、向云端、向长空发出深情的呼唤,遥远的回声久久回荡在天地间。女兵们把鲜花献在遗像前后肃立在桌子的两侧。
不知是哪位烈士的妻子,写了一首《吻你,我不惊醒你》的诗歌,感动了所有的战友、烈士家属和记者。大家争相抄录,无不为之动容:“一个长眠南疆士兵妻子的留言:吻你,我不惊醒你,这片和煦的土地是这样的安宁。墓碑前我默默地注视着你,我知道尽管这座座坟莹只是生命的缩影,但巍然屹立的英灵却是一个个不倒的躯体。吻你,我不惊醒你,这片热红的土地是这样的安静,墓碑前我轻轻地抚摸着你,我知道尽管这排排石碑再不会复苏,但那魂系南疆的每一个英名却在这里永垂。吻你,我不惊醒你,这片褐色的土地是这样的肃静,墓碑前我紧紧拥抱着你,我知道尽管我们人生的梦还没有真正实现,但为和平而战、死和生你都会那样坦然。吻你,我不惊醒你,这座正义鲜血染红的长城是这样悄静,墓碑前我给你一个深沉的吻,我知道尽管你再不能感受到那炽热的爱,但你却没有一点忧伤和惆怅。吻你,我不惊醒你,这片五湖四海英灵再生的土地是这样沉静,墓碑前我的心在呼唤你,我知道尽管我们再不能同枕共叙,但爱的神灵却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吻你,我不惊醒你,这片和煦、褐色、正义的土地是那样壮丽,是你们破碎的躯体装饰了她,是你们的热血浇灌倾注了她,我知道尽管你们再不能亲临其境,但历史的丰碑上却永远铭刻你们的伟绩。吻你,我不惊醒你,在这边陲小镇将烙下一个普通女性永恒的长吻,为祝福你在这里静静地安息。吻你……我不惊醒你……不惊醒你……不惊醒你……”
烈士骨灰安葬完毕后,由“前指”朱司令带头,各级首长开始敬烟敬酒。“前指”几位主要首长都特意走到梅笑然和周福麒烈士的墓碑前,满怀悲痛的献上了一束洁白的山茶花。
那边是“前指”警卫营的同志在悼念护送梅笑然牺牲的战友,一个战友高声吟道:“长眠的战友们,‘阿诗玛’烟芬芳绵柔的香气飘向你们,吸到了吗?另一个世界的英灵们,浓郁的‘中国红’葡萄酒一盏盏淋在鲜花上,似血,似泪,似诗,似歌,你们饮到了吗?没给你们带白酒,战友们带了那么多的红酒,怕你们饮多了,饮醉了。这不是出征酒,出征酒你们喝的是茅台,饮罢一去兮不复还。饮一盏红酒吧,甜的,你们还活着,明年我们还来看你们。”
那边嚎啕声骤起,那是梅笑然的妈妈水淼,显然是心碎的母亲痛不欲生。她嘶哑地喊:“我的然然呀,我的好孩子呀!我的女儿呀!妈妈对不起你呀!然然呀……”
悼念仪式前的人们都注视着梅笑然的妈妈,五架摄影机和十一部照相机追上了她。梅笑然的妈妈在梅笑然的嫂子和哥哥梅笑寒的搀扶下捶胸顿足跌跌撞撞地在走,在哭,在喊。
战智湛还没有来得及走出队列去迎梅笑然的妈妈,她就扑了过去。梅笑然的嫂子拖不住她,梅笑寒也拖不住她,她就这样扑到了梅笑然的墓前,抱住梅笑然的石碑,像锤子一样,用头颅重重地狠狠地撞击石碑。战智湛三步并作两步,抢在梅笑寒的前面,“扑通”一声跪在梅笑然妈妈的面前:“阿姨!阿姨!你可别这样!阿姨呀……”
战智湛再也忍不住了,失去知心爱人的惨痛一下子迸发出来。这时,早就关注战智湛的“猫头鹰”和“蛇雕”以及好多战友都跑上前来,“猫头鹰”和“蛇雕”一边一个搀住战智湛的胳膊想把他架起来。战智湛双臂一振,力量异乎寻常的大,“猫头鹰”和“蛇雕”不由得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战友们面面相觑,只好站在战智湛的身后。
战智湛撕心裂肺的惨呼一声:“阿姨!”
“妈!你别这样!你可别这样!”同样悲痛欲绝的梅笑寒抱住了额头、嘴角淌血的母亲。
梅笑然的妈妈看到战智湛跪在她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双手:“孩子呀,我……我……”
梅笑然妈妈的血和泪哗哗地淌,浇到我的衣襟上俱成红泪。她千呼万唤地叫着女儿,她昨天来叫你,你不应,她今天又来了,你不回来,她就要去寻你。母女曾是血肉一体,她淌着血把自己生命的一半分裂给你,又用乳汁用嚼细的饼泥把你哺育成一个完整的生命,你怎么忍心不回答你母亲?你母亲的额头“咚、咚”地敲着你的石门时,她颅腔内“嗡、嗡”作响,她以为那是你出生时的“呱呱”大呼声,她不相信她的女儿会这样死去!
战智湛仰天长叹,让泪不再流出。这样,就可以让泪水流回心里,冲刷去心中的哀痛。他渐渐的明白了,最在乎的那个人,往往是最容易让你流泪的;他渐渐的明白了,很多爱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渐渐的明白了,很多东西只能拥有一次,放手了也就意味着失去;他渐渐的明白了,真心对一个人是不需要回报的;他渐渐的明白了,其实一个人挺好的。战智湛情不自禁的吟起了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老水!老水!你是老战士了,你要给孩子们做出表率!”梅笑然的爸爸在钱正伦的搀扶下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