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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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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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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连载

第二章 与狼共舞

第二章:与狼共舞

与狼共舞,与虎谋皮,经济恐慌。

张謇心头像压了块石头,他已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通海关庄布的销路是悬在脑门上的一把利剑,这个面纱府场真可谓有大生纱厂立业之本的分量。对于大生纱厂来说1922年是一个大坎,69岁的他已明显感觉精力大不如以前,人像纱厂一样在走下坡路。但这些年他还是想多投资一些新实业,当然除了企业以外,还有教育、文化、慈善、公益等地方事业,争取把通州建成全国的样板。可他能吗?他开始静下来时常问自己。也时常叹息!

已是深夜,他睡意全无。白天烦心的事太多了,心中久久不能平息,这已到了深冬,窗外的月亮冷得人心里掉下冰渣,目光投去,月光就像流冰一样泻下,大有冷冻这个世界的意思,其实在苏中地区并没有多冷。

吴氏的房间也亮着灯,此时的她虽不能为丈夫分忧,但也心神不宁,知道要发生大事,更关心丈夫的身体。现在,相濡以沫的吴道愔,更是把丈夫奉若神明,他的烦心事就像扎在自己心口的骨刺,钻心的疼痛。

一个老仆一直看着他这边的窗户,不敢惊动,但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没等吴夫人的传唤,轻轻地敲了敲房门,低声喊:“夫人,是不是给先生准备点夜餐?”吴夫人惊一下子,才知道已经午夜,就隔着门说:“富财,你知道先生爱吃什么。就去外面买来吧。”

“好吧,夫人。我知道了。”

富财就悄悄地走出院子,叫开一家老字号店铺,弄了一盘西亭脆饼、一盘正场熏糕。思虑良久端进张謇的屋子里,又悄悄地退出来。张謇注目着这两盘食物,西亭脆饼每只不足两公分厚,竟有十八层,这种脆饼选料讲究、加工精细、形态别致、层次分明、香甜松脆,是他很喜欢的一种美食;另一盘有着“胜似宫庭糕点”美誉的正场熏糕,也是他喜欢的,但此时一点胃口也没有。突然叫到:“富财啊!去请三先生来。”富财在外面听得清楚,就进门劝道:“老爷,您已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哦,让你去你就去嘛!”富财转过身擦了擦眼泪,走出院门。

没多久张詧走进门来,看着神形消瘦的张謇,心疼地说:“四弟啊,你可要保重身子骨,事情会一件一件解决的。”

“三哥呀,您坐!我不要紧,只是这几天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啊!”

张詧慎言道:“通海关庄布的销路大跌是个导火索啊!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最主要的是日资厂纱对我们府场的吞噬啊。这布没有销路就等于先断了我们的回流资金啊!这样不但布卖不出去,还无钱进棉花,久而久之非把我们拖垮不行。而日资纱厂似乎得到了许多日本政府的贷款啊。他们在行情不好的情况下压低棉价存储大量棉花啊。”

张謇一下子眼前多了一道光线,他问:“这快年底了,您让账房做出一个准确统计,看看我们最重要的纱厂:一厂和二厂今年亏损多少?负债多少?”张詧眼睛铺捉到了张謇眼里的光亮,就问:“四弟是不是有了对策?”张謇略思索一下说:“既然,日本人热衷于兼并我们的纱厂,已有五家被兼并,当然他们更像狼一样盯着我们,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引进日资,先解燃眉之急,置于死地而后生呢?”张詧也为之一动,但也满腹疑虑地说:“日本人如狼似虎,对我国家虎视眈眈,更不会放过大生这只领头羊了,这会不会就像与虎谋皮呢?”

“三哥,我知道与豺狼为伍是很危险,但狼毕竟是狼,他也急于冒险吃掉大生。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张詧虽然感觉到了风险太大,但也没有别的出路,只有按照张謇的意思了。就说:“那好,明天我就去找宫本一郎。让他向日方疏通一下。”张謇知道,欧战结束以后,西方列强再次把魔抓探向中国,尤其是日本势力对东北的入侵,是通海关庄布的销路大跌的主要罪魁祸首。再就是西方列强支持和怂恿下的军阀混战,在这兵荒马乱、哀鸿遍野的情况下,“布疲纱跌,无人问津。”也是在所难免。这些张謇也都看到了。但他觉得实业主要是受到日本的排挤和打压,对日本从心底里充满了民族愤恨。

第二天,张詧先来到大帐房,让他们快速拢出一个准确数,也好为借款理出一个照头,做到心中有数。大帐房里通宵忙碌起来,这些人都是张家的心腹,是张謇多年培养的,他们算的很仔细,精确到了每一块银元。本来张詧年轻的时候就在二甲镇丁裕花布行“司帐”,后来又掌管大生沪账房,大生沪账房是整个大生系统的神经中枢、金融调剂中心。大生鼎盛之时,上海等地的银行、钱庄争相给大生沪账房提供贷款。大生掌握的现金最多的时候有两三千万两白银,能透支的款项在五六百万两白银。所以,张詧对账目上的事很在行,又加上账房大掌柜的是四大关庄之首的恒记布庄老板,没几天就把账目理清了。不过,当张詧拿到账目后,大惊失色,双手哆嗦着,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心中感叹:“上天要亡大生啊!”

张詧并没有把账目立刻拿给张謇,因为张謇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他想把这件事先搁几天,先去拜访宫本一郎,看能不能有意外的收获。

他通过人约了宫本一郎在海安大酒楼就餐,海安大酒楼的包子那可是响当当的有名气,在这酒楼宴请宫本一郎,张詧也是别有用意,因为这儿掌柜的是大生的一股东,虽不是大股东,但也算的上中等偏上,因为大生是商营,股东都有一定的权利和义务。张詧要来海安大酒楼请贵宾,老板何海安亲自站门外迎接张詧,虽然,今年没有分到红利,但何海安对张詧也是毕恭毕敬,大生红火时自己也没少分得花红,再说现在这情形不分花红也是情理之中。

宫本一郎一向隐忍做事,他是日本政府在通州的代言人,甚至在整个江苏他的势力也不小。前几年,他一直想在大生集团插一杠子,多次在张詧面前流露想贷款给大生,但那时大生不缺钱,更重要的是他是日本人,这让张謇很是排斥,总感觉是日本人就没安好心,其实张謇的判断也是正确的,宫本一郎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收购大生,就像是青岛地片的大日本内外棉株式会社和日本国光纺织株式会社一样,成为日本的几乎独资经营纱厂。为日本蚕食中国民族企业和资本的工具,这也是日本朝野上下一个鼻孔里冒出的气。

太阳雾蒙蒙的,有些慢阴天。这样的天气在江苏通州是常有的,像待理不理的婆娘的脸,又像日本的膏药旗,半晌时分张詧就踱步来到海安大酒楼,没有带任何仆从,一个人左顾右盼地走到酒楼门口,上身穿丝绸夹袄,下面露出丝绸长袍,青鞋白袜,一尘不染。与何海安见面拱手客套了一番,酒楼一雅座喝茶聊天,静等宫本一郎的到来,一直等到日近中午,仍不见宫本一郎的影子。张詧不免有些焦躁不安起来,以他的直觉这小日本在耍心眼,但大生有求于人家,想想也就忍了,要是搁在以前,那宫本一郎得赶着自己,而不是自己在这儿傻等,禁不住又叹了口气。何海安见此光景,就说:“三先生莫急,也许宫本先生有要务缠身,不时就会到了。”正在这时,一伙计领进一日本人,拱手向张詧说:“宫本先生今天有重要公务,实在抽不开身,忙完后回请三先生。”

张詧想起张謇在大生纱厂的《厂约》中说到的办厂宗旨:“通州之设纱厂,为通州民生计,亦即为中国利源计。通产之棉,力韧丝长,冠绝亚洲,为日厂所必需。花往纱来,日盛一日。捐我之产以资人,人即用资于我之货售我,无异沥血肥虎,而袒肉以继之。利之不保,我民日贫,国于何赖?”更加体会到了日本的狼子野心。

其实,宫本一郎不来赴约,是他改变了对大生的策略。大生红火的时候,他是想渗入资金,一是为了获利,其二就是最终控股吞并大生,因为在日本人眼里这是一块摆在盘里的肥肉,一直看着却不能下嘴。但如今情形不一样了,大生到了无钱买绵,无米下锅的境地。他们的策略就是抄底收购大生。这样看来,宫本一郎不会给大生注入资金,二是静等其变。

张詧也回过神来,对日本人的伎俩也察觉了许多,只能给张謇如实地汇报了。当张謇拿到财务报表后,也大吃了一惊。到去年为止,大生对外负债已经400万两,危机开始出现。张謇本来想在今年举办地方自治第25年报告会,全面展示南通地方自治的成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南通的许多水利工程摧毁。也是在今年,北京、上海报纸举办的成功人物民意测验中,投票选举“最景仰之人物”张謇得票数最高,张謇走到了人生的顶峰。也正是这一年,持续走红的府场突然走黑,绵贵纱贱,向来盈利的大生一厂亏损39万多两,二厂亏损31万多两。一厂负债总额高达1242.87万两,二厂负债总额为352万两,黄金时代戛然而止,从此大生走向衰落。

今年的棉纺织业危机,让张謇的实业面临全面崩盘。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却没有为他提供任何有价值的帮助。这是因为张謇所代表的社会阶层没有得到足够的社会权利,也没有好的融资环境和渠道,国家的经济政策仍未走出小农时代的框架,商业活动处处受到牵制,整个商业就像戴着镣铐跳舞,无法舞出风采。恰巧的是,日本在这个阶段也发生了经济恐慌,而日本政府却采取了大规模的紧急救济措施,为各行业提供经济贷款援助。日本的大型企业、商业银行、股票交易所已经摆脱了困境多年,特别是纺织业更是迎头猛进,很快露出了吞并中国纱厂的獠牙。像大生这样的肥肉,他们怎么肯放过。这时的宫本一郎,已经有势在必得的信心,肯定不会再向大生注入资金,就一直拖下去,这也是张詧没有见到宫本一郎的真实原因。

从现代商业模式来看,张謇主要的是没有从利润中扣出足够的发展和应对风险的备用金,过分地透支了支柱产业的信用成本办了社会公益。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使他过分强调了实业的社会责任。当打铁不再靠自身硬的时候,那些虎视眈眈的所谓外援,只能亲者痛仇者快了。

当然,张謇也不能坐以待毙。他知道日本人正窥探着这块肥肉,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估摸着他们还是会投资的。就让张詧备上一份厚礼直接登门拜访,这一次将宫本一郎堵了个正着,宫本一郎正在家中宴请日本驻上海总领事船津辰一郎。当然,他们私下里早已谈论过大生纱厂,总结了一个字“拖”,但口头上佯装贷款支持。

双方寒暄之后,张謇说明来意,承诺给足了宫本一郎好处,宫本一郎表面上似乎并不热乎,私下里却喜上眉梢,翘着眉毛说:“张謇先生太客气了,我和张詧先生是老朋友了。这件事情我还要慎重考虑一番,您也知道当下绵比纱贵,越生产越赔钱,我也不想做赔本的生意啊!”船津辰一郎笑着说:“宫本先生这次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中国有句俗话叫:‘士为知己者死’,不就是让您出一部分钱嘛!张謇先生可是在上海都是‘最景仰之人物’啊,给我点薄面,贷部分款应应急嘛!”

“既然船津辰阁下有意帮一把,就请阁下向大日本政府申请一笔贷款吧。”“好,我回去后就筹划这件事,张謇先生是我们大日本的朋友嘛。”张謇和张詧后背上都吱吱地冒着寒意,这等于答应了吗?能等得及吗?

“芮恩施先生,有关大生纱厂贷款一事,不知您考虑的怎样?大生很需要您的帮助。”张謇今天宴请这位美国公使,更想寻求他的帮助。因为趣味相投,他和这位美国公使私交不错。芮恩施过去是张謇银行计划的支持者,甚至成为了他重要的目标之一。在芮恩施极力的推动下,美国对中国导淮提供过贷款。张謇再次找到芮恩施是迫不得已,一年多过去了,日本方面的贷款如泥牛入海,没有一点眉目。

“四先生,贷款的事我会尽快考虑。美国银行那边也要了解行情的。这不同于导淮贷款,那个是由政府贷款。这个是一个纯企业行为,所以还得由银行对大生做出评估。”芮恩施显然也听到了许多风声,疲惫的面容下隐藏了很多无奈。

“芮恩施先生,去年垦牧公司又遇飓风大潮,圩内积水难排,棉花普遍受淹,六七堤受灾较重,积水三四天后,虽长势恢复,但棉桃脱落。大多佃农一年忙到头,秋收产棉却大减,生活困难,公司为惠及棉农,打折实收,按8折计收,并将麻包、绳索一起算作棉花重量计算,增加了佃农收益。可公司收购棉价就上去了,可纱价却下降了,这也是公司急需资金周转,渡过难关的一大原因。”张謇隐去了大生纱厂过分透支的缘由,而是讲了一个最能博得同情的实例。因为他知道,大生必需注入资金,否则就会破产,破产了孰对孰错,对于大生来说已无实际意义。张謇知道对于大生的现状,如果银行介入评估,放贷的几率很小。

当初,导淮工程时,张謇一再表示说:“我愿意和美国合作,我准备聘请美国专家来制订这些计划,并由他们担任管理工作。不过请记住,如果美国或其他国家不提供大部分必需的资金,这些工程是无法进行的。”最终芮恩施还是支持了张謇。这次张謇也是本着一样的观点,说服芮恩施。也就是让芮恩施懂得,只要注入资金,大生一定能挺过去,再次走向辉煌。张謇还深深记得芮恩施写下的一段话:“我和总长(张謇)经常会商。我们很仔细地讨论了工程合同、借款条件和借款保证金。草拟合同时每个句子都经过推敲,每个字都经过仔细的选择;终于在1914年1月27日由张謇以总长名义、我代表美国红十字会共同在合同上签字……这是一个有着远大希望的事业的开端,也是一个在新的方向上的开端。”这些可以让张謇想象到芮恩施是一位理想主义者。

但是,这次芮恩施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像导淮工程那么热乎,而是处处表现出一种谨慎的态度,但他的意识中又觉得张謇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中国朋友,所以也没有立刻回绝,而是持有等等看的想法。

这次见面后,张謇还是对芮恩施想象的空间很大,他了解这位老朋友,与其说他是一位外交家,还不如说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学者,有着一种天然悲悯。一个礼拜下来,张謇更加坚定了想法。

接下来,芮恩施关于给大生贷款的事一直萦绕在心里,非常郁闷。一战结束后,或者说凡尔赛-华盛顿体形成后,暂时调整了各国在西亚、太平洋等地的矛盾,大量资本开始涌入中国,各国于1922年2月6日签订的《九国公约》,实质上是要挟中国政府执行门户开放、机会均等原则。可是日本在政府的支持下,在华商业活动势头凶猛,通过很多手段并购了中国的很多实业,特别是纱厂。使其他国家利益受到排挤,这时候如果美国政府再不插手,那么美国的在华利益就会受到损失。芮恩施是美国利益的在华代表,所以他内心充满了纠结。而且,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心情更是像上海的天气,湿气浓浓的,让人憋闷。

最终,芮恩施还是在上海的公寓里约见了花旗银行上海总经理,讨论了大生的问题。这次虽然是一次私人约会,但还是被登到了上海的《申报》头条。

当张謇读到这条信息后,犹如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激动地有些颤抖,站起来在房间中不停地走来走去。赶紧让富财请三先生过来。

张詧一走进房间就听到张謇说:“三哥,贷款的事有希望啊!”

张詧愣了一下,也立刻喜上心来地问:“有消息了?”

张謇摆摆手请张詧坐下,说:“只是有些眉目。您看过今天的《申报》吗?”

“还没有呢,怎么说?”张詧有些疑惑。

“《申报》头条登了芮恩施为了大生问题约见了花旗银行上海总经理。”

“哦,芮恩施先生不愧为老朋友了!”

“是啊,现在我们急切要准备的是银行的评估问题啊。”

张詧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债务问题瞒是瞒不住了,关键是我们要放大大生的实力,让银行明白只要注入资金,大生就会有不错的回报。”

“这个——我想应该把我们的所有实业盘点一下,壮大大生的声势,不能让银行只盯着一厂、二厂啊。”

…………

“四先生,上海那边传过消息,芮恩施先生过世了!”富财气喘吁吁地进来说。

张謇一阵眩晕,差一点倒下。这才两天不到芮恩施怎么就谢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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