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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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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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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连载

第一十二章 求索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师爷,德隆纱厂近来如何?”

“老爷,纱厂仓库存货拥挤,销售渠道不很畅通。”

“什么叫不很畅通,卖不了就是卖不了。原因在哪儿?”

“洋纱充斥市场,再说大生势头正旺,对长江流域和东北市场占了大的份额。”

“看这阵势,大生不是占了大的份额,而是把我们挤兑了,今天说话遮遮掩掩,一点都不利索。”

“东北市场,我们很难挤入啊。”

“为什么?我们纱布质量不行?”

“老爷有所不知,纱布质量我们和大生半斤八两,德隆的纱布并不差。主要是人脉,帮助大生起家的沈敬夫,原本就做布匹生意,在东北广有声誉,老客户很多,大生发迹,他却坚决请辞退出,只专心经营布匹生意,这一操作,让他名声大振,在奉、吉、辽、沈很有信誉和人缘,此人帮了张謇大忙。”

“你的意思是我们坐以待毙?无可作为了?!”

“老爷,也不是没有缝隙进入,大生内部也有争斗。前段时间张謇三哥张詧接手管理大生,替代了刘桂馨的位置,刘桂馨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一肚子怨气,厂里流传重亲轻友。”

“师爷的意思是?”

“老爷,刘桂馨失势。最不满的却不是他,而是他的一个侄子,是他结拜大哥的独子。这人掌管杭州的进货出货,是大生杭州的代言人。关键是此人好赌,虽然赌的数额不大,但赌瘾不小。”

“哦,是这样啊。”

“我买通赌坊给他做个局,让他欠上一大笔赌债,不怕他不听摆布。”

“以我对刘桂馨的了解,此人虽有点傲气,但也不是狭隘之人,他不会惯着他侄子,知道后一定重罚,这条线也就断了。”

“老爷,我们做的隐蔽点儿。等他们发现事情已成定局,杭州的市场已是我们的了。”

“好,放手去干吧。”

大生纱厂办公室,张詧正在听各处市场的汇报,当听到杭州市场完败的消息后,大为吃惊。他心事重重,但没有立即声张,而是找来了刘桂馨,沟通了杭州的形势。刘桂馨也感到很吃惊,杭州销售业绩一直名列前茅,怎么这半年的时间里,一败涂地,他想亲自去看看。

一到杭州,布店一条街充斥着德隆纱厂的布匹,几乎见不到大生的魁星牌,他没有直接奔向大生的布店,而是选择了一家装潢比较豪华的布店,问伙计:“你这店里为什么没看到魁星牌布料?”

“哦,客官想买布先看一看德隆的布匹吧。看看质量怎么样?”

刘桂馨抚摸着光鲜的布匹,“质量好是好,但我更喜欢魁星牌的,那可是独占鳌头的品牌啊。”

“客官,您不是本地人吧?问题就出在魁星牌布料没问题,关键是价格出了问题,总是贵上那么一块。对于买布料的客人可能无所谓,但对我们布店损失可就大了。”

“哦,那我做件袍子,你看看我这身量需要多少?”

“客官您稍等,我给量一下。”

“这价钱?”

“客官放心,价钱自然公道。几乎跟我们店买进魁星牌一样钱。”

“你们的棉纱呢?也是德隆的?”

“当然,棉纱我们卖的比从大生进货都便宜。客官要多少?”

“这样吧,我先去大生纱行、布店了解一下。真像你说的我再进货。”

“客官尽管去,货比三家嘛。”

刚到大生纱行,还没进门,早有伙计迎出门外。刘桂馨来过纱行两次,一次是纱行开张的时候,另一次就是送侄子刘全掌管杭州纱行。那时候他知道杭州是个花花世界,一路叮嘱刘全远离嫖赌毒。

刘桂馨屁股一沾椅子就问:“刘全呢?让他抓紧过来。”

“掌柜的正不在,我这就去找。”

“上哪儿找?到底去哪儿了?”这时刘桂馨脸都绿了。

“这——可能——”

“走,带我去找他!”

伙计这时已不敢懈怠,领着刘桂馨去了最大的赌坊。这家赌坊建在日本租界拱宸桥,这让刘桂馨更加气愤,不用说这赌坊日本人定分一杯羹,盘剥的却是中国老百姓。

刘桂馨没有理两个凶神般把门的,昂首走进赌坊,一眼就看见瞪着铜铃般眼睛的刘全,走过去劈脸就是一巴掌,刘全立刻就蒙了,刚要张口大骂,嘴张开就没再合上。

“叔叔,您怎么来了?”

“不成用的东西,还不快滚!”

还没等刘全转身,赌坊的几个保镖围过来,领头的一个问:“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徐爷的地盘上闹事?”

“我在教训我的侄子,不干你们的事。”

“教训侄子,回家教训。在这儿刘客官就是我们赌坊的座上宾,容不得你撒泼。要想走就把赌坊的银子还了,要不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不过要走也可以,留下一只胳膊作为信物,凑足银两再赎回去。”

刘全吓傻了,心里想:赎你个头啊!胳膊砍下来还能再长回去?“噗通”跪下,抱住刘桂馨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起来。刘桂馨的结拜大哥就这一个儿子,原本推荐给张謇,盼他有出息,娶妻生子,光耀门楣。现在倒好,要被人砍掉一条胳膊,面临残废,真让他哭笑不得。

刘桂馨唬着脸问:“欠赌坊多少钱?”

“刘掌柜,你自己说说吧,免得说我们赌坊欺负人。”

“这——三千多两吧。”

“啥?三千多两?”刘桂馨目瞪口呆。这三千多两用到正道上要办多少事啊!刘桂馨平静了一下心情,问:“你们大东家是不是叫徐宝山?”

“那是我们家老爷。”

“我和你家老爷有些交情,让他宽限几天,一定凑足银子还上。”

“丑话说到前头,上海、江浙一带全是老爷的地盘,不怕你跑到天涯海角,今天就卖你个面子。兄弟们让他们走。”

刘桂馨一甩袖子,自顾自地走出赌坊。刘全和伙计赶紧跟出来。

走出赌坊,刘全胆子大了起来,抢白说:“叔叔,您不要问我纱行的事,我知道有人给我做了局,用赌债逼着我抬高纱价、布价,就是没有这一出,我也气不过,凭什么大生在您手里起死回生,哗哗滴挣钱了,却又交到张詧手上。这还有天理吗?”

“畜生!跪下!!”

刘全一哆嗦,跪了下来。叔叔没有男孩,从小惯着他,疼着他。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不敢再吱声。

刘桂馨长叹一声道:“我们刘家怎么出了你这孽障,不懂礼义廉耻!简直是下流致至!!这一码归一码,董事会调整人,是要举手表决的,这大生纱厂不是刘家的,为什么非得我来主持。可你做了什么!这是在犯罪!!完全可以法办!!!如果不是及时发现,有多少人会因你家破人亡,毁了大生的未来!”

“叔叔,您救我呀,我可是您侄子啊!”

“嗨,我也保不了你。你现在抓紧回通州向四先生请罪,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四先生念你年轻,也许会从轻处罚。大生你是不能呆了,另去谋份职业吧。”

光绪二十八年七月,两天了,远处的群山特别清晰,平常模糊的绿格外新鲜,东边卷的像羽毛一样的云彩越聚越厚,白天意向海边的风也乱了方寸,垦牧工中的一位老农告诉江导岷,近期要有台风来袭。

江导岷一下子重视起来,他早就听当地人说:今日潮明日雨,当地垦牧异常艰辛。所以,防潮大堤应该宽五米,他会加宽到八米,应该高三米,他会抬高到五米,这件事他早给张謇汇报过,张謇鼎力支持,他明白辛苦是怎么泡汤的。眼下要做的就是把应急休息的帐篷收起来,加固丁荡海神庙,快速把这件事报告给正在忙于办学前期工作的张謇,了解此事后,张謇立刻亲往现场。

果然,第三天晚上,风雨交加,就算是七八十岁的老人都惊讶于这风雨之大,记忆中未曾遇到过,江导岷随张謇一起组织垦牧队伍,一块躲进海神庙,还有周围建的土胚房屋,没想到台风一刮就接近一周,这天终于放晴,风也停了。张謇和江导岷站在堤坝上,满眼是狼籍,不堪入目。幸好由于防御工作做得好,灾害之后,估计修复需要万两白银,而补筑工竣不过八千,让张謇甚是欣慰,更加重视江导岷,垦牧工作几乎全部仰仗了。

这时候,江导岷向张謇建议:垦牧区域地处江边,遇到的最大难题是抗击风潮,为了减少损失,应该广疏沟渠,高筑房屋地基,使得住所和仓库,能抗击风雨和潮水,张謇一一采纳,让江导岷放开手脚,高标准严要求。

一次,建一存棉仓库,地基已选好,技工考虑到地势比较高,直接起屋地面是实地,比较结实。屋墙垒了接近一半了,江导岷用测准仪量了又量,察觉地势最少再抬高半米比较妥当,立即让人将墙拆除,又抬高了一米,用三合土砸了墙基,重新起屋。这件事传到张謇耳朵里,张謇在大会上郑重地表扬了,说是做事实靠,乃成事之基,万事当效仿之。

果不其然,光绪三十一年八月初,爆潮以雷不掩耳之势袭来,狂风掀起巨浪,排空矗起,跨堤而入。江导岷与龚伯厚、李伯韫等诸人,皆昼夜守护危堤,出入于狂风暴雨之中,与骇浪惊涛相搏,夜半编筏凫水,整晚不休息。这样,从工头到普通垦牧工,没有一人退缩,直到浪潮褪去。整个牧场几乎全部淹了,次年春动员了三千余人修堤,并筑格堤。由于房屋仓库建的得当,得以全部保存。

时年,江导岷的母亲病重,他仍然丢不下手头的工作,张謇写信给他说:“尊堂病剧,如何可留?”催促他赶快回家。张謇说:“通海垦牧公司之地,天下最难垦之地也。知其难,而欲以是为凡易垦之地倡,故为之。”江导岷深知自己所承担使命的重大意义,所以他在困难面前从不低头。而垦牧工作正在关键时刻,自己如何能够分身。令江导岷没想到的是,张謇早已雇好了马车要随他一块奔赴江西婺源江湾镇,这让江导岷异常感动。江母临终前握住张謇的手,浊泪模糊了一颗快要停止的心脏。

原本江导岷应该守孝三年,但江母临终遗言:不必拘泥于世俗礼节,速速跟随四先生办实业。以防乡邻误解,让族里人告知乡邻,儿若不听,方为不孝。张謇也没想到江母有如此格局,对江导岷更加倚重。

这时候,各地纷纷闹起学潮。张謇怕影响学生学习,他不是让学生不关心政治,但学生以学业为主的观念不能变,主张严格实行学校章程。

张謇找来江谦道:“易园,近来多地学风松垮,导致学生放下主业,走向街头做些不明就里的事,我担心会影响通州师范。”

“四先生担心的极是,近来学潮影响,导致校风松动。”

“学生不是不能关心政治,我担心他们会受许多不良思潮左右,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来。从今天起,你代替王晋藩、马锡吾任学校监理,负责学校实务,我不在时行使校长职责。”

“四先生给我如此重担让我心下惶恐,自己感觉阅历不足,选一经验丰富的监理,我作一助手方可。”

“青年人应有大作为,你师母也是这个意思,她总是提醒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自少年就崭露头角,早就应该委以重任,只是原觉你对学校业务不太了解,才先以国文教师介入,应该独当一面了。”

江谦感觉责任重大,低着头走出校长室,又低头走进办公室。到了下午张謇组织全体教职工和各位校董开了大会,在会上公布了江谦的新职务,大家都给江谦道贺,但江谦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很是担心辜负了恩师的栽培,接连三天彻夜难眠,夜半忽起,望着皎洁的夜光,新潮澎拜,忽然发现群星有疏有密,井然有序,悟得“宽严”二字,就像群星过密显得拘束,过稀就无章法,稀疏搭配才能相得益彰,办学也应宽严相济,缺一不可。既要严格遵守章程,又不能完全拘泥于章程,一些情理中的事既要有理有据,又要合情合理,不能一刀切。

第一个礼拜,要求学生背诵学校章程,达到能够默写章程,作为学生考试成绩之一,人人达到满分,否则抄写十遍。江谦认为,要想遵守学校章程,必先烂熟于心,而章程也就十几条,以招收学生的素质,背诵默写不是难事,故要求实打实的严,结果一周后测试全部通过。

接下来,一个月规范学生的行为,不左不右,行中庸之道,包括文明用语、吃饭姿势、甚至走路都有所要求。两月之间应合节拍解决困难,而校风肃然。办学路上,初有小成,江谦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和张謇商量,学校应走务实这条路,特别是师范生将来都是教师,更应该能耕能读,吃苦耐劳。查阅典籍,两汉学风最为恰当,开办农场为实习场所,矫正空读风气。通州师范所立的校训是“坚苦自立,忠实不欺。”在江谦看来,“坚苦自立”是要通师人克服一切阻力,立己立人,“忠实不欺”更是通师人自立自强、做人做事的根本所在。江谦身为通师人,自然深明其中蕴意,所以他上任伊始就开展了制定校训的活动,进而提出以“诚”为校训,认为“诚者自成”,要求全校师生以诚植身,以诚修业,以诚健身,以诚处事,以诚待人,“诚”遂成为通州师范学校最具本质的内核。

江谦办学方面的才能张謇看在眼里,行事老成而有主见,办学方面是一位完全可以托付之人。抽出身来考虑全盘。

随着大生纱厂为中心的唐家闸工业区雏形初现,张謇很快就意识到企业要经营发展壮大,必须辅以便捷的交通物流条件,保证所需的机器设备能够及时运入,生产的工业品能够及时运出。通州在这方面非常欠缺,和上海比起来有天壤之别,不过通州也有通州的长处,虽然只有一江之隔,通州闲置土地比较多,地价、用工、和其他物价都便宜许多,如果打通与上海的交通,在通州办实业有很强的竞争优势。建造货物吞吐港口区的设想很快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如何建港?在哪里建港?

张謇找来张詧、沈敬夫、刘桂馨、储老爷、江导岷等商量此事。虽然,沈敬夫已不是大生的董事,但重大决定,张謇都请他到场拿拿主意。

张謇说:“企业要做大首先得交通便利,我们有沿江的优势,那就要发挥出来。参加日本劝业博览会的时候,我专门考察了日本的港口建设情况,考察期间的所见所闻令我深受启迪、获益匪浅,这次考察激发了我在家乡通州建设港口区的热情和信心。”

江导岷垦牧的时候,对沿江都做过勘探,对沿江还是比较熟悉的,他见各位厂董没有说话,就先开口道:“通州沿途已有姚港、任港、芦泾港,而芦泾港离我们最近,是否考虑收购芦泾港?”

张詧道:“芦泾港好是好,但它不在长江主干线上,分发货物受到一定的影响。长远来看不是很优选。”

沈敬夫和刘桂馨也都同意张詧的看法,并且提出了芦泾港不是一家之产业,未必能够收购的了。

张謇心里已有了底,他要亲自建一个理想的港口,就说:“这样吧,知源去找几位水利专家,明天我们一起沿江勘察,寻找合适的港址。”

大家都觉得张謇的这个决定靠谱,要想有说服力,还得实地考察才行。

他们从狼山脚下登舟沿江北上,先后考察了姚港、任港、芦泾港,最后抵达天生港。他同水利专家们一起对沿江各港口进行考察调研,相互比较后发现,天生港作为江边的一个天然港湾,既能进潮,又能排涝,还好行船,港口水深流稳,航道宽阔不淤,确为长江船只航运避风之良港。加之该港名为“天生”,有“天赐良港”之义。优越的自然地理条件加之美好的名称寓意,让张謇最终决定将天生港建设成为通州的第一个港口工业区。同时咨呈两江总督周馥,申请自开商埠。咨文讲到:“通州土产所宜之工厂陆续创设,外江、内河小轮亦均驶行,而各厂购运物料由沪至通,均于中流起卸,风涛之险在堪虑,爰拟自设趸船以为轮步。”张謇还特别指出:“天生港由江口之内河道仅十余里,其东至海门,西至靖江、如皋、泰兴、泰州,北至东台、兴化、盐城,凡八州县,一水可通,而天生港适为枢纽之地。”周馥清楚地看到,张謇把天生港规划为南通的港口区,是一个具有区域广度的战略安排。周馥对张謇已另眼看待,没有犹豫就批复了。但张謇要求的资金方面,还是被驳回了。

张謇知道自己的实业还在起步阶段,大生盈余不足以现在的扩张。有了大生集股和垦牧集股的成功案例,他打算建港口码头也走这条道。

招股广告贴出来以后,反应不大,只集得2.5万两,究其原因,大多人认为天生港是个无底洞,因长江主流逼近北岸,港口前沿水深浪急,江岸坍塌频繁,所以在此建码头困难很大。

张謇没想到这时候谣言四起,都谣传大生纱厂因为杭州事件,资金短缺,急需资金添补杭州空缺,这次集资建港是一个幌子。一时间,已集股的要求退股,不想为大生填窟窿。刘桂馨一看这阵势,深感侄儿这次闯的祸几乎要动摇大生的根基,就主动站出来说:“杭州事件是在下侄儿所为,是大生内部的事,与这次集股建港口没有一点关系。如果,大家信得过我,股金如有闪失,我一人偿还,可以立下债据。”

张謇见刘桂馨如此作风,也深受感动,亲自给股民解释道:“大生运转良好,不会因一城一地得失,而拖垮大生。请大家放心,大生不仅不会动用股金,还会拿出一大笔钱用于投资建港。”

股民们见张謇都出来承诺,才满心疑惑地散去。

经过这件事,张謇陷入沉思。现在来看,显然低估了建天生港的艰难,他又想起大生建厂初期,再难还能难过那时?他为了稳住民声,还是想争取官股,只要官府投入,就会改善民股的氛围,立即乘船前往江都府。

此时的张謇已非往昔,在工商业圈已经名声鹊起,完全值得信赖和依靠。

周馥跟随李鸿章办洋务达三十余年,诸多赞画,深受倚重。遂由候补县累迁至封疆大吏,成为淮系集团中颇有建树和影响的人物,他深知洋务的重要性。

“季直啊,你可是给老夫出了个难题呀。”

“大帅,建码头不仅抵制洋人在航运上的入侵,官股还能分红,增加税收。如果,允许洋轮停靠,还可以收取关税,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周馥捻须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这样一说,码头陆上部分用官银来建,其他的你来想办法。分红对半。”

“大帅,里外我们得分出来,大生轮船靠停装卸货物,以及码头所建仓库不能收取任何费用。”

“张季直,你真是已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商人,见利就沾。看在你一心一意为当地谋利的份上,这事我答应了。”

张謇一叩到地,大声说:“感恩大帅成全,通州百姓一定念大帅的好。”

唐家闸的工业区已有了,天生港的港口区也确定了。接下来张謇将目光投向了一江之隔的上海,运用他的创新思维,谋求接轨上海,以促进通州经济和社会的跨越发展。

张謇在通州天生港码头建“通州天生港大达轮步公司”,这时候他想到,即使码头建成依旧在上海没有自己的地盘,还会受人所制,因为上海的码头大多控制在盛宣怀的名下,自己的货物不会那么顺当。他联系上海商业巨子严信厚,相约一同在上海十六铺建码头,他对严信厚说:“上海滨临黄浦一带,北自外虹口起,南抵十六铺止,沿滩地方堪以建步停船处,除招商局各码头外,蓁尽为东西洋商捷足先登。华商识见短浅,势力薄弱,不早自占地步,迄今虽欲插脚而无从。每见汽船帆舶往来如织,而本国徽帜反寥落可数,用为愤叹。惟念自十六铺起至大关止,沿滩一带岸阔水深,形势便利,地在租界以外,尚为我完全主权所在。屡闻洋商多方觊觎,意在购地建步,幸其间殷实绅商产业居其多数,未为所动。值此日俄战事未定,外人观望之际,若不急起直追,我先自办,将来终为他族所用,因此推广租界,借端要索,利权坐失,后患何穷。兹议约结同志筹集开办经费,先就十六铺以南老太平码头左右购地定基地,建筑船步,并造栈房,以立根据而固基础。……务冀华商多占一分势力,即使洋商少扩一处范围。商战方殷,未容多让。绅等具有身家,甚惜名誉,讲求实业,不敢架空。”

严信厚没想到张謇如此胸有乾坤,侃侃而来,都是真知灼见。当场立刻拍板,在上海十六铺码头建“上海大达轮步公司”。大生占股51%,张謇任总经理。开辟了沪通间的第一条长江交通运输线,迈出了谋求接轨上海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一步。

夜已深了,张謇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这段时间既忙碌又兴奋。用什么办法建造码头既坚固又实用,摆在施工队伍的面前。经多方求证,沿江一带工匠颇多。

最终,码头的建造工程由浙江宁波、海宁一带有经验的海塘石驳工和通州当地的泥瓦工、木工共同承建。由于当时钢筋混凝土结构还未广泛使用,尤其是水面、水底施工更受技术条件的限制,施工人员便结合当地人民在长期的防洪抗灾中积累的治水经验,决定将码头造在岸上。

码头的建造反映了人民大众的智慧,他们首先在天生港港口拦江大堤内的平地上规划出未来码头的位置,其次挖去地表浮土,打下梅花型木桩作为基础,再用糯米汁拌合石灰砌造成石驳岸。然后在石驳岸内用黄泥和干石灰粉拌和夯实,构成石码头。待码头工程完工,便挖开外面的拦江大堤,利用湍急的江流冲刷码头外多余的岸堤和滩地。经过江潮不断地冲刷,最终石码头则濒临于江面。

这种石码头当时建成三座,分别称为东码头、中码头和西码头。其中两座码头上建有木质栈桥,并配有趸船等附属设施。东码头上面还盖有铁皮雨棚,既方便雨天上下客货,又可以临时堆放货物。栈桥前沿系泊一艘由报废旧炮艇“威海号”改造而成的趸船。趸船外档水位较深,枯水时近10米,可常年停靠1000吨级轮船。因趸船取名为“通靖”,故东码头又称“通靖”码头。中码头称“通源”码头,规模不及东码头,栈桥前系泊“通源”号趸船,乃一艘木质帆船改装而成,也可停靠1000吨级轮船。西码头仅建有石驳岸,因资金缺乏,未能设置栈桥和趸船。为了减轻江潮对码头的冲刷,保证码头的安全,当时还采用抛石护滩的方法,在码头前沿及附近的江滩抛下大量的石块,并在江滩栽种芦苇,用来减缓江潮的冲刷力,稳定港口岸线。

建造天生港的费用,除600米长的块石护岸和三座码头由官府出资外,其余购置趸船、建造栈桥、岸上仓库等设施所用10.5万两,均有张謇筹资。其中集股仅2.5万两,其余都是从大生纱厂公积金中借垫来的。

天生港码头建成后,长江轮船在通州有了固定的停泊点,客货上下不必再用木筏从江心过驳,使旅客进出港口和货物的及时装卸都有了保证。天生港码头的建成,结束了通州地区沿江近海港口无码头的历史。天生港大达轮步公司建成后,公司经营业绩迅猛增长。首条沪通线的开辟也突破了千百年来通州“往南不通”的交通发展瓶颈,从此通州民众南下不再困难。

自天生港开埠,两个“大达轮步公司”分设一江之隔的天生港和上海,从而拉近了通州与上海的距离,使张謇谋求接轨上海的创新发展思路从谋划变成为现实。天生港与上海“天堑变通途”。狭义地讲,天生港率先接轨上海,迈开通州接轨上海的第一步。这时,张謇又将目光转回到工业重镇唐家闸,欲使唐闸取道天生港接轨上海,从而迈出通州接轨上海之第二步。这样,修建一条从唐闸至天生港的公路计划应运而生。

计划是有了,但实施阻力很大。大生的股东们集体反对,认为大生没有能力再承担如此豪大的工程。

天生港紧锣密鼓的论证和建设,让张謇有底气再一次募集社会资金。经过多方论证和思考,张謇打破常规思维,在修建港闸路之前,先创办了“通州泽生外港水利公司”,由公司单独向社会招股。利用泽生水利公司先对港闸河疏浚清淤,然后就地取材,将疏浚河道取出的土方做港闸路的路基,路面再铺设煤渣,这样一条紧依港闸河的港闸路便成功修筑完成了。由于该路是就地取材,所以大大节约了修路时间和工程预算。张謇巧妙地运用创新思维,一举数得,既疏浚了河道,又修筑了公路,使得唐家闸至天生港既可以走港闸河水路,也可以走港闸路陆路。从此萦绕在张謇心中的唐家闸取道天生港接轨上海的交通运输问题彻底解决。

大生的全体股东,对张謇一举数得的神话般操作,佩服的五俯投地。大大提升了张謇的威望和决策权。

当然,张謇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有很多撼动人心的插曲。

夏季风已吹了一段时间,空气湿度明显加大,张謇预感到梅雨时节很快驾临。而地表浮土的挖掘进入关键期,梅雨季节坑中将变成泥水,用现有的铁锨很难操作。张謇找来施工人员一起商议此事。

一位六十多岁的忙饭的师傅说:“四先生,我家那片经常清淤,常用一桶锨,锨面窄而短,两边沿卷起,形成半桶状,这样既容易扎入泥中,也好启锨甩泥。”

“黄师傅是启东人吧?”

“回四先生,我是启动沿江那一片的。前几年在上海码头扛包,年龄大了人家不用了,感谢四先生照顾。”

“这样吧,黄师傅把桶锨画个图纸,我让铁匠连夜打造。”

桶锨没几天就备齐了,梅雨季节也到了,在泥水里桶锨确实发挥了效力。

有句谚语说得好,“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连日的阴雨、高温潮湿让民工身体有些虚脱,老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下去,工期肯定大大延长,得想办法让大伙补一补,长江边上一带的水流沙坝,流行火锅,它原料粗简、味道单寡,却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菜。江上冬日,朔风凛冽,露重霜寒,唯具姜桂、麻辣燥热之性的川味可以挡之。这样,一款加柴保温、自烹自调的饮食形式便应运而生。且用水牛毛肚烫火锅,特生一股鲜嫩水灵、快爽脆利的齿感。江边沙滩是牛羊屠宰集散之地,内脏头蹄既多且贱,几文钱便可一解馋气,长江边上拉船的纤夫 、码头工人,生活条件艰苦,很难吃上好的生活,于是大受穷苦水手纤夫的喜爱。艰苦的纤夫将其内脏煮食,改善生活,世代相传。而张謇的垦牧公司就屠宰大量牛羊,黄师傅一想这不是现成的嘛,就找上几个工友前去讨要了一些。

开饭之前,整个工地上被香气笼罩,民工们个个口水直流,只得提前半个时辰散工开饭。没多久,一个个肚子吃的滚圆,打着饱嗝、回味着美食,进入休息模式,下午还没开工,大多数民工腹泻、呕吐。

这可把老黄吓坏了,赶紧报告给张謇。张謇一听也吓了一跳,听老黄一说,心里明白了个差不多,梅雨季节,大家脾胃虚弱,原本应吃些清淡食物,这一顿暴食,伤了脾胃。

“黄师傅,不要太着急,大家应该是肉食吃多了,一下子肠胃不适应,我知道你也是好意。”

“可我这好心办了件傻事,真的该死,这件事应该给四先生早汇报啊。”

“黄师傅不要太自责,有事应该多沟通,多听听其他人的建议。这样吧,我让生茂请个大夫瞧瞧再说。”

其实,张謇嘴上不说,心里确实着急,因为后天周馥要来视察,如果大家都不上工,让这总督怎么想?拨款之事会不会大打折扣。他不是怪老黄,而是怪自己这段因处理刘全的事,忙于杭州市场的调整,而忽略了码头的事。码头应该有个主事的,处理日常工作。

杭州的事,也让张謇非常头疼。魁星牌一切产品降价到略低于德隆牌同类产品,这才发现利润很低,没想到刚刚有所好转德隆又降价百分之二十五,按这个价格大生产品直接亏本百分之二十。一下子导致市场全乱了,杭州布贩子铺天盖地,都在低价买进,一下子产生了连锁反应,上海的洋纱洋布在码头上堆积如山,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

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码头工地又出了这事,张謇的心火腾就上来了,起了满嘴的燎泡。但张謇知道抽丝剥茧的道理,千头万绪得从每根线头开始,先解决眼前的民工生病问题。整个下午盯在工地,大夫开了一味药——蒙脱石散,又开了散湿健胃饮食:山药、扁豆、赤小豆、薏苡仁等熬粥,经常饮用。

到了晚上,见大家有所好转,张謇紧急请三哥张詧来主持码头的事,自己急匆匆赶回大生纱厂。

张謇召集厂董开会,制定对策。

张謇先提出来,是不是敞开价收购布纱,特别是洋纱?

沈敬夫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不能贪吃,因为这块市场太大,特别是洋纱布堆积太多,这样会帮了德隆的大忙,他折了百分之二十,却占用了大生的全部资金,就对等的还是德隆的四倍,更不用说在购进洋纱、洋布。

这时候,张謇才感到盛宣怀的阴险,但他立刻决定,做一个市场假象,自售、自买、再自卖,大生以亏掉百分之三十向外售出纱布,指定收购商,再从收购商中高出四成买进,整个流通过程是大生内部的闭环,让刘桂馨悄悄坐镇杭州,秘密操作。

三个月过去了,盛宣怀实在扛不住了,因为纱布出现疯抢,让德隆面临倒闭,当他发现张謇的神操作后,已经晚了,无法挽回。

从日本回来,张謇就积极地投身于办学和立宪上。在日本的考察中,张謇确实感到了危机感,切身体会到日本宪政的许多好处,搞多党政治,还搞议会,也就是重视民意,搞舆论监督,权利受到广泛的制约。这一些并没有妨碍日本人的办事效率,但张謇也知道中国为什么实行中央集权制,也明白他的历史渊源:中华民族渊源于一条河——黄河。这条河是我们的命门,但却桀骜难驯,常常泛滥成灾,集全国之力就是为了治理这条河。但这个集权制却要求当政者明镜高悬,有高超的智慧和公心。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岛国日本本土文化从历史上就没有很深的根基,很多都是从中国学习来的,同时也从西方学习来的,是一个不断学习吸收的国家。再一个日本刮骨疗伤的深刻变革,彻底改变了人的思维和生活方式,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事,这一点上,张謇没能很深入探究。其实,大清朝建朝初期也是一个不断学习吸收的朝代,但随着历史的进程,他变得老态龙钟,不愿接受新事物,闭关锁国、神神道道。从一二事就可窥一斑而知全豹。黄河泛滥成灾,张謇第一次上书了一份治河方案《疏塞大纲》,凭着自己的学识和经历,在方案中他大力主张恢复黄河故道。交到奉旨勘察黄河的钦差大臣李鸿藻手里,他仔仔细细看完之后,给出了一个结论,他认为这个方案是好的,但“工程浩大”,批复是:不予采纳。这个因为国库空虚,张謇的建议不切实际,还有情可愿。但接下来有一份建议,回复就让人大跌眼镜,为了节约资金,这一套方案是主要针对那些弯曲凶险、易出故障的河段,根据地形水势引直河道,为了加快工程进程主张引进工程机器施工。直白的说,就是让河水无障碍前进,减弱河道弯曲处所承受的压力。这次的批复却是:该方案不和旧俗,不予考虑。就是用机械是新办法,洋人的办法,不合全是人力、纯手工的旧俗。这样的回答,让头脑正常的人哭笑不得。有一次慈禧想坐火车,而大臣们对火车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火车比马车好,跑得快拉的多。另一种认为火车一跑就冒黑烟而且响声很大,结果慈禧想了个主意,把车头去掉,让马拉着车厢在铁路上跑,真是奇葩的出奇,让人瞠目结舌。大清朝这样的事不胜枚举。

张謇一门心思想通过一种和平的方式成就民富国强,而日本的强国路给了他很大的信心,当然,一切成功都是从梦想开始的,而成功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在准备好的情况下发生的。至于用什么途径达到立宪的目的,对于无实权的张謇来说,只有利用人脉。

张謇考虑来考虑去,觉得空口说辞力度不大,很自然的就想到先出一本书,《东游日记》就在这种形势下诞生了。

书出来后就要分赠友人,张謇首先想到的是这些人的影响力,挑来挑去鄂都张之洞、江都魏光焘是必送的。这不仅是因为二公握有实权,更重要的是二公都是办实事的肱骨之臣。

张謇无论多忙,一定亲手送上《东游日记》。他首先坐客轮来到江宁,总督府内:

“大帅,三江师范筹建顺利,让季直佩服之至,心生敬仰。”

“季直啊,本都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数博达书院和三江师范的创立。”

“这都是滋阴千秋万代的事,不仅是本朝人歌功颂德,后代子孙也心生仰慕。三江师范虽是张大帅定的盘子,但如此浩大的工程都是您亲历亲为,没有您的鼎力支持,这件福荫子孙的大事只能喊在嘴上。”

“季直啊,想当初我主政新疆,邻国接壤甚广,与俄国、英国等国际事务,交涉案件甚多,而随着政局的逐渐稳定,吏治方面最感棘手的便是外文官的缺乏,而新疆及西北地区发展缓慢,教育落后,可以说几乎没有教育的存在。创立新疆博达书院,确实为当地培养了急需人才。”

“大帅,这些不是一般人能为也!要不是您精于理财,勤于治事,军务报销,综核悉当,那有什么博达书院!就是三江师范顺利承建,也是您整顿盐政、厘金、铜元的功绩。您的施政能力确实让晚生佩服之至。”

“哦,季直,你这次来找老夫不只是来看望我吧?”

“大帅,我这次是专程来给您送书的。我刚刚印刷了一本《东游日记》,讲述了我在日本的所见所闻,对于日本施行宪政后的成果,特别是教育,有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真诚希望大帅加入到推行我朝宪政的行列来。这个可是个富民强国的必由之路,日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季直啊,这条路很难走啊。你试想一下,一个手握朝廷命脉的当权者,你让他把权力交给别人那是多难的一件事?即使让人分享他的权力,都是用刀子剜他的肉,他能痛快地答应?”

“这个我明白,但如果不实行宪政,任由列强分割,那将不可想象!”

“张南皮的想法是啥?”

“我第一站先来了大帅这儿,张大帅和您都是朝廷肱骨之臣,想法应该大致一致。只要大帅同意,我下一站就去鄂都府。”

“季直啊,我虽为江都。但并未掌握太多的兵权,还得需要说话砸坑的人参与。”

走出江都府,张謇觉得魏帅话里有话,被江风一吹,打了个激灵,一个人在脑海里闪过,如果有他参与,一定事半功倍。

从鄂都府回来,张謇等啊等啊,发现基本没啥动静。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日俄战争。

这场战争的结果让权利高层对是否立宪有了晃动,那就是发生在大清朝东北的日俄战争,这件事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在大清朝的地片上打仗,大清的军队却不参与,任由日本国和俄国斗得你死我活,主人却不敢吭声,这时朝廷内外对大清的江山很是担心,如此折腾下去,这日子还有法过吗?话又说回来,人家为什么敢在我们的地片上打来打去呢?争的是我们的土地。这个问题就讨论起来,特别是在大清朝的权利高层。争论来争论去,有一个声音占了上风,就是大清朝没有立宪。

这种情形下,张謇自然非常活跃,常常和友人谈论到深夜,设身处地地参与立宪活动,积极策动江浙一带搞立宪,同时推动大清朝高层派遣有实力的大臣出国考察别国宪政。日俄战争中日本的胜出给立宪派打了鸡血,想方设法把这事搞成。搞成这事得有个清晰的行动方案才行,那就是走精英路线,网罗有权势的官员和社会名流,向皇室要立宪大权。为什么不走下层路线呢?也就是发动群众呢?因为这些社会精英,自然是社会的佼佼者,他们奋斗到今天非一朝一夕之功,怎么会轻易地动摇社会的根基,颠覆自己的优势呢?

时间很快到了四月份,皇帝谕旨封张謇三品衔——商部头等顾问官。对于官场来说这也是对张謇这些年来的肯定,因为张謇已成长为有声望的资产阶级的上层人物,而不是徒有虚名的愤青了。当然,朝廷的恩宠也不是空穴来风,什么人都能得到的,这时的张謇确实在实业和教育方面做出了许多业绩,也具备了比较大的社会影响力,而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大清王朝为了笼络人心,是比较现实的一个举动。

张謇这时虽没有膨胀,但也觉得身价、分量、地位有所提升,办起事来应该更顺堂,他又拟了一份折稿。从日俄战争说到变法,又从变法说到立宪。这次他拉上了许多社会名流,更重要的是这回支持他的还有鄂都张之洞、江都魏光焘,他知道没有朝廷大员撑面子,闹不出多大动静来。当然,张之洞和魏光焘都是老谋深算的主,知道要想成事,自己的分量还不够。有些人虽不是皇亲国戚,但也是一言九鼎,他想到一个人——袁世凯。这和张謇的想法不谋而合,现在的袁世凯是执掌北洋兵权的铁腕人物——直隶总督,没有他的支持可能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张謇虽不情愿再与袁世凯打交道,但他也知道袁世凯的实力,没有他支持可能真的只冒个泡泡而已,不会有实际结果。为了立宪大业只能委屈自己,再次与袁世凯修好,现阶段寻求袁世凯的支持是不可或缺的。张謇不得不鼓吹鼓吹袁世凯,给他扣上一顶高帽子。他知道今日的袁世凯已不是庆军共事的袁世凯了。

拍电报道:“袁公安好,日俄之战,较量的不是枪炮实力,而是立宪和专制两大体制的较量。像伊藤、板垣能弄成宪法,论能力、论才能,袁公应在诸人之上,肯定能成。”

虽然张謇费尽心思、晓之以理。但袁世凯是什么人,那是一个心思极深的人,他觉得大清王朝虽已败相横生,但还没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再者,袁世凯从骨子里喜欢帝制,并不想从根本上改变这种制度。

袁世凯轻描淡写答复道:“时机未到,一切暂缓。”

没有袁世凯的支持,张之洞和魏光焘自然也就没多少兴趣了,轰轰隆隆的雷声没下一滴雨。

对于这些官僚做派,张謇知道自己的行动还只是建立在理想上。在上层人物还没有思想准备之前,走上层路线是走不通的。但是,张謇没有气馁,反而立宪的斗志更加高涨,他也清楚:不行春风哪得秋雨?这样的呼吁早晚会传到朝堂之上,当权者的耳朵里。

同年7月份,真的从上面传出立宪的意思,说商部尚书载振赞成立宪。这位贝子自从日本的劝业博览会回来,感觉到岛国的许多优势,都与立宪有关,思虑再三,上奏太后和皇上。

张謇立刻警觉到了这条信息,他高度重视。他觉得北方政治高层有了立宪的意思或者说意愿,作为南方必需加把火让他们的立宪思想燃烧起来。张謇说干就干,想来想去还是从出书入手,这一次,他没有自己写书,而是翻译了日本国的《宪法义解》《日本宪法》《日本议会史》并快马加鞭地印出来,自然送友人就不必说了,更重要的是张謇托人秘密带进了皇宫,目的是想让光绪帝看看,做做参考。为了打动高层,张謇在序言中写了立宪的好处和步骤,让皇上相信既简单又好操作,大致是说:只要皇帝同意,这件事就完成了八成,剩下的就让大臣们去做就行了。

这事巧的很,《日本宪法》传入宫中后,慈禧认真看了,也许老佛爷开眼,受国际大环境影响,也懂得了学习新事物。事实上,俄国的战败而日本的战胜,也触到了大清当权者的神经,他们没有去驱赶带枪强行进入东北的日本人,而是开始关注日本的立宪政体,舆论认为日本之所以胜,就是因为搞出了立宪制。我想最主要的也许是外面立宪的呼声越演越烈,传到宫中,慈禧的做法只是为了安抚群臣和百姓。不管怎么说,慈禧还是召集大臣讨论这件事。一时间关于日本宪法的书出现了疯抢,因为慈禧传出话来:“日本有宪法,与国家甚好。”

听到这个消息后,张謇没有亲自上书,而是再次致电袁世凯,他认为先得说服袁世凯。他觉得全国立宪呼声高涨的情况下,袁世凯不会再推三阻四的了。这次电文中帽子戴的更高:“公但执牛耳一呼,各省殆无不响应者?不朽盛业,公独无意乎?”

张謇如此高看自己,袁世凯也不会无动于衷,再说袁世凯是一代枭雄,自然有自己的主意,他没有飘飘然,但心里肯定也美滋滋的,回电道:“各国立宪之初,必有英绝领袖者作为学说,倡导国民。公夙学高才,义无多让。鄙人不敏,愿为前驱。”袁世凯很巧妙地把张謇推到了前台。就这样,张謇和袁世凯在电文往来中建立了立宪联盟。

在各方压力扑面而来的情况下,慈禧公告天下,先搞预备立宪。就在这一年,预备立宪终于出台,考察宪政的五大臣从北京正阳门车站出发,可突然遭到炸弹袭击。考察事宜不得不暂停。

张謇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吃惊。他认为这件事,上应天意,下顺民意,怎么会有人搞破坏呢?而且放炸弹的那个人不明不白的死了,也就是身份不明,一切云里雾里。张謇思前想后,认为是自己一直不看好的革命者干的。

张謇认为他们是在玩火,要别人的命也在要自己的命,不如立宪这条路来得稳,既不流血牺牲,也不推翻大清王朝,只是改变一下从上到下的生活方式,就能让国家由弱国变成强国。毕竟有日本这个成功的范例。翻天覆地的变化,会掀起血雨腥风,让社会动荡不安,民不聊生很长一段时间。但张謇也隐隐感觉到风暴的来临,不破不立,要想让顽固的封建王朝接受一些“叛经离道”的洋玩意,是很难说得通的,是否成功只能交给时间了。当然,即使成功,那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各种力量交杂,难免生出很多变数。所以,对于向好形势,张謇极力推动和维护,但也不十分排斥新事物。

炸弹事件过去三个月后,五大臣经过调整后,终于出洋考察。这五大臣还真的开了眼、洗了脑,发现洋人的宪法真的有很多可取之处,回到北京后,异口同声奏请搞立宪。慈禧也觉察到立宪已成满弓上的箭,不射不行了,是天下大势所趋,就颁布上谕:“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颁布开始预备立宪。

可这种预备立宪似牛似马,又像四不像,总而言之一句话,慈禧完了一招高智商的金蝉脱壳,忽悠了一把。张謇他们也不是傻子,预备立宪又叫预备仿形宪制,俗话说就是做了一件仿制品,只是摆那儿看的,没有真东西。那大家又知道,就算是仿制品,那真品什么时候摆上桌面呢?也就是时间问题,说到底就是立宪的进度时间表是啥?这个总该公布一下吧,要不还是一头雾水。这时慈禧又委婉地回答:预备立宪啥时候结束,要看“民智”开化的程度。也就是看看老百姓啥时候能跟上国际国内形势。明眼人一看就是朝廷没有立宪诚意。立宪派也想出了对策:成立“预备立宪公会”,利用实质性的公众力量来向朝廷施压。同年底,上海成立了预备立宪公会。张謇被选举为副会长,江浙一带的商界代表、开明绅士相继加入。这个公会主要干什么呢?就是“开民智”,教育国民跟上时代的浪潮。因为大多是商界精英,所以,就从熟悉的入手,很快就研写成一部“商法草案”,上呈朝廷,促其采纳。

阵势摆开之后,确实也起了作用,朝廷宣布设立资政院,类似于外国的议院,各省筹设咨议局,并且筹设州、县议事会。

事是展开了,但行动起来就像蜗牛一样,半天不见动静,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在张謇看来事情遥遥无期,他们必需率先行动起来,促成召开国会。面对这样的形势,张謇他们觉得一定得拿出一个行动方案来。那就是全国组织起来,给朝廷施加压力,让国会加速召开,一句话,越快越好。为这件事,张謇没少动脑子,几次联名请愿要求后,朝廷颁布了《咨议局章程》《咨议局议员选举章程》。同年,又一道上谕宣布:九年之后颁布宪法,召开国会。张謇和众志同道合者一商议,感觉召开国会的时间太长了。这样拖下去变数太大,社会动荡不安,老百姓生活在困苦焦虑之中,一天不立宪,不开明政体,不学习西方和日本,就无安稳之日。所以,还得继续努力。同年秋天,上面指示张謇奉旨承办江苏省咨议局,张謇的心多少有点安慰。

这年立宪派迎来了转机。光绪帝和慈禧太后相继去世,朝廷内部失去了强有力的核心,有点自顾不暇。这时候不得不做出顺乎民意的许多举措,以防外部压力使朝廷内部坍塌。革命党人也因为慈禧的死亡,减少了起义活动的次数,静观朝廷的政策走向。在过去,几乎每天都发生枪杀和爆炸案,大多是革命党人做出的动静。他们要做的是暴力推翻清王朝,要革他们的命,他们从骨子里认为革命就要流血、就要牺牲。而张謇想的是革命党人虽有些极端,但至少有一点立宪派和革命派是一致的,那就是长痛不如短痛,要做就立马去做。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张謇他们不想坐失良机,首先是江苏咨议局行动起来,正式选举张謇为咨议长,蒋炳章为副咨议长。开会、开会,再开会,最后新规:本省所制定的法律,必须交咨议局议决,才能呈请公布生效。也就是从此以后,江苏咨议局就能行使立法权了。

接下来,张謇踌躇满志地组织请愿活动,就是要求朝廷立即召开国会,组织责任内阁。其实他们的想法就是组织一帮人,当然最好是国民选出来的,或者是各省推荐的,组成一个行使权力的部门,也就是代皇帝承担内政、外交活动。那皇家咋想呢?把内政、外交都交给责任内阁,那他皇家不就是一张空头支票吗?除了吃喝拉杂睡没多少事了,这不是要挖当权者的心头肉嘛,皇家心里肯定不愿意。其实,皇家也有内阁,在大清朝叫军机处,这帮人实际决定着国家重大事件,虽然是为皇家办事,但却手握大权。张謇要弄责任内阁,那这部分人首先站出来否定,而这部分人是很不好惹的,最终会让立宪活动夭折。今天来看,军机处的人“于公于私”都不会答应,“于公”不能把皇权弄丢了,因为他们是为“公家”办事的,“于私”不能把自己手中的权利弄残废了。张謇一颗红心,是否想到这部分人的感受。也就是说这个请愿,不但皇帝不高兴,大多权臣也不高兴,也就是所说的“民智”未开化,这个也许是激发张謇办教育的根本原因。

张謇组织的请愿活动共有三次,第一次,并没引起多大浪花,虽说请愿是正儿八经的大型活动,但朝廷从本质上的看法不一样,出发点也不一样,张謇他们抱有必胜的信心和决心,也踌躇满志,但上层根本就没有立即召开国会的影儿。他们的国会召开还在云彩影里,所以,一顿夸奖后就流产了,成了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可这件事,在立宪派的眼里是民族之大计,福荫当代和子孙,不会这么快就灰心丧志,就有了第二次行动,这一次,他们成熟了很多,多管齐下,一方面把请愿书上书各省督抚,请他们呈奏。督抚都是地方手握军政大权的实权派,在分量上大大胜出这些社会名流,这样声势上起码高出一筹。另一个方面,加大理论宣传。这些人,在金钱上都是有一定实力的,他们就自己开办报馆,印刷报纸,大搞社会舆论,也叫唤醒国民,“开化民智”。同时,也沿用了原来的方法,组成代表团去北京请愿。这一次,还真激起了浪花,让摄政王载沣很是头疼,传出严肃的话来:“惟兹事体大,宜有秩序,宣谕甚明,毋得再渎请。”也就是为了国家秩序,不能再这样干了,再这样干国家就被搞乱了,我只能出手做些不得已的事了,那意思就是要抓人了。

这件事,到了这种地步,不能因为摄政王的一句话就完事了。张謇知道不达目的,那相当于瞎子点灯白费蜡。反正是和平请愿,而且没有做出暴力行为,你载沣不能睁眼说瞎话吧。张謇提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一直请愿到召开国会为止,不能半途而废。请愿者们行动起来,到处游说王公大臣,还真的起了作用,资政院正式通过了速开国会的决议。各省督抚也联名上书,朝廷真的不能再无视这股力量,不得已,宣布预备立宪期缩短为五年,到时候开设议院、组织内阁。对于张謇来说,这是他在政治上不小的胜利。

但是,一个运动,发动起来很难,让它停下来可能更难,更多地会导致流血和牺牲,请愿团的人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继续请求立即召开国会。载沣真的出手了,派出军队驱逐了请愿代表,并且逮捕了天津学界同志会会长温世霖,因为温世霖表现的特别激进,又是一领导者,来了个杀一儆百。就这样,三次请愿活动销声匿迹了,张謇的立宪理想成了乌托邦。

“弟妹呀,你听说过鉴湖女侠的事吗?”徐姮和徐端一块作女红,提起自己刚了解到的一个女子。

“略有耳闻,他是不是叫秋瑾啊?”徐端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针线活。

“对,就是她。她倡导女子解放,出来像男人一样做事。”

“其实,季直也一直鼓励我出来做事,他很尊重女权,并没有觉得我只是一个妻子。而是把我当成志同道合者。”

“我知道,我是想我们是否到学校里任职?”

“我正有此意,想捐资创办女子师范学校,不如我们一块干成此事。”徐端眨着眼睛,露出俏皮的模样。

徐姮没想到徐端这个年纪了,还有如此心态,在自己面前露出小女人的样子,这种暴露是天然的,没有一点斧凿之气,才知道四弟的宠妻不是无缘由的。自己虽是徐端的三嫂,但年龄比徐端小得多,这种心态却不常有,即使有时冒出尖来,也被压抑了。

“你真有此意?”

“当然不是说说玩的。看看通州师范的规模,我想女子师范学校用不了五千两,节约点就看怎么选址了。如果像通州师范现成的房屋那会更省。”

“这事得给他兄弟俩商量,先选址再说。可眼下有一件事,我俩可以参与。”

“你说的是三哥主政的总商会筹资设立商业初等小学的事吧?”

“正是此事。”

“总商会的头头脑脑最有钱的就数储老爷,除了大片的良田,就白花花的银子足以开钱庄了,他的三房太太中三姨太最受宠,我们就从她下手。只要她同意,储老爷不会不捐。”

“是啊,年前三姨太刚生了个胖小子,储老爷高兴的,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差把他供起来了。”

“再说,女人有些话好说。更重要的是三姨太读过几年私塾,一定会看重办学堂的。”

其实,关于捐款的事宜,徐端已不是第一次了,她曾经为了通州师范募捐组织过妇女劝集资助团,为张謇解燃眉之急。这次因为是总商会的内部事务,她想各个击破,让大户拿大头。

通州的早晨,星子刚刚隐去,雾气还没散尽,大街小巷一切都在朦胧中,树梢之上的天际近在眼前,一群接一群的麻雀飞起又落下,一代一代的人大凡知道,通州最多的是麻雀,多到让人眩晕。不过最显眼的还属红嘴相思鸟,叫声委婉动听,高低分明,不用看就知道是雄鸟。

孝若早早起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吴夫人捉住他说:“快快温书,免得爹爹生气。”

徐端走出房门,见道愔追逐孝若,就喊住她,让她慢跑,以防伤了身子,转过身又喊道:“孝若这边来,娘有话说。”

孝若见徐端叫他,就乖乖地跑过来,站那儿不动。在这个家里,他最怕徐端,不是徐端管他严,而是徐端说到做到,没有周旋。

“若儿,娘叫你就停下,你腿脚利索着呢,可别把娘跑倒了。”

孝若站那儿不敢吭声。徐端又说:“要把书温好,像爹爹一样有大学问才行。学校一建好了,就入学读书,好吗?”

“好,我一定听娘的话。”

“去吧,温会儿书就开饭。”

看着孝若跑开的身影,徐端摇了摇头,嘟囔道:“这孩子,毛毛草草,一点都不像季直。”

早饭后,徐端约了徐姮乘马车来到储府。三姨太王巧儿迎出门外,眉目生情的说:“正在念叨二位姐姐呢,昨晚我屋里的灯花亮得出奇,今早喜鹊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不用说就是贵客临门,果不然二位姐姐就到了。”

“妹妹就是排场,就那灯花和喜鹊也为你报信。”

三人有说有笑走进储府大门,穿过一道月亮门,进了西厢房。西厢房是个独院,幽静别致。

“二位姐姐不是第一次来了,可这次来意义不同吧?”

“哦,何以见得?莫不是妹妹先知先觉,或是能掐会算?”

“这大清早的前来,首先不是路过;再者,我可听说两位姐姐挺忙的,无事不会来我这儿闲聊吧?”

“哈,人家都说储老爷的三姨太鬼灵鬼灵的,是狼山里跑出来的白狼呢。我就不信了,那你猜猜我俩来干啥了?”

“这还用问嘛,我们家啥也缺,就是不缺钱和地。”

“哈哈哈!妹妹真是知性女人,那咱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就事论事。”

“说吧,要钱还是要地。只要我做得了主的全给。”

王巧儿的豪范儿惊了徐姮一下, 心里却犯嘀咕:到底王巧儿是否能做主?因为她和徐端看中了一处闲置的宅院,是办学的理想所在,正是储老爷早年买下的,听人说院子里经常闹鬼,所以一直无人打理。

徐端可不这样想,她发现王巧儿很有现代范儿,骨子里不惧怕男权,就问:“妹妹可喜欢新学?”

王巧儿像是触动了伤心事,一下子蹙起了眉头,陷入了回忆:

一个没落的官宦家庭,男人在县衙做典史,膝下四个女儿,为了传承衣钵,天天盼生儿子。女人为了能怀上儿子,每个月都去寺庙跪拜添香油,又五年过去了,终于怀上了第五胎,十一个月才分娩,又是一个丫头,男人觉得这是上天在惩罚他,晚月生很不吉祥,就把这个女孩捐给了寺庙。

女孩慢慢长大,方丈见她聪明伶俐,并没有让她皈依佛门,而是把她送进了私塾读书,为了方便起见,女孩男扮女装,说也奇怪,女孩很有男孩特质,经常在山里跑来跑去,甚是顽皮。直到有一天,遇上了一位富商,捐了寺庙一千两纹银,把女孩带走了。

徐端和徐姮都大吃一惊,才明白王巧儿为何如此豪,原来她一直都在男人的世界里生存。

徐姮感到好奇,她不明白四邻八庄有的是俊俏姑娘,储老爷怎么会跑到寺院里领回一个娘家不认的女孩,就问:“巧儿妹妹,你是怎么迷倒储老爷的?”

“姐姐这可小瞧巧儿了,可是他死缠硬磨把我用轿抬回来的。”

“我就不信了,难道储老爷被佛感化了,觉得你是他的活菩萨不成?”

“三嫂,你就不要不依不饶了,凡事都有个姻缘,肯定是巧儿的过人之处俘获了储老爷的心。”

“哈哈,姐姐说到我心坎里了,没有三斧子半,不上瓦岗寨。其实,是我吟颂一首小诗吸引了他。”

王巧儿回忆道:那天,一队商人路过狼山广教禅寺,原本只是参拜大势至菩萨,顺便为他的道场捐些香油钱,感谢他的一路护佑,偏偏巧的是储老爷就登上了狼山东南坡的望江亭,而我正在望江亭俯瞰浩荡长江,禁不住吟出诗一首:

古台摇落后,秋日望乡心。

野寺人来少,云峰水隔深。

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

惆怅南朝事,长江独至今。

“这不是唐朝刘长卿的《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眺》吗?”

“是呀,可储老爷惊为天人,以为这诗就是写给他的,找到智幻方丈询问究竟,无论如何要把我带走。后来,方丈也觉得我到了嫁人的年龄,又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良缘,再后来就被大轿抬这儿了。”

“妹妹阴差阳错结成良缘,我和三嫂真的惊着了,好像佛前早就姻缘注定,三生石上已刻好了你二人的名字。惊叹之余还得求妹妹一件事。”

“姐姐只管说来,我听着呢。”

“狼山脚下有一处别院,一直荒废,是你们储家的财产,我们想用这宅子办女子师范学校,不知?”

徐姮这次是来化缘帮助张詧主政的总商会筹资设立商业初等小学的,没想到徐端跨度有点大,直接接上了办女子师范学校的目标,不过这样也好,既然王巧儿能做主,一步到位更好。

“这个——让我考虑考虑。”

“难道妹妹难处很多?”

“二位姐姐,实不相瞒,我嫁过来之后,就想住进这个别院,因为我在狼山住惯了,喜欢那儿的清新空气,这处别院就在狼山脚下,又是闲置家产,很合我意。但老爷一直不答应,说是宅子阴气太重,实在不放心。其实,我从小就在山里跑来跑去,本不信这个,但也没拗过老爷。”

徐端和徐姮都心里有了底,看来这个别院对储家并不那么重要,交换了一下眼神,徐端道:“妹妹,这个你放心,住在那儿的都是阳气足足的年轻人,一切阴气都会褪去。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鬼怪之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开出个偏院,由你居住,既打消了储老爷的疑虑,也满足你的心愿。”

“是这样啊,那我答应了,回头给老爷说。”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戏越唱越精彩,最后商定三人一起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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