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约成本,建立产业链。
一
慈禧携光绪帝逃离京城,一路奔向西安,八国联军在京城烧杀抢掠。
徐生茂灰头土脸地回到了通州,没过多久,八国联军天津都统衙门倒是模仿中国科举,在北京最大的金台书院举行了一次考试。联军元帅瓦德西亲临金台书院,考试诸生。这让徐生茂气得吐血,绝食了三天。
徐端看着心疼,就跟张謇商量,生茂这孩子就这点不好,一根筋。先生不是组织了测绘队吗?您就让生茂加入吧,让他参与具体的测绘工作,也许会分散他的执拗。
张謇没有说话,抬眼端详着徐端,像是在欣赏一幅画。虽说是老夫老妻了,但还是把徐端看的脸色绯红,低下了头。小声嘟囔:“这是唱的哪出?都看了二三十年了,这张老脸还能看出花来?”
“夫人此言差异,我是想现如今盛行欧风,女子大都受教育,抛头露面像男人一样工作。”
徐端心里一动,她何尝不想帮助丈夫分担一些事物,每天看着先生忙的焦头烂额,既心疼又着急。张謇一提及此事,她心下释然。但嘴上还是说:“我向您说生茂的事呢。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婆娘,能做什么?”
“夫人可不能这么说,诺大的一个家庭被您操持的井井有条。办实业就像持家一样,关键是有谱才行。通俗的话说一切做到心中有数就行。”
“先生真的认为我能帮上忙?”
徐端知道,家里分工明确,她确实没有多少必需要做的事。梁氏负责抚养螟蛉子佑祖、襄祖,吴氏负责抚育亲子怡祖。管氏倒是落了个清闲,开始吃斋念佛,张謇又忙于事务,去她屋里的机会越来越少,尽管有徐端的关爱,少言寡语的管氏也渐渐淡出,因为在潜移默化中,这些张謇和徐端倒没有觉察到。
徐端面带红晕地说:“如果您不嫌弃,以后您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对对对,就这个意思。洋人叫秘书。桂馨给我提了多次,说我应该有个秘书。我看呀谁都没有夫人来的合适。”
“那我这秘书先跟您提个建议,给生茂安排个事干,别让他一天到晚的像丢了魂。”
“这个夫人放心,正是用人之际,生茂又读了那么多书,派上用场的地方很多,夫人就是不说,我也早有这个心。只是他一心考取功名,就想磨磨他的锐气,没有急于安排他事干。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了,才叫历练。”
“先生想给生茂安排个啥差事?”
“在西方的管理中,有一种职业叫财务管理,类似于我们中国的帐房先生,生茂品格敦厚,我想让他学学财务管理。具体的先学习一下会计,跟沈敬夫打个下手。”
徐端禁不住在心里竖起了大拇哥,在知人善任这方面,先生确实有着过人的本事,虽然自己没有直接参与到他的实业中,但对先生的人事安排她一直留意着,可以说做到了人尽其才,职位和性格才华吻合得恰如其分。
江导岷是这次测绘的主导者。说起江导岷就不得不说江谦,江谦幼年颖悟好学,十七岁那年参加了六场文试,都是第一名,一时名声鹊起。十九岁又参加了江宁的两省乡试,在矮檐考场经过三场九日的文力角逐,江谦开始崭露头角,文章得到了房官刘崇照、主考黄绍第的高度赞赏,拟立元卷,已付刻印,但是三场考试江谦在草稿上写了许多数字,被勒令不得弥封,因此不得送入,考试作废。这次的打击对江谦深入骨髓,一向身体虚弱的他不得不拖着疲倦的身躯从江宁来到位于崇明的庙镇散心、休养。这儿有伯父开的祖业——元和店,该店是江谦的曾祖父江国锟所创,经营杂货及烹饪,百余年来,江家人赖此衣食。
一天,庙镇的一位朋友找到江谦说:“崇明瀛洲书院的山长是大魁天下的张季直,如果能得到他的赏识,日后定能飞黄腾达。况且,瀛洲书院开放式考试,你虽不是瀛洲书院的学生,但同样可以参加考试。”
江谦早已对状元的张謇心生仰慕,就请朋友要了崇明瀛洲书院的试卷,一气呵成。张謇拿到江谦的试卷,先是吃了一惊:文字老练、富有哲理的文章禁不住拍案叫绝,虽批为第一名,并且认为此作卷人年龄应有四十岁。朋友把这个喜讯告诉江谦,江谦喜由心生,很高兴能引起张謇的注意。
过了些时候,江谦再次参加书院考试,又被批为第一名,为了真正证明自己,这次他用了他人姓名,这引起了张謇的极度重视,并认为这文章非崇明县人所为,而且出自一人之手,故托人来问询,才知道这人是年仅十九岁的江谦。这年冬天,江谦渡江来到海门拜会仰慕已久的张謇,张謇称赞他:进止温而恭。察其业,颇窥三代两汉之书。与人语,辞顺而气下,益爱重之。
后来,张謇受两江总督刘坤一之聘任江宁文正书院山长,命江谦随学江宁,江谦又推荐同乡族侄江导岷入文正书院就读。就这样,江导岷也成了张謇的学生,后又被张謇推荐到南洋公学学习测绘。江导岷对数字敏锐,很自然地成了这次垦牧测绘的主力。
测绘工作极其复杂,进行地籍测量控制点、界址点的实地选点、埋石等争议很大,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没人问津的时候,引不起什么风吹草动,当它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公公婆婆特别多。好几家财主找上门来,向测绘队伍勒索钱财,说自己祖上曾在这儿放牧牛羊,你把地占了,那些牛羊的子子孙孙到哪儿去吃草,甚至有一家从家传的一本古书中找到祖上在这儿活动的踪迹。江导岷把实际情况如实地汇报给张謇,张謇想来想去,觉得要想测绘顺利进行,一定得当地官府出个有说服力的公告才行,经过努力首先得到当地李审之、张如峰的支持,张謇依靠他们的帮助很快解决纷繁复杂的地权纠纷。
再一个,滩涂高凹不平,运用经纬仪等仪器对土地及其附属物的量距、水平角、垂直角、水准测量带来不小的难度。江导岷一行人带足食物和水,每天从早上干到晚上,利用在江宁陆军师范学堂学到的测量、绘图、算术、营垒、桥路等各种扎实学问,不辞辛劳,埋头苦干,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便完成了任务,测得滩涂二百三十二里,十二万三千二百七十九亩,绘制成“东海荒地图”,为张謇创办通海垦牧公司提供了决策依据。
此后,在江导岷等陪同下,张謇又三次到海滨勘测,做好了开垦的前期工作。十一月中旬至十二月中旬,张謇根据“东海荒地图”撰成《通海荒滩垦牧初议》,议订《通海垦牧公司集股章程》。
这么大的工程,单单靠刚刚起步的大生注入资金是不现实的,还得集资,实行股份制。
二
大生的成功运作使得张謇不但有了底气,而且有了人气。
张謇首先想到汤寿潜,这位仁兄淡泊名利,但也注重实业,推广学校,开发矿藏,修筑铁路,兴修水利,加强海军防务等,并著书立说阐述自己的主张。
张謇想了很久后,就想向人说道说道自己的想法,但在没成熟之前,又不便于暴露给朋友,徐端就成了他倾诉的对象,一来夫妻间非常默契,几乎无话不谈,二来徐端做事坦荡又合情理。
“夫人啊,您说这垦牧公司单独招股呢?还是组成一个团队共同发起集股好呢?”
“先生的大生纱厂招股之难还历历在目,是什么导致走上正规?先生心中可有权衡?”
“沈敬夫、刘桂馨、汤寿潜等友人,不离不弃的鼎力相助,可谓第一功!”
“为妻虽然没有读过圣贤书,但也耳闻古人有‘苟富贵,莫相忘。’之说。朋友聚,则事业聚;朋友散,则事业散。”
“夫人说到我心坎上了。大生自筹建起,寿潜兄就一路扶持,但并没讨得一分一厘,此等友情我铭记在心。垦牧一事不能少了他呀!”
“先生之品性,比肩古贤。结交新朋友,不忘老朋友。眼下可有新的朋友?”
“郑孝胥、李审之、罗振玉在垦牧初期,做了大量的工作,我想集股之事也不能少了他们呀。”
“我只是问先生一件事,导岷可有合适职位?”
“他是垦牧的第一功臣,又年轻上进,我已想好了,让他主持筹办和经营通海垦牧公司。”
“先生不怕他年轻误事?”
“年轻自有年轻的优势,想我二十一岁就随孙夫子左右,孙夫子书信往来都交于我,文件起草也经我手,孙夫子极具尊重,从没看轻于我。我怎么会在用人方面缩手缩脚呐!”
徐端更加佩服先生的胆识和魄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己十五岁,还是个姑娘家,收租放租就做的有声有色,得到祖母的首肯和偏爱。
五月,张謇与汤寿潜、郑孝胥、李审之、罗振玉发起集股,组建通海垦牧公司,得到刘坤一支持,报部批准。
七月的一天,张謇把江导岷叫到办公室。
张謇开门见山:“之源啊,你得挑重担了。”
江导岷一阵忐忑,这段时间他吃饭睡觉都在想问题,有时候就像硬板床上铺了蒺藜,难以入睡。年轻是本钱,这段日子虽然辛苦紧张,但也充实的很。现在先生又有更重要的事交给自己,心里既高兴又担心。
“不知先生让我办啥事啊?”
“我和几位董事,一致同意由你主持通海垦牧公司筹办事宜。”
“可是,先生。我有些担心辜负了您啊!”
“不经历,哪有磨练。我相信你!”
其实,江导岷已经心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一定干出个样子,报答恩师的知遇之恩,同时为恩师的现代城理想添上自己的一笔。
江导岷直接把铺盖卷搬到了公司的临时简易房里。接下来的工作是选址。张謇考虑到工程一旦上马,茫茫荒滩,房无一间,几千民工,万亩围田,必须有个落脚点。经过张謇和江导岷多次勘探,选中新老土结合部的高地为公司所在地、大本营,这样既便于从后方组织后勤物资,又便于前方指挥,安全也有保障,公司的建筑设计方案随之考虑成熟。八月下旬,张謇再次来到南通、海门交界处规划、选址、丈量垦牧公司屋基。
江导岷向张謇请示:“四先生,公司就要奠基了,应该有个响亮的名字。”
张謇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公司总部建在南通、海门交界处,就称‘通海’吧,又是围垦荒地,荡草放牧,畜肥改田,自然叫‘通海垦牧公司’。”
第二天就商定屋工、堤工。这几夜张謇宿如峰仓,彻夜不眠。江导岷更是兢兢业业,生怕有所纰漏。
就在紧张布局的时候,当地批户陆三、彭丁两人带着十几人前来滋事。
因为屋工还没入住,堤工更不必说了。江导岷和五名设计人员在场,如果处理不当,就会遭到群殴。
江导岷主动告诫陆三、彭丁:“通海垦牧公司的成立是江都刘大帅亲自报部审批的,如果你们滋事就是和刘大帅过不去。”
听到刘大帅撑腰,陆三有些犹豫,但彭丁依然嚣张地说:“别拿刘大帅唬人,真有官府文书,拿出来看看。别以为我们兄弟是吃干饭的,从小吓大的。”
江导岷自然拿不出官府文书,因为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随手放在这简易房里。但他冷静应付:“这么重要的官府文书不可能随身携带,你们的诉求待我汇报给状元公再说。”
其实,陆三和彭丁也知道这事江导岷也做不了主,幕后还得张謇说了算,就算今天闹破天也不会有个结果,再说这么大的摊子一定有官府撑腰。虽说来挑衅,但心虚得很,很大的成分是想碰碰运气,一下子碰上个软柿子,就狠狠地敲一笔外块,毕竟自己人多势众。
陆三向彭丁使了个眼色开口道:“我们兄弟要的就是个说法,这么大的滩涂你们都占了,我们当地人总该有所赔偿。不能睁眼看着你们吃肉,我们汤都喝不上。兄弟啊,难道我说得不在理吗?”
江导岷知道,今天就是自己说出花来,这些人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离开。看样子,暂时这群人也不想动粗,就道:“各位兄弟,我会把这事报告给状元公,状元公乃明理之贤人,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陆三向前一步说:“都说张状元誉满天下,总不会名不符实吧!我们走,明天再来。”
江导岷总算舒了口气,赶紧骑马拜见张謇,商量对策。
张謇首先想到的是不能把江导岷他们置于险地。
“这样吧,之源啊,你先从首批佃农中挑选壮丁,组织操练,一面拓荒,一面护垦。再一个,在当地广贴公告,告知当地百姓,垦牧是为了造福地方,解决农民无地可种的局面。”
江导岷多方了解,知道陆、彭二人也就是当地的混混,说到底就是两个泼皮,但也没有危害乡里的过多劣迹,就跟张謇商量吸收到壮丁队伍里,也算给了他俩安家立命的一个营生。
就这样,张謇连续六天:终日手披口答,内筹开工,外筹御侮。
十月下旬,在多方努力下,通海垦牧公司基建“祭神开工”。
没想到,公司一开工就遇上了饥荒,由于干旱无雨,秋收收入了了,大多农民流入逃荒的大军。
灾荒使垦牧步履维艰,江导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由于缺粮,再很难招到民工,已经招到的民工也在流失。江导岷把工地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地记录下来,汇报给张謇。
春天到了,民工仍在流失,垦牧工作放缓了脚步,张謇思忱着,再这样下去,将严重影响开垦的进度。徐端见丈夫一直心事重重,就问:“先生,近来总是心思恍惚,不知遇到了啥难事了不成?”
“啊夫人,灾荒之年,让垦牧受阻啊。”
“哦,是不是农民大多逃荒去了,招不到民工啊?”
“夫人说的极是,我一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呀!”
“先生何不早说啊。过去我娘家可是有几百亩良田,有不少的佃户啊。靠天吃饭,肯定经常遇到旱灾之年。”
“哦,夫人是说有办法了?”
“当然了,我们家一般用‘平粜’的办法留住佃户。”
“平粜?”
“是啊,就是提供平价杂粮的办法啊。”
“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民工都有工钱,是按月结的。我们可以评价将粮食佘给民工,发工钱时再扣下,真是个上上之策。”张謇像孩子一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年初二,张謇与江导岷议商了这一计划的具体方案。正月下旬,以“平粜招工”的一千多人来到工地,民工人数由原来的四千余人一下子增至七千余人,一直干到了这年夏天。
原计划进行的有声有色的时候,江导岷又协助张謇制订了围垦川流港南荒地的规划。
张謇有很多大事要做,经常穿梭于州省之间,不能常驻垦牧,除了堤址审定、堤势相度、大的规划、制定章程等,其他具体的事项完全仰仗江导岷。江导岷为垦牧全身心的投入,开办之初,很多地方寸草不生,生活极其艰难,大多在鸟类栖息的草丛里,聊作休息,但人多了就无处可藏。后来发现丁荡有一海神庙,很久无人管理,已经破旧不堪,买了一些木材修葺一番,作为根据地,又在周围搭建许多草房,总算有了栖身之地。但喝水饮食都要从十几里外运送过来,每天往复。更让人唏嘘的是一些重要物资运入的时候,无路可走,无河可航,怎么办呢?一句话,自己修路,自己挖河。
就这样江导岷和公司的办事人员,天不亮就起床,除非大风大雪,就是年除夕也奔驰监工,从不停歇。
张謇看在眼里,心下明了。很快就明确宣布,他自己只掌握大的决策,公司规划、运作、经营、督导和人事等则完全由江导岷负责。
江导岷的能力和忠诚让张謇很快腾出手来办教育。张謇一直认为,教育和实业是相辅相成的,大生的经营中,让张謇明显地觉醒道:苟欲兴工,必先兴学。而学必先从小学开始,而小学急需的是教师,那么,教师又来自于师范,当务之急,师范学校不能再耽搁。师范是教育之母。当然,办教育必需要金钱,金钱来自哪儿?必然是实业。实业必然是教育之父。
张謇想办教育是社会之事,必有社会来办,他首先想到的是官办。
一开春,张謇就给刘坤一发了电报,提出了兴办学校之事,言之凿凿,理之昭昭,刘坤一心动,发电报邀请张謇去江宁商谈具体办学之事。这也是张謇过早放手垦牧公司具体事务的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