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心中理想的模样,敢于直面人生。
一
张之洞正为台湾之事思虑恼火的时候,张謇和李芳园到了都府门外。侍卫认识张謇,拱手后赶紧进府通报。
行至门口外禀报道:“翰林编撰张謇求见。”
“本都正在想这事,他就到了。让他进来。”
张謇和李芳园在侍卫的引领下疾步走进东苑,来到花厅门外,汤寿潜已在门口迎接。汤寿潜字蛰先,进士出身,做过青阳知县,现为督抚幕僚,他的座右铭是“竞利固属小人,贪名亦非佳士。”光绪十六年(1890年)作《危言》一书,共四卷,提出精减冗员,改革科举,推广学校,开发矿藏,修筑铁路,兴修水利,加强海军防务等,并阐述其改良主张。也是江南少有的名士,和张謇惺惺相惜,很是投缘。
“蛰先兄,别来无恙啊。”
“季直兄,香帅在屋里等着您。这位是?”
“哦,这是芳园兄,江南丝竹乐队李家班的班主李芳园。香帅?”
“哦,知道,知道。香帅还念叨这事呢。快里边请!”
张之洞见二人进来,并没有起身。张謇情知这位出身名宦、少年登科、名噪一时的总督,有股子傲气。文章才气横溢,虽为慈禧一手提拔,但因长相又矮又瘦,在湖广总督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一直未入军机,这也是他想帮助光绪帝掌权的一大原因,毕竟对慈禧有许多怨言。这回署理两江总督,实质是因为两江总督刘坤一被任命为钦差大臣,调到北方主持军务了。
张謇和李芳园同时深揖道:“香帅!”
张之洞只是点了点头,他今天心情不好。一抬眼看见了张謇旁边的李芳园,微微一愣道:“李班主与季直一道来的?”
“香帅,我与季直兄在江阴一见如故,一起结伴而来。”
“哦,好好好!果然是名士相惜呀。季直啊,李家班演奏的江南丝竹那可是一绝呀!”
“香帅,下官也是如听仙乐。”
“蛰先啊,让人安顿李家班休息,我要和季直谈谈。”
“属下这就去办。”说着就领着李芳园出了花厅。
“季直啊,你这次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要有事和你商量。”
“香帅,我这次来也是有要事相求。”
“哦,你说说看。”
“先说说通海团练的事吧,招募地方兵勇,虽是为了地方治安,对沿海百姓来说是件好事,但得需要枪支弹药等物资,百姓本身就缺衣少粮,再让他们捐献物资,那必怨声载道。又无实业支撑,此事必不长久。说到底缺的是银两!”
“季直啊,这件事我也知道。所以,我在湖北也办了许多洋务,说到底也是实业嘛!要想国家富裕就得学习洋人啊。”
“香帅说得极其适宜。现如今,《马关条约》的签订,开放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通商口岸,允许日本在中国开办工厂。这不明摆着嘛!要割中国人的肉!要喝中国人的血!”
“季直的意思是?”
“抢在日本人的前头先把实业办起来,自然遏制住日本人的势力。”
“好,季直和本都想到一块了。我想既然朝廷允许日本人在内地办厂,我们自然也能办的,我这就上奏朝廷,让你总理通州一带商务。”
“香帅,在下还有两事相求。”
“季直就别卖关子了,一次把话说完嘛!干嘛总是噎噎藏藏的。”
“这两件事是办厂成败的关键,只有香帅能够做主啊!”
“哈哈!我还没问你要办啥实业呐?”
“哦,这个我早已想好了。在京城时,我仔细翻阅过近几年的海关贸易关册,进口最多的是棉纱和铁,这两项每年花掉约2亿两白银,这是多大的缺口啊!尤其是棉纱,更是让人咋舌,所以我想先办纱厂。况且,南通地区滨江临海,交通便利,气候适宜,无霜期长,是传统的产棉区。这里的棉花不但产量高,而且质地洁白,纤维长,富有弹性,很早就以“沙花”而闻名天下。同时,当地农民具有纺纱织布的传统技术,他们织的“通州大布”远销东北市场,深受欢迎,所以对于机器纺纱的需要量日益增长。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张之洞有些兴奋,刚才的阴霾渐渐明朗。
“一件事,改厘捐为认捐。”
“这件事不是小事,这是官府抑商兴农的策略。农乃立国之本,人人逐利而经商,阡陌岂能不荒废!”
“利厚,才是兴商的必要性,要不洋人不会在我们大清的国土上折腾,折腾得越狠,说明利越厚。而不改厘捐为认捐,也就无利可图,我们还有办实业的必要吗?更不用说和洋人竞争了。”
张之洞一脸凝重,点了点头道:“好了,本都会上奏朝廷,力主此事。但不是一时半会儿成就的事,得从长计议啊。”
张謇有点着急,此事如不急办,黄瓜菜都会凉了,又想进言,张之洞一摆手,转移话题道:“那第二件事呢?”
“我想纱厂完全民营,完全自主商办。”
张之洞有点恼火,这张謇胆子也太大,这不是挖朝廷的墙角吗?沉下脸来说:“这个不行。本都办实业实为富国,买枪买炮、买舰艇、练新兵、强海军,不是为奸商钻营牟利。”
“香帅,民富才能国强啊。”
“大胆,这纱厂、矿厂都商办了,催肥的是投机奸商,朝廷的钱从哪儿来?本都上哪儿找银子?你这不是损公肥私嘛!”
“香帅,民为国之本,民富国自然强啊!”
“一派胡言,让舍本逐利的滑民入股,怎么强国?枉你还是钦点的状元。就盛宣怀说的那个官督商办,我还琢磨了很久,你这个完全自主商办,万万不能!”
“香帅,盛宣怀跟随李鸿章搞洋务,拿洋人的回扣麻利得多,实则聚敛私财,假公肥私啊!”
“扯远了,说到家这次办纱厂仍走官招民办的路子,断断不可更改。”盛宣怀是全国最大的洋人买办,不但李鸿章用得着,他张之洞也得重用,说盛宣怀也是间接地说他张之洞。况且不给盛宣怀开这个口,难道就会给你张謇开这个口?
“香帅,纵观洋务运动三十年,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要不,这纱厂办不了!”
张之洞勃然大怒:“混账,退下!”
为官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哪位下属如此顶撞他。这时汤寿潜已站在了张謇身旁,他没多言,知道这时候不是说话时机,就意示张謇离开,并一直送到下榻的七家湾客栈。
“蛰先,香帅他——”
“季直啊,香帅最要的是面子,这些年办洋务也是为了撑脸面。你当场顶撞他,让他下不来台,他能不发火吗?这事急不得。”
“可,时不待人啊!行动晚了,成功的几率会大打折扣!”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我们不是还得仰仗香帅嘛,哪能不让他脸上有光呢?明天,将有一台江南丝竹的演奏会,到时许多江宁名流将被邀请,香帅肯定也邀请你,到时可千万别在众人面前顶撞他,那样事情就更难办了。”
“嗨!还望兄多多斡旋,你的话香帅一定能听进几分。”
“啊,季直兄放心,一有机会,我就向香帅进言。好了,香帅这会儿可能找我了,我得抓紧回去了。兄保重!”
二
“蛰先啊,你说张謇说的纱厂完全商办还是有些道理的吧?洋务运动这些年,花了不少银子,却让日本人几乎吃了个精光,心里头啊毛茸茸的,越来越咽不下这口气啊!”
“香帅,张謇口直心快,但他也是心里着急啊。你说这日本人都把工厂、码头都建到内地了,其他列强也不会干瞪着眼吧?形势紧迫呀!”
“那也不能任着他的性子,想什么就是什么,成何体统!离了他张謇就不能办厂了?蛰先,你去找几个当地干才来。”
汤寿潜也不好再说什么,应诺一声转身去了。下午就找来了陆润庠和丁立瀛,二位已为官多年,在当地都是干才,特别是陆润庠还是同治状元。但二人都没有辞官从商的志向,当从汤寿潜嘴里得知张謇的境况,一来借坡下驴,二来做个顺水人情,一致推举张謇来办实业。这一切出乎张之洞的意料之外,毕竟办实业是块肥缺,虽然辛苦点但眼下却是一件光鲜的营生。正在张之洞语塞的时候,汤寿潜趁机进言道:“香帅,季直办实业志向笃定,又肯实干,应该是最佳人选啊!”张之洞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还别说,张謇还真是块料。就是性子牛得很啊!”“香帅知人善任,张謇无意为官,但报效国家的忠心皆在言语和行动中。晚上,我再找他聊聊。”张之洞点了点头,休息去了。
张謇知道蛰先比他更了解张之洞,在跟蛰先谈论了一晚上后,决定在演奏江南丝竹后,趁张之洞高兴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给这位好面子的总督戴个高帽。
果不其然,在众星捧月之下,张之洞和当地达官贵人一起欣赏了《高山流水》。这是张謇授意李芳园演奏的。入定后,犹见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息心静听,愉悦之情油然而生。其韵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目眩神移,惊心动魄,几疑此身已在群山奔赴,万壑争流之际。所有乐器戛然而止。寂静之后,掌声响起。这时,张謇起身朗声道:“诸位贤达,今晚有幸在江都府品此仙乐,完全仰仗江都的厚爱。江都报效朝廷、爱民如子,现鼎力支持二事:一改厘捐为认捐,二允许商办实业。愿江都上奏朝廷,促成也!大家为江都鼓掌!”
张之洞脸色微变,但又马上挂上笑容,摆摆手道:“诸位,本都会尽快上奏朝廷,让张季直总理通海商务,兴办实业。”
张之洞没想到张謇会来这一手,这是逼着他答应这棘手的两件事。不过,张謇也在大家面前给他涨足了脸面,让众人明白了他张之洞的魄力。所以,在内心微微不悦后,顺水抬高自己的威望和手握实权的现况。
张謇既知张之洞极要脸面,既然当众答应了,万没有反悔的事。也就不再江宁做过多停留,告别李芳园和汤寿潜,急急返回通州。徐端见到风尘仆仆的丈夫,心疼地递上一块温水泡过的毛巾,满眼的关切和温情。丈夫脸上透出的平静,让她一颗悬着的心渐渐安放下来,知道事情一定是有了眉目。
“夫人,你辛苦了!我不在家这些日子没烦心事吧?”
“家里一切安好。只是——”
“夫人为何欲言又止?”
“念祖打伤了人,赔了些钱财。”
“不成用的东西!念祖和承祖虽为长房侄儿,但我从他们小时候就关注他俩,自从我们女儿夭折,你一直没再生育,我就有将其中一个嗣为儿子之意。但他们喜欢吃喝玩乐,游手好闲,赌博成性,我多次找其谈话教育,却仍屡教不改,真是恨铁不成钢,才将嗣儿之事作罢。”
“那家也没再去衙门里告,这事就这么了了,你不要再生气了。”
“这样下去,不收敛,早晚闹出大事。”
念祖和承祖还是忌惮四叔的,因为在外面张狂无非是仰仗四叔的名望,普通百姓敢怒不敢言,官府又碍于张謇的脸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至于二人顽劣成性。张謇前脚离开了通州,哥俩就去了赌坊——长乐坊,这家赌坊玩的就两种赌技:推牌九和水浒叶子。
念祖的喜好玩推牌九,这个玩的是八人一桌牌,共32张牌,主要与庄家比大小。各人下注后,由庄家将所有牌面朝下推匀,开始砌牌,以8排每排4张排列。用骰子掷出点数,然后按逆时针将牌分配到每个参与者手中。
玩家会有4只牌,分开两组,每组两张。玩家可自行将四牌两两搭配,两组牌面朝下。然后每人与庄家比牌分胜负,必须前后都大于对方才算赢,前赢后输或前输后赢就是和局,前后都输即输,所以配牌必须讲究策略。这个叫大九玩法。
牌九另一较灵活的赌法是可以轮流坐庄,通常是由赌家坐庄开始,然后依逆时针方向轮流坐庄,玩家可以独自坐庄或与赌场合伙坐庄。念祖不吃这一套,往往强行坐庄。这次他想赢大的,想推小九,直接一次性对牌比较大小。同桌王二感觉小九太单调、没花样,跳起来反对,结果两人就吵了起来。
念祖没想到王二这么驳他面子,把牌一推说:“谁玩谁玩,爷不玩了!”虎着个脸来到承祖这桌旁,看承祖玩得正酣,耐着性子看了一把。这水浒叶子共四十张牌,由四人打,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打水浒叶子也有庄家、闲家之分。庄无定主,可轮流坐。因而三个闲家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水浒叶子牌面是:
文钱:一文钱到十文钱,共10张。
百子:一百子到九百子,共9张。
万贯:一万贯到九万贯,共9张。
十万贯:二十万贯到九十万贯,共8张。
另外还有:百万贯、千万贯、万万贯、空没文各一张。
万万贯宋江和空没文鲁智深这一首一尾自然就是最大和最小了,其他的大小就不言而喻了。承祖这把牌臭的很,见哥哥站在旁边虎着脸瞅着另一张桌上,丢下牌喊道:“爷有事,不玩了!”哥俩就去了一家茶馆,是王二必经之路……
三
回到通州之后,张謇让徐生茂拿自己的名帖将本地花布商人沈敬夫、陈维镛、刘桂馨请到家里来,商讨办纱厂的事。芦泾港商陈维镛率先发言:“季直兄,陈家在芦泾港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几十年来仰仗芦泾港也积累些财富,如今要办纱厂就面临着很重要的事——选址。不知季直兄想把厂址选在哪儿?”
张謇微微一乐说:“我知道楚涛兄所在的芦泾港是贯通长江、连接内河的老港。整个复兴沙江家圩旁,水面宽阔,港口水深,通航条件良好,而现在货物以水运为主,建厂自然选在芦泾港附近,这个还有待于考察。”
陈维镛面露赞许之色,同时也吃了个定心丸,这纱厂有他发挥的余地。
第二个开口的是刘桂馨。刘桂馨,字一山,亦字省斋,通州川港人。刘桂馨幼年丧父,自曾祖母起,“三世五孀”,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五个寡妇“日惴惴,耳所听,目所视,心所念虑,唯一山。”少年刘桂馨受业于同镇周家禄,“读不尽二十行,复诵不成句读”,周家禄“辄怒呵之,甚则朴责之”。后来,刘桂馨成为通州有名的花布商号刘正大关庄布行兼花庄老板。而周家禄是张謇于同治十年便结识的朋友,所以张謇和刘桂馨早就相识。光绪十四年十月间,穷困潦倒的周家禄向张謇求助,张謇请刘桂馨代付二十番钱。不久,张謇收到了刘桂馨寄给他的“颍滨手迹”所书诗二律。十一月,张謇抵沪,刘桂馨等置酒欢迎。光绪十七年六月,张謇写信给刘桂馨,托他购买李邕《岳麓寺碑》,因为商业上的往来,刘桂馨常穿梭于通沪之间。这些致密的交集都是他们友谊的见证。既然是要好的朋友,说话自然向关键处说。
“季直兄,还是那句话,我们要的是完全商办,不能加半个官字,否则,即使成功办厂,也会被官府吸干!”
张謇没有立刻回答,这是个棘手的事。
一直沉默的沈敬夫进言道:“还有一个难题,就是改厘捐为认捐。这个已努力多年,依旧毫无生机。”
张謇仍旧沉默,在客厅里踱着步子。
“四先生,有一守备带着一队人在门外,要求见您。”徐生茂进门来禀报。
守备乃正五品武官,张謇招呼几位好友一块出门迎接。
守备拿出一封信函道:“奉江都之命,给张大人送来一封江都密函。”
张謇双手接过密函,一拱手道:“请守备大人进屋喝杯茶吧。”
“喝茶就免了,我还有公务在身,既然张大人已收到信,我这就赶回江宁交差复命了。”说完一拱手,一队人跨上马绝尘而去。
重新落座,张謇打开密函,就一句话:“替本都起草《条陈立国自强梳》。”
张謇喜上眉梢,朗声说:“诸位,好消息啊!”
接着将张之洞的信交给三人传阅,三人频频点头抚须,面带喜色。
张謇朗声道:“世人皆言外洋以商务立国,此皮毛之话也,不知外洋富民强国之本在于工。”
三人皆颔首赞同。
张謇又道:“天下将沦,唯实业和教育有可救亡图存之理。”
三人又皆颔首,又摇首。觉得此话过于尖锐,当权者听得刺耳。
张謇忧愤道:“昔日扁鹊治病: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今日之我朝病入内脏,非下猛剂不可!说轻了,如纤手搔痒,无用!”
四
为改厘捐之事,一直到十二月,张謇向张之洞多次诉说,也向其他官员口舌辩难,也少不了多次公文呈述,但还是司局酷议不下。
十月份,时任钟山书院山长的梁鼎芬给张謇发来电报,说是在上海组织强学会,邀张謇加入。
梁鼎芬进士出身,做过布政使,在中法战争中,北洋大臣李鸿章一味主和,梁鼎芬弹劾李鸿章六大可杀之罪,指责李鸿章与法国议约时在中越问题上处理失当。梁鼎芬却因此疏开罪慈禧,以“妄劾”罪,被连降五级,到太常寺去做司乐小官,自镌一方“年二十七罢官”小印,愤而辞官。
张之洞主政湖广,得知梁鼎芬辞官回到家乡广东番禺,知道他是颗干才,就想笼络到自己麾下做幕僚。自然就差人拿了名帖去家中请,结果梁鼎芬拒而不见。张之洞知道读书人的清高,琢磨来琢磨去,修书一封,点明聘其任广东惠州丰湖书院院长。这样既保住了他读书人的“名节”,也自然而然地笼络门下,可谓一举两得。果不其然,梁鼎芬看完书信后欣然上任。
有一次宴请,张之洞问梁鼎芬爱吃什么菜,梁鼎芬也不客气,讲出了自己的两大嗜好:一是喜欢藏书,见到书不收藏就睡不着觉;二是喜欢美食鱼翅。自此以后,张之洞每每宴请,只要梁鼎芬在场必上一大盘鱼翅,让其吃个够。梁鼎芬也知道张之洞待自己不薄,也尽心尽力做事,书院自然办得有声有色。
康有为在上海组织强学会,缺少启动资金,这时候他想起了在张之洞身边的好友梁鼎芬,就写信给他,希望得到张之洞的资助和支持。这时的张之洞也在寻找救国图强之道,自然不会抵触。但梁鼎芬知道强学会是新事物,而张之洞为当朝大臣,要想让他接受得找好切入点。是年11月康有为来到江宁。此时,张之洞正因次子溺死而伤痛不已。梁鼎芬为替其排忧,生出一策,劝张之洞与康有为谈书论说“藉以排遣”。经梁鼎芬牵线,康有为在江宁居二十余日,与张之洞隔日一谈,每次至夜深,从而得以“合请香涛为发起人”,促成张之洞慨然应允捐资银两作为会费。
张謇和康有为早有交集,也有书信来往,但他对康有为的为人有些不以为然。在京城时,张謇曾拜访过康府,亲眼见康府车马鼎沸,排场很大,内心就产生些许的不屑,认为康有为好图虚名,做事很不务实,太过高调,事业肯定做不长长,不能久久为功。接到梁鼎芬的邀请后,并没有过多的喜悦,但也没有拒绝,而是给老师翁同龢拍了个电报说了这个情况,翁同龢的信比较保守,大意是:怕的是有些人居心叵测,用意不良。
张謇虽然丁忧在家,但京城的大事他还是了解的比较透彻,在上海组织强学会之前,康有为因为“公车上书”已名满天下。今年的春天,康有为进京参加会试,《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入国内,一时间群情愤慨。康有为和弟子梁启超等首先鼓动粤中公车上折拒和议,然后各省跟进,邀集1000余名举人联名上书清廷,要求拒和、迁都、实行变法。两个月后,康有为在北京创办《万国公报》(不久改为《中外纪闻》),梁启超成为该报的主笔,每日撰写几百字的短文,着重西学的宣传,让人们了解变法有什么好处。刚开始朝中各级官员看了这些论调都感到惊愕害怕,感觉如其之说改祖宗之法,将会天下大乱。但越读这些文章越觉得变法的益处多多,渐渐对这些观点不再抵触,甚至开始接受。梁启超高度的热情和出众的思辨能力,短短几个月就广为人知,成为维新变法的领袖之一,几乎可以比肩康有为。对于张謇来说,内心世界里相比康有为更喜欢这位异军突起的青年才俊。黄遵宪、汪康年等人在上海筹办《时务报》,梁启超应邀前往主持笔政。在主编《时务报》时期,他以新颖犀利的议论和通俗流畅的文字,写出了《变法通议》、《论中国积弱由于防弊》等一系列文章,系统阐述维新变法理论。他指出:中国要强盛,必须进行变法。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这时的张謇也参与了讨论,对梁启超褒奖有加。
当然,张謇不是只注重口舌之力的人。光绪二十二年春天,张謇着手恢复通州孔庙乐舞。
这件事得需要动用家里的银两。这一夜,张謇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徐端知道丈夫有心事,就掌灯问:“夫君,您有心事?”
“夫人,我想拿出部分钱恢复孔庙乐舞。可家里余钱也不宽裕啊。”
“夫君,您办的都是大事,我还有些嫁妆,本来是想迎娶吴、梁两位妹子时贴补家用,既然夫君用钱典当出去就是了。”
“这怎么行呢?你也没戴过几样像样的首饰!”
“这有什么!每天家里忙活,首饰多了是累赘。支持夫君是我应尽的本分。”
“啊!只有山妻解,矜劳惜瘁同啊!西方人每项开支都提前做好预算,我们也开此先行,明天我也做个预算。”
“还等明天干啥,今晚有事,您也睡不安稳。不如现在就合计一下。”
“好!”
张謇起身披衣写下:
聚海通泰如四厅县童生各二十人于通州学宫,十人亦可,但多则观摩尤广,且归后易于传习;延浏阳乐舞师三人,教习三个月,每教习一人束修三个月二百番,将来酬劳在外……通、海两学各二十人,伙食减二百二千,共减三百二十二千;止须一千二百八十七千,作一千三百千计,通当八百,海当五百亦可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