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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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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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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连载

第一十一章 办学


苟欲兴工,必先兴学。

从江宁回来,张謇就去苏州拜见藩司吴,陈述办学之事。

可张謇并不知道,他得罪了一个人,盐道胡。盐道胡虽不是朝廷重臣,也是三品大员,更重要的是盐道是个肥差,当差的富得流油。有了银子,自然向上走动的勤快顺溜,很快就把巡道徐和藩司吴买的和谐相处。张謇其实并没有和盐道胡直接冲突,究其原因,是他向刘坤一建议改革盐业,让督抚直接插手食盐制作和买卖,很自然地就堵住了贩卖私盐的口子,直接断了盐道胡的聚宝盆。盐道胡再富有也不能拿刘坤一怎样,但却恨上了张謇。当张謇提出地方出资办学堂的时候,盐道胡觉得时机已到,就找上巡道徐一起游说藩司吴。

“吴大人,张謇办学堂这件事万万不可呀!”

“刘大帅都支持,有什么不可呀?再说,这也是朝廷颁布新政的一部分。”

“吴大人,这张謇胃口太大,任让他这样下去,不知要办几百所学校啊!”

“这个不也是造福地方吗?”

“吴大人啊,银子呢?银子哪儿来?”

“这个——”

“张謇倒是扬名立万了,可这银子还不是您来出。名义上地方政府办学,实则是张謇损公肥私啊!”

“胡大人这一说,倒是在理。徐大人怎么看这件事?”

“吴大人,办学之事应长远考虑,这本身就应该久久为攻。虽说朝廷有意办新学堂,但眼下朝廷一文钱不出,刘大帅也只是停在口头上,我们还是缓办为好啊。”

藩司吴点了点头,不得不佩服巡道徐,都说巡道徐心如狐,外号巡道狐。进来一句话也没说,一开口就讲到点子上。关键是朝廷和刘大帅都是空头支票啊。

“徐大人,老夫怎么向刘大帅开这个口哇?”

“这个吴大人有什么作难的,直接让刘大帅出一半办学费用就行。我看两江一带赋税本来就很重,督抚已经入不敷出,刘大帅肯定拿不出银两,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对呀,还是徐大人精明啊!”

“哪里哪里,都是银子惹的祸。有银子谁不愿办好事啊。”

张謇在藩司吴那儿自然碰了一鼻子灰,一点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事情卡在这儿,但问题不能不解决。

张謇从大生的开办和垦牧公司的创建,得到了许多启示,官办不行就私办。孔夫子两千四百多年前,尚能办私学,时至今天张謇定能效仿之。虽说办纱厂筹款很难,但那是为了盈利,造福地方明面上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但兴办学校,直接是公益行为,通海一带,绅风浓厚,捐助办学阻力不会太大。

说干就干,张謇首先找来罗叔韫、汤寿潜等同人筹划在通州自立师范。张謇首先提出捐助任办通州纱厂五年来应得未支的公费连本带息两万元,另外的再向社会集资。大家一致认为,此法可行。

首先,成立了劝集资助会,张謇亲任会长,罗叔韫、汤寿潜任副会长。这次,徐端同样在乡绅太太中发起劝集资助团,成为张謇得力的助手。首先捐助的是张謇三哥张詧夫妇,自幼张謇就和三哥张詧最亲近,为了张謇的学业,张詧自愿放弃科举之路,而今又是江西学正,兄弟办教育哪有不支持之理。

张謇对张詧说:“三哥,这捐助之举还得举办个仪式,登台戴红花。办学虽是事业,但全为公益,造福地方。就应该大张旗鼓,告知百姓,对百姓开化思想和心理起到促进。”

张詧原本低调,张謇之事犹如自己亲历,这大红花他一定得戴。从江西启程回通州之前又收到张謇电报:弟媳徐端组织了乡绅太太劝集资助团,所以与罗叔韫、汤寿潜两副会长商量,夫妻皆戴红花,望三哥携嫂嫂一起前来。

劝集资助离不开大生股东们,他们已切实从大生的成功中获得了分红,这件事自是张詧来到再做定夺。没过几日,张詧和妻子徐姮来到通州。徐姮是徐乃昌之女,徐乃昌和张謇算是同门,都是翁同龢的学生,张謇和张詧是亲兄弟,所以徐乃昌对张謇的工作大力支持,这次办学也捐助了银钱,张謇执意让徐乃昌一起来戴红花,徐说女儿女婿都在场,做父亲的站到一列多有不便,一再推辞。张謇一再邀约,说是新事新办,并不妨碍。实则,张謇有意邀约是想他日让徐乃昌进大生董事会,对于徐乃昌的能力和人品张謇很是认可。

张詧一进门,张謇就让人抓紧宰杀鸡鸭。吃的方面,张謇每天饭菜,基本是一荤一素一汤,没有特别的客人,向来不杀鸡鸭,有时饭后抽一支小雪茄,漏气了就粘一纸条再抽。这也在张謇家形成了规矩。张詧表情严肃,从张謇辞官办纱厂起,张詧就一直关注着弟弟的行动,这又办了垦牧公司,还要办学堂,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项不是大手笔?他一定很忙很累,一定需要帮手,自己又是个务实之人,无意于官场,怎么四弟就没想到他呢?

其实张謇早就有此意思,不过三哥仕途也算顺当,大生纱厂有沈敬夫、刘桂馨他们,垦牧公司有江导岷,不到万不得已,张謇不想惊动三哥,这回办学校,确实想不到合适之人,就趁三哥来通州之际,和他讨论此事。

张謇见张詧表情严肃,就半开玩笑地说:“三哥,是不是这么远跑来有些怨言啊?”

还没等张詧说话,徐姮插了一句:“我说四啊,您哥怨言多着呢!天天盼着您让他来,可您事业都到这个份上,还没想起他,他能没有怨言?”

“啊,是这样啊。嫂子啊,四儿是什么人您还不了解?自小我与三哥的感情还用说,读书、幕僚、中状元,哪一件没有三哥能成?三哥与我如同一人,胜过手足,一直怕耽误兄之仕途,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惊扰吾兄。这次三哥来通州,我就想和他商议此事。既然兄早有此意,我这就奏请刘大帅,请他修书一封,向江西巡抚要人。”

张詧严肃的表情才放松下来,脸上挂上了笑意。

张詧见无外人,屋子里就妻子徐姮,弟媳徐端、吴道愔,稳住声音道:“四弟啊,您的真实打算是什么?”

张謇有些激动:“立学校须从小学始,尤须先从师范始。整个教育事业如同一条源远流长的江河,师范启其塞,小学导其源,中学正其流,专门别其派,大学会其归。办学程序应该是:先师范,后小学,再专门,然后逐步升级,直到大专和大学本科。所以,我们先创建一所师范学校——通州师范学校。而后,本着立之有本,行之有方,次第有序的思路,先后在南通这片江海平原上创办几百所小学,几所高等学校。同时,还创办诸如女子师范、中学和各类专门学校几十所,创办盲哑师范传习所、女工传习所、贫民工场、流浪人栖流所、妓女济良所等诸多的社会教育机构。”

“啊!”张詧吓了一跳。

张詧的理解中,张謇只是办实业,捎带着办学堂,没想到有一个这么庞大的计划,这教育到了社会的旮旮旯旯,连残疾人、妓女都收留了。

“季直啊,这流浪人多为不务正业或者精神有障碍者,收留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您确信要收留他们?”

“三哥,人不分三六九等,但分能力大小。在上海的时候,就曾有一群乞丐从两个日本浪人手里救了我和桂馨,要不我不可能活到今天,从人性上讲他们也是英雄,可他们在风雨里也无安身之所啊,怎不让人心酸。我的理想是:人尽其能,物尽其用。他们自有有用之处。”

“季直啊,古人云:人海茫茫,皆为利来,又皆为利往。当然,自古也有一心为公者,愿天下大同,但毕竟为少数。所以,不要过早的暴露您的全部意图,那样会带来很大的阻力,从长计议,这办学一所一所的来,温水煮蛤蟆,不会造成强烈的反弹。”

“我也这样想,因为我一提出这些想法,只有刘大帅鼎力支持,但大生的董事一致反对,而且反应强烈。”

“天下大同,是自古以来的仁人志士的最高理想,刘大帅也不例外,但具体实施就牵动各方利益,都知道您是从大生取钱,他们能不反对吗?”

“那就先办一所通州师范学校。全部用捐助来办。”

张謇向刘坤一陈述实情,并汇报了张詧的情况,刘坤一马上让人给山西巡抚发了份电报:办洋务事急事大,望借调张詧回通州。山西巡抚也很欣赏张詧,不愿失去一个得力部下,婉言回绝。

张詧思虑再三,深深感知大清已是强弩之末,这官当与不当意义不大。张詧受父亲张彭年的影响,实干的意识深入骨髓,深知张謇之事业也是自己的梦想,毫不犹豫挂印辞官,收拾家当赶回通州。

再次回到通州,张詧正赶上通州师范学校选校址。张謇认为接近十万元的捐助,每一文钱都要用到刀刃上。办实业的张謇和生活中的张謇表里如一:穿戴方面,有的衣衫穿了几十年,直到不能再穿,平时的衣物也穿十年八年,袜子更是补了再补,补到不能再补。写信用的信封,都是拿人家来信翻了再粘贴好,再将平时人家寄来的红纸亲贴裁下来,加贴一条中间,一枚信封就做成了。平常包药纸或者废纸,大多拿过来起稿子或者写便条用。拿了口利沙的红酒瓶,做了一个塞子,寒天当汤婆子,告诉人适用得很。平时走路,看见一个钉、一块板,都捡起来聚在一起,等到相当的时候去应用。他常说应该用的、为人用的,一千一万都不得眨眼顺手就用;自用的、消耗的,连一文钱都得想想,都得节省。办实业也是这样,该花的一文也不能省,不该花的一文也不能花。

选来选去商定当地千佛寺为校址,方丈室改为校长室,其他拓建改造。这一做法大大地节约了资金,省下的钱,张謇和张詧商量,要找最好的老师,进一些先进的教学仪器。当然,找老师得根据学校所设科目的需要,文理兼备。模仿日本师范模式,根据学校的规模,首先招收了四年制师范正科(即本科)和一年制讲习科各一个班,所设课程主要包括国文、修身、教育、伦理、算术、物理、化学、历史、地理、博物、图画、手工、体操等。

汤寿潜提议理科要请外教,由于地域文化的限制,而日本师范教育已发展三十年,有许多成功的范例,所以,外教以东洋人为主。

张詧道:“是啊,数理学科非请外教不行,这是短板。但国学还得请一些名望素著的大儒,这办学则中西文化并重,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绝不能损在新学中的地位。”

“三哥说的很对,我打算请罗振玉、王国维、陈师曾来师范任教。”

“这三人可都是实打实的大儒,而且王国维尤为突出,翻译了《教育学》、写过《人间词话》。十六岁中秀才,曾经留学日、英、德三国,学贯中西,是不可多的的大儒。”

“罗振玉也不赖,上海的东文学社、湖北的农务学堂都是他开办的,又是金石大家,对甲骨文、敦煌写卷研究颇深,也是不可多的大儒。”

“陈师曾也是大儒,他们三个都是东文学社的大才子,对中西学问研究颇丰,办师范就需要这样的老师。”

张謇非常高兴,像是已聘请到三人。但张詧提醒道:“四弟啊,现在三人都在南洋公学任职,那可是盛宣怀开办的学堂,待遇可不低啊。”

张謇略一沉思说:“这三人我亲自去请,去之前我先修书一封,让生茂送给罗振玉,信中约定时间,前去一会。”

几人正在讨论确定教师的事,徐生茂领来了一位中年人,向张謇深施一礼:“状元公,家叔翁中堂让我送学校题名来了。”

张謇赶紧还礼:“感谢翁师,昨天我还念叨他老人家,身体无恙吧?”

中年人又说:“家叔身体还算硬朗,只是不能远途奔波了,要不他会亲自前来祝贺。”说完将一个手卷和一个钱袋放在桌子上。

张謇见一袋银洋,赶紧问:“这是——”

“这银子是家叔的一点心意,是为助学,请状元公收下。”

“啊,翁师清贫如洗,这怎么行呢?”

“状元公如不收下,让我无法向家叔交代,他老人家会认为您看轻他不是?”

到这火候上,张謇只能收下,又展开手卷,眼前一亮:字体稳健、厚重,毫无瑕疵。张詧禁不住赞叹:“翁中堂不愧为我朝第一书家,这字炉火纯青。”

张謇送走客人,表情有些凝重,感叹道:“翁师都到这个年纪,还如此看重新学,可见他对新思想的看重啊!”

张詧到:“翁中堂因维新而被免职,一直行走在政治旋涡里,他对新思想、新事物总有自己的判断力,尤其对四弟给予很高的厚望。”

事过人非,张謇眼眶有些湿润。

张謇正在校长室踱步想着什么,张詧一脚迈进来道:“四弟,你看谁来了。”

三个年轻人紧随张詧身后走进来,张謇一愣,“这三位是?”

“哈,晚生罗振玉。”

“晚生王国维。”

“晚生陈师曾。”

“啊,没想到您们都这么年轻啊。我信中说是要亲自去请您们来的,这还没来得及启程,您们就自己来了。”

三人深施一礼,罗振玉道:“状元公的声望如雷贯耳,晚辈们一直仰慕,我们怎么会劳驾您亲自前往呢。收到信后,我们就辞职结伴前来了。不算唐突吧?”

“啊,以后就别客气了,就叫我四先生吧,我也喊您们先生。您们是我和三哥等千挑万选请来的,是良师之师,怎么回唐突呢。三哥让三位先生休息一会儿,然后一起看看学校的环境和设施。”

“四先生,我们几个放下行李,洗把脸就过来。有点急不可待了。”

张詧把三人领进了一座别致的小院,有十几间宿舍,是专门为老师准备的。为了清净,罗振玉挑了最西头的一间,陈师曾挨着罗振玉,王国维挨着陈师曾。从这一点,也可看出三人真的很和谐。

三人很急切地想看看教室的布置,衣服也没来的及换就来到前院,张謇也很兴奋,一来按照原先的规划,请到了三位老师,二来没想到三位老师都是热血青年,这会给学堂带来生机和朝气。

三人先来到教室,教室门框上有一副对联:艰苦自力,忠实不欺。王国维拍手称赞道:“这个可作为校训。这个办学理念,能让每一位学生成长为‘经师’和‘人师’,既学业精湛,又为人师表。”

“王先生说的极是,当今国家羸弱,匹夫有责。而国民之技能和觉醒,要有良师。一艺之本,学必有师,此古今中外之通义也,况图国家强立之基,肇国民普及之教育。当然,更应教育学生要勤不要惰,尤其师范生日后要成为学生表率,更应养成勤劳的习惯。”

罗振玉抚摸着院子里的体育器材,感叹道:“真的没想到,四先生对体育这么重视啊。”

“野蛮其体魄,才有其他之说,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啊。”

三个人又一起来到实验室,看到琳琅满目的仪器,彻底折服了。明白了四先生真真切切地办新学。

陈师曾发现有几架显微镜,动容地说:“这么贵的仪器都舍得买啊,四先生这是下血本了。”

“新学就有新学的样子,需要的,再贵我们也得想办法啊。不能顶着个噬头,办些不伦不类的虚名。”

“这样的仪器南洋公学都不舍得进,四先生的眼界在国内还是第一人啊!”

正在这时,徐生茂领着江谦进来。张謇大喜,刚要介绍三位老师,江谦深施一礼道:“三位都是授业恩师,在南洋公学时,承蒙各位老师教诲,至今不敢有所望项。”

罗振玉道:“你可是学业和品行皆优的得意门生,也早听说你与四先生有师生之谊,今日皆已明朗,望加倍努力。”

张詧进一步道:“古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志向相投者,不走到一块都难啊。”

张謇心下一动:“易园啊,我正在起草办学章程,你又在南洋公学上过学,想必对办学有自己的想法,年轻人就应该挑重担,这章程之事就由你起草吧。”

“这——弟子愚钝,愿全力以赴。”

“哈哈哈”大家一块笑起来。

张謇的通州师范学校招生了,为办好通州师范,张謇可以说是到了事必躬亲、呕心沥血的地步。张謇自己也说:“中国之有师范学校自光绪二十八年始,民间之有自立师范学校自通州始。”

刘坤一上报朝廷:“张謇所设通州师范,实树各省先声,规模宏远,成绩昭著。”刘坤一内心里表扬张謇,他认为张謇确确实实干出了了不起的成绩,于国于民都是福音。希望朝廷对自己的这位部下给出应有的褒奖。

慈禧可不是这样想的,她更想知道的是庚子赔款筹集的怎样。假惺惺地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后,问:“张謇的大生纱厂挣了不少钱吧?”

刘坤一一愣,这边说办学的事呢,怎么又牵扯上大生纱厂了呢?但大生纱厂当然红红火火,就一躬到地道:“太后啊,张謇的纱厂确实办到点上了,收益颇丰。”

“如今朝廷国库亏空,今年的赔款还没有着落,张謇在你管辖之下办厂,总该让他出些银两吧,也算是朝廷对他栽培的回报。”

“禀太后,张謇办厂是绅领商办,官股没少分得银两,怎么好额外再收。”

“张謇口口声声富民强国,如今国家有难处,捐钱不是他分内的事吗?如果,你觉得为难,我让皇上下一道圣旨,名正言顺的让他拿钱。”

刘坤一心里想这不是强取豪夺嘛,还美其名曰名正言顺。

“老臣谨遵圣谕。”

总督府内,弥漫着火药味。刘坤一腾地站起来,沉着脸说:“张季直,这三十万两银子,你交还是不交。”

“大帅,什么国家有难处!分明是夺食养虎,而且养的是一群虎。养壮了就来撕咬我们。”

“张季直,别在我面前理直气壮,这儿可有圣上的手谕,你自己看吧。”

张謇看也没看,云淡风气地说:“就是圣上亲自驾临,我也不会捐这银两,庚子赔款,谁签的让谁交吧!”

“这可是公然违抗圣谕,是要蹲大牢的。”

“这要是抵御外侮,就是倾家荡产,我张謇也在所不惜,养虎为患的事,就是砍头我也绝不捐一分一两。”

“来人呐!押入大牢!”

“不用押,我自己去!”

张謇说完,气宇轩昂地走了出去。

刘坤一望着张謇的背影,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三天了,刘坤一又邀请了云居寺方丈慧云法师下棋,侍卫来报,汤寿潜求见。刘坤一和慧云法师相视一笑说:“等的就是他,抓紧请他进来。”

大生纱厂里,厂董们集聚在会议室,气氛郁闷的很。

徐端说:“各位厂董,召集大家来,是商量一下四先生入狱一事,看看大家有什么解救的办法。”

一阵沉默后,在旁边站着的徐生茂沉不住气了,先开口说:“四先生是大生的主心骨,为大生呕心沥血,大家不能看着不管。”

刘桂馨咳嗦了一下说:“要大生拿出三十万两银子,就把家底掏空了,生产将无法进行。”

储老爷试探着说:“要不出一半先应应急,把四先生救出来再说。”

沈敬夫站起来道:“要是拿钱的话,四先生也不会有牢狱之灾了。看来四先生不会同意出这个钱,我们还是想想其它的办法吧。寿潜兄与刘大帅交情较深,您怎么看这件事?”

汤寿潜道:“要说与与刘大帅交往笃深,在座的各位都不如季直,他既然把季直入狱,就不是谁去说道说道就放出来的。”

因为是自家兄弟,张詧一直没有说话,见大家找不到好的法子,就说:“我觉得大家已说的很透彻了,刘大帅可能也不是真心羁押四弟,我们是不是联合当地工商界一起请愿,并把请愿书登报昭示天下,那时,刘大帅放出四弟,也好在朝廷有所说辞。”

汤寿潜说:“这法子能行,既保住了刘大帅的脸面,又给了他一个台阶。让朝廷知道释放四先生是民意所向。”

总督府内,汤寿潜深施一礼道:“大帅,您看到昨天的报纸来吗?”

“我看到了,工商界对释放季直呼声很高。”

“大帅,民意呀,天意啊!”

“哈,这是兔死狗烹的味道。害怕这捐款降到自己的头上吧?”

汤寿潜隐约中明白这件事,但没向细处想,恭敬地说:“大帅不是真心羁押季直,要不岂是区区工商界担待的事。”

“知我者蛰先也。你快去传话把季直放出来,说我摆宴为他压惊,正好慧云法师一块入席,谈一谈佛法。”

当汤寿潜来到牢房里时,张謇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问题。这几天,刘坤一为了考验一下张謇,一直没给他送饭。汤寿潜见到张謇时,吓了一跳,赶紧嘱咐狱卒弄碗小米粥来,让张謇慢慢喝下,才恢复了些许体力。

来到二厅,刘坤一摆摆手说:“季直啊,让你受苦了,你不怪我吧?”

“大帅说哪里话呢,您保住了大生,我应该感谢您才对。”

“啥也别说了,你去洗个澡。我备了薄宴一桌,给你压压惊。”

酒席上,刘坤一道:“季直,大生是保住了。但你给我出了个难题啊,这银子我上哪儿找啊?”

“大帅,我还是那句话,这银子还得从盐政上下手,盐政已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了。”

“盐政,还是盐政。盐道这些人手眼通天啊,不是我不想整治,而是无从下手啊。”

“放开盐业的垄断,鼓励盐业商办,调整税收。如果,大帅不嫌弃,张謇愿意兴办制盐业,为大帅开一块税源。”

“好,季直就放开手脚干吧。本帅会全力支持你!”

张謇回到南通,心里想了很多,与其让人惦记着大生这块肥肉,还不如分出部分利润用在通州师范学校上。并且,张謇为了招到优秀生源,注重挑选性淑行端,文理素优者免费入学,为众多家境清贫的学生提供就读机会,这大大增加了学校的负担。

张謇把从大生纱厂的利润中抽出一部分作师范经费告知各位厂董,但遭到股东们的反对,在他的据理力争下才得以通过,并形成规定:每年从大生纱厂的利润中抽出十四分之一作为办学经费,这不仅是通州师范一所学校的事了,关系到以后办学经费的来源,不过通州师范所得最多。同时,张謇决定每年从自己的工资和股息收入中抽出相当数量贴补通州师范。

在聘请外籍教师时,也遇到了很多阻力,国人对洋人没有好感,对日本人更没有好感。张謇和张詧考虑到现实情况,还是力排众议,为保证师范教育的质量,聘请日本籍教员木造高俊、西谷虎二等七人来校长期任教。日本籍教师的聘任也架起了与日本师范交流的桥梁。

光绪二十七年,徐乃昌任淮安知府,特授江南盐巡道。主办积谷、厘捐、赈捐和督察通海垦务,是张謇名副其实的父母官,给与张謇垦牧工作很高的评价,虽说,张謇对盐业微词颇多,但也没有动摇徐乃昌对他的认可。

因徐乃昌也是科举出身,属文官行列,对办学改革持支持的态度,朝堂之上也大声鼓噪。光绪二十八年,受命考察日本学务,携夫人马韵芬前往,回国后提调江南中、小学堂事务,总办江南高等学堂,督办三江师范学堂。

徐乃昌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携夫人拜见张謇夫妇。

张謇正在校长室写字,徐端在一旁研磨,张謇沉思半晌,久久不能下笔。徐端问:“先生可有心事?平常文思若涌,此时却陷入思忱之中,不知何故?”

张謇道:“夫人,昨天夜里做了一梦,梦见自己身处一大峡谷,峡谷之中水流滔滔,却又清澈见底,鱼儿自由自在,一点儿都不受湍急的水流影响,有的朔流而上、有的跳跃嬉戏、还有的静止在水中,醒来觉得甚是蹊跷。”

徐端婉约一笑:“先生梦中全是吉祥之物,大、清、自由、静,多么美好啊!”

“夫人说的极是,就以梦为题,拈诗一首。”说完饱蘸墨汁写下:

将雨山云忽际天,有时山忽上云颠。

晚来更被横风扰,万点青苍尽化烟。

写完夫妻俩相视一笑。这时刚刚招进学校打杂的富财进来汇报:“四先生,徐乃昌夫妇求见。”

“啊,徐大人夫妇来了。夫人,走。我俩一块去迎接。”

张謇夫妇还没走出校门,就远远看见徐乃昌夫妇在那儿东张西望,为了不影响学生上课,张謇没有喊出声,而是疾步走出校门,寒暄到:“乃昌兄,天天盼着您来啊!”徐乃昌深施一礼:“四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乃昌兄这是有事?走,屋里说。牡丹,你招呼徐太太。”

徐端早已牵住了马韵芬的手,说:“他们谈他们的,我们俩去那边小树林走走。”

两个女人牵着手来到学生休息温书的小树林,说是小树林不是因为树小,而是因为树林的面积不是很大,除了几丛丁香树外,大多是几十年的银杏树,还有几棵上百年的,甚是茂盛。树下有木凳、石矶。

“张夫人,这读书环境清幽美丽,让我实在是没想到,四先生一己之力把学校办的如此有品位,真是难得呀!”

“哪里呀,多亏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友人鼎力相助。您知道,为了这事我还成立了妇女劝集资助团呢,在乡绅太太中发起劝集资助。”

“张夫人,您真的了不起!不愧为状元之妻。”

“徐夫人过奖了,换做您也会这么做的。”

“说到这儿,乃昌和我还真是为办学而来。一是朝廷委任,二是乃昌喜欢的事业,他和状元公一样,都觉得兴学堂是富民强国的重要一环。”

“这就对了,以后,他们俩劲往一处使,不愁这学堂兴旺。走,我们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两个人又牵着手进了校长室,正赶上徐乃昌在评价张謇刚写好的那首诗:

这前两句,将要下雨之前,山中云气倏忽之间缭绕升腾,上接苍天,将逶迤的群山都遮没了,可是有时猛地吹过一阵风,青苍的山峦又露出云端之上。好哇,好哇!末两句诗写雨中的景致,傍晚时分,山中云气被一阵从空中横扫而过的狂风所侵扰,凝聚成浓重的积雨云,绵密的雨丝从空中落下,露出云端的万千青苍的山峦都隐没不见了,仿佛都融化在迷迷蒙蒙的烟雨中。这首诗连用了“际”、“上”、“扰”、“化”四个动词,使全诗充满了运动感和形象性。

“知我者乃昌兄啊。这首诗源于一场梦境,夫人说吉祥之意,必有贵客,这不您就不请而至,此乃天意啊。”

“我这次受朝廷委派,提调江南中、小学堂事务,总办江南高等学堂,督办三江师范学堂。还得四先生鼎力相助,否则,难以成事。”

“乃昌兄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肝脑相助,绝不马虎行事。”

徐端和马韵芬相视一笑。这时张詧和徐姮走进来拜见徐乃昌夫妇,马韵芬握着女儿的手,左看右看,满是爱意。

徐乃昌与张謇同是翁同龢的弟子,早就称兄道弟,后来,徐乃昌的爱女嫁给张詧,他和张謇之间仍是称兄道弟,各论各。张詧也向徐乃昌解释了辞官办实业的决定。徐乃昌也为爱胥有此魄力而高兴,私底下竭力促成张謇的事业。

徐乃昌一直督查通海垦务,这对张謇垦牧公司的创立和发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次张謇又向他聊起了通海垦牧公司的相关事宜。张謇说:“蓄淡排卤,种青疏土等一系列的土壤改良,最终成为适宜耕种的良田,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只有投入,没有效益,哪来的税收?希望这期间,一切减免,否则垦牧公司无法生存,更谈不上发展。”

徐乃昌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关键是免税期限是多少年?这个我还得与刘大帅沟通。”

“请乃昌兄放心,只要垦牧公司一有收益,我马上足额缴税。估计五年之后才有收益,排除毁灭性灾害之外。”

“啊,这么长时间才见收益啊!季直为什么选择风险大而收益慢的垦牧呢?”

张謇眼睛望向窗外,缓慢地说:“我虽然是通州籍贯,实际生长在海门。通州与海门,虽然接攘,但百姓生活方式迥然不同。通州人安土重迁,很少往别处营生,除种田以外,大都以纺纱织布为业。海门人则不然,我自创办大生纱厂之后,常到上海,上海拉洋车及推小车的人,百分之九十是海门或崇明人。他们生活都很困苦,来上海谋生的原因是无田可种。我又发现盐城、阜宁、淮安等县城的乡民,多半在上海充当轮船码头装卸物之杠棒苦力。此比洋车夫更为恶劣。我就想到,通州范公堤外之海滨,直到阜宁县境,南北延长六百华里。可垦之荒田至少在一千万亩以上。可这垦务费时费力,投资巨大,官家肯定不愿意做,说也无用。其实,只要仿照范公堤筑成江苏省内黄海之滨一个长堤,沿海百姓自有陆续报垦升科。不到二十年,至少可以增加二三百万亩的棉田。每户农民领田二十亩,可供给十万或二十万户之耕种,以每户五口计,可供五十万或一百万人之生活。这种事业我如不做,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肯负此责任也。”

徐乃昌竖起了大拇哥,但他觉得张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解决了大生的棉源问题。

张謇笑了笑说:“当然,还有一个很实际的原因,兄台肯定也能猜到,就是大生纱厂的棉源问题得到有效解决,这也是大生刚盈利就先创办通海垦牧公司的直接原因。”

徐乃昌有些不解地问:“这不毛之地都会成为良田?”

张謇捻须道:“这件事我正要想向您汇报,因一场牢狱之灾,奏请刘大帅许可,下一步还得承办盐业。您是盐巡道,还得恳请您的支持。”

“我就说嘛,很多地方整个的就是盐滩,怎么可能种出庄稼,果不然,季直还留有后手。这盐业可是块肥肉,在您想之前都是官家经营,当然不乏监守自盗,打着官家的名义卖私盐的,这是假公济私,偷税漏税甚是猖獗。这下好了,商营首先保住了税收,把一切做到明面上,我自然支持。”

“乃昌兄秉承翁师风范,一直是官场的一股清流,可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啊!”

“季直啊,当今朝廷污浊软弱,而我如羸萤之火,能做多少益事?早晚都得步您后尘,加入实业行列。”

“这也是现实所迫,本身课税很重,又加上庚子赔款,如果不重视工商业,必将民不聊生。”

“谈起这事,我在日本考察数月,亲历了日本的各个行业,特别是工商和学堂,包罗万象,真的值得我们学习啊。季直如若东游日本,我一定促成。”

张謇透过窗户,看着远处的丁香树,陷入沉思。

张謇日本考察之事,徐乃昌一直装在心里,瞅机会玉成此事。

就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刘坤一病重,张謇约了汤寿潜、李芳园前往江宁总督府看望。没想到传来的却是李芳园去年已经仙逝,这让张謇更是伤感,心里头还是想着当年的琵琶声,如今已阴阳相隔。汤寿潜也唏嘘不已,当年香帅修马路,也是自己挑的头,有幸结识这位琵琶大师,没想到再邀就不在人世了。

刘坤一是南洋通商大臣,是清廷仰仗的柱石之臣,是整个东南地区的主心骨,也是张謇等人办实业的定海神针,有刘大帅在,心里就有底。张謇和汤寿潜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宁,还没到江宁地界,就传来噩耗,刘坤一已驾鹤西游,永远告别了这方水土。

张謇泪流满面,与汤寿潜改探病为吊唁,急匆匆赶往总督府。

在总督府,张謇拟挽联:

吕端大事不糊涂,东南半壁,五年之间,太保幸在。

诸葛一生唯谨慎,咸同两朝,众贤而后,新宁有光。

躬身祭拜道:“大帅,大清羸弱,列强虎视眈眈,争相割肉,大帅坐镇东南,东南才能自保,学生才有办实业的信心和机遇,富民强国相去甚远,大帅却驾鹤西去,心之痛,无以言表。”

汤寿潜也写了挽联:

鹃声犹带月光寒朗月清风怀旧宇,残山剩水读遗诗等闲暂别犹惊梦。

躬身祭拜道:“大帅,学生常伴左右,有幸常听教诲,如今内忧外患,您却撒手人寰,化羽而去,国之不幸,民之不幸啊!”

刘坤一的遗像是手绘的,威武严肃,眼睛里好像有万般叮嘱。

幸运的是这年张之洞调任两江总督。

一月份,徐乃昌差人送来一封邀请函,是日本驻江宁总领事馆发出的,邀请张謇参加日本国第五届大阪劝业博览会,虽说日本国劝业博览会已举办五次,但对张謇来说还是比较陌生,询问西谷虎二后才知道,大概就是世界性质的产品展销会,为了殖产兴业,日本急需要推销自己的产品,在大久保利通的倡导下,明治十年初,在东京举办该类型博览会,这已经是第五次了。主要展示和销售机械,美术工艺品等。

近来,通州师范学校正在筹划招生事项,又加上张謇此时的设想是参观学习日本国的教育,特别是师范和初等教育,打算推掉这次参观学习的机会。西谷虎二却坚持说:“四先生,这是个机会,一个全面了解日本工商业的好时机,对四先生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四先生不仅办教育,更是以实业起家,要想办好纱厂,日本有许多成功的经验。”

张謇沉思了一会儿问:“西谷先生认为先施行宪政呢还是先办实业?或者二者兼得?”

“四先生可熟悉日本的明治维新?”

“愿闻其详。”

“日本的明治维新是宪政的开端,却不是实业的开端,他是资本家和政治贵族达成的一种和解。从这一点上说,是先有了实业的发展才使得不得不实行宪政。”

“西谷先生和我想的一样,我要把南通建成一座现代城,以此为样板,在全国推开,又想同时呼吁朝廷改革政弊,推行宪政。”

“那四先生更不应该放弃考察机会,劝业博览会的举办对日本产业技术的提高和发展起到极大的作用。”

张謇陷入沉思,在这期间,或者说去日本考察之前,他得物色个胜任校长的人才,他想起了一直帮自己起草各种办学章程的江谦,以真才实学经官方奏保,获“经济特科”文衔。可以独当一面了。决定把二十六岁的江谦从垦牧公司调来任国文课教习,时机成熟后任监理,继而代理校长、校长,主持学校的工作。

“西谷先生,谢谢您。我决定参加这次参观学习。”

西谷虎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二月底,张謇登上了前往日本大阪的客轮,大阪是西谷虎二的家乡,他修书一封给当地的一位功勋教师小泉三郎,拜托他给予张謇一些方便。

大阪港口。

张謇满脸的惊讶,这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现代城吗?整个大版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巨大华丽。各色建筑毕节林立,中国式的各种庙楼,掺杂着大量的欧式楼房,直的、弯的大街都宽阔、整洁,即使各色行人走在上面,也没有过多的喧哗,静默是主色调。张謇在看境的同时,也在注意着人群,远远地看见一个瘦小的老头,高高地举过头顶一个牌子,写着自己的名字。赶紧向前走去,看着穿着朴素、干净得体的这位先生,问道:“您是小泉三郎先生?”

“啊,张謇先生。跟人们描绘的一样英武。”

这时,张謇才看到,小泉先生虽然头发花白,但收拾的干干净净,精气神好得很,胸前一枚功勋教师的徽章格外扎眼。

来到小泉先生的住处,张謇更是大吃一惊,一位普通教师住的如此场面,虽谈不上奢华,清一色的原木,简洁、朴素、大方,桌凳都是矮矮的,重心极具下移,但摆放整齐。

小泉先生的妻子正在准本饭菜,见丈夫和张謇走进来,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小碎步快走到门口说:“爸爸回来了。”

“妈妈,这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状元公张謇。”

张謇虽说接触过许多日本人,但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称呼,刚听见称呼小泉先生爸爸时,还以为脸前这位是他的女儿,再听到小泉先生喊出称呼,又见女人的面貌估计和小泉先生不相上下,才敢断定二人是夫妻。见张謇发愣,小泉先生笑着说,这是我妻子千代。

在榻榻米上,小泉怕张謇不习惯于跪坐,就是人取跪姿,然后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就说:“四先生可以跌坐。”说完张开腿盘腿坐下,张謇也盘腿坐下。千代奉上茶后,端坐在一旁,也就是并拢双脚跪坐,给两位先生倒茶。张謇知道这是日本人的礼节,也没过多的纠结。

吃完饭,张謇要去宾馆居住,小泉坚决不依,坚定地说:“孩子们都已成人,不和我们住在一起,这房子宽敞,五个卧室,四先生没有理由住外边。”

“我要在大阪参观学习四个月,不能总是打扰小泉先生,我还是住旅馆比较方便。”

最终,小泉夫妻没有拗过张謇,静悄悄地把张謇送到松田屋温泉酒店,下榻后,小泉先生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邀请了张謇一块体验松田屋的温泉,这家旅店已接近二百年的历史,幕府时期,松田屋曾经是日本将士们休憩泡汤的场所。客房是传统古朴的和室,典雅又美观,在这里泡汤,闭上眼静静冥想,仿佛真的能穿越到二百年前,但舒适中的张謇却打了个冷颤。

晚饭时分,小泉仍没有走,他知道张謇第一次来日本,对于日本的特色饭菜不甚了解,这些都代表了日本的文化,作为一个资深教师,从内心里想让这位状元公了解日本。

小泉对张謇说:“四先生,我们今晚不妨尝一尝日本名吃——寿喜烧。”

张謇不会讲日语,但没想到小泉一直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禁不住问了一句:“小泉先生在中国生活过?”

“四先生有所不知,我在中国做外交官多年,因不满军部的所作所为,就辞职回国做起了教师。”

“哦,原来是这样啊。”

一个身穿和服的侍女,低眉顺眼地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她先用猪油擦一遍锅底,放上葱段、豆腐、魔芋丝,淋上酱油。待开锅后放入一片稍肥的牛肉。之后便退下了。

牛肉基本烫一下就熟了。小泉用筷子一夹,轻松分成两块。张謇学着小泉的样子,也来了一块。

小泉说道:“四先生,可别小瞧这一小碗的生蛋黄酱,它可是寿喜烧的精髓。把滚熟的牛肉蘸着蛋酱吃,爽滑鲜美的蛋液更能激发出牛肉的口感。既能让牛肉更嫩滑,又能瞬间降温不烫口。捞出来,滑溜溜的。您来试一试。”

“真的是太美味了!”张謇赞不绝口。

“配的菜涮一下也都非常好吃,尤其是葱段,我这个不爱吃葱的,都当正菜吃了。”

“真的,这葱段又甜又多汁啊!”

小泉又点了菊屋莺饼和羊羹糕,还要了些金平糖,都是些日本传统名吃。

“四先生,您尝一尝菊屋做的莺饼。相传是菊屋创始人治兵卫在一次茶会中为郡山城主丰臣秀长制作的和果子。因为莺饼口感极佳,得到了丰臣秀长的盛赞,本家菊屋的和果子从此一炮而红,成为日本和果子界的传奇啊。”

张謇尝了一块,甜甜的、软软的,有入口即化的感觉。张謇又尝了一块羊羹糕,清甜可口。没想到,日本的饭菜虽没有中国的多样化,但也有自己特有的一些东西。

小泉见张謇皱起了眉头,感到有些不安。轻声问道:“四先生吃不惯这个口味?”

张謇叹了口气说道:“小泉先生应该知道,中国和日本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可日本总是想从中国巧取豪夺。要不然,就从饮食上都有相互借鉴的地方。”

“四先生,非常对不住。军部都把日本的扩张写进了教材,我为他们感到耻辱。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很多老师因为有反对的声音,而被学校辞退。”

“是呀,就像这晶莹剔透的羊羹糕配上的却是一杯苦涩的清茶啊。”

小泉惭愧地说:“我想世界应该像这盘金平糖,柠檬味的、汽水味的、草莓味的……您说呢,四先生?”

“小泉先生能持有这样的观点,让我倍感欣慰。看见了大阪,我想到了我心目中未来城的样子。除了教育之外,我还要办电厂、铁厂等,就像这松田屋酒店一样,让家家户户都用上电灯。”

张謇在小泉的带领下,先去了劝业博览会的现场,虽没有开馆,但很多场馆已摆设停当。城南区天王寺里里外外熙熙攘攘,张謇有意识地寻找中国展馆,虽然大生没有展品,张謇还是非常重视中国在此设馆,机器的纺纱织布是洋人的特长,自然张謇不会拿自己的纱布去和洋人争个所以然。张謇没有随参展的清廷邮船一块前来,一是没有自家的产品,二来不愿掺杂那些繁琐的程序。

张謇远远看见中国展馆几个字,打着招呼,快步走过去。那边的驻日公使杨枢顶着二品官服,赶紧过来招呼,其他人只是在那儿说说笑笑,没有人理会这位青衣小帽的造访者。

“杨大人别来无恙啊。”

“季直兄怎么没随朝廷邮轮一同到达?”

“哦,我这次来主要是考察日本教育,随船一起来会多有叨扰,不太便利。”

“自从甲午恩科,季直兄高中榜首,传胪唱名之后,再没有见过面啊。一晃快十年了。听说兄在通州大展身手,搞得红红火火。”

“杨大人官运亨通,已官至二品,可喜可贺。这位是小泉先生,日本一友人。”

“小泉先生在哪高就啊?”

“杨大人说笑了,我是大阪一普通教师。”

杨枢一眼看上了小泉别着“功勋教师”胸章,大惊。他在日本呆了多年,了解日本的民情,这功勋教师必需有三十年以上教龄,比达官贵族更受尊重。明治维新到现在也不过三十五年,从教三十年的不多,功勋教师更是少之又少。

杨枢一拱手道:“小泉先生在日本可是大人物啊,失敬、失敬。我给二位介绍一下:贝子载振、侍郎那桐、左丞瑞良、左参议陈名侃、侍读学士毓隆……这位是恩科状元张謇,这位是功勋教师小泉先生。”

这次来日本参展,工商人士中有张謇的名字,而且排在第一位,作为商部尚书的载振没想到张謇会不给他脸面,独自前来,而且也没给他请示,心里很是不爽,似笑非笑地说:“状元公,你应该还吃朝廷的俸禄吧?”

张謇感到了恶意,但不露声色地说:“拿不拿俸禄,我都是吃的大清的饭,每一片土地莫非王土。”

“那你为什么不随考察团一起来大版?”

“我这次来日本,不单单考察工商,还有社会、政治、教育,甚至大阪城的布局和建筑,怕随团多有不便。”

旁边的那桐傲慢地“哼”了一声,他心里想的却是:你张謇再折腾也不过是他们满人养的奴才,如此放肆就是对朝廷不满。一直包庇你的刘坤一已经归西,看你还能蹦跶多少天。

其他的人只是点了点头,根本就没把张謇和小泉放在眼里。

小泉看着清廷派来的庞大队伍,穿着崭新的官府,不仅皱起了眉头,心里想:这是来参加会展呢?还是组团旅游?

见着这帮光鲜亮丽的官员,没有一个动手摆放物品的,干活的都是雇佣的日本人。张謇内心烦躁和愤慨,据说这次组团光清廷拨款就三万两白银,再算上地方跟进,还不知道花多少钱。不用说朝廷没钱,就是坐拥金山银山,如此豪费,结局可想而知。

张謇不想再和他们逞口舌之强,“杨大人,还是等展会开始后我再来吧。这会儿我想看一看大阪这座古城。”说完一拱手,潇洒地离去。

那桐说:“贝子,如此不识抬举之人,您对他那么客气。”

载振笑了笑说:“我们满人注重的是骑马射箭,说起锦绣文章还是汉人的强项,而这张謇更是出类拔萃,我想既然他来了,他就有义务为我们写奏章,我们只管享受就是了。”

“他会替我们写奏章?”那桐满脸疑惑。

“他会写的。”载振满脸狐笑。

张謇转过一个弯刚要离开,一眼瞅见一个特殊的展馆,这个展馆没有物品摆放,赫然写着“学术人类馆”,张謇大惊问小泉:“先生可知这个展馆的情况?”小泉尴尬的说:“四先生有所不知,据说东京帝大教授坪井正五郎建议建立该馆,具体展示什么我还不是很确定,我这就去找负责人问问。”

小泉刚走开,有四个日本浪人说说笑笑地走过来,看见张謇站在“学术人类馆”门口,大笑着指指点点,嘴里不停地吼着:“支那人,这展馆就是为你准备的,劣等的人种!”张謇虽然不懂日语,但见此情景,心里也明白了许多,愤怒之情灌满全身。日本浪人见张謇发怒,更加得意放浪,四个人把张謇团团围住,嘴里吼叫着,像围猎动物一样,要对张謇动手,张謇握紧拳头,准备以死相搏。

“混蛋,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我们尊贵的客人。”

四个浪人愣了一下,看了看匆匆奔过来的小泉,拱了拱手,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张謇倒是不理解了,同样是赤手空拳的小泉,却有如此大的气场,一下子就把几个浪人喝退,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小泉先生,您用了什么魔法喝退了那些浪人?”“哦,这些人都被军部洗脑了,真的对不起四先生。他们之所以离去,是因为胸前这枚勋章吧。”

这时一个穿条型和服的中年人走过来,小泉介绍说:“四先生,这位是这个展馆的筹设人西田正俊先生。”

张謇拱了拱手问:“西田先生能介绍一下学术人类馆吗?”

显然,西田正俊懂汉语,拱着手说:“刚才小泉君已介绍过四先生,这个展馆是坪井先生策划的,源于巴黎万国博览会,主要展出印度、爪哇、中国、朝鲜、琉球和台湾人种,还有日本北海道爱奴族。”

张謇愣住了,不解地问:“为什么展览这几个人种?”

西田正俊昂起了头,有些严肃的说:“因为他们都是落后人种,便于研究文明的进程。”

张謇大怒道:“岂有此理!我向贵国提出严正抗议!中华文明源远流长,是日本民族一直学习的榜样,怎么说是落后人种。”

西田正俊狡辩道:“四先生,这只是限于学术研究,并没有触及贵国的利益。”

“西田先生,如此侮辱的行为,你竟然觉得没有触及国家利益,真是强盗逻辑,我不能接受,中国人都不会接受。”

“这个牵扯到日本国的许多意图,不是我一人能够决定的,请四先生谅解。”

“西田先生,一个民族,像一件物品放在这儿供世界人品头论足,是日本国的意图,这太可笑与荒谬了。”

小泉涨红了脸,不愿再呆在这儿,拱手道:“四先生,我们走。在这儿讨不到结果,我们另想办法。”

张謇看了看绷着脑袋的西田正俊,转身就离开了,今天他已没有心情游览大阪城了。突然记起驻日公使杨枢,就折回中国展馆。

张謇一五一十地告诉杨枢刚才的情形,杨枢一直紧锁着眉头,这件事杨枢早有耳闻,但站在一个弱国的立场上,他没有做出反抗。如今听张謇这么一说,心中也像吃了苍蝇,毕竟他是驻日公使,发生这样的事,装聋作哑显然说不过去。

“状元公,这件事我会向日本政府交涉。也会电告朝廷,敦促日本政府撤展。”

张謇见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出个结果,就回到松田屋温泉酒店。顺便拿起侍女送过来的《大阪朝日新闻》,刊登了坪井正五郎策划的《人类馆开设趣意书》,调侃的方式掩盖了事实的真相,文章中隐隐透露出日本向外扩张的真实意图。这件事让张謇如坐针毡,无法释怀。

一夜未眠,张謇起身洗刷,顺手拿起侍女刚刚送过来的《浙江潮》,才知道这是在日中国留学生主办的杂志。其中,中国留学生以悲愤之情表达了对人类馆的看法。

张謇这时才感到异国他乡的无奈,焦虑之余无有他法,静等小泉的到来。小泉处理过身边的事,早早地赶到张謇住处。

张謇劈头就问:“小泉先生,这件事不是小事,完全代表一个国家的形象,纯粹是侮辱。您可想到良策?”

小泉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找一个有威望的人疏通这件事。”

张謇沮丧地说:“在中国,让我找几个重量级人物出面,应该没有问题。可现在日本,我真不认识权贵。”

“四先生,日本和中国国情不同,有些人虽然不是高官,但也很有分量,最好他是中国人,这样更有力度说服举办方。”

“除了驻日公使,我还没想到哪位认识的人有分量。”

“有个人,他是华侨,在日多年经商,名字叫孙淦。”

张謇一拍大腿,腾身曰:“此人我认识,因与汪康年相交,有两面之缘。可他是一位普通商人,能有多大分量?”

“他虽是一位普通商人,但他热爱公益,推广‘红十字’,深受日本当权者尊重,说话极有分量。”

“好,现在我们就去登门拜访。不知小泉先生是否方便?”

“我已调整了休假,这段时间专门陪同四先生。”

在张謇拜访孙淦之前,早有留学生组织给他讲起过这件事,他已登门约会过西田正俊,西田正俊答应取消中国人的展示,但还得看看当地政府的意思。孙淦也表达了对台湾的意愿,但西田正俊声明台湾已归属日本,属于日本内部事务,没有采纳。

这件事,驻神户的领事也多次前来交涉,就该博览会中特设人类学馆,内置一二中国人,表演我国腐败旧俗,以代表我国民全体,有辱中国尊严的展示,深表抗议。留学生们更是忍无可忍,商定以留学生会馆的名义,致函国内正准备派往大阪博览会的各省官商,告知日方在大阪博览会上有严重损害我国家尊严之举,劝告他们不要前往大阪。此事引起日本政府重视,他们深怕事态进一步扩大,引起世界舆论哗然。遂下令大阪地方官干涉此事,答应中国留学生的要求。同时,朝鲜也如法炮制,最终也得到了应允。

这件事已办妥,张謇兴致开始涨上来,决定去大阪城一游。

这个季节,对大阪城来说惬意的很,气温适宜,平均温度十一二度,唯一诟病的是湿度比较大,阴晴不定,好好的天气,瞬间就会下雨。如果三月底就好了,那时樱花盛开的季节,常常有日本文人志士,樱花下击掌而歌,感叹岁月匆匆,人生苦短。这件事,自然不和张謇的胃口,对于一位废寝忘食的实干家,他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的。他所瞄准的是大阪城的规划。

大阪城的外围是濠,也就是充满水的护城河。从大手门进入,豁然开朗。南部是一大片墓地,是日本人敬重的神道,建有神社供奉。再往里走就是內壕,里面没有水。这儿不得不提几个点:一个是种有众多樱花的西之丸庭园,据说是观赏夜樱的好地方,但现在既不是夜间也不是樱花盛开的节气。再一个就是大阪城里尤为著名的天守阁,它是气势恢宏的城门和沿着护城河而建的塔楼。天守阁气势非凡,外观五层内部八层,外部有金光闪闪的镀金浮雕。在第八层上设有展望台,可以一览大阪城的景致。

经过一天的“勘察”。在张謇的心里,用勘察更为合适。张謇觉得大阪城大开大合,一点都不拘谨,像极了中国的上海,但风格又与上海差别很大,时尚中透露着古韵。张謇更看中的是近年来柔和进来的时尚元素,这些应该是他心目中通州现代城的主色调。

第五届劝业博览会终于开展了,在这之前张謇多次深入大阪留学生会馆,结识了一大批有志青年,很多是兴中会成员,而且正在酝酿成立全国性组织中国同盟会,主张用革命的手段推翻清王朝,成立共和政府。这与张謇主张的君主立宪出入很大,但张謇并没有因为政见不同排斥留学生,而是想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资助。其中有一件事令他震动很大:第二次去留学生会馆,他碰上了身材矮瘦,穿着满是补丁,吃着干饼子温书的李四光,满是怜惜。了解到李四光来自湖北黄冈,学习造船业,竟然是因为甲午海战,北洋海军输给了有着先进远洋舰的日本海军。十四岁的年纪,如此单薄的身躯,如此恶劣的条件,却有着非凡的志气,让张謇倍感中国之希望在少年、在青年。

几次去留学生会馆,张謇萌生了让朝廷关注留学生生存现状的想法,他直接找到杨枢,告诉他留学生的一些实际情况,希望引起政府的注意。没想到杨枢似笑非笑地说:“四先生不是不知道,朝廷现在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全了,哪还管得了这些。倒是四先生有心可以捐助一些。”

张謇道:“捐助是捐助,朝廷是朝廷,朝廷拿出来的不只是银子,还有对留学生的关怀和政治影响,能让他们在异国他乡抬起头来。”

“四先生能捐出多少,我就以官府的名义筹集多少,也免得背后有人戳脊梁骨。”杨枢断定张謇也不会出多少银两,摆出一副很有格局的样子,唬一唬人而已。

没想到张謇眉毛都没皱说:“我先捐助一万两,直接通过留学生会馆,分到留学生手里。希望杨大人不要食言啊。”

杨枢心下一凉,没想到自己把自己卖了,真不知这一万两从哪儿筹集,他忽然想起一人,张謇捐了银子,这人没有不捐的理由,况且他又不缺银子。绷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四先生捐银子可不能没有动静,国内的大报小报得造造势,我好向朝廷要银两。最起码在上海得叫响,让盛宣怀大人塞满耳朵,事就好办的多了。”

张謇没想到杨枢是个滑头,盛宣怀的德隆纱厂很想把大生压下去,当然,他也不会让张謇过于风光,总想搞事抢风头,这要是把捐款的事搞大,盛宣怀肯定想办法压一头,正好中了杨枢的圈套。不过想想,这样更好,免得朝廷只是一纸空文,留学生这边只挂了个朝廷资助的名头,无法兑现。

张謇离开公使府,直奔劝业博览会现场,各国展馆已全面开放。转了一圈,张謇发现洋人的展馆大多展现大型机械,就日本除了大型机械外,多了些艺术品。而中国展馆展出的茶叶、丝绸、药材和古董,还停留在老祖宗的福荫里,没有一点现代气息。很明显,洋人和中国出现了代差,中国还没从文明古国走入现代文明。这更加坚定了张謇建立通州现代城理想。

张謇再次来到“学术人类馆”,发现几名年轻人正在与展馆举办人员理论,原来展馆里雇佣了一个穿中国服饰、缠足的女人。一开始,这女人说是自己是湖南妹子,几位留学生找来一名湖南籍同学,以方言求证,结果大跌眼镜,这个女人并不会说湖南方言。和举办方求证后,才知道这个女人是台湾人。

“西田先生,日本官方已明确承诺不展出中国人,你们私下里怎么还雇佣这位女士?”

“她不是中国本土人,是台湾相关人士介绍来该馆工作的,我们并没有违背承诺。”

“你们这是掩人耳目,明明这是展览缠足陋习,是我等亲眼目睹、亲耳所听,我们提出强烈抗议。”

张謇见学生抗议无果,西田正俊并不想改变已有的现状。张謇只好通过杨枢拜访了贝子载振,希望他出面,代表大清朝解决此事。贝子载振认为人类馆事件有辱皇族体面,如果日方一意孤行,大清将退出博览会,立刻返程回国。

日本官方认为博览会有助于推动日本在清、韩两国的商业利益,人类馆事件不仅使日本的初衷化为泡影,还令日本帝国多年苦心经营的两国官方及民间的良好关系明显受挫。东京、大阪的各级官方迅速做出了反应,干预此事,最终解聘了那位缠足女人。

张謇结束了七十天的考察回国了。

张詧接到电报后在码头等候,张謇下船挥动着右臂向张詧走来,脸上洋溢着自信,见到如沐春风的四弟,张詧一块石头落地,他知道四弟一定收获满满,不虚此行。

“四弟,气色不错啊。一定满载而归呀!”

“哈,三哥。这次看得通彻。不是一般的收获啊。”

“那就好,大家都在学校等着你,先给大家讲讲再一块吃饭。”

“好哇,吃饭就安排在学校食堂,让厨房里宰两只鸡,犒劳犒劳大家。”

“这个你放心,我已叮嘱厨房,连学生的饭菜一块改善了,这钱我出。”

“三哥,这怎么行呢?”

“四弟啊,三哥还要做事呢。这顿饭就算联络一下感情,也借着你考察回来蹭点热度,给三哥树树威望。”

“三哥啥时候都是三哥,很多东西还得从三哥身上学啊!”

张謇以为大家在校长办公室等他,到了才发觉师生都集中在教室,就等他的到来,徐生茂从张詧手里接过行李,奔跑着放回宿舍,跑回时先生的精彩演讲刚刚开始。

张謇让学生搬走讲桌,直接站到讲台上。最先开讲的是日本的师范教育:首先让人刮目的是“多”,日本初学美国,全国建有五所师范学校,有的说八所,学生不足二百人,教科书文部省统一编纂。可如今,各府县各建一所师范学校,又增建女子师范学校,广设幼稚园,教科书也屡修屡改,更适合教授,大大提高了学生成绩。日本教育的命脉在政府有知识能定兴趣方向,士大夫不但赞成还能担责任,形成上下同心,才有今天这个局面。不像是现在我朝之中,一室之内胡越异怀,一日之中朝暮异趣,误国误民。

二让人刮目的是“严”,端午节那天,我观礼了大阪小学三十年校庆会,风雨中,小学生行列不乱,士气高昂,口号响亮,无一点懈怠,足见三十年之成效。

三让人刮目的是“律”,日本师生高度自律,无论贫富入校饭食和就寝都是统一的。学生日常膳食:两片生鱼片,两条小鱼,两片咸菜,各放入小碟,每天都是这样。除非遇到重要节日,改善生活,外加鸡蛋炒牛肉片等。

……

对于日本教育的长处,张謇侃侃讲出了八九点。接着又着重讲述了日本的实业,特别是制盐业和航运业。关于河流等的污染恶臭,只是装在了心里,并没有讲出来,优秀的人盯住和放大的都是优点,至于缺点就像警钟一样悬在心头。

张謇一直琢磨着物色一位管理学校的人才,类似于执行校长,或者叫学校总监。其实,他心里早就考察着一个人,就是品学兼优的江谦,自从结识江谦以来,他就把他规划到自己事业的圈子里。想想自己年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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