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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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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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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大蜡烛(第二部)》连载

第四章 黑龙潭偶遇

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①

昆明的冬天不冷。阳光暖暖的,天空蓝蓝的。树照样绿,花照样开,鸟儿照样张开喉咙在歌唱,姑娘们照样穿得花枝招展满街疯跑,一切与春天并没有多大区别。

日机轰炸是有规律的,要十点后才到得了昆明,所以学校就提前上课,十点前结束课程。放学后,白枚约上她的闺蜜尤云一起去黑龙潭玩。反正跑警报也要往郊外跑,不如先到郊外玩着,即便敌机来了也不怕。

两个女生穿着同样的学生装,上着白布姊妹衫,下着黑布裙、长袜、布鞋,胸前佩戴着三角形的“昆华女中”校徽。但是二人的相貌却完全不同:白枚皮肤白皙,鸭蛋脸,粉嘟嘟的腮边陷下两个小酒涡,编着两辫黑黝黝的辫子,水灵灵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一看就是一个聪慧机灵的女孩;尤云长得黑黑的,尖下巴,眼睛不大,齐耳短发,前额是一排整齐的刘海,显得沉稳善良。

二人来到黑龙潭。只见大门口有一副对联,写的是:

两树梅花一潭水

四时烟雨半山云

步入园中,最显眼的便是黑龙宫前的那潭水。黑龙潭分为南、北二潭,汇于桥下。南潭小而深,幽深清冽,色碧如黛;北潭大而浅,无论雨晴,色黄若土。二潭一清一浊,一阴一阳,恰似道家的太极图。

尤云见此情景,大为好奇,拉着白枚到桥头观看:“你瞧!南边的水清汪汪的,流到桥下就调头了,北边的水浑兮兮的,淌到桥下也折了回去,两边的水为哪样不会混起来呢?还有,两边的鱼也是各游各的,不到另一边去,为哪样?为哪样呢?”

白枚得意地说:“这就是国文课里说的‘泾渭分明’了!憨丫头,晓得了吧?”

对白枚的回答,尤云并不满意:“你还是没有回答‘泾’‘渭’为哪样不会混在一起的问题。”

白枚神秘兮兮地说:“说话小心点!这两边的水潭底下,住着两条龙呢!”她指了指南潭,轻声说,“据我老爹讲,这边有条黑龙”,又指着北潭说,“那边有条黄龙。两条龙各有各的地盘,各带各的虾兵蟹将,互不侵犯,所以两边的水颜色也就不一样喽!”

尤云并不服气:“你别骗小孩了!这是传说,我要知道的是科学原理。科学!小姐,知道吗?”

“这个……这个……”白枚语塞了,她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突然耳畔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话里明显带着下江口音:

“这是由于两股泉水的流速不一样,潭底的土质不相同,所以两股泉水形成的漩流不会混到一起,两潭水的颜色也不一样。”

白枚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清瘦文雅,戴一副眼镜,穿一件旧西装,看样子像个大学生。白枚在心里暗暗骂道:“两个女生在说话,你岔哪样嘴?岔巴狗!”瞅②了他一眼,拉着尤云就跑。

白枚和尤云来到黑龙宫门口,感到口干舌燥,正好看见卖凉米线的小摊,嘴馋了,就坐下来吃。白生生的酸浆米线上,铺着韭菜、香菜、剁腌菜、莴笋丝、胡萝卜丝和鸡丝,再浇上甜咸酱油、梨醋和油辣椒,酸、辣、香、甜、咸五味俱全,红、绿、白、黄、黑五色兼备,早把两个女生诱得咽口水。白枚迫不及待地夹上一筷子凉米线往嘴里一甩,凉丝丝的,爽极了!吸一口,酸酸的,嚼一下,辣辣的,把口水惹得直流,逼着她非夹第二筷不可。经过佐料搅拌的米线,酸中带咸,咸中透甜,含在口中,美滋滋的。恋恋不舍地咽下去,滑溜溜的,舒服极了。食道和胃吵着嚷着还要来一口,弄得筷子无法停下来,非把老土碗撬个底朝天不可。

二人吃完凉米线,坐在米线摊前喝木瓜水。尤云看着黑、黄两潭水对白枚说:“听说过去只要昆明一遇到旱灾,人们都要到黑龙潭来求雨。”

白枚点点头:“是的,我听老爹说,黑龙是云南掌管布雨的龙王。林则徐任云贵总督时,遇到昆明大旱,便坐着官轿来黑龙潭求雨。你猜他老先生是咋个求雨的?一不敬香,二不磕头,一进黑龙宫,便指着龙王大声喝道:‘黑龙听令!吾乃云贵总督,你作为云南的龙王,久旱不雨,玩忽职守,该当何罪?本官令你,令你……’”白枚语塞,一时想不起下文。

这时一个下江口音接了下去:“令你三日之内,着即布雨。若有违抗,定毁你龙宫,填你龙潭……”

白枚回头一看,又是哪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对尤云骂道:“岔巴丫头不得狗屎吃!”

尤云没头没脑的被骂了一句,很是不服气:“我在听你讲呢!哪个岔巴啦?你说!你说!”

白枚对尤云使了个眼色:“我还以为刚才是你岔巴呢!这里除了我们俩,没有旁人啊!”她指了指桌子下面正在啃骨头的白狗说,“哦,你看这里还藏着一只小白狗,恐怕是它在岔巴吧!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边说边给尤云作揖。

那个大学生模样的人自知没趣,便走开了。白枚“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尤云不依不饶地锤她:“你坏!你坏!”

白枚收住笑,得意地说:“刚才我是在比鸡骂狗啊!连这个都听不出来,真笨!”

尤云也停手了:“只许你装,不许别人装吗?说正经的,后来咋个样了?黑龙听林则徐的令没有?”

白枚把手一摆,显得很有气势的样子:“林大总督是何许人也?龙王怎敢不听他的?林则徐下令后,二话不说,当即打道回府。哪知刚一起轿,霎时雷声大作,暴雨如注。龙王整整下了三天三夜的雨,一个时辰都不敢少,使昆明的旱情得到缓解。”

喝完木瓜水,养足了精神,两个女生又沿着黑龙潭后面的山路往上爬,来到了龙泉观,只见山门题有“紫极玄都”四个大字。龙泉观内,依山建有玉皇殿、三清殿、祖师殿、雷神殿等道观。每殿之间或设配殿,或建花厅,自成一院,共有五进十三院之多。

两个女生对道观的神像不感兴趣,倒是对院中的古树情有独钟。她们走到一棵古树前,据说这是唐朝开元年间道安和尚种植的梅花。唐梅就象一位老态龙钟寿星,枝干大都成了枯木,甚至树心都空了,仅仅在一部分枝干上还有些树皮,上面爬满了青苔。令人想不到的是,这棵年逾千年的古树居然枯而不死,从枯干中发出几条新枝,斜枝上点缀着朵朵梅花。

尤云走近梅花闻了闻,眯着眼睛说:“真香!”

白枚连连咂嘴:“唛唛嗓嗓,想不到唐梅的生命力这么强大,只剩下一口气了,还在开花!”

看完唐梅,尤云又拉着白枚去看宋柏。只见宋柏像巨人一般挺立着,抬头看不到顶。一直退到前殿边,才看到苍翠的树冠直插云霄,与白云共舞,充满活力,同唐梅形成鲜明对比。二人回到树旁,推了推树干,纹丝不动。牵手合围,竟然连一半都围不拢。仔细观察盘根错节的树根,方知这位坚如磐石的巨人已是饱经沧桑的老者。尤云感叹道:“哪样叫老当益壮?看看宋柏就晓得啦!”

距唐梅、宋柏不远处,还是一株明茶,名为“一品红”。因在茶花中,此花开得最早,又称“早桃红”。那早桃红色似朱砂大若碗,一团团,一簇簇,斜依在观顶之上,烧红了半边天。白枚拍着手说:“龙泉观的‘三异木’真是绝配,唐梅虬枝苍劲,宋柏顶天立地,明茶一树红花,三种景致,跨越千年,一览无余。”

白枚和尤云刚要离开龙泉观,却看到一匹紫花从围墙上泻了下来。花是那么多,那么密,几乎把一堵墙都盖满了。

“哟,这是哪样花?咋个这么多?”尤云感到很新奇。

“憨姑娘,这都不晓得?叶子花噻!”白枚摆出见多识广的样子。

“你说些哪样?到底是叶子还是花?”尤云不解。

“当然是花喽!是长得像叶子的花!”白枚指着一朵花对尤云说。

“不是花!就是叶子!”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声音,明显带有下江口音。

白枚回头一看:又是那个大学生模样的人。白枚快要气炸了!这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这回非要教训他一台不可!于是责问道:“咋个我们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你是何居心?”

下江人凑了凑眼镜,一脸的茫然:“阿拉没跟你们啊!阿拉原本就坐在墙脚的石凳上,听到你说的不对,替你纠正一下不好啦?”

白枚见他瞎编理由辩解,心想本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定要戳穿他:“我哪里说错了?你说!你说!”

想不到这个下江人一点不生气,而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道:“这花学名叫三角梅,真正的花在这里——”他指着里面的三朵米粒大小的白花说。

白枚反驳道:“这哪里是花?分明是花蕊嘛!”

大学生模样的人是一个学究,就认死理:“是花,不是花蕊!真正的花蕊在这里——”他指着小白花里的小黄点说。

尤云凑近仔细观察,兴高采烈地说:“白枚,你看上面还有花粉呢!真是花蕊哩!”

白枚定睛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呢!但又不肯当面认输,那样太丢面子了。于是强词夺理地说:“那外面的花咋个解释?”

“是叶子。”

“你见过三片叶子簇在一起的红色叶子吗?”

大学生模样的人并不与白枚纠缠。他不计较对方的态度,只想纠正这两个女生的错误:“三角梅由于花小,为了吸引蜜蜂前来采蜜传粉,在进化的过程中就把周围的叶子变成红色。”

“你看,叶脉清清楚楚的,还真是叶子哩!叶子变得鲜艳,是为了吸引蜜蜂的注意力。”尤云指着三角梅对白枚说。

白枚脸颊一阵红晕,她为自己刚才的无知和粗暴感到羞愧。她再看这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倒觉得他文质彬彬的,不再令人反感了。说心里话,她还很佩服这个大学生见多识广呢!

白枚红着脸说:“你的学识真丰富,以后还要向你多请教呢!”

大学生模样的人倒信以为真了,毫不客气地说:“那就多交流吧!你家住在哪里?我可以去城里找你的!”

一听这话,白枚对此人的一丝好感又荡然无存了。正派人咋个会动不动就打听女生的住址呢?看来今天遇到的是个别有用心的狼外婆!

白枚不动声色地说:“欢迎指教!我家住在东寺街西寺巷362号半,茅司拐拐小楼上。”说完拉着尤云就走。

白枚拉着尤云到后山,坐在梅林中玩了起来。这里没有人打扰,也没有讨厌的尾巴,可以谈谈闺蜜的私房话。谈着谈着二人就打闹起来。一不小心,白梅的手表摔到地上。这可是爹爹托人从外地刚买来的欧米茄手表啊!拾起来一看,幸好表盖没有摔坏,可是时针不走了。摇了摇,也不走。上了发条,还是不走。这该如何是好?回去咋个交代呢?白枚急得猫抓火燎的,可是又有哪样办法呢?

二人悻悻地坐上马车,回城去了。路过茨坝时,路边的一块招牌从白枚眼前闪过,上书“修理钟表”几个大字。白枚好像见到救星一般,立即叫车夫停车,拉着尤云就跳了下去。

这与其说是个钟表修理店,不如说是杂货店隔出来的一个小小的摊位。白枚把手表递给钟表师傅:“师傅,请你帮修一下手表。”

“什么问题?”钟表师傅没有抬头,继续修着手里的钟。

“摔了一下,不走了。”

钟表师傅放下手中的活计,把表盖打开,用小镊子、小螺丝刀弄了一会,又把表盖盖好,将手表递给白枚:“好了。”他头也没抬,继续修他的钟。

白枚听到表修好了,感到很吃惊:“这么快就修好了?”

白枚接过手表看了看,时针欢快地走着;又凑到耳边听了听,手表发出“嚓嚓嚓”的有节奏的声响,心里高兴极了:“师傅,感谢你啊!多少钱?”

“不要钱。”钟表师傅仍然没有抬头,忙着修他的钟。

“什么?不要钱?”白枚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

“是的,不收钱!只是一个齿轮震掉了,安上就行了!举手之劳,也没有换什么零件。”钟表师傅边修钟边解释。

“不行!不行!修理费是一定要给的!”白枚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票子递给钟表师傅。

“说不要,就不要!”钟表师傅抬起头来,把钱推了回去。

“是你!又是你!”白枚一看,钟表师傅左眼夹着个放大镜,分明就是黑龙潭遇到的那个大学生。她红着脸,把钱塞给那人,拉着尤云就跑。

      ①杨慎《滇海曲》,引自《杨慎诗选》,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出版,第166页.

②瞅:斜着眼睛看人,表示厌恶、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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