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屋子里有一张旧床和一张桌子。床上的被子铺了一块红纱巾,这就算是新床了。桌子上摆着一排书,一面镜子,还有碗筷,这就是新婚夫妇的书桌、餐桌和梳妆台。反正房间就这么大,除了这两大件以外,就只摆得下两个凳子了。
今天是何沪生与白枚结婚的大喜日子。他们在茨坝租了一间屋子,尽管房间小,但毕竟是新房。尽管只有新郎、新娘两个人,但还是要热热闹闹庆祝一下。何沪生很内疚,他不能给妻子一个漂亮的新房,一个像样的婚礼,但是他要用真情让妻子享受到新婚的快乐。他在走道上支了一个火炉,搭了个窄窄的灶台,就算是小家的“厨房”了。何沪生在新婚之夜,亲自下厨精心做了几道菜,算是给妻子的小小的补偿吧!
何沪生走进屋来。只见他腰里围着一块围腰,手里端着一盘菜,眼镜上溅满了油迹,嘴里连连说:“好了,好了,最后一道菜好了!我们开席吧!”他在书桌兼餐桌上寻觅,看哪里还摆得下这盘菜。何沪生无奈地摇摇头,“这新房的确是小了点!对不起我的新娘了!”
白枚看到何沪生一脸的愧疚,她舍不得让丈夫在新婚之夜感到不安,眼睛忽闪忽闪了几下,就胡诌出几句古文来:“古人云:‘树不在高,有窝就行。屋不在大,有爱则灵。斯是陋室,惟吾爱巢,何陋之有?’”
何沪生听后,哈哈大笑:“刘禹锡的《陋室铭》还有这个版本?阿拉还是第一次听说呢!太好了!以后这个版本一定会流传开来的!”何沪生看了看无处可放的盘子说:“这样吧!阿拉把这道菜作为陋室婚宴的开席菜好啦!”
白枚接过何沪生手中的菜一看,原来是两个紧紧相连的心形荷包蛋。心里一阵惊喜,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把菜也做出了爱的形状,这是在其他喜宴上吃不到的。白枚深知何沪生的良苦用心,一股暖流注入心头。山珍海味也好,粗茶淡饭也罢,能够吃到心爱的人特意为自己烹调的爱心菜,才是最佳的味道。白枚举起嫩拳,在何沪生胸前猛敲:“你是咋个整的,荷包蛋也煎出了新名堂!”撒娇的语气里流露出赞赏和自豪。
何沪生与白枚刚要吃连心蛋,门响了。开门一看,是尤云。白枚看到闺蜜赶来参加自己的婚礼,真是喜出望外。尤云将一个包袱递给白枚,说这是白枚的母亲瞒着父亲悄悄交给她的,千叮嘱万嘱托一定要今晚交给白枚。尤云说完便急匆匆地去赶末班车,她说晚了就回不去了。白枚看着尤云远去的背影很是失望,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来宾,就这么走了,连喜酒都没有喝上一杯。
尤云走后,白枚打开包袱一看,里面包着一对红烛和一对枕头套。红烛是毕家祖传的喜烛,可以三天三夜不熄灭不流蜡。枕套上绣的是一对并蒂玫瑰花,另有三只蝴蝶,一只停在花上,两只一上一下绕花飞舞。玫瑰花的针法用的是散针和旋针,并使用深浅不同的玫瑰红丝线,采用借色和补色手法,把玫瑰花的明暗虚实表现得很逼真,具有立体感。蝴蝶多用平针,有时用捻线,丝细如发,针脚平整,针距一致,把蝴蝶的眼睛、长须和翅膀的花斑都表现得惟妙惟肖。一看这娴熟的针法,白枚就知道是母亲亲自绣的。特别是玫瑰花上那一颗晶莹透亮的露珠,除了母亲,没有人能够绣出来。她从小跟随母亲学刺绣,至今也没有弄明白,母亲是咋个把露珠的光泽绣出来的。
白枚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缎面枕套,观赏着母亲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并蒂玫瑰,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父母不能参加自己的婚礼,心里自然是酸楚的。但是,这一对母亲亲手绣制的枕套,分明又渗透着母亲深深的爱和祝福。她看着看着,竟然发现枕套上有母亲的泪痕。白枚终于忍不住了,泪水簌簌地流了出来。父母把自己养那么大,自己不能尽孝,反而给父母增添烦恼,咋个能忍心呢!
何沪生看到妻子流泪了,连忙掏出手帕,把妻子的眼泪拭去,温柔地说:“大喜的日子,不许哭!”
白枚转悲为喜,两个人的婚礼开始了。结婚毕竟是人生的一件大事,白枚坚持要举行婚礼。尽管只有两个人,毕竟结婚的主角都到齐了,其他人不来又何妨?
首先一拜天地。刚好一缕月光从瓦楞漏了进来,他们面对一线天,感谢天公成全了这段美好姻缘。白枚似乎从瓦楞里看到天上的星星朝她眨眼睛。她感到天公是有眼睛的,看得见地上发生的一切,而且在冥冥之中操控着人们的行为,掌控着人们的命运。那天她和尤云如果不去黑龙潭玩耍,或者何沪生没有在同一时间也去那里,他们二人就不会相遇,也不会有以后的事情发生。这究竟是谁精心安排的呢?更巧的是,那天她的欧米伽手表偏偏摔坏了,才会去茨坝修理,否则咋个会再次遇到何沪生呢?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的钱包竟然鬼使神差地丢在修表店,而且里面恰恰装着学生证,否则何沪生怎么会找到学校呢?白枚越想越觉得蹊跷。好像这一切都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只不过由他们来扮演其中的角色罢了。
拜完天地后,就到拜高堂了。何沪生看着空空如也的上座,不禁潸然泪下。父母是用血汗把他抚养成人的。如果能够看到他成家的这一天,该有多高兴啊!可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们却再也无法看到了!白枚的父母近在咫尺,却不愿意来参加女儿的婚礼。面对喜气洋洋的喜烛,白枚对母亲说:“妈妈啊妈妈,你家既然不同意这门婚事,为什么又送来喜烛和绣花枕头表示祝福呢?既然祝福我们的结合,为什么又不肯来参加女儿的婚礼呢?
夫妻对拜之时,白枚面对这个生死相托的男人,心脏在怦怦地跳动。从此她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个人,这是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做出的关乎一生命运的重大抉择。白枚眼里噙满了泪水,烛光在她水晶般的眸子里闪耀。她告诫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一直走下去,不论前面是鲜花还是荆棘,都要走到底。何沪生面对这个为自己放弃学业、与家庭决裂的新娘,感动得热泪盈盈。自己是一个难民,一个穷光蛋,她凭什么嫁给自己?自己又能够给她什么呢?就是最起码的戒指,自己也买不起啊!何沪生羞愧难当,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要送她一个最大的戒指,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拥有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一切,用自己的一生来补偿这个真爱自己的女人。
蜜月刚过,白枚下楼的时候遇到汪大妈。汪大妈随口问道:“何太太,我听到何先生经常咳嗽。”
一定是板壁不隔音吵到邻居了,白枚赶忙致歉:“汪大妈,对不起啊!我先生最近恐怕是感冒了,夜里老是咳嗽,吵到你老人家了吧?”
汪大妈连连摆手:“不吵!不吵!我的瞌睡好得很,打雷都吵不醒呢!我是怕……”汪大妈说到半截又吞回去了。
“……”白枚不解地望着汪大妈。
汪大妈改口问道:“何先生格发低烧?”
白枚想了想说:“每天下午是有点烧,脸还有点发红呢!”
汪大妈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咋个?脸还发红?”
白枚无所谓的说:“没关系的,发烧自然脸就发红啦!他已经吃感冒药了。”
汪大妈正色告诫这位年轻的邻居:“何太太,你可不能大意啊!快带何先生到医院里查一下!在你们搬来之前,吴大爹就是在这屋里害痨病走的!”
“哪样?痨病?哪个吴大爹?就在这间屋里走的?”有如一声惊雷击中头顶,白枚一下子瘫坐在楼梯上。
白枚精神恍惚地走到街上。抬头望天,东边挂着一轮刚刚出山的、闪着寒光的、黑色的太阳。她直指天际,喊道:“苍天啊,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你不能这样无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