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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灯！睡觉。龙江村沉睡了……
山子醒着呢。唉!他悔恨，恨自己没有把握住中考的机会。初一就是学习委员，后来又是班长，中考前报了中师，谁知三分之差与中师失之交臂，只好读高中。高中课程的难度和初中可不是一个级别，仅一门物理几乎摧毁了他的意志。高二结束山子打定主意选择文科。文科需要大量的时间加强记忆，可是整个假期如陀螺般在屋后的三亩菜园里旋转，开学时脑中又空空如也。
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他的课桌里经常塞得纸条，有些是狗屁不通的歪诗，有的是失心疯般的表白，他一概不理，可是高一年级的那个李德蕙竟明目张胆的来到教室里找他，说为了姚成山她已和赵君佑分手了。这关山子什么事，唉！一栋教学楼因为这间教室的轰然喧嚣震颤起来，山子在众人的纵声大笑中窘得找不到地缝，可她却恬不知耻地也笑了起来。事后班主任私下找了山子，虽然没有严厉的批评，可闪烁的言辞和眼神一样深邃。
赵君佑是山子初中同学，其父是集市的小菜贩子。初二的一个周日下午，赵君佑蹬着一辆永久牌载重单车上学，想向山子低价出售他原来的旧凤凰单车，山子穷得叮当响，怎么买得起，上下学都是靠自带的十一路车。后来得知，他贩菜的父亲已去七十多公里外的木城乡任乡党委书记喽，过去天天驮着菜赶集的载重单车就留给儿子用，后来同学们还见过绿色的吉普车送赵君佑到学校门口，赵君佑一脸严肃地下车，车门关上，一溜烟车子便不见了踪影。
山子躺枪了，他出演校园花边新闻的男角儿，同学有意无意的疏远他，山子都惹不起，但是想躲的却躲不开。他晚饭后独自到学校后山坡看书，她却阴魂似的缠着他。有一晚上下自习，贪图近路，山子照例走在阶梯教室背后那条没有灯光的小径上，孰料被几个小混混突然围住修理了一顿。估计是校外的，山子没记住脸，反正都不认识。拳脚相加，其实劲道有些菜，应该是一帮没干过农活的弱鸡。山子稀里糊涂回敬两拳，就有两个踉跄着跌跌撞撞倒地。混乱中嚷嚷“踢死他、踢死他”，胡乱踹腿过来，有脚脚相碰的，反而嗷嗷哀号起来。山子抽身往墙根退，脚滑跌倒，情急中抓起靠墙堆码的一块柴挥舞着站起来，许是起身过猛，裤带崩断，裤子滑落脚踝，山子尽力抡圆柴块护住周身，众喽啰竟一时无法近身。见山子势已拼命，一声唿哨，四散遁形。几声焦躁而又急促的蝉鸣过后，空旷的阶梯教室背后鸦雀无声，剩下手提裤腰的山子，除了他的眉峰上有道破裂的血口，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山子薅一张车前草叶子，嚼烂敷住创口，到校门外赊了一根真皮腰带系上，回到宿舍。宿友问他眼睛怎么了，山子说摔了一跤。
几天后有同学壮着胆子悄悄提醒山子，千万小心，李德蕙的爸爸是县上的某领导，风头正盛，据说下步又要升正县级，江湖中人背地里叫李德蕙“母马”，你可不能捋倒了马毛。山子暗自叫苦不迭，母马无聊尽可漫山遍野啃草撒欢，我要读不好书可没有现成的草料，我是牛，要犁田，犁不好田将会被早早地吃席。
什么是梦想，梦想是一种让人努力，便觉得幸福的东西。菜园子是父母的一个梦想，却是山子的负担。承包田种菜，在常人眼里是不着调的事，因为大家习惯了种植水稻、小麦、甘蔗三大作物，蔬菜只是在零星的自留地里，但父母有自家的安排，顾不得别人说三道四，管理精心，多数会有好的年成，虽然多辛苦些，但收入也多些，只要行情正常，家用开支也很灵活。
去年，种得一亩包白菜，即将上市，地里的包白菜个个如年画上的福娃娃，大的七八斤，小的也有三四斤，可是价格下滑到上一年的一半，几乎还不如种粮。连续几天行市价格太低，趸卖给菜贩子的价格，还不如留喂猪，眼看就要烂地里，全家决定到集市上零卖。
凌晨四点，山子将菜割洗好，装满一手推车。天亮出门，母亲推，车前两条绳子，他和海子一人拉一根。母亲娇小，海子也还没有拔高个，乍一看，只见山子一颗黑黑的脑袋露在一堆包白菜上面。村道崎岖，坑坑洼洼，车子摇摇晃晃，有时兄弟俩的绳子没有拉直，软软地坠下，马上就贴地面了，母亲大喊：“嗳，瘪犊子，使劲！”海子挣得酡红的脸上满是汗水，他也浑身似要散架，气喘吁吁。摆街一天，开始时连工商所来收的市场管理费都没钱交。上午还七八分钱一斤、下午就到五分钱一斤，菜贩子给的“堆价”是三分钱，母子仨心如虫噬般疼，舍不得卖，一天才卖出几十斤，只能拉回家。
天上的薄云遮住了很多的星星，没遮住的地方，反而显得星星的眼睛特别亮，庄稼的清香穿过浓重的夜色，沁入肺腑，漫无尽头的返程途中，有三个黑点，像三只蚂蚁搬着一片菜叶在艰难地移动。
谁叫山子多读了几年书，知道龙江村外还有个大世界。菜园子泥土下面的蚯蚓活得也很滋润，但泥土上面呢，树上面呢，山外面呢，天边呢……蚯蚓不会知道，甚至刚庆幸没被一锄头拦腰挖断，下秒就稀里糊涂地被鸟儿一嘴吞进肚了。现在来看，山子太了解自己了，他的梦想很渺茫，已属不可能，是草叶上的露珠，随着太阳升起，露珠必然干涸；理想是当个老师，通过努力好像还可以实现，考取中师的机会没把握住，那么就争取读个师范院校吧，至少可与书香味共渡余生，不需要汗流浃背的靠天吃饭。思维和认知委实重要，久久未眠的山子决心要把母亲口中比屎还难吃的书嚼烂裂食了才甘心。
长夜漫漫，黎明的曙光明天必将来临，只要信念如磐，理想会在路的尽头招手，梦想或许也是可以的，切不可被当下的夜色掩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