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清晨的阳光暖暖的,微风徐徐,绿油油的翠柏缀满小流星锤似的种子,鸟儿追逐叽喳,似在说:“事就这样成了”。
两天的功夫,护校队员齐了,是贾东、姚步平、段治和黄梦卿,正式生,沈关县的。贾东和姚步平是海子一个班的,绰号老会计、虾子,施蔓莉动员来的;段治和黄梦卿是财二班的,海子不甚熟,薛峰介绍的。老会计鼻梁架一幅深度近视镜,眉常紧锁,行事说话慢条斯里,吃油炸排骨嚼得细致,半天吐骨头,全级就他参加最后一次珠算补考,交卷时才弄出十道加减题,二十道乘除题原封不动,本来是不合格,影响毕业证的,据说考官念及他十道全对,人还老实,就挑出乘除题各一道让他当场算,也算对,就是慢,便施舍他个刚合格的四级。虾子像是发育不良,又矮又黄皮寡瘦,如拖槽的“骸肋巴”猪仔儿,可能是经常弓腰,不知是谁先给他起了个虾子的绰号。在队员嬉闹时海子才知道段治和黄梦卿也有绰号,段治是老美,黄梦卿是官人。老美的木箱里洗面奶、摩丝、花露水、雪花膏俱全,兜里揣面小镜子,出门就照照,五指叉开往后脑勺梳两下,打过摩丝的大背头便惯性的往后撑起些,显得蓬松顺滑,有几次同学拿他从厕所出来会不会照镜子打赌,赌他不照的总输。官人是西门大官人的简称,他自诩像周润发,其实满脸的包,还是糖耳朵,他痴迷女体艺术,宿舍夜谈时擅用语言对他认为美丽的女性进行超写实现代女体油画创作,可悲的是自进校以来屡败屡战,从没碰到叉杆打头的巧事。
护校队初成立,晚饭后,林保卫带着队员到教学楼后面的足球场,用一盏茶功夫练练队列、擒敌拳,然后从教学楼开始,绕操场、食堂、男生宿舍区、女生宿舍楼巡逻一趟。三天后,便交由海子带队巡逻,周末每日至少巡逻三趟,其他时候两趟,熄灯后必巡,主要是发现、制止、记录各种违反校规的行为和发现校园安全隐患。
有人改口称海子队长,哪声叫得不多的“呆子”便渐被淡忘,如薛峰和施蔓莉之类的就没有绰号,薛峰是那种直筒脾气,偶尔又伶变得使人咂舌,当然难有个准儿的绰号,名者,实之宾也,多数就图逗个乐,海子没当回事。护校队臂套红箍走在校内,夜巡时持加长手电,强烈的光柱照得月亮隐进云后,捅出窟窿的水面闪烁颤栗。起初,大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护校队,喝酒的、耍牌的收敛些,时间不长,就有点不放在眼里了。夜巡时,有顽劣的讥讽护校队是阴兵借道,是“五老倌”赶街儿,“五老倌”是当地人对225年南中平定战死蜀兵的鬼魂的俗称,有避讳的意味。每遇此情,海子总是怀揣坚贞之气,凛若霜风地斥叱回去,甚至诈唬他们记违纪。可气的是身旁队员如口衔铜钱不便吱声,巡到被宿管大爷严管男生出入的女生宿舍楼时却曹耐起来,上蹿下跳,状如时迁。尤为突出的是官人,若熄灯后女生谝闲话,他便嗲声嗲气制止,嘻嘻哈哈,犹如狂蜂浪蝶,但凡女声隔门与之谑浪笑傲,更难耐得挪不动步,全不顾门里是西施还是东施,叶倩文还是龅牙珍,老美也随之乱了方寸。混乱至此,屡屡须海子厉言喝止。看来护校队的威信与队员言行关系甚密,暗自后悔组队过急,入口关失守。唉!攘外必先安内,但打不得,骂重了也不得,若假以时日仍不能纠正,迫不得已只得采取大攘、特攘、痛攘的戡乱之举。纵不能报林老师的提携之情,至少别在他面前丢人,人啊!有时不能不现实。
林保卫偶尔还安排学校的三个门卫参加巡逻,他们身着宝石蓝制服,上面缀了金晃晃的纽扣,头戴有盾牌国徽的大沿帽,手持橡胶警棍,最年轻哪位嘴唇上有一撇软塌塌的小胡子,步伐呈外八字,最年长哪位腿脚不利索,海子要维持队形,防止人走散。人增加了,海子却更累。
之后,海子又看出些端倪。平时懒洋洋、屎多尿多的老美和官人,凡有门卫、尤其是林保卫参加的巡逻,他俩儿显得敢抓敢管,卖力的吆喝声、紧密的敲门声响亮清脆,林保卫大步流星在队伍前面,队员紧随其后。海子几次见远处坐在宿舍门口的学生自然地走开,巡逻路过时,宿舍门紧闭,一派阒寂,里面没人的样子。
哼!哪孽畜,几天不见了,该是舒坦去了!
斗指乾,万物藏。午休时的云像草场的羊一样安闲,喧嚣的校园被慵懒的阳光催眠。
海子被薛峰风急火急地从宿舍拽到泳池角落,神色慌张,眼睛像灯泡珠子,“成海,救救我!”“什么事?天没塌下来啊!”午休被搅黄,海子耐着性子看他有什么天地合的事情。“你要不救我,我就被天压了。”“哎呀呀!神里八经的,快说,不说我走了。”“我说我说,但是你要保证救我,不发火。”“救救救,不发火。”“你们在板桥街的单车是我推走的。”“啥?你推走!”海子惊诧,有点出离的愤怒。“你瞧你瞧,说好的不发火。”“好,物归原主,我不发火。但后来你没说嘛?”“她只说把我车打失了,你还不是藏着没搭我说。我本意是开个玩笑,你俩儿却拐了弯路,跑派出所去了。”“我有不对,你还不是有小九九,扯平。”海子暗指他吃醋使坏后又在施蔓莉跟前充好人。“我认,我道歉。但眼下情况复杂了。”“既然没打失,复杂啥?”“我爸和派出所的找来了,叫你俩儿过去。”“哦,去就去嘛。”“哥啊,你这样去不就害死我了。”“咋害死你?”“我家老头子晓得我没搭你俩儿解释过,还不活剥我,还有,我不想让施蔓莉知道。”“你让我对警察说谎,真恶心,要说就实说,说假话我就不去了。”海子理直气壮,没有商量的余地。“你才答应救我的。”“我答应的是救命,说实话你老头子又不会真杀你。”“可我没脸做人了,比死还难受。”“你自找的,管我鸟事。”一直以来心怀愧疚,想不到是被他耍,海子气不打一处来,施蔓莉若跟了此等人,是瞎了眼。“你救不救?”“说假话我对不起既是同学又是老乡还是妹子的施蔓莉。”“那你还不如不去。”“不去拉倒!”海子决绝地扭头而去。游泳池围墙外的柏树上,有只鸟“啾啾!”远处也有只一样的“啾啾!”,这边又“啾啾啾!”那边又“啾啾啾!”
“我帮过你!”他在怒吼。我承认受过你的帮助,但你为了一己私利什么事都干得出。海子昂首前行,用无声的心声驳斥他。“我们是好兄弟、好朋友!”他的愤懑中夹杂着无奈。不不不,我看清了你!“为心仪的女人犯回错就改正的机会也不给吗?”哼!亏你还会讲心仪,你那是心计,见不得阳光。“我毕业要到你们县工作,我和她要是黄了,你可苦了我,王八蛋,你不是人!”海子止住脚步,脑回路呲呲碰火,自认不是冷血动物。若真如此,他真煞费苦心,其情可悯,至少不是古时候哪个“抱布贸丝”的负心汉。
“我就赌你不会不管我。”见海子回来,薛峰泪眼婆娑。“你到我们县工作?”“喛,在永昌县可以进企业,其他几个县可以进事业单位,我已决定到你们县。”“什么单位?”“原谅我不能说,我爸说是军事机密。”他不说海子理解,也不勉强。“你答应我三件事,我才救你。”“莫说三件,一百件也行。”“第一,以后不准你在学校赌钱、喝酒、和人闹架。”海子提的这件其实也能分成三件,但那样不划算,巴不得再加拢几样,但临时想不出更多。“答应!”“第二,毕业前,除了周末必须义务参加巡逻。”“参加!”“第三,此事只许你我知道。”海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胡诌了一件,却正合孽畜的意。“这更没问题。”他嘴呲呲地抹眼角儿。
林保卫家的外面停靠着一部顶着警灯的吉普车,薛峰定了定神,推开虚掩的铺子门,二人走了进去。海子扫眼,三人在院中喝茶,中间哪位男子五十上下,身形高瘦挺拔,穿黑色皮衣,手握一对黑手套,应是薛峰的父亲,旁边哪位制服穿得服服帖帖,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警官,海子报案时见过,林保卫坐陪。站定,海子轻轻地叫了两声叔叔,一声林老师,算是搭讪,老者略微晗首,便抬眼看向围墙上方,年轻警官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林保卫没了刚才的闲适,脸色冰冷阴郁,海子屏息凝气,做好准备。薛峰恭顺地向男警官介绍:“李叔,这是我同学姚成海。”男警官摩挲下巴,“女生呢?”“女生宿舍楼门午休时锁了,宿管没喊答应,估计是有事临时走开了,就我俩儿来。”薛峰解释道。“单车没打失,你知道吗?”男警官看向海子,海子瞄到他衣摆下露出截黑管儿。“知道的,是薛峰搭我开玩笑。”“咋不来消案?”“不知道还有这手续。”“既然报了案,得有程序,你签个名。”海子接过笔在递来的表格上签字,暗呼口气,没料到忒容易糊弄。
“小姚,你又是喝酒,又是和女生逛街,现在在护校队,若违纪是罪加一等!知道不?”林保卫严肃地说,锥子般的目光戳着海子的脸,海子忙说知道。薛峰爸嘴角微扬,浮过丝不易察觉的笑,手摸口袋,可什么也没摸到,低头看看,愣住两秒,此时林保卫已掏出春城烟,递上去、打着火,转身也点给男警官一支,自己点一支。“昨晚上派出所抓着两个男生到板桥街看通宵录相,他们钻了巡逻队的空子嘛!”“嗯,是我的工作还没做到位,下回改进。”海子讷讷道。校门晚自习后是关闭的,但却防不住少数人偷偷进出,他们多数是翻墙,这种不正当的方式增添了兴奋刺激度,有段时期学校试行封闭式管理,翻越的更多,学生常津津有味地说谁谁谁又溜出去了一趟,最刺激的是直接翻校门。学校正大门三四米高,铁质绿漆,攀越至顶端的尖状梭镖处后要万分小心,将“九隆地区财贸学校”几个字作为岩点,免伤及下体,也要避免响动,以免叨扰到门卫室里耍牌的门卫。昨晚估计是下自习后翻出去的,要及时发现这种行为除非熄灯后查铺,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值通宵,或有人举报,都不现实。
“小李刚说我忘了,通报到学生科的哪两个叫什么?小姚记一下,以后作为重点对象关注。”李警官翻开本子,“财二班的,黄梦卿和段治,审问时还瞎扯是护校队出校暗访,时间晚了到录相厅过个夜。”海子心头一沉,宁愿是听错了,脑中的冷静刹那被击溃。“姚成海,怎么搞的,一例违纪没有报来,原来是带头干坏事。”不用猜林保卫此时的心情,因为他的目光比杀猪刀还要快。“……想不到……我没管好。”海子语滞,舌似肿胀,说什么都晚了,愧疚和懊悔令面色赤红。官人啊官人!你这老鼠屎弄的不是潘金莲,你是安禄山睡贵妃娘娘,捅出天大个娄子哟,你俩儿把护校队的脸都丢净了。“你这个护校队给我解散!”林保卫将半截烟按灭在烟灰缸。
生活真是吝啬,连慢放的机会也没有,遑论暂停和倒放,本来想边干边调教,既然不给机会,散就散吧,它至少再次使海子体悟了生活的冷血。海子内心复盘着,有了平静接受的主意。“林叔叔,当着我爸,我说两句,说得不对,你们咋收拾我都行。”薛峰收腹挺胸,双目炯炯。林保卫闻言定住神色,欠身道:“看你说的,又没你事,你说你说。”薛峰爸似一老僧,有种闭关勿扰的味道,手中香烟兀自燃着,烟雾似条小白蛇盘旋。“队员私自外出,成海有责任,但不是全部责任,也不能全部否定他的功劳。他当队长后,勤勤恳恳,大家看在眼里。没报违纪记录,是这久没有喝酒的、打架的,连不按时作息的都少了。除了定时巡逻,他还私下邀我暗访,发现有人用火烘锡箔纸上的白粉末,然后用管子吸,我俩儿没搞懂是啥事,正犹豫要不要报呢。”“各看清吸的是白粉末?”李警官怔了一下,“啃啃”咳嗽起来,看着海子。海子抬头正与薛峰的眼神相交,约定一样,心领神会,但吸粉的事海子未听说过,而且海子主意已定,兄弟,对不起了,演了后果也叵测,我罢演了,我宁可保有过程的选择权。“薛峰,不要瞎扯淡,护校队违纪,挨板子就是喽!”海子脖子一梗,气呼呼地说,复咬紧下唇。“扯淡我也要说,是白粉末,吸的是我们班的史怀仁,我是义务巡逻队员,挨板子我也有份!”薛峰疑惑海子的反常,但他仍拧紧话头。薛峰爸手上的烟颤了一下,烟灰跌裤腿上,留下浅浅的印,又滚落脚下。“小林,学生嘛,教育为主,看你把小姚吓的。”薛峰爸终于吱声。林保卫脸色缓和了些,“老营长说的是,小峰子说的也有些理,只是吸粉可不是儿戏。”“那是公安部门的事,你区区学校保卫科不可能什么都堵得住。”“感谢小峰子、小姚,我们会处理,慎重起见,你俩以后对吸粉这事守口如瓶,做得到吗?”李警官睃巡众人。“做得到。”薛峰回道,海子不晌。“到个屁,不知轻重,闹出恁大动静!”薛峰爸眼神冷戾,薛峰埋首吐舌。
他按熄烟蒂,起身,“走了。”“哎呀,老营长在这晚饭嘛,不容易见着您,敬您杯酒!”“我看小李还有公务,不待了。”李警官也起身外走。“小林啊,我是扔了四十数五十的人喽,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个不成器的犟种,阅历浅,脑子里装什么都搞球不清,他在学校,学校就是家,有你看着我就放心了。”林保卫双手握着薛峰爸的右手上下摇,点头,“小峰子在这您老一百个放心!”“今朝有酒今朝醉,改天撞一杯。”薛峰爸爽朗笑起,脱口而出一句古诗,一句今诗。
警车消失在校园转角处,天白刷刷的,太阳刺眼起来,晃得眼盲,爆裂了一样。海子似拔了翎子的公鸡般埋头杵着,不知何时脊背湿漉漉的,但和挑柴到家的感觉不同,这湿有种连天雨暂停后布满阴霾的压抑,是从心里渗出来的,人软软的,脚也麻,几欲就势蹲坐地上。“谢天谢地,终于过了!”薛峰揽住海子肩膀。“吐口唾沫就是钉,以给你打白工。”“打屁工,护校队都要解散了!”海子沮丧地说。“他散我们不散,自巡自的。”闻言海子苦笑,神情凝滞,“吸粉的事各有根梢?”“他邀我,我以为是鸿门宴,岂料是想拜把子,我不鸟他,就诓算命的说我命犯孤星,拜不得把子,他邀我吸粉,我说不好这口。今天要救急,他作孽太多,合该倒霉,省得林叔叔盯你。”“你是为我,我感谢你。但有句话要共勉:谎言不是永恒的啊!谎言没被戳穿也许只是认知环境的不同而已。”海子恳切地说,薛峰撇嘴,海子喟然而叹。
史怀仁次日就在学校蒸发了,水在蒸发时有影,学生们私下在议论着那道影。自费生差一个学期就毕业,下学期是实习为主,这学期最后几天都没坚持住,忒不划算。学校没有任何通报,就像没有过这个学生。学生中有说他到深圳做大买卖的,有说他奉父母命回家成婚的,有说他到澳门继承叔公遗产的……甚至有说他在九隆夜总会门口在帮派火拼中被捅死了,涉及面广,消息被政府封锁,学校也不知详情。薛峰和海子左耳进右耳出,不参与议论。学校既然后来也没有抖落,那么二人就像隐蔽战线的同志一样,铁钳撬嘴也不讲。他吸粉时除了薛峰,还有旁人,旁人估计是半懂不懂或一点不懂,权当是白沙糖之类的,不是啥新玩意儿,谁知愣头青薛峰这次又伶变了,踩着尾巴一剑封喉。
护校队变了,老美和官人被取消队员资格,记大过一次,如能在一年的处分期后顺利解除处分,倒不至于影响毕业。海子被贬为队员,新队长是二年级的孙继,宁红县人,瘦猴脸。学期没几天了,他暂时没补召队员,薛峰在海子不任队长的情况下也信守承诺,巡逻队列也就仍是五人。
孙继上任前先找了海子,他的眼珠像两颗黑葡萄,脸像葡萄叶,风吹叶动,葡萄宛如浸润在蛋清里一样滴溜溜的明晃。他说他理解海子,海子是时运不济,遭着连带责任,海子有经验,他要向海子学习,请海子相信,他会履行好队长的职责,带着大家干,也请海子带带他,支持他的工作。海子稍许宽慰,感触地说谢谢队长的理解,其实自己也没啥经验,护校队员违纪与自己进人把关不严,管理又没有严之又严有关,请队长放心,我一定吸取教训,支持队长工作,在队长的带领下履好职。
巡逻时,虾子和老会计两个犟种,一味地称呼海子“队长”,叫孙继“孙队”。海子深知,职务和绰号不仅概念迵异,适用领域也截然不同,他私下告诫他俩不可僭越,坏了规矩,该叫啥不该叫啥,要分得明理得清,但他俩嘴上答应,开口仍是“队长”,海子又不能像纳鞋底样将他俩嘴皮子缝上,有时只好装聋作哑,而又搞得新队长分不清到底在喊谁。按理海子这个队长没当多久,和他俩的交情也就不咸不淡,他俩又不笨不傻,应该领会海子的意思,海子简直怀疑他俩是成心的。薛峰虽然不像他俩样叫,但他很少和孙队长搭讪,搭讪也是直呼其名,无形中也有差别。
巡逻还是从教学楼开始,到教学楼下面,队长喊立正,命令队员姚成海迅速从一楼到四楼巡查一遍,其他人员原地待命,海子得令绕巡一遍返回楼下归队。到食堂外面,队长仍命令队员姚成海迅速到食堂里面巡查一遍,其他人员原地待命。到男生宿舍区,若有宿舍熄灯后还在乱,便命令队员姚成海赶紧上前制止,其他人员待命。到女生宿舍楼下面,还是命令队员姚成海迅速从一楼到七楼巡查一遍,其他人员楼下待命。新队长上任的第一趟巡逻,海子忙得几乎屁眼里蹿火苗子,嗓子眼擦火镰石,却见薛峰眼珠子瞪得像两只乒乓球,腮帮子上鼓起两条壁虎般的肌肉,拳头心攥出指甲印,海子巧妙利用转身的时机努嘴,用眼神狠狠砸他,方稳住这头水牯子。
新队长有新队长的方法,海子想他可能是让海子做示范,但他可能忘了就他和哪头水牯子是新手,照理两个新手要熟悉工作就不能只是原地待命。也有可能他采取一人负责一趟,其他人员待命的方式巡逻,到也未尝不可。
第二天,中午和熄灯后各巡逻一趟,看来队长对海子的执行力很满意,海子独得专宠,其他队员仍是待命。有两次虾子和老会计不等“孙队”发令,便说闲得慌,替换着出个勤,才出队列,便被一声“回来”喝止,海子终于明白,他至少是要借拿捏海子立威,你既然表态过支持工作,就看你会不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海子担心的是打白工的水牯子不能顾全大局,海子仅用眼神已砸不定他,还须攥紧他的胳膊,手上暗施劲道。在男生宿舍区,海子看到水牯子和队长的目光相交,活活就是刀剑交锋,噼噼啪啪,火星子飞溅。海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张口就要蹦出来。为避免因为自己使护校队又起事端,他扯住水牯子的肩膀,“啊么么,不免是要巡呢嘛,你想给我们护校队惹事噶?不要忘了你的诺言!”虾子和老会计也见机喊声“孙队”,走走走,巡逻要紧。通过这翻化解,队长先自收敛了那种针锋相对的芒刺,目光偏转,山羊般咳嗽:吭!吭吭!吭吭吭!继续巡逻。海子知道薛峰也已看不惯孙继那小子,但海子刚刚被贬,要还在巡逻队里干,就得克制忍耐。
有间宿舍里又叽里呱啦的,海子不等下令,便上前制止。海子用手电光射向窗户,里面依然我行我素,海子敲门,“别闹了、别闹了,休息。”里面涛声依旧,海子拔高音调,“再不听就记违纪了噶!”“不就是刚下台的通宵录相队队长嘛,吓唬三岁小孩儿噶,摆什么威风,走开!不要扫你大爷的兴。”里面大声地怼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像扔出的一床巨大铺盖把海子裹住,差点透不过气来。
“呸,狗杂的你竖起耳朵,我兄弟是斯文人,他好说好讲你不听,还嘴像粪瓢样乱嚼,你这些欺软怕硬的小人,爷见得多了,你各是想要爷把你头扭下来当尿壶。明告诉你,你们见着就筛糠的史怀人连㞗都不是,他吸粉都被爷捻熄,你算哪根葱。这次饶你一回,以后我兄弟巡逻,你再像狗样瞎吵,爷卸了你狗腿。”薛峰要是早生千年,可在军中谋一份差事,当个骂阵兵,骂将起来,掀起衣摆,露出肚皮,肚脐眼一凹一凸的,在两军阵前背诵对方的八辈祖宗。他如狮子吼,颈上青筋毕露,海子劝止才打住。骂声止,校园鸦雀无声,面前的宿舍早敛声屏息。唉,兄弟啊!打搅到其他宿舍了,你气哺哺的该说不该说一嘟噜全吐出来,是要让学生吸粉的事全世界知晓吗,好在像是没人细加分辨。
新队长上任的第三天,虾子和老会计退出了护校队,海子劝他俩留下,他俩反劝海子也不干算喽,为那点银子不值当,海子为此事第一次主动去找蔓莉妹子,她说也赞同他俩儿退出,海子哥,你自己也要拿好主意。
中午的云,像一团团灰色的破棉絮,懒洋洋地滚动。孙、薛、姚三人在操场集合,海子向孙报告说另外两个不干了,孙说干不干自愿,龙多了也不下雨,放假前这几天你先巡逻着吧,下学期我再来亲自带队,我得去找几幅草药来吃吃,感觉身子不咋行,说完掉头而去。“我哥,咱俩也不干了吧!”薛峰苦兮兮的。海子没理他,弹弹手臂上的红箍,迈开步子,身后跟着个薛峰,脑袋耷拉,状如病鸡。
校内排列着一排排整齐的翠柏,起风了,树叶随风,风停了,树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