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了下榻的宾馆,去乘昆明的战友为我们准备的开往老部队营区班车。半路,我忽然见到了当年连队的指导员何祖强。何祖强年近七十岁,身体极其硬朗,说话的声音和神态与当年一样。他坐火车专程从湖南省株州市赶来,就为参加这次战友聚会。
一晃三十多年,指导员也老了许多。我们都老了,当年的小伙子变成了中年人,当年的中年人变成了老年人,真是岁月不饶人!时光是最残忍的雕刻家!
汽车颠簸着向前行驶,一路上充满了欢声笑语。路途中,我与何祖强攀谈起来。就像当年我们当兵非常看重个人事业一样,指导员的事业就是搞好连队建设,按现在的话说,就是要努力打造一支优秀的团队。作为士兵,我们关心的无非是自己的个人前途,例如入团、入党、提干。至于个人与集体的关系,只要不特立独行,不搞特殊化,与其他人团结、融洽,搞好群众关系,仅此而已。而指导员就不这么简单了,仅仅自己做得好还远远不够,还要随时把握全连干部战士的思想动态,理解他们的苦衷,照顾他们的情绪,解决他们工作和生活中的问题和困难,在不影响连队整体利益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个人要求,整合集体的智慧,为连队建设服务。指导员是一个集体的领导,这个集体的荣辱与他息息相关,是他完整事业的一部分。这其实也是后来我在公安机关担任基层领导职务时的感悟和体会。
何祖强作为指导员、连队党支部书记,关心着每一位战士的成长进步。只要你有入党的要求,而且努力工作积极向上,他都会予关注和扶持,决不会埋没你。那时候的人也单纯、正派,想的是如何为集体、组织和国家作贡献,即使是个人奋斗,也不能与整体利益和工作大局发生冲突。不像现在,有相当一部分干部,他们个人利益无限膨胀,金钱至上,享乐为先,贪污腐化。何止是贪官或企业家,几乎任何行业都有许多人“身上缺乏道德的血液”。
1974年,我入伍四年后第一次探亲回家。那时,我的父母因工作调动,把家从北京搬到福建沿海。我小时候在北京长大,当兵时从北京入伍,福建从没有去过,连路都不知怎么走?后来确定从昆明乘直达上海的列车,在江西省鹰潭镇下车,再转乘北京或上海开往福州方向的列车,到福州市再乘长途汽车到宁德县的礁头镇,再坐船渡海到三都岛才能到家。路上大约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后来何祖强从连队打电话到我家,询问我一路上的情况。特别是1977年3月,我从部队复员,要先去福建看父母,再到北京西城区武装部报到。何祖强又一次把电话打到我们家,问我到家了没有,路上是否安全?当时是我父亲接的电话,很感动,说我复员离开部队,与连队已经没有关系了,指导员却仍然关心士兵的安全。
指导员说,他至今还记得全连所有干部战士的名字,以及他们的性格特点。我回答,这是一个优秀基层干部的基本功,指导员当之无愧。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都会有缺点和毛病,指导员(包括我们任何人)自然也不例外。
说话间,汽车开到了云南冶炼厂附近。云南冶炼厂成立于大跃进时代的1958年,1998年改称“云南铜业股份有限公司”。当时这个冶炼厂的主要产品是电工用铜线、电解锌锭、工业硫酸等,并在生产过程中大量回收银、铜、锗等有色金属,所以,我们又叫它铜厂,特别是那座高耸入云、常常冒着白烟的大烟囱,我们再熟悉不过了。铜厂不仅是我们上山的必经之路,而且,我们还是它污染大气环境的直接受害者。
我们营区的地理位置在东,地势高;冶炼厂在西,地势低。刮东风还好说,只要刮西风,大烟囱冒出的烟便飘向部队营区,再加上我们在山坳里,这烟便徘徊在山坳里不走。烟气蒙蒙,我们被呛得连续大声咳嗽,甚至眼泪都会流出来。因为烟里含有大量的工业硫磺(酸?)[注]和其它有害物质,而且浓度不低。我们恨死了那个大烟囱,可又没有任何办法对付它。你总不能让云南冶炼厂停产吧?你也不能把部队营区搬迁吧?只有乖乖地呼吸它排出的浓烟毒气!
如果放到现在,人们可以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而且国家也从根本上重视治理环境污染的问题。时代毕竟前进了,人们的认识也提高了。
我用照相机将铜厂的大烟囱摄入镜头。当年灰色的庞然大物,已经被工人涂上蓝白两色,烟囱的顶端仍然冒着白烟,但是很淡,很不起眼。后来我查资料,据说云南冶炼厂“冶炼尾气的排放经过收尘和气体净化装置处理,可以达到我国环保部门规定的二级达标排放标准”。但愿它不要再危害现在部队营区的人。
这时,战友中有人在车上兴奋地大叫起来,你们快看,“东方红水库”到了!
[注]:战友吴云晴看到这篇文章,专门与云南冶炼厂的朋友联系证实,当年大烟囱排出的废气含有工业硫酸,现在回收后制作工业硫酸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