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与我在同宿舍住过、现在已经故去的战友还有一位叫杨乾发,贵州遵义人。
说实话,杨乾发属于我不喜欢的那一类人。当然,人家也许一样不喜欢我。我在这里谈得不过是自己的一些主观感受。
在我的眼里,杨乾发一脸的严肃,整天板着个面孔不苟言笑,很有些假正经。一双挑剔的眼睛时刻上下打量着你,你的一举一动,他都要打一个问号:“这个新兵蛋子想干什么?”可以想象,与这样的人在一起一定不会心情舒畅。
杨乾发也是准备提干的老兵,在未提之前,特别是当着我们新兵的面,俨然摆出一副已经是“干部”的架势,把我们这些新兵训得找不着北。
杨乾发的发报技术不错,节奏准确,点划均匀,有一定的节奏感。电报(手键)发得好的人,都有一定的节奏感。报务员要求收发报技术都要好,例如,我的抄报技术还马马虎虎,每分钟可达一百六十个电码左右,而且准确无误。但发报技术相对差一些,虽然也是节奏准确,点划均匀,有节奏感,但速度慢一些,每分钟大概九十个电码左右。
按照过去的编制,报务员是干部编制,服役的时间要长一些。我们连除了文书、炊事员和饲养员,全部是报务员,而连队又不可能提拔所有的人,那么普通士兵就肩负起报务员的责任,因而连队的士兵服役期都很长,当兵六年、七年、八年甚至九年的都有,要知道,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志愿兵、士官之类的编制呢,而野战军的士兵服役期也只有两三年。
来自外省城市的士兵,愿意在部队提干的人不是太多,而农村入伍的士兵,都希望能在部队提干,从此改变人生的命运。从后来的结果看,那些提干的农村兵,确实都把家安在了城市,而没有提干的农村兵,都回到农村继续当农民。所以,能够在部队提干的农村兵,应该都是比较优秀的,也是值得他们在自己的老乡面前炫耀一番的。
让我改变对杨乾发看法的是我的一次生病。可能是水土不服,或者是不能经常洗澡的缘故,我的后背长了两个痈,肿胀化脓如两个小馒头一般大,疼痛难忍,甚至发高烧。由于痈长在后背,我不能平躺着睡觉,只能侧身而卧,翻过来调过去,把胳膊和腿都压麻了,再加上疼痛,像地狱一般煎熬。我不能工作和训练,只能等候痈烂透。记得那时部队的卫生员,只给我每天口服六片合霉素,但没有任何效果。那时候的部队缺医少药,有多少生病的战士都是自己忍着,除非到特别严重威胁到生命安全的时候才送往医院救治。
部队营房统一安装的是高低床。在房间里,我睡上铺,杨乾发睡下铺。我每次翻身都要特别注意,轮换着左右侧卧,不到压麻了不翻身,生怕影响下铺的杨乾发。由于我疼得睡不着觉,一整夜要来回翻身上百次,又因为生病卧床,不能工作和训练,拖累了集体,内心深感不安,同时,又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痈何时才能好,竟难过得暗自落泪。那年我十六岁,现在十六岁的孩子,大概还脱离不开母亲的照顾呢。
杨乾发似乎看到了我苦闷的心情,主动问寒问暖,还到炊事班给我打来了病号饭。若在平时,我在上铺来回翻身影响他睡觉的事情,他早就朝我发火了。但这次没有,他亲眼看到长在我后背的痈,大概也体谅到我的痛苦。人若是设身处地经常替别人着想,社会上的纷争起码会减少一半。
杨乾发正式提干后,我们就不在同一个班了。待我复员回北京之后,听说他转业在昆明市安家落户。后来又听说他患了肝炎,长期治疗,又迁延不愈,最终因肝病去世,大约五十岁出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