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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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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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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镇纪事》连载

第一章 铁壳热水壶

在老照的记忆中,那个凄丽而难忘的秋天与一把铁壳热水壶紧紧联系在一起。

那个秋天,桃花镇发生了一个离奇的案子,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女孩死在老照的泰安旅馆楼上。

泰安旅馆是桃花镇上惟一的一家,就在公路边上,一座两层楼的老房子。一楼开着杂铺,卖些香烟、火柴、油盐酱醋什么的;二楼有两个双人房和两个单间,但来镇上的生客很少,有时外地的车路过小镇,最多停下来吃个便饭也就走了,一般都不过夜。

那个秋天,对于泰安旅馆来说是一个淡季,生意特别不好,每天都只有个把客人。老照记得那个傍晚没有一点生意,直到晚上八点多才来了一位戴墨镜的旅客。没料第二天就出事了。

第二天,老照一早起来,开了店门,扫过地,烧好水,就去给楼上客人送水。敲了门不见人应,老照以为是客人旅途劳累睡得沉了,就不想打扰他。老照开了门悄悄地进去,想把热水壶换了就退出来。但是房间里的情景让老照大吃一惊。前一晚来的旅客早已不见了,只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尸躺在地板上。老照将热水壶一扔就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喊,死人死人,有死人啦!

老照一路喊着往镇里跑,跑到镇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叫话务员往县公安局摇电话。话务员不知是真是假问了老半天才往县里摇。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挂着江城县公安局牌子的一辆吉普车就赶到了桃花镇。

十六岁的麦秋喝了一次酒,是在镇上的一个小饭馆里。那一次,地瓜叫了五六个男同学到镇上去喝酒,都是学校里最活跃最让老师头痛的分子。麦秋在学校里一直很乖,按时上学,专心听讲,被老师评为是一个“毛主席的好孩子”。所以麦秋本不属地瓜邀请之列。都是毛头的主意。毛头向地瓜建议说,我们得把“毛主席的好孩子”拖下水。毛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脸的坏笑。

地瓜口袋里的钱比谁都多,脑子里的智慧却不如毛头多。有一年夏天,地瓜和毛头等一帮人去老田的地里偷西瓜。老田是镇上有名的瓜农,他种的瓜特甜,人家的瓜三分一斤,他的瓜没有五分一斤绝不会卖。那天夜里,地瓜等一溜人到了老田的地里,看见地里的瓜正在夜色中泛着光呢,像眼睛一眨一眨的,诱得几个人就想动手。毛头挥挥手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老田就躺在不远处的守瓜棚里,他的耳朵可灵着呢。毛头竖起耳朵听了听,老田已经打起了呼噜。于是毛头就在地瓜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地瓜一听,就带了几个人猫腰过去,悄悄地扛起守瓜棚转了个背,将棚口朝向了原本背着的水塘。不一会,这边也已经摘好了瓜,大家一人捧着两只瓜站在田塍上“吃吃”地笑。毛头说,我说一二三,大家一起喊“有人偷瓜啦”,一、二、三,喊!于是大家一起喊,有人偷瓜啦!喊罢就大笑。老田一骨碌起来,就往地上跳。只听得“扑通”一声,老田跳到了水塘里。地瓜他们忙大笑着跑了,气得老田指天骂娘。这次偷瓜大捷让毛头得到了地瓜的赏识,此后,地瓜做事十有八九听毛头的。这一次毛头的可行性建议地瓜当然言听计从。

一开始,麦秋拒绝了地瓜的邀请。毛头就阴着脸说,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要怪我大哥不讲情面了。麦秋嘴上硬着心里到底有些怯意。麦秋三岁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后来身体一直不好,瘦瘦长长的,像一根芦杆子,从来都没有谁愿意找他打架,生怕一不小心就捏死了他。有一次学校里两人打架,麦秋上去拉架,不料被其中的一个挥手碰到了额头,麦秋就像一根枯死了的稻草一触即萎地倒在了地上,之后在家休养了一个星期。所以毛头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老大的不希望出现这种结局,还是地瓜说得客气一些,他说,你要是不去也可以,但我们的酒钱得由你出。麦秋的身上除了一个屁眼生不出一个子儿来,要他出钱宁愿去死。麦秋于是决定堕落一次,随地瓜去镇上喝酒。

县上来的两位公安一位姓章,四十来岁,是江城县有名的破案高手,人呼“章神探”,县里一些比较棘手的案子都是经他之手破的;另一位女的姓陈,是法医,年轻漂亮,看上去二十来岁,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你根本猜不出她是搞公安的,据说是刚从学校毕业分配的。

经有关人员辨认,被害者叫李可凤,是镇上高中的学生。女法医仔细验过女尸后得出了初步结论:被害时间大约是在前一天晚上十点,击中部位是小脑,系某种锐器撞击所伤。章神探拿着个放大镜对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作认真检查,决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但最后除了一把扭曲了的铁壳热水壶和一副墨镜之外,毫无收获。据老照反映,那个铁壳热水壶是他前一晚八点半左右送上来的,至于那副墨镜么,很可能就是那位旅客留下的。

女法医仔细地看了看那把铁壳热水壶,它正痛苦地扭曲着,破裂了的水胆碎片洒得遍地都是,亮晶晶的,一闪一闪。女法医脑子里一亮,不禁对章神探脱口而出,章老师,我怀疑,被害者是让人用铁壳热水壶砸死的。女法医边说边认真地查看着女尸的头部。那些发丛根部瘀血凝结的地方还有一些细碎的水胆晶片粘在上面,女法医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指着那些碎晶片说,章老师,您看,伤害部位还有水胆碎片留在上面呢。章神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小陈,你分析得很对,这是一起恶性案件,他举起手中的墨镜对女法医说,你看,罪犯除了这副墨镜和一个铁壳热水壶之外,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作案痕迹,这说明罪犯是早有预谋,据泰安老照反映,这副墨镜就是那位旅客留下的,我想此案肯定与这个旅客有关,章神探说到这里迅速转身用墨镜指着老照说,你马上把旅客住宿登记簿拿给我看。老照赶忙“哎”了一声,就“咚咚咚”地下楼去拿住宿登记簿。

不一会,住宿登记簿就拿上来了,章神探接过一看,上面这样记录着:

住宿日期:9月19日

姓名:陈得雨

性别:男

年龄:31

工作单位:江城县金笔厂

来此地何事:出差路过

地瓜和他的朋友们来到饭馆的时候,正是昏鸦啼乱、炊烟袅起的傍晚。那时饭馆里一个食客也没有,老骆的大女儿正坐在门口抹鼻涕;老骆站在里面拍桌子,大声骂女儿没用,洗个碗也洗不干净。屋里还没有开灯,黑夜开始吞噬着老骆的身影,地瓜站在门口,看不清老骆发怒的样子。地瓜知道老骆能一口气生四个女儿,却生不出半个儿子来。老骆最大的女儿已经十岁了,有一张很惹人喜爱的脸蛋,地瓜想等她长到十八岁就可以娶来做老婆了,因此地瓜从现在起就开始讨好老骆,三天两头带几个兄弟到老骆这里吃饭,让他生意看上去很红火。如果老骆明白地瓜的心意,一定乐意做地瓜的丈人,因为老骆为了生儿子,把饭馆赚的钱都用在老婆的那张床上了。

地瓜走进饭馆的时候,顺手在老骆女儿的脸上摸了一把。地瓜说,老骆,你的囡长得越来越漂亮了。老骆见是财神爷光临忙开了灯迎上来,漂亮个屁,白长个洞,一点没用,老骆的笑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依然有扭曲了的怒容残留。这时毛头从后面走上来接过话茬说,老骆,你这话说错了,你囡就这一点有用,地瓜大笑,妙!妙!一点没用就嫁不出去了。另外几位跟着喊妙,老骆摸摸后脑勺傻笑起来,嘿嘿嘿,嘿嘿嘿。麦秋站在一边替他们脸红,老骆一边擦桌子搬凳子一边问,今天吃什么?地瓜斜坐着,用手指不断地敲着桌面说,今天可是请“毛主席的好孩子”下馆子,有好吃的都拿出来,可别丢了我的面子。老骆说,有猪肝、青豆、毛芋……还有我囡刚从山上摘的茅草蕈。毛头说,可别把毒蕈也摘了来。老骆说,哪里会,我囡眼睛亮着呢。地瓜听得不耐烦了说,行了,快去炒菜吧。老骆忙点头退下。

不一会菜上齐了,地瓜要了两斤缸米黄(一种当地的家酿黄酒),大家开喝。麦秋见了忙用手捂着杯子,说,地瓜,首先声明,我不会喝酒。地瓜显然不高兴了,麦秋,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咱哥们不是?地瓜拿着酒壶边说边走过来。麦秋连忙把杯子从桌子上移开,用手高高地举着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就没有喝过酒。地瓜轻而易举地抓到了杯子,并倒满了酒说,哪有天生就会喝的,来,倒上,你喝一杯,我们喝三杯。又用酒壶在桌子上空划了一个弧说,大家听着,我们三杯,麦秋一杯,我们六杯,麦秋两杯,谁都不许赖,听见了没有?地瓜说着就把酒壶递给毛头叫他给大家倒酒。有人就说,这怎么行,麦秋得跟我们一样。但酒杯已经被毛头手中的酒壶倒得满满了。

麦秋两杯下来,头已经有些晕了。地瓜和其他几位一人喝了六杯,也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麦秋有些想走的意思,就站起来向地瓜告别,却不小心把酒杯碰倒了,滚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酒全洒在桌子上,还“叭嗒叭嗒”地往下滴。老骆赶紧过来给麦秋换了杯子。地瓜叫老骆又上了两斤缸米黄,然后对麦秋说,你得罚酒。麦秋面露愁容,说,地瓜,我告诉你,我真不能喝了,再喝我就要吐了。地瓜说,不喝也行,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麦秋说,什么问题,你说吧。地瓜说,你得老实回答,不能说假。麦秋说,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告诉你。地瓜拍拍毛头的肩膀说,毛头,你问他!毛头眯起来的眼睛在灯光下看上去像两条黑色的小毛虫。毛头说,你最喜欢我们班上的谁?麦秋没想到他们问的竟然是这个,就说,喜欢大建。大建是班上的体育委员,麦秋一直羡慕大建那健壮的身体和男子的风度。毛头说,不是这个,要女的里面。麦秋一愣,说,女的里面,没想过。地瓜说,不老实了是吧,要真没想过就不是男人。麦秋反问地瓜,那你喜欢谁?地瓜说,我喜欢王心丽,不光喜欢,我还拉过她的手亲过她的嘴呢。其中一个就问,感觉怎么样?另一个接过说,软绵绵热乎乎的呗!众人大笑。有人还用筷子敲起了杯子。麦秋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脸红得像关公,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地瓜说,现在该你说了吧,现在我都说了你还不说?麦秋说,我真没有。地瓜说,你到底说不说,不说罚酒三杯。

章神探和女法医去了趟江城县金笔厂。他们首先到厂部去查了一下职员名单,果真有个叫陈得雨的,但这位是六十多岁已经退休了的老人。为了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东西,章神探决定去陈得雨家走一趟。

陈得雨的家离厂大约有二三里路。章神探和女法医在金笔厂保卫科小于的陪同下,七拐八弯地找到陈得雨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陈得雨见厂保卫科的小于带着两位公安同志驾临寒舍,不知道是厂里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叫老伴给客人端椅倒水。

章神探道过谢坐下来一边与老人寒喧,一边用公安人员特有的敏锐目光观察起来。陈得雨的家为一室一厅,大约有二十来个平米。两个煤炉放在门口的楼道里,其中一个上面烧着茶壶,“吱吱”地响,另一个斜搭着一只冷锅。客厅里被桌椅一挤,显得有些杂乱,十四英吋的黑白电视机放在一台缝纫机上。里间的门半开着,可以看见里面的半张床和一张写字台,一个约模七八岁的女孩坐在那写字。陈得雨见公安同志进了门就东张西望,心中有些不悦,就说,那是我的孙女,在做作业呢。章神探点点头“噢”了一声,却没注意到陈得雨不悦的表情,心下想这样的一个老头难道会去杀死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女孩不成。

陈得雨禁不住试探着问小于,厂里出什么事了吗?小于正想回答,章神探忙接过话说,厂里没出什么事,我们是因为一桩案子到你这来了解一点情况。陈得雨说,你们要了解什么情况呢?章神探说,陈得雨同志,请你回忆一下,昨天晚上你在哪?陈得雨因为上了年纪,耳朵有些背,没有听清章神探的话,说,你问是哪天?年轻的女法医用标准普通话重复道,老同志,是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陈得雨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两位公安说,在家里呀,怎么了?我一般晚上都在家里,难道有什么案子怀疑我吗?章神探连忙解释说,不是的,是因为这个案子涉及到一个叫陈得雨的人,所有同名同姓的人我们都得调查,希望你支持我们的工作。陈得雨说,那当然,又问,这是个什么案呢?章神探说,桃花镇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女孩被人杀死在了旅馆里。只听陈得雨“啊”了一声就晕了过去。章神探眼明手快,忙伸手扶住了正往地上倒的陈得雨。他的老伴忙过来一边到他上衣里拿救心丸,一边对几个惊慌失措的客人说,没事的,老头子有心脏病,常犯,吃了药过一会就会好的。一行人没料到会把陈得雨吓成这样,心里很过意不去,再三向他老伴表示道歉。

告别出来,大家都不说话,各想各的事。走了几步,章神探忽然对女法医说,小陈,我们今晚得赶回桃花镇去。

见麦秋还是不说,毛头端着酒杯逼上来。麦秋手扶着桌子再一次站起来,身子显得有些踉跄。麦秋说,我真得不能喝了,再喝我就要钻到桌子底下了。毛头说,那你说你喜欢谁?麦秋说,好吧,你一定要我说我就说。毛头连忙凑近了耳朵听,喜欢谁?麦秋打了很响的一个酒嗝说,我喜欢可凤。可凤?地瓜想站起来,站到一半又一个越趄坐了回去,说,可凤是她妈的一个婊子!麦秋说,你说谁?可凤,地瓜说,可凤经常到泰安旅馆里陪男人睡觉,我看到过好几次呢? 可凤是班里除了王心丽之外最漂亮的女孩子了,学习成绩又好。其实王心丽除了脸蛋长得漂亮之外一无是处,而且经常跟地瓜他们一起鬼混,很没规矩。于是麦秋就说,王心丽才是婊子呢!地瓜拍着桌子冲过来,一把揪住麦秋的衣服说,你说谁婊子?麦秋壮着酒劲依然嘴硬,你说谁婊子?我说可凤是婊子,不信我带你去看,今天泰安旅馆来了客人,我敢打赌,她准又在那,地瓜瞪着双眼说。麦秋说,不在那怎样?地瓜说,不在那我吃狗屎去,要是在呢?要是在我吃狗屎去!麦秋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英雄气概。

于是大家一起出门往泰安旅馆走去。泰安离饭馆不远,没走几步路就到了。毛头站在泰安的对面,看了看楼上,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就说,可凤还没有来。麦秋说,你怎么知道?毛头反问,来了还会亮着灯吗?众人大笑。地瓜说,那我们别站在这里,要是可凤来看见我们就不会进去了。于是几个人就踉踉跄跄地退到了墙角边,神秘兮兮地挤在一起,眼睛都死盯着泰安的门口。

夜死得像坟墓一般,毛茸茸的灯光从路边的房子里像怪兽的爪子一样伸出来。偶有行人走过,脚步匆匆而显得有些慌乱。就在这时,麦秋最不希望看到的人儿出现了:动人的可凤在夜的掩护下正匆匆走来,被晚风撩起的裙裾在夜色中一隐一现,就像漂在流水中的红叶,美丽得让人心痛。麦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希望可凤是从这里经过的。但可凤并不理解麦秋的一片痴心,还是悄悄地溜进了旅馆。

地瓜和毛头他们连忙从角落里走出来,又站在对面仰望着楼上的灯光。过了一会灯果然灭了,一行人跑到楼下把耳朵贴在墙根上去听,隐隐传来一些细碎的哼哼声。这些声音的碎末洒在夜里像针芒一样刺着麦秋的心。麦秋的心一下子碎成了雪花,像废纸屑一样在夜风中纷纷扬扬起来。

章神探和女法医回到桃花镇泰安旅馆,再次勘察了案发现场。女尸已让被害者家属抬走,地上只剩下了一滩血迹和一些闪烁着亮光的水胆碎片。床上的床单和被子看上去都很整齐,没有搏击和反抗的痕迹,而且据验尸报告表明,被害者除了脑部受伤以外,其余部位都完好无损,由此完全可以排除奸杀的可能性。被害者家境贫寒,事发之前身上藏无分文,所以财杀也是不可能的。难道是情杀?仇杀?那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女孩子会与谁有情?会与谁有仇呢?章神探这次倒真有些纳闷了。

这一晚,章神探留在了桃花镇。年轻漂亮的女法医因为胆小没敢留宿,早早地赶回县城去了。章神探就住在泰安旅馆出事房间隔壁的一个单间里。自出事后泰安更是没有客人了。所以一到晚上就静得可怕,章神探坐在房间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章神探泡了一杯浓茶,夹着一根纸烟,背靠在床栏上深深地思索着,眼光不停地游移着。忽然他的眼光停在桌上的那副墨镜上不动了,墨镜!他的脑子里忽地一亮,为什么就不从这副墨镜着手呢?

墨镜在当时还属于很奢侈的东西,一般店里也很难买到。章神探连忙叫来老照,问他这种墨镜在镇上哪儿能买得到。老照说,只有在镇里供销社商场才能买到。章神探连忙对老照说,你知道供销社商场主任家住哪吗?老照说,知道。章神探说,那马上带我去。

两人找到供销社商场主任家的时候主任正洗漱完毕准备睡觉。章神探说明来意后,主任表示尽力帮忙,又说,不知道我能帮您做些什么?章神探拿出那副墨镜说,这副墨镜是你们商场里卖的吗?主任接过看了看说,可能是吧。章神探又问,那买的人多吗?不是很多,一个月也只卖个几副,主任不知道这和公安破案有何关系,禁不住问,难道这与案子有关?现在也不好说,章神探说,但这是从作案现场发现的,我们怀疑买这副墨镜的人与此案有关,麻烦你马上帮我查一下,9月1号到19号的这段时间里,有多少人买过这种墨镜。主任说,这我得问问小张,你们等等,我马上叫小张来。

小张就住在同一幢商场宿舍的底楼,不一会就跟着主任上来了,臂里还夹着一个每日售货情况登记册。上来的时候主任就已经与小张说明了情况,所以小张进来一坐下就翻开登记册汇报情况。9月4日卖过一副,19日卖过一副。章神探眼前一亮,你能记得19日买墨镜的那个顾客吗?小张认真地想了一会说,什么样我有些忘了,但我记得是两个学生,其中有一个叫地瓜的,我当时还觉得这名字起得怪怪的,所以印象特别深。是个学生?你能肯定?章神探心中有些纳闷。小张点点头说,我能肯定!

一个学生要买墨镜干什么?从主任的家里出来,一路上章神探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他决定第二天到学校里去了解一下情况。在快要到泰安门口的时候,老照忽然在前面停住脚步不走了,章神探没有刹住脚,差点把头撞到了老照的身上。老照指着泰安的门口的一个人影说,您看,那是谁?章神探抬头望去,好像是一个女人,正在泰安的门口走来走去,一副不安的样子。章神探想,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麦秋决定要让可凤得到一次深刻的教训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了。那时,地瓜来找麦秋,要他莫食诺言去吃狗屎。麦秋说,我会去的,但是我要先教训一下可凤。地瓜高兴地说,好,我支持你,可是你怎么教训呢?麦秋说,你得借我点钱,我先在泰安开个房间,然后你帮我把可凤叫到泰安里来,我自有办法。地瓜说,行!看不出还真有你的,开房间的钱我出,不用你还了,不过你这样去不行,得化一下妆。地瓜和毛头两人去供销社商场里买了一副墨镜让麦秋戴上,又到剃头店里搞了一点短须碎发,用胶水粘在麦秋的嘴唇上,乍一看去,还真看不出是一张少年的脸化妆成的。

地瓜又请麦秋喝了酒,一副送壮士上疆场的气势。麦秋喝了酒,昂首走出了小饭馆。迎面晚风吹来,麦秋打了一个冷颤,一丝秋的苍凉顿时像滑溜溜的蛇身缠绕在心头。昨晚的那个旅客已经走了,泰安的二楼一片漆黑。麦秋站在泰安的对面,心中痛楚万般。麦秋从高一起就喜欢上了可凤,却从未与她说过一句话,更甭说握手亲嘴了。于是他想到今天请可凤来的目的,是握手吗?是亲嘴吗?可凤已经做了婊子,鬼才和她握手亲嘴!那要干什么?麦秋似乎突然忘了此行的目的,心中有些茫然。这时麦秋的脑子里又一次浮现出昨晚的情景。他妈的婊子!麦秋第一次骂了脏话。

麦秋顿了顿,终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泰安旅馆。老照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呢,见有顾客来,忙起身招呼。麦秋问,有房吗?老照忙说,有,有,几个人?麦秋说,一个。老照说,好咯,你登记一下,我马上给你安排。

章神探和老照走近泰安一看,是被害者李可凤的姐姐李可霞。据老照说,李可霞大可凤四岁,但姐妹两个外貌、个头非常相像,外人不仔细辨认很难分清哪个是姐,哪个是妹。这一年夏天,一个外地的年轻商贩来镇上收购桃子,在泰安住了好多天。不知怎么地,可霞就与这个商贩好上了。后来她父亲知道了此事,就狠狠地打了一顿可霞,不许她再与那商贩来往。但后来这个年轻商贩还偷偷地来过几次,在旅馆里与可霞相会。这事除了老照镇上很少有人知道。

章神探不知道李可霞这么晚了还等在泰安门口干什么,难道那个商贩与此案有关?李可霞一见章神探回来,就马上迎上来说,章公安,您可回来了,我已经等您好久了。章神探笑着说,你有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明天说吗?李可霞说,我妹妹死得这么惨,我恨不得把罪犯现在就抓出来。章神探说,那你一定是有新情况要告诉我了?他连忙把李可霞往里面请。李可霞说,不了,太迟了会影响您休息,我说完了这事就走。章神探说,有什么情况你快说!李可霞说,上午您问我昨晚我妹妹是谁叫走的,我当时没有想起来,现在我想起来了是谁?章神探忙问,是谁?李可霞咬着牙说,是一个叫地瓜的男孩,可凤说是她的同学,当时我从窗户里看见了那男孩,斜着眼,拧着眉毛,口里还吹着口哨,我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这事八成与他有关。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

又是地瓜!章神探心里咯噔一下,这地瓜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这时老照也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章神探说,可霞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昨晚来的那个客人个子瘦小脸带稚气,倒不像是个三十来岁的人。

第二天,章神探向局里简单汇报了一些情况之后,决定询问地瓜。

但是地瓜并不像老照说的那个客人一样很瘦小,而是又肥又壮,显然是属于营养过剩的那一类。地瓜一见到章神探就说,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没杀过人。章神探说,我们现在也没有说你杀过人,请你来,只是想问问你一些情况。地瓜说,什么情况,那快问吧,问完我还有事呢。章神探说,那我问你,9月19日你在哪里?地瓜说,在家里。章神探说,有谁能证明?地瓜脸上毫无惧色,说,在家里难道还要谁证明吗?章神探说,那怎么有人看见你在饭馆喝酒呢?地瓜一听耷下脑袋不响了。章神探说,你还是老实说了吧,对你有好处。

地瓜低头不语,心里想这下子不说也不行了。

10

麦秋登记好就上了二楼的房间。不一会有人敲门,麦秋以为是可凤来了,有些心慌。麦秋说,进来!

进来的是老照,手里提着一个铁壳热水壶。老照微笑着说,客人,这是给你的热水!麦秋挥挥手说,就放桌上吧。老照于是走过去把铁壳热水壶放在台桌上,看见客人一脸愁容不敢再多搭言,忙带上门下楼去了。这时的麦秋反倒冷静下来了,他想,我今天倒要好好地看看可凤是怎样的一个人。

等了一会儿可凤果然来了,可凤还是穿那件天蓝色的布褂,一脸天真丽人的笑容。可凤站在房间的门口问麦秋,是你找我吗?麦秋反问,我就不可以找你吗?可凤说,可是我不认识你。麦秋说,你不是天天来吗,难道你都认识他们?可凤说,谁天天来了?你!麦秋一把将可凤拉进来,反锁了门,然后拿下脸上的墨镜说,你看看我是谁?!麦秋!?可凤惊叫着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麦秋说,这要问你!可凤被问得莫名其妙,说,麦秋,你怎么了?麦秋说,你让我失望,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个婊子!可凤一听,气得小胸脯一起一伏,说不出话来,指着麦秋的鼻子,一个劲地你、你、你……麦秋说,我怎么了,难道你做婊子还要立牌坊不成。可凤头一低,就坐在床上委屈地哭了起来。

这一哭反倒使麦秋的心又软了下来。他就怕女孩子哭,一哭就什么招也没有了。麦秋想了想终于挨着可凤坐了下来,一只手想去扶住可凤的肩膀,但马上在心里否定了这种想法,把刚拿起来的手又放下了。麦秋说,可凤,别哭了,我知道你这样做肯定是有苦衷的,我一点也不恨你!没料可凤一甩身站起来,狠狠地朝麦秋脸上一巴掌,谁说我是婊子,我婊谁了?你几时看见了?麦秋没想到可凤竟已堕落成这样,顿时火起,站起来,也狠狠地回敬了可凤一巴掌,做了婊子还不承认!平时毫无缚鸡之力的麦秋这一巴掌却借了酒劲甩得猛了,可凤后退了几步撞倒了椅子跌在地上,椅子又撞在桌子上,那个铁壳热水壶在桌子上摇晃了几下终于没有站稳,一下子砸在了可凤的脑袋上,热水和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11

麦秋知道那个常去旅馆约会的人是可霞而不是可凤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那辆挂着江城县公安局牌子的吉普车上。那时候,无情的秋风已经吹瘦了桃花镇昔日的美丽,像一张老太婆的脸日渐干枯起来。

地瓜和毛头怀着难过的心情来向麦秋告别。地瓜隔着车窗对麦秋说,麦秋,那次赌是你赢了!

麦秋心中一阵痛楚,泪水像蚯蚓一样在脸庞上蠕动起来。

麦秋说,不,是我输了。麦秋说这话的时候,又一次看见了那把铁壳热水壶。现在那把痛苦地扭曲着脸的铁壳热水壶正与麦秋一起随车离开了桃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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