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在桃花镇虽然算不上是很漂亮的女孩,但是在她18岁那一年头上别着一只红发卡走过镇中心石板街的时候,没有人不回头的,都在问这么水灵灵的女孩是谁家的囡呀?在桃花镇人的眼里,金银花便是后山上一支鲜艳欲滴的三月桃花,是前塘里一丛亭亭玉立的六月莲蓬。
从此后,来为金银花做媒的人几乎踏破了她家的门槛。银花娘挑花了眼,恨没有多生几个囡。但是金银花没有一个中意的。银花娘问女儿是不是另有她人了,银花说,什么呀,我还小嘛!一年之后的一个清晨,银花突然对娘说,娘,你给我找个人家吧!那时候,银花刚从梦中醒来,一边下楼梯一边说。冬日早晨的一束阳光透过窗棂打在银花的脸上,显得很温和。银花娘抬头望去,银花好似盛开的桃花在一夜之间枯萎了,蓬松的头发像被人翻乱的稻草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像是刚刚发过洪水的桃源溪,显得有些混浊。银花娘想,囡大概真的想嫁人了。
银花后来说给了咸菜巷里的姚红星。那一年,银花刚满20岁。嫁过去那天,银花穿了一件红色对襟大袄,头上什么也没别,只盖了一块红头巾。那一只红发卡也许被搁在银花嫁妆的某个箱子里,银花差不多已经忘了。即使没有红发卡,银花照样比咸菜巷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好看。丈夫红星是镇上的一个拖拉机手,个高高的,足有一米八。婚后两人生活美满,一年之后生了个儿子,取名明亮。后来又生了个女儿,取名明丽。
可是幸福的生活总是稍纵即逝,在明丽两岁那一年,红星出事了。红星在为镇上供销社到县城拉货的时候,在太阳岭翻了车。太阳岭是全县最高的一个岭,上山有十八道弯,下山有十八道弯,每过一道弯都让人心惊肉跳。红星开拖拉机十来年了,从没出过什么事。这一次,红星在转第十六道弯的时候出事了。前轮让一块很大的石头硌了一下,刹车突然不听使唤了,一头朝路边的石桩撞去,撞断石桩的拖拉机像出膛的子弹向山脚翻滚而下。红星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见上了阎王爷。
银花哭天喊地,只怨自己的命苦。从此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度日维艰,人也一下子变得憔悴了。但银花风韵犹存,咸菜巷里开始有人打起了她的主意。跑得最勤的算是田鸡了。田鸡家穷,兄弟又多,所以到了40岁也没娶上媳妇,咸菜巷的人都鼓动他去填补姚红星的空。老实巴交的田鸡便开始不断地往银花家里跑,挑担水呀,干点活呀,勤得很。有几次田鸡去刚好撞上银花在给明丽喂奶,露出前胸白花花的一片,田鸡就禁不住要上去挤捏的冲动。有一次,田鸡终于没控制住自己,冲上去把银花摁倒在地,就要扒她的衣服。这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田鸡急忙跳开,只见讨饭佬山兔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口。田鸡挥舞着手打过去,你找死啊!山兔没有躲闪,拳头落在嘴角上,血马上挂了下来。银花冲过去喊道,贼田鸡,你想干嘛?!田鸡触了霉头,悻悻地走了。山兔瞥了一眼银花,一声不响地也转身走了。银花从山兔的眼中似乎看见了什么,一种久违的东西。但是她没有多想,她只知道山兔是住在破祠堂里的一个讨饭佬,儿子明亮与咸菜巷的孩子们经常跟在山兔后面跑,有时候晚上还带回来一支支装满萤火虫的麦秆,说是山兔给的,银花就会趁明亮睡熟时偷偷把一秆秆的萤火虫扔到门外去。
此后,田鸡再也没来过。银花为了感激山兔,偶尔会让明亮拿一些吃的给山兔。银花想,没有男人的日子像一杯苦酒,她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半年后,有人给她在杨家镇的一个偏僻山村找了个人家,那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某一个清晨,那男人把银花和她的两个孩子从咸菜巷里接走了。
后来,银花听从桃花镇来的人说,桃花镇那个叫山兔的讨饭佬掉到水库里死了。山兔的死似乎触动了银花记忆中的什么东西,她跑到阁楼上,从一个箱子底下找出一只红发卡。此时她想起了一个叫陈建国的人。这只红发卡便是陈建国送给她的,记得那一天,在后山的桃花丛中,陈建国亲手把红发卡别在了她的头上。陈建国说,银花,侬真俏!刚满18岁的银花站在桃花丛中咧着嘴笑了,笑得像一朵刚刚盛开的桃花。
此时,银花手里拿着一只已被岁月褪去光泽的红发卡站在阁楼上,突然想起了那个叫山兔的讨饭佬,她记得他的真名叫陈建国,生于1949年,但是现在很少有人提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