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老师在卫生院住了四天,眼睛虽然没有瞎,但是视力明显比以前差了。
地瓜一直不敢去见项老师,后来买了几斤糕饼托田小二去看项老师。小二捎话回来说,项老师原谅了他,要他去一趟,有话跟他说。小二想无非是“要学好,不要学坏”,“要把聪明用在正道上”,等等之类的话,于是小二仍然没去。
地瓜有事没事的常在桃花中学附近转悠,他想总有一天会碰见玻璃的。要是再见到他,非得给点颜色玻璃看看不可。没想到玻璃吃一堑,长一智,再不轻易出来。
有一天,地瓜又守在桃花中学的围墙边上。地瓜嘴里叼着一根烟,穿着破球鞋的脚一下一下地踢着一棵法国梧桐树,树干微微地颤抖起来,树叶“嗖嗖”地往下落。地瓜越踢越欢,好像那就是玻璃,以至于身边站了个人也没觉察到。那人猛地拍了地瓜一下肩。地瓜回头,正想当胸一拳打去,抬头一瞧,是项老师,忙收手,低头甩开项老师的手想开溜,已来不及了,早被项老师一把抓得牢牢的。
想溜?
对不起,项老师,那次我不是故意的,都是玻璃那小子!
你在这等玻璃吧?项老师笑笑说。
嗯,我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替你出这口气!
替我出气?是你自己吧?
是我自己又怎样?你不是说人不能没有骨气吗?
项老师笑了起来,你以为打赢了人家就算有骨气吗?
难道被人欺负才算有骨气?
项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岳飞传》,递给地瓜,然后拍拍他的脑袋说,拿回去看看吧!走吧,走吧,别在这等了,回家吧!
地瓜拿了书,就往家跑。到了家,见了娘也不响,咚咚咚地往楼上走。娘在后面骂道,取债鬼,前世欠你的,一天到晚不着家,看你以后吃什么?地瓜没听见似的,顾自上了楼,把《岳飞传》往床顶一抛,躺在床上睡觉了。
第二天,地瓜在路上碰见了王心丽。地瓜自从离开学校以后一直没见过王心丽,所以老远看见王心丽就停在路边等她走过来。但在王心丽快要走近地瓜时她忽然低下了头,从地瓜身边走了过去。
地瓜有些气恼,猛喝一声,王心丽!
王心丽心头一跳,停了下来。
地瓜说,不认识我了?
王心丽眼睛看着脚尖说,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
要没事,我就先走了,迟到了老师要骂的。
哦,你现在成了学习积极分子了?
王心丽依然没有回答他,说,我先走了。说着就要走。
地瓜忙说,等一下。
什么事?
下了课,我们去水库玩!
不行,我要做作业。
噢,倒真成积极了!
对不起,我先走了。说罢就走了。
气得地瓜在后面直骂,狗娘养的,刚喂过食就忘了!
正骂呢,田小二从砂纸厂方向走过来,看见地瓜正在生气就问,怎么了,又被谁欺负了?
还不是那臭娘们,几天没喂食就咬人了。
你也太没出息了,被一个小娘们气成这样,也不至于吧。
这倒也是,都是那玻璃惹得,要不然,老子说不定也是高材生呢。
吹什么牛,就凭你?算了吧!对了,今晚镇上放电影,你去看不?
那当然,是什么电影?
我也不知道。
还是在市场上放吗?
不,这次在供销社对面放,那儿一座旧祠堂拆了,听说要盖一座影剧院呢,今天是放最后一场露天电影,以后都在影剧院里放了。
真有这事啊,前几天我在茶店里听说,还以为是那些老头说瞎话呢。
好,就这么说定了,晚上你来找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吧。
天还没黑,地瓜与田小二就早早地来到了供销社门口,看见那里已经从砖瓦厂拉来好几堆的青砖,大概就是用来盖影剧院的。不一会,毛头、土豆他们也来了,就是没看见玻璃。地瓜问,毛头,你们今晚不晚自修了吗?
毛头说,今晚这放电影,谁还有心思坐在教室里啊,所以老师干脆就放了我们的假。
地瓜问,那怎么玻璃没来啊?
毛头说,我不知道?
土豆说,我刚才还看见他与王心丽一起走出校门的,可能到老丁店里买瓜子去了。
毛头说,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是去买瓜子的?
土豆说,我还不知道,王心丽这小娘们最喜欢吃这个了。
地瓜说,好了,好了,等会你们看见他来告诉我一声。
毛头与土豆齐声说,好的。
地瓜他们说着就走到了放映机跟前。不一会,来了几个桃花中学的女生,站在他们前边。田小二问地瓜,你瞧瞧前边的那几个小娘们,哪个最漂亮?
地瓜说,不看前面我怎么知道?
田小二说,凭直觉呗。
土豆插上来说,要我说一定是那个长头发的最漂亮。
毛头说,我看不一定。
田小二说,那要你说呢?
毛头说,要我说是那位短发的最漂亮。
地瓜说,要我说是那位屁股大的最好看,我表哥说屁股大奶子就大,奶子大就显得性感。
毛头说,什么是性感呀?
地瓜说,不懂了吧?改天再跟你说。
田小二说,你们要不要看一看答案?
大家都说,好啊,你有什么法子?
只见田小二朝前面突然大声喊道,哎,前面哪位小姐掉了东西?
前面三位女生一起转过头来看,三张脸一张黝黑一张麻砾一张塌鼻,没有一个好看的。地瓜等四人一起大笑,三位女生明白是愚弄忙跑开了。田小二说,看到了吧,这叫同流合污,她们是不会与漂亮的女生站在一起的。
天已经黑了下来,旧祠堂的废墟上站满了桃花镇和附近村落里赶来看电影的人。放映机旁挂着一盏100W的灯泡,照得四周明晃晃的,放映员正在紧张地倒片。人们都在大声地询问着电影的片名,有的则在谈论着即将建造的影剧院。人群中间的年青人开始躁动起来,故意地在人群中推过来搡过去的,装出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把身体往姑娘身上贴。
田小二见了就说,唉,等影剧院造好了,就没有这种好事了。
毛头说,为什么呀?
田小二说,影剧院里都是一人一张椅的,你怎么挤?话音未落,一股力量从后面推过来,差点往前摔。他娘的,地瓜,往后顶呀。
四人就齐用力,“嗨”地一声,人流又往后倒了。
有几个姑娘实在受不了,挤出了人群,站到放映布的后面去看了。地瓜记得自己小时候怕被别人挤,每次看露天电影时都要站到放映布的后面去看,还常常前面看看后面看看,两面的人与事物是相反的,地瓜觉得很新奇。
这时灯一黑,音乐骤起,电影开始了,是一部抗日战争片。人们马上被剧情所吸引,躁动的人群也渐渐平息下来。
一个片结束时,灯亮了,放映员进行换片。就在这时,毛头看见了玻璃与王心丽正站在放映布的后面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聊着什么,王心丽不时地被玻璃逗笑,有时候甚至笑得前仰后合。毛头忙指给地瓜看。地瓜见了怒从心头起,咬牙切齿地要过去。田小二一把拉住了他,说等灯黑了再过去。
不一会,灯黑了,电影继续,地瓜与田小二悄悄地摸过去。毛头与土豆因为怕玻璃到学校告状就远远地落在后面。
地瓜摸到玻璃后面,出其不意地拍了他肩膀一下。玻璃手一抖,瓜子落了一地,正想发火,回头一看是地瓜,立即甩开王心丽想逃,前面被田小二挡住了去路。
玻璃说,地瓜,你想干什么?告诉你,你别乱来你!
地瓜说,我乱来?到底是你乱来还是我乱来,你问问身边的王心丽!
玻璃用求援的眼光看着王心丽。
王心丽说,地瓜,你们想干什么?
地瓜冷笑着,臭娘们,你倒学会夫唱妇随了。说着走到王心丽的身边,推了她一下,说,你走吧,这没你的事。
王心丽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玻璃说,地瓜,你别乱来你!
地瓜说,我乱来了你又敢怎样!说着地瓜走过去猛地抬起脚往玻璃小肚上踹了一脚。玻璃猛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地瓜跟上去一把扯起他的衣服往小肚上又是一阵拳头,再一推。这一系列的动作在地瓜想象中已经演示了好多遍,所以实践操作起来没有丝毫的犹豫,也很娴熟,像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玻璃再一次摔倒在地上,后脑勺撞到了堆在旧祠堂废墟里的青砖上,“哎哟”地叫了一声。地瓜逼上去,还想再补上两拳,隐隐看见有血从玻璃的后脑勺上流下来,生怕闹出人命来,这才收手,口里说道,别让我在桃花镇碰见你,否则下次非收了你小命不可!边说边与田小二他们递了个眼色匆匆走了。
王心丽见了忙哭喊起来,打人啦!救命哪!
看电影站得比较前面的人先听见了,忙跑过来看,一见有人流血了,忙向人群喊道,有人被打伤了!快来帮帮忙啊!
有人马上传话到放映员那里,放映员忙把灯开亮了,并用播讲机在喇叭里喊道,桃花中学的老师请注意!桃花中学的老师请注意!现在有一学生被人打伤了,正在送往镇卫生院,请桃花中学的老师听到广播后速去卫生院!话还没播完,就见有几个老师挤出了人群,往卫生院方向跑去……
这一晚,地瓜没有看完电影就早早地回家了,上了楼看见自己床上放着一本书,拿起来一看,正是项老师给的那本《岳飞传》。地瓜记得自己把它扔在床顶的,怎么跑到床上来了?地瓜这时心情好,没有细想就随手翻了起来。翻着翻着就睡着了,在睡梦中,地瓜梦见自己成了岳飞,项老师还在他背上刻了“精忠报国”四个字……